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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九】獸姬的狂想曲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6 03:29 PM     標題: 榊一郎 -【廢棄公主.九】獸姬的狂想曲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8 06:08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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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情進入重大轉折!改變世界的另一名狠角色登場……
  歷經重重逃亡,帕希菲卡一行人抵達了鄰國。
  然而,在當地等待他們的卻是人稱「獸姬」的可怕公主--操控海豚部隊,善使拔刀術的獸姬賽內絲。
  「你將成為我的囊中之物。」如此向夏儂宣告的賽內絲有一個狂妄的心願:征服世界!!
  賽內絲甚至想將三兄妹納入麾下,向統治世界的「秩序守護者」挑戰。
  獸姬究竟是敵是友?人氣溫馨奇幻小說第九集危急登場!!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08 PM

  序章

  她天生行動不便。

  據醫生說,右腿的部分神經無法發揮作用,而左腳踝附近的神經也很準稱為正常。儘管勉強可以站立.但一走動就不免跌倒,因為她不知如何掌握重心移動時的微妙感覺。

  眼看女兒到了五歲,仍舊只能像野獸般匍匐前進,傷心欲絕的父母甚至多次想親手勒死她。然而發現女兒的聰穎,二人便於不不忍,萬般無奈。

  不過……父母千方百計地讓她學習行走。

  因為想勒死她隨時都可以,這是非常非常簡單的事情。既然如此,放棄就留到最後的最後一瞬間好了--父母事後表示兩人當時是這麼想的。

  於是,她的特訓生活就此展開。

  只能匍匐前進--反過來說,爬行對她而言是天經地義,父母卻強迫她直立生活。即使她再三抗議自己有多疲憊、多吃力,雙親都不允許她回歸匐匐前進的生活方式。

  就某種意義來說,她認為那是一段異常艱辛的日子。

  用完全不同的視點、不同的姿勢生活。換言之就等於變成其他生物。小至肌肉的使用方式,大至物體的捕捉觀點。一切都必須改變。以常人的感覺而言,就像是要求普通人「你從今天開始倒立生活吧」。

  即使如此,她還是依照父母的要求,竭力「改變生存方式」。

  就這樣持續訓練生活--到了十歲左右,只要給她一根手杖,就能徒步行走。

  當然這絕不是等同常人的運動能力,她仍舊無法奔跑,一旦奪走手杖,她就只能爬行,或者倚牆移動。

  她經常被人欺侮。

  她曾經獨自躲在被窩為自己的不幸暗自流淚,甚至一個月悶在家裡不肯出門。學會走路後,世界隨之開闊,她對此單純地感到欣喜;但這世界絕不平等,亦不公平--更不可能處處充滿溫情。

  她出門時都刻意選擇人煙稀少的場所。

  沒遇見可稱為朋友的對象,因此她亟欲填補寂寞似的沉迷書堆裡。

  由於她學過讀寫,便拜託任職宮廷的父親,取得帝立圖書館的人館許可,每天早晚往返於自家與圖書館之間。

  然後……就在這種閱讀生活的某天,她與那名少女相遇了。

  ※※※※※

  帝立圖書館位於皇城領地內的一個區域。

  雖然皇城是個無與倫比的宏偉建築,但城堡面積不及總佔地的十分之一--不,甚至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她也不知道正確比例。城堡和領地的相關藍圖屬於軍事機密,是唯有部分人員才曉得的機密事項。

  「……你好。」她向熟面孔的守衛出示通行證,取得人館許可,進入皇城。

  內部非常寬敞。

  有森林,有泉水,她還知道後面有親衛隊的演習場,更後面則建有包括帝立圖書館在內的諸多建築……而一棟格外龐大的代表建築就聳立其間,睥睨周圍一切--那已超越建築物的規模,簡直就像一座高山,震懾天地,傲然挺立。

  雖然已經習慣,但每每念及這裡只是皇城領地的一部分--而那座城乃人造物時,她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感慨。

  人類竟能做出這種事。

  她明白一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人類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生物,但這股力量可以藉由智慧和協調集中起來。

  既然如此,人類終有一天能在腳畔堆起無數石塊,伸手抓住那片天空也不無可知。

  她有時也會如此夢想。

  然而--她知道這終究是夢。

  在智慧和協調的同時,人類也擁有比野獸更低劣的忌恨和好戰性格,弱者出現時,雖然有人出手相護,但也必定有人伸腿踐踏對方。而就她的經驗,後者佔絕對多數。

  所以--

  「……?」她驀然感到某種氣息,轉頭一看。

  氣息--或許該稱為呼吸聲更為正確,就像出自受傷野獸的那種輕微、低沉,卻急迫的呼吸聲。只要有任何一絲雜音,便很容易淹沒,再也無法辨識的那種聲音。

  聲音傳來的方向……是路旁種植的灌木叢。

  裡面有什麼野獸嗎?

  或是--

  「有人在嗎?」她試著朝那個聲音問道。

  呼吸--停止了,彷彿怕被發現,斂聲屏氣。

  就在此時--

  「………?」她聽見一陣雜亂的蹄聲,回頭一望。

  只見……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年正騎馬朝她馳來。少年身著華服,手持騎馬作戰訓練時使用的棒子--尖端裹著布,當成長槍使用。

  「啊……」從少年的打扮和馬鞍造型,她立刻察覺對方是一名王族,因為少年的衣服上繡了數道只有皇帝血親才准穿戴的紫色線條。

  她平時都窩在家裡,很少外出,因此閱歷不深,不過在皇城工作的父親曾告訴她王族是何種存在,一旦遇上該如何應對。

  捧著書籍的她立刻扔下手杖,跪地垂首。

  「……嗯。」少年在她旁邊停下,將棒尖伸向她。

  「--啊。」她忍不住驚叫。

  棒尖抵著她的額頭,向後一壓,臉孔被硬生生抬起,身體也略微後仰。

  「……你是誰?」少年盤問。

  這大概不是一如字面上的質問吧?皇城內不乏文官、武官,以及各種來往業者,每天少則數百……多則數干位訪客。這條通往帝立圖書館的路原本人便不多,這種時間的行人或許很罕見,卻也不至於令人懷疑。

  這恐怕完全是心血來潮的詢問。但答案若無法讓對方滿意,說不定會在此慘遭毒手--她也有這種感覺。

  抬起她臉孔的那根棒子。

  那尖端,包裹布塊的部分--沾著一眼即知是血的紅色污漬,而且尚未凝固。莫非剛剛用這根棒子毆打過某人?刺傷某人……無論如何,棒尖充滿了冷酷無情的暴力氣息。

  「民女是派……派任皇城的圖書館員帕裡斯.波查特的女兒--愛羅蒂.波查特……已取得在帝立圖書館瀏覽與借閱書籍的許可--」

  「你有看見賽內--不,有看見一個女生嗎?」騎馬少年沒聽完她--愛羅蒂的答覆,語氣狂妄地問。

  「--嗄?」

  「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女生,應該就躲在這附近才對。」

  愛羅蒂聞言,想起的當然是灌木叢傳來的呼吸聲。

  她並未看見呼吸者的身影,但旋即醒悟這名少年騎馬追逐、舉棒戳刺的對象,肯定就是那個呼吸者。

  然而……

  「有看見嗎?沒看見嗎?」少年對愛羅蒂的沉默百般不耐地詢問。

  「沒有……」愛羅蒂不明白自己為何不假思索地如此回答。

  不過……既然對方是問「有看見嗎」,回答「沒有看見」倒也並非謊言,畢竟她只聽見細微的呼吸聲。

  「民女穿過城門至今,除了您之外,沒遇見任何人。」

  「哼。」少年輕輕哼了一聲,直接策馬從愛羅蒂面前離開。

  愛羅蒂拉過手杖,勉強倚杖站起,目光追著逐漸遠去的騎影。直到完全看不見少年和馬匹,她才邁開腳步。

  朝灌木叢的方向走去。

  從灌木叢內側似乎可以看見她,對方有些驚嚇,吸氣聲響起。

  「請問……」她出聲呼喚,但沒有回應。

  對方正警戒著--愛羅蒂明白後,決定再主動接近。

  她站到即將觸碰灌木叢的位置,那人只要仔細看,應該就能發現她並未攜帶木棍或刀劍一類的武器,而是拄著手杖步行。

  就這樣,愛羅蒂杵在原地數分鐘……正想放棄離開時,灌木叢一陣搖晃,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露出臉來。

  「…………!?」

  那模樣既有一如想像的地方,亦有超乎想像的地方。

  少女帶傷在身確實一如想像,臉頰附近高高腫起,額頭也有數道擦傷,傷口滲出的血液,凝固後附著於小麥色的肌膚上。

  亞麻色的微卷秀髮剪成少年般的利落髮型,翡翠色的銳利眼眸宛如負傷野獸般謹慎凝視對方。完全感受不到兒童應有的嬌憨,同時也看不見兒童特有的軟弱。就某種意義而言,這也能證明她並未享受兒童應得的呵護--可是愛羅蒂自然不可能觀察得這麼深入。

  至於超乎想像的地方。

  這名少女身上的服裝(儘管破爛不堪)竟清楚地繡著紫線。

  假如她這身服裝不是竊自於王族,那麼這名少女就是皇帝的血親。

  話雖如此……理當尊稱為公主的少女,為何遭到同為王族的少年騎馬追逐呢?或者剛才那名少年追的其實另有其人?

  「請問……」愛羅蒂出聲相詢,但少女默然舉步,彷彿根本沒瞧見她。

  愛羅蒂並未對少女的視若無睹感到不悅,因為年幼的愛羅蒂也曉得,這名少女是多麼拚命,已經沒有餘力考慮禮儀和他人。

  她只是……脫口說出忽然想到的事。「你是……王族的人吧?」

  「……是又怎樣?」沒想到對方居然回答了。

  少女脖子向後一扭,瞪著愛羅蒂。

  實在不像女孩子、粗暴無禮的口吻,而且……再加上那雙眸子蕩漾著實在不像兒童的騰騰殺氣。

  「你的傷……」愛羅蒂住口,從懷裡取出手帕。

  少女卻目光憤恨地瞪著她道:「陷阱嗎?那些傢伙應該沒精明到做出這麼周密的計劃。那……是想拍馬屁嗎?不過如果是想拍馬屁,去找別的王族吧?拍我的馬屁反而會吃虧喔。」

  「咦?」

  「既然在皇城進出,就算是小鬼也聽說過吧?皇帝的么女--皇帝跟召到後宮專供玩弄的蠻族女子所生的骯髒混血公主,那就是我喔。沒事跟著我,小心哥哥、姊姊和第一王妃對你不利喲。況且在你嘗到甜頭之前,我大概就已被殺了。」

  滔滔不絕地發表實在不像與愛羅蒂同年--十歲左右的言論,這名少女吐了一口唾沫,濺在美麗石板地上的唾沫摻著紅色血跡。

  「我……我不是……」

  普通少女的話,恐怕連這位公主的一半言論都聽不懂。

  但愛羅蒂在聰明度和瞭解的知識方面均非尋常女孩,再加上父親任職皇城,對貴族和王族社會多少都有些認識,因此她非常明白這名服裝髒污、傷痕纍纍的公主何出此言。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少女頂嘴似的說。

  愛羅蒂不禁倒退,但還是續道:「因為……你流血了,很痛吧?不處理的話……萬一感染細菌就糟了……呃--」

  「這與你無關吧?」少女說完,一副本姑娘再也與你無話可說的神情逕自離去。

  然而……

  「呃……」

  「……千嘛啦?你很囉嗦耶。」

  這名少女儘管口裡抱怨,仍然停步回頭,愛羅蒂見狀,暗想她說不定是很守禮貌的女孩,又繼續問道:「被殺是指……這是……呃……為什麼呢?」

  「怎樣都無所謂吧?」

  「可是……可是聽見有人會被殺……而且是你自己說的吧?當然會在意呀。」

  「……你這人真怪。」少女蹙眉說完……沉默片刻後又說:「要殺的話,目前是最佳時機,人們多半可以接受小孩的意外,等成年後擁有一定權力,要暗殺就更麻煩了。」

  少女說到這裡--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離去的方向。

  「理想的情節大概就是『跟哥哥玩耍的妹妹玩得太瘋,結果不小心撞到頭部喪生。沒人會怪罪天真無邪的孩子們,這是不幸的事故。』那群蠢才肯定立刻採信,毫不懷疑,除非留下明顯刀傷,事情才會另當別論;如果沒有,任何理由都說得通,將棍棒擊斃的痕跡當成不慎從高處墜落,或者被花壇磚頭砸中的傷痕--只要賄賂驗屍官,外行人根本沒辦法區分。」

  「…………」愛羅蒂啞口無言。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哪。唉,畢竟這對普通人來說是天方夜譚,如果你曾經吃過姊姊假借『和好禮物』之名贈送的毒餅乾而差點死掉,肯定會笑不出來。」

  「…………好過分。」愛羅蒂只能擠出這句話。

  「就說吧?唉--身為一個孩子,終究難以完全保護好自己。我未來不是意外死掉就是生病死掉,而且是在童年時期。不過我媽也死了,死了其實也無所謂。」

  少女說完……浮起大徹大悟,異於兒童的陰暗笑容。

  「……啊啊,我忘了。」冷不防,少女若有所思地抹去笑容說:「謝了,好久沒人肯挺身相救,我有點開心呢。」

  少女說完,再度舉步離開。

  愛羅蒂茫然凝望對方的背影,忽地發現一件事--少女拖著腿。跟愛羅蒂的情況不同,她大概是拐到腳踝才無法使力。

  「…………」

  突然--目睹拖著一條腿獨自離去的年幼公主,愛羅蒂不知為何感到不忍。

  不行。

  現在不能置之不理。

  這名少女渴望幫助,儘管絕對不願說出口……但她肯定希望有人能救她。這是當然的,任何人都是如此,就連愛羅蒂也是因為獲得雙親幫助,才能像現在這樣活著。活著,與書籍相逢,體會閱讀的樂趣,不再怨恨自己出生世上。

  可是……這名少女一無所有。

  沒有應該呵護她的人,理應比任何人更加保護她的家人卻率先折磨她。這名少女無法向任何人求助,所以她醒悟了,明白自己命在旦歹,她認定--認定自己誕生這件事就是不幸。

  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這是絕對不行的。

  「--喂!」愛羅蒂呼喚公主離去的背影。

  這次沒有回應,既未回頭,亦沒有停步。

  然而--

  「要躲的話……帝立圖書館裡應該不錯,不但暗暗的,而且書櫃很多,視野不好。那裡本來人就不多,還有許多小房間--」

  少女沒有停步。

  愛羅蒂連珠炮似的說:「我現在正要去那裡,我每天都去那裡……所以一定能帶路的。」

  少女……停下來了。

  她皺眉回頭。

  「--你是白癡嗎?」

  「對,我是白癡。」

  自己做的事很白癡--因為深感如此,愛羅蒂老實點頭。

  但她同時湧起一股預感,自己對這件事絕對不會後悔。

  所以--

  「是嗎?白癡嗎……因為我也是白癡,說不定會很好。」少女喃喃自語。「因為白癡會做出不可思議的行為,所以……有時會出現出乎意料的結果呢。而且兩人湊在一起的話,搞不好會變成誰都想像不到的趣事。」

  「嗯。」

  「好,你帶路。」少女說完走回來,在愛羅蒂面前停步。「我是賽內絲,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我是愛羅蒂.波查特,公主--」

  「別叫我公主!跟那些陰險女子相同的稱呼聽了就教人想吐,假如……要跟我在一起,這件事就記好了。」

  「…………」愛羅蒂一時在腦裡搜尋適當詞彙……接著說:「遵命--賽內絲殿下。」

  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愛羅蒂.波查特。

  這兩名日後宛如巨大的命運之輪,震撼基亞特帝國--不,是這片達斯特賓大陸的女性,就是在這段機緣下相遇。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09 PM

第一章 〈汪洋大海〉


  天空無限蔚藍。

  放眼放去,天際淨是一片蒼茫,完全看不見一朵雲,其遼闊無可比擬。毫無遮掩、筆直投射的秋日陽光,亦為天空增添無限澄淨的透明感。

  籠罩頭頂的碧藍虛無。

  猶如嘲弄地面爬行者的距離感、方向感,甚至是色彩感--超越比較的對象和評價的基準,天空就這麼存在於遙不可及的彼端。

  倘若繼續抬頭眺望。甚至讓人感到肉體即將掙脫地表束縛,逐漸向虛無擴散。這種過度寬敞的空虛,將侵蝕個體的軀殼,這種感覺到底是解放還是孤獨,完全視暴露在這片藍天之下人的心境而定。

  「嗚……」

  世界緩緩左右搖曳。

  少女保持仰臥姿勢,藍眸呆呆眺望秋目天空。

  年紀約莫十五,五官典雅,卻沒有柔弱之感,與其靜靜在月下晚會婆娑起舞,更適合在陽光下馳騁草原……就是這樣的少女。微卷的鮮艷金髮整齊盤起,更加增添她那予人活潑好動的印象。

  穿著紅色和亞麻色為基調的鮮艷衣物……但那身服裝就像曾在火場穿梭過似的,微呈煙熏色。

  「……嗚嗚…!」

  少女的名字是帕希菲卡.卡蘇魯。

  「受大家喜愛」--對心懷這種期盼而取的名字,她感到十分自豪,而對替自己取了這個名字的雙親--收養並非親生女兒的自己,並以如假包換的親情與信念呵護,如今已撒手人寰的父親和母親,她也感到無比驕傲。

  然而……提及這名少女時--某些人多半喜歡使用「廢棄公主」這個稱呼,也有人稱她「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Breater),甚至有人形容她是「毀滅世界的劇毒」。如果以整個世界的角度來看,叫她帕希菲卡的或許算是少數派。

  被世人強行加諸的各種稱呼,這些稱呼靜靜訴說著她所背負的殘酷命運。

  可是……

  「………夏儂哥……拉蔻兒姊……」

  現在……沒有呼喚她的人。

  她呈大字形仰躺的地方並非陸地,而是一面巨大的木板。

  正確來說,是直到兩小時以前,仍是構成某艘船隻甲板的木板。這塊殘骸並不大,帕希菲卡是躺在上面,才能像竹筏般悠然漂浮於波濤間,要是隨便站起來,恐怕將立刻失去平衡,翻落水面。

  木板配合海水的徐緩波動,慢慢地左搖右擺。

  她身旁看不見任何人,甲板殘骸上就只有她自己,而周圍放眼望去淨是緩緩起伏的海面。

  其他什麼都沒有,完全沒有。

  猶如藍色巨布上的一小點污漬--帕希菲卡獨自漂流在漫無邊際的汪洋大海。

  「……夏儂哥……拉蔻兒姊……」帕希菲卡呆呆地反覆道。

  連她自己都記不得是第幾聲了。

  叫哥哥,哥不應,叫姊姊,姊不理,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和呼吸……以及海浪拍打木板邊緣時激起的微弱水聲。

  「……在哪裡……?在哪裡嘛……?」

  聲音無意義地在半空消散。

  殘酷的現實排山倒海而來。

  天空蔚藍。

  海水湛藍。

  兩者都無窮無盡。

  --而她.永遠孤苦無依。

  ※※※※※

  時間回溯至孤獨漂流的半天前。

  帕希菲卡和哥哥姊姊正在某艘船上。

  「哇喔喔……」帕希菲卡沿著船緣在船首和船尾間跑了十幾趟,不厭其煩地盯著大海瞧。

  不知是哪裡有趣?她的目光一接觸遠方水平線就輕聲讚歎,一發現船身和海面摩擦時激起的細微波濤就感動頷首。要是放她不管,恐怕到船抵達港口為止,她都會一直反覆這種行為。

  「喔喔……」

  她搭乘的乃是稱為「雙體船」(catamaran)的大型貨物帆船,兩艘普通船隻並排後,中間以甲板連接。因為穩定性較高,萊邦王國的航運業經常使用這類船舶。

  外觀也很像懸在水面的木筏,不過以帕希菲卡的步伐寬計算,從頭到尾也有兩百步長。與其稱為木筏,木製小島這種形容詞或許更能正確傳達它的實際外形。

  交易船「賓加姆號」。

  它是經海路往返萊邦王國和基亞特帝國的交易船之一,主要是載運貨物,但貨主有時也會同乘,需要時亦能搭載乘客。

  正因如此,乘客室充其量只是臨時湊合用的,內部完全沒有以客為尊的舒適航行設備;話雖如此,船員們倒也寬宏大量,不拘小節,比較能容許乘客為所欲為,因此能否享受舒適的旅程,就要看乘客自己努力了。

  「……你是籠子裡的野獸嗎?」並排在甲板上的載貨木箱--隨意鋪上一塊布後,躺在上面做目光浴的一名青年說。

  身材高瘦,黑長髮在頸部隨意束起,五官英挺,但或許是因為略顯不耐的慵懶表情,又或許是沉著的言行舉止--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帶著老氣橫秋的氛囤。

  他大概有許多煩惱吧?

  他的名字是夏儂.卡蘇魯。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帕希菲卡的哥哥。

  「啊!好像有魚乾在說話?」

  「囉嗦……」

  夏儂懶洋洋地回應轉頭取笑他的妹妹。

  時令是秋季,近來天氣十分寒冷……不過沐浴在從天際直射而下的日光中,倒也相當暖和。若像夏儂那樣用容易吸熱的黑外套代替毛毯蓋在身上,冷暖適中的溫度就會更添睡意。

  事實上,他旁邊就有一位--坐在不知從哪借來的寬敞扶手椅上,正悠悠打盹的女子。

  拉蔻兒.卡蘇魯。

  這名女子是夏儂的雙胞胎姊姊。

  與雙胞胎弟弟年紀相當,五官相似,容貌卻多了一份孩子氣的可愛。她確實是五官端正的美麗女子,但沒有美女那種難以親近的冷漠,外貌中飄散一股成熟女性的優雅,以及小女孩的嬌憨。

  「因為呀,這不是很不可思議嗎?到哪都是海洋呢。」

  「海洋本來就是這樣……」

  除了夏儂他們之外,甲板上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做日光浴,都是正在休息的船員。這次出航的主要目的是運送貨物,除了出航前一再懇求,將整輛馬車都開上船的夏儂他們,就沒其他乘客了。

  「夏儂哥明明也是第一次看見海,卻在那裡裝模作樣,老老實實地感動就好了嘛。你就是這樣,感性乾癟的糟老頭腦袋才會無藥可救。」

  「到頭來你……啊……畢竟只是個小丫頭。」夏儂呵欠連連地應道。

  不知是想睡還是嫌麻煩?又或者兩者皆是?不過他依然勉強回應了妹妹,說有禮貌倒也很有禮貌。

  「而且,要比大的話……上次的摩斯包古河也夠大了。」

  「可是那裡還有霧,又沒有像這裡空蕩蕩的呀。」帕希菲卡邊說邊在船上快速穿梭。

  夏儂注視這樣的她,接著抬起上半身轉頭--他並非眺望水平線,而是端詳遠方模糊不清的陸地。

  「差不多要進入基亞特領海了嗎……」夏儂低語,望著遠方朦朦朧朧的海岸線。

  海水和地面當然並未劃上區分領土的分界線……但只要將他記憶裡的地圖對照遠方山脈形狀,就能猜出船隻即將進入基亞特帝國領海。

  --跨越國境。

  這是夏儂他們節節逃往跟王都反方向的西域時,便已存於腦海的想法。

  進入鄰國基亞特帝國本身絕非難事。

  先不管二十多年前的戰亂時期,目前萊邦王國和其西側的基亞特帝國,只要完成形式上的手續,兩國人民就能相互來去。事實上,巡迴商人和瑪烏傑魯教的朝聖者跨越國境的人絕非少數,混入其中反而比較簡單。

  話說回來,即使成功進入基亞特,也不可能改善帕希菲卡他們面臨的狀況,被堪稱絕對之神論斷言是「毀滅世界的劇毒」,她不論到哪都不可能有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們之所以執意選擇跨越國境,乃是期待--萊邦王國軍和王國騎士團這一類追殺她的官方人員,行動或許將多少受到限制。

  既然如此……跨越國境時該走陸路?還是海路?

  基於過去經驗,儘管對航海有一抹無法揮去的不安……但若採取海路,比較容易消除他們的行跡。而且一旦出航,在毫無遮蔽物的汪洋大海上……也幾乎無須顧慮驟然接近的暗殺者。

  至於陸路,通往基亞特之路,距離最短的主要幹道發生土崩,據說要十多天後才能開通;話雖如此,如果選擇繞道,非得花上相同甚至更多的天數,而且其中不乏人煙稀少--換言之就是容易受襲的地點。

  海路的危險性和陸路的危險性--兩相比較的結果,夏儂他們選擇了海路。

  他們已經確認船上沒有可疑船員,雖然有船員攜帶護身用的武器,不過基本上沒發現像是受過專業戰鬥訓練的人物。

  儘管必須等對方施展魔法才能察覺是否為魔導士……但乘客就只有夏儂他們,職業刺客(Eliminator)混入的可能性極低。

  「啊,夏儂哥!好像有東西喔,你看!」帕希菲卡猝然停步驚呼。

  「……嗄?」

  「你看你看!那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不可思議嗎?」

  帕希菲卡興奮異常,夏儂於是起身,從船緣朝海面望……某種灰色物體在波濤間隱約可見。

  不止一個。因為物體在四周來回,時浮時沉,無法估算正確數目……然而朝雙體船游來的數目,恐怕不下十個。從動作來看,應該是動物……但總覺得跟魚類有微妙的差異。

  「那是--」

  「大概是海豚。」

  兩人聞聲回頭……只見在椅上打盹的拉蔻兒睜開單眼。

  為防萬一,她上船後就斷斷續續啟動警戒用結界魔法「樂園」(Asgard),調查周圍狀態。

  樂園一般設定成不對人類以外的生物發生反應--但他們曾因此失敗,拉蔻兒在那次之後便降低樂園的探查精準度,好稍微擴大警戒目標和範圍的設定,想必就是因此捕捉到海豚的存在的。

  「原來如此,那就是海豚啊……」

  更依的語氣聽來感慨萬千。魚類和兩棲類在河川或湖泊也能看見,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海棲哺乳類的海豚。

  拉蔻兒當然也是第一次看見,對它的知識應該是來自書籍或其他管道。

  「外觀很像魚類……但聽說跟人類一樣是高智慧生物喔。」

  拉蔻兒起身走到夏儂身邊說。

  「是嗎?話說回來……還真大啊。」

  淡水魚之中也有夏儂體型兩倍大的種類……可是對只見過小魚和小型兩棲類的夏儂而言,初次目睹的海豚顯得格外龐大。

  「鯨魚比它們還大上十倍呢。」

  「……實在難以想像。」夏儂聳肩道。

  就在此時……

  「--嗯?」他感到一名船員接近的氣息,回頭一看。

  ※※※※※

  男子舔唇盯著猶如海市蜃樓般栩栩描繪在半空中的夏儂--在水平線另一端的船上訝然回顧的影像。

  「那麼……」

  軍用魔法「智女神」(Snotra)。

  這是增幅或彎曲光線,擴大顯示遠方物體的魔法。

  智女神可以遠視的距離和擴大的範圍--雖然有一定極限,但能仔細觀察肉眼所不及之處的景象,主要用於偵查或監視。

  只要確定焦點目標,智女神的最長遠視距離比樂園的警戒探查範圍還大一些,因此能偷偷尾隨其後,不被獵物察覺。

  不過--這種距離下,幾乎所有攻擊性魔法都無法抵達。

  若想攻擊夏儂他們,只能懷著被發現的覺悟縮短距離,或採取攻擊性魔法以外的方法。

  然而--

  「差不多該請他們消失了嗎?」

  說完,男人們交換陰險的笑容。

  男人們是職業刺客。

  低風險,高成效,不用親自作戰,無須主動接近目標,可是……確實殺死對方。

  這就是他們的風格。

  ※※※※※

  一名船員走來,夏儂看見他的樣子後……雙眉一皺。

  沒有武器,與外行人無異的動作,外表就像非常非常普通的船員。

  但是……對方的表情很詭異。

  宛如顏面神經痛似的表情扭曲,臉頰痙攣,這名船員就這麼走向夏儂,看起來也像某種疾病發作,渾身痛苦--

  「……等一下,」沒有明確理由,可夏儂本能地從男人的模樣察覺某種危機,對這名船員說:「不許到這裡,停下來。」

  夏儂警告似的按刀命令,船員卻不肯停步。

  不知是否聽見夏儂的聲音--船員以夢遊症患者般的步伐走向他,一眼即知狀態極不尋常。

  但既未散發殺氣,亦未攜帶武器。

  這麼說,純粹是舊疾復發嗎?

  可是--

  「……夏儂?」或許是感應到夏儂的緊張,拉蔻兒詫異回頭。

  「停下來!」夏儂大吼抽刀。

  這是帶著濃濃殺氣的叱喝,就算對方沒學過武術,近距離聽見這種聲音,大部分人都會察覺生命危險而向後一縮,這一吼無異是在警告對方,再接近就得挨上一刀。

  然而,船員依然沒有停步。

  其他船員和帕希菲卡被夏儂的叫聲和抽刀之舉嚇到,一時杵在原地。他們很快回神,正想朝他奔來,但--

  「別過來!」夏儂大叫。這一叫毫無理由,純屬第六感……不過下一瞬間就證明了他的判斷正確。

  --咚!

  船員躍起。

  他突然朝甲板一蹬,彈起似的朝夏儂……以及俏立於他身邊的拉蔻兒躍來。這個動作也極不尋常,並非襲擊,而是把自己的身體扔向夏儂他們的詭異動作。

  同時--

  「………………………………………!」

  意味不明的叫聲自船員口裡進發。

  現場人員大概也只有身為魔導士的拉蔻兒,發現那是某種連動式啟動咒語(BatchSpell)。

  然後,船員在空中大爆炸。

  ※※※※※

  「你這個蠢才!」負責啟動智女神的魔導士朝另一名魔導士搭檔怒吼。「威力太大了啦!只要殺死守護者(Guardian)或讓他們無法戰鬥就好啦!」

  他揪住搭檔的衣領,繼續狂噴口水咆哮:「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要你小心別炸到廢棄公主!廢棄公主的手掌或腦袋要是被炸飛了,咱們要拿什麼去領賞,嗄?一堆爛肉片又怎能確認當事人身份?」

  爆炸暗殺--這是他們的基本手法。

  將設定好自動解凍條件的壓縮型魔導式,預先嵌入能接近目標的犧牲者體內,經過一定時間,或發生特定狀況--當滿足條件的瞬間,魔導式高速自我解凍,使用犧牲者的意識容量啟動魔法,事先將軍用攻擊性魔法「炎杖」(Laevatein)的瞄準目標設定成自己與自己周圍,然後炸開,總之就是自爆。

  魔法製造的人體炸彈--這對魔導士雙人組的得意技倆,本來是萊邦王國軍諜報部在戰時獨自研發的戰術之一,利用這種方式在敵國俘虜體內暗藏「炸彈」,遣返後於適當時機引爆。

  這種戰術當時被稱為「肉地雷」(FreshMine),戰果相當輝煌,基亞特與其他國家發現這種戰術後,也開始尋覓對策,進而採取更加激烈的報復手段--但「烏貝魯特孤兒院事件」爆發後,萊邦王國內部亦群起撻伐這種慘無人道的戰術,現在按理來說已經廢止。

  話雖如此,這種手法在暗殺戰上仍舊成效卓越,乃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這對職業刺客計劃先以爆炸殺死礙事的夏儂和拉蔻兒,再乘亂登上賓加姆號,制伏廢棄公主--一切本應如此。

  「啊--抱歉啦.是我的錯啦!可是話說回來,要不是你在那催促--」。

  「吵死了,別找借口!」

  但兩人浪費太多時間在尋找夏儂他們搭乘的船隻上,沒時間仔細設定自爆用的魔導式,雖然將式子烙印進船員體內,匆促間卻設錯啟動魔法的詳細條件,尤其是爆炸力,好像設得太強了些。

  「總之動作快一點!屍體也好、屍塊也好,要是沒找到那廢棄公主的身體,咱們就白忙一場啦!」

  「我知道!」

  智女神描繪的影像裡,賓加姆號的船身被超乎預期的爆炸挖空,已非能夠航行的狀態,右半部不斷沉沒,而木製甲板燃起的火焰亦持續擴大損傷。

  在火焰和煙霧的影響下,別說是夏儂他們,就連帕希菲卡和其他船員的情況都無法判別。

  「媽的,至少要找到手掌。」魔導士們邊說邊操作小船船帆。

  然而原本與賓加姆號之間就是肉眼無法辨識的長距離,不可能立即抵達,為了借用推進力加快船速,其中一人開始念誦呼喚狂風的魔法咒語……

  「……喔?」魔導士們驀地皺眉。

  因為前方海面……浮起數個橢圓形。

  呈現暖灰色的那些東西,具有船帆似的三角形,以及一個呼吸用的小孔,形狀和顏色也很像鯊魚背部……但有些圓鼓鼓的輪廓顯得格外可愛。

  那是海豚。

  十幾隻海豚擋住小船去路似的排成一列。

  「什……什麼?」

  「嘖……別擋路。閃開!」魔導士揚起單手叱道。

  海棲哺乳類自然不懂人類語言……看見海豚們無視自己的叫囂,在浪濤間悠然漂浮,兩人臉上籠罩一層寒霜。

  「炎之民,飛舞吧,飛舞吧!火焰舞形成高牆!火焰陣擊退欲近吾身之人!」

  「炎陣」(Muspelheim)啟動。

  用於主動防禦的爆炸魔法在海面炸開,放射狀展開的爆炸鑽入海面,激起的海水化為局部性雨霧,落在四周。

  然而--

  「……什麼?」兩人口裡進出驚愕聲。

  火焰迅速熄滅,在海上這種情形也是理所當然。啟動炎陣並非為了防禦,而是想借大範圍的爆炸力教訓海豚,或嚇唬它們,逼對方讓道。

  可是……沒想到海豚們輕鬆避開攻擊。

  海豚們宛如早已精心覘劃,以團結一致的動作迅速潛入水裡,利用海水層閃避炎陣的火焰和衝擊。

  「豈有此理……太扯了!?」

  海豚們再度浮起。

  但這次變成包圍小船的陣形,前面四隻,後面一隻,左右各兩隻。那動作猶如為了殲滅敵人而布下陣形的軍隊。

  至少海豚們知道這艘小船--不,是知道船舶這種東兩縱使可以調頭,卻無法「後退」的弱點,證據就是陣形後方安排的海豚數目最少。

  其中一名魔導士發現這個事實,臉色大變。

  「這些傢伙想幹什麼!?」

  一隻海豚冒出海面。

  --咕嘎,咕嘎嘎。

  整體輪廓帶著柔美曲線的臉孔,甚至堪稱可愛,圓滾滾的眼珠也有容易與人親近的印象。如果目擊地點換成觀光遊覽的航程,兩人說不定也不禁要會心一笑。

  --咕嘎,咕嘎嘎。

  海豚大笑似的張開圓圓的嘴,發出聲音。

  --咕嘎,咕嘎嘎,咕--

  宛如歌唱,宛如勸誘。

  棲息於海洋的哺乳類之歌,包圍魔導士們的小船,響徹整片海面。

  「這些傢伙在那咕嘎咕嘎什麼--」

  就在一名魔導土焦慮抱怨的瞬間。

  異聲響起。

  猝然--小船的帆柱上半部消失了。

  「--咦?」

  魔導士們一回頭,愣在當場。

  帆柱並非折斷,而是上半截被隱形刀劍斬除似的徹底消失。魔導士們連忙四下梭巡,終於在相隔不遠的海面發現化為無數薄片傾倒的帆柱,以及被扯得稀爛的帆布。

  帆柱被吹飛、扯裂了。

  可是……兇手是?

  「什麼?到底是什麼……」

  其他海豚也一一浮出海面。

  乍看下堪稱天真無邪、率真爛漫的黑眼眸,凝視著兩名魔導士。

  彷彿……瞄準目標似的。

  「難……難不成?難不成是你們……?」

  海豚發出聲音。

  猶如在同聲歌唱--同聲高呼般地發出聲音。

  咕嘎嘎,咕,咕嘎,咕嘎嘎……

  「汝……汝乃阻擋惡魔,遏止邪惡--」

  儘管神情戰慄僵硬,其中一名魔導士還是迅速念誦咒語。

  他隱隱約約醒悟海豚們的叫聲所代表的意義。

  「保護我等不受外來禍害所傷之牆,遵循諸王要求,即刻聳立於此吧!」

  「塞壁」(Midgard)啟動。

  多角形的發光集合體開始增殖,形成一個球狀防禦圈,包住其中一名魔導士。

  但就在同時,兩人雙雙被扔向海面,而他們乘坐的小船也跟帆柱一樣被扯裂彈飛。

  「這些傢伙……果然是……!」

  只要施展高遮蔽密度的塞壁,借內部空氣的浮力便無沉沒之虞,大部分的攻擊也可借這道防禦力場阻擋。

  然而--

  「為什麼……」施展塞壁的魔導士近乎於無情--他無視活生生在眼前被拋出海面、兀自苦悶不已的搭檔……而滿眼恐懼地盯著圍堵自己的海豚們。「為什麼這種畜生可以……?」

  可是……真正的可怕現在才開始。

  海豚忽然左右移動起來,那動作有一種足以稱為嚴謹的精準,並非野生動物的動作,而是讓人聯想到基於明確意志所統御的軍隊。

  魔導士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在防禦力場內彎腰,視線轉向海底。

  宛如迎接君王駕臨的騎士們--海豚們左右並列形成一條「道路」,只見一個巨影自遠方緩緩游來。

  一看清那個影子的真面目,魔導士發出錯愕與畏怯的聲音。

  「胡說,豈有此理……!」

  鮮艷的黑白圖騰在深藍色的水中蜿蜒。

  比海豚大上一倍多……甚至比他們乘坐的小船更大的巨體,游向溺水的魔導士。或許是認為根本無須警戒,那只海棲大型肉食獸隨意張口,咬住魔導士不停劃水的腳,巨顎間依稀可見、異常逼真的肉色舌頭正不停蠕動著。

  殺人鯨。

  海豚科中體型最大的物種,人稱「海洋之虎」的兇猛捕食型肉食哺乳類。別說是海豚,就連比自己龐大數倍的鯨魚都能獵食,乃是海洋中最厲害的生物。

  「咿、咿咿咿咿咿咿!」被叼住的魔導士高聲慘叫。

  但人類的動作到了水裡甚至不如小魚,魔導士用盡全力哭喊,扭動身軀,雙手拚命拍打海面--卻也只是激起虛無的水泡,根本無力掰開殺人鯨的巨顎。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救救……我喔喔喔喔喔喔!」

  被咬住的魔導士接著又被拖進水裡……消失不見。

  彷彿揭示臨終苦難,海面咕嚕咕嚕地浮起大水泡……但也很快就變成了小氣泡,消滅殆盡。不知是被吞噬?還是溺斃?不論何者,存活機率都是零。

  倖存的魔道寸土只是呆呆望著這番景象。

  「殺人鯨和海豚……為什麼……!」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

  殺人鯨是海豚的天敵,兩種生物競能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還襲擊人類的船隻……這種荒謬的事前所未聞。

  「別……別過來……別過來!」

  魔導士對海豚們驚聲尖叫,但包圍依舊不變,何止如此--

  咕嘎,咕嘎嘎……

  咕嘎,咕嗄嘎……

  咕嗄,咕嘎嘎……

  海豚們群起出聲,相隔一段時間,聲音猶如輪唱似的緩緩圍繞在魔導士四周。

  接著,巨大爆炸聲撞擊塞壁。

  塞壁氣泡劇烈搖晃……而在震動尚未平息前,爆炸聲再度響起。

  然後又是爆炸聲、爆炸聲、爆炸聲、爆炸聲、爆炸聲--

  魔導士這時已察覺事實真相。

  這是衝擊波。水壁不但無法阻擋--不,反而比在大氣裡更容易傳播、撞擊目標物。只要具有一定強度,衝擊波就能成為必殺武器。有一種說法說道,某些鯨魚便是以此獵捕烏賊為食。

  可是--

  守護魔導士的塞壁力場不斷承受衝擊波的撞擊,承受單次衝撞就能折斷帆柱、支解小船的強力衝擊波。

  「嗚……嘔……嘔嘔……」

  接二連三的爆炸聲撞擊鼓膜,魔導士緊咬的下唇開始滲血。

  塞壁具有某種程度的衝擊吸收力,但仍有一定限度。雖不會致死,可全身慘遭撞擊的疼痛毫無休止地襲擊他。

  況且這樣不停遭受衝擊.無力維持塞壁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一旦解除塞壁,立刻就要葬身魚腹,話雖如此,能繼續保持現狀的時間也很有限,就算能夠保持,他早已沒有擊退海豚和殺人鯨、返回陸地的方法,終究會被魚群折磨至死。

  「嗚……嘔……嘔喔喔喔……」

  --絕望。

  一邊感受血液在舌面擴散的味道,魔導士察覺自己的意識正逐漸毀滅。

  ※※※※※

  ……時間再回到漂流中的帕希菲卡。

  「該怎麼辦嘛……」帕希菲卡呆望著藍天呢喃。

  她只記得撲向夏儂的船員發出閃光,之後她就昏厥了。

  那道閃光……果然是爆炸嗎?

  她歷經爆炸卻未受傷,甚至沒有溺斃,可說是近乎奇跡的幸運:話雖如此,她此刻當然沒有為之欣喜的心情。

  自己昏迷了多久?到底漂流多遠?漂向何方呢?

  她不知道。

  既然沒看見船,那是完全沉沒了嗎?或是自己漂到了肉眼無法看見船的距離?

  她毫無頭緒。

  原以為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無力……但事到臨頭,又覺得無力感突然浮現眼前。

  「我可以、可以做什麼……」

  即使絞盡腦汁,還是一籌莫展。

  倘若繼續這種漂流狀態……不到一天,就必須先面臨食物和水的問題。

  口渴的話,喝身旁的水就可以了--原本這麼想過,但帕希菲卡試喝一口便吐了。太鹹了,如果喝這種東西,在那一瞬間或許能解渴……不過事後口渴只會更加強烈。

  她也想過釣魚來吃,可這也不可能。不但沒釣竿、釣線、釣鉤,甚至連釣餌都沒有。況且帕希菲卡也不知道釣起來的魚能不能吃,就算能吃,亦不知該如何殺魚。

  沒水,沒食物,帕希菲卡也不確定自己能活多久。

  一天?兩天?三天?

  到引發脫水症狀無法移動為止,她還剩多少時間?

  「總覺得……」帕希菲卡茫然望著天空低語:「這樣死掉的話,真是太蠢了……」

  想像著自己的肉體在船隻殘骸上餓死,逐漸乾枯。

  想像著這番別具現實感的景象……帕希菲卡胸口湧起一股爆笑的衝動。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仰躺於木板的帕希菲卡上氣不接下氣地大笑。

  三番兩次被人追殺,在哥哥姊姊的庇護下倖存至今的自己,被視為王國最大禁忌,甚至被聲稱即將毀滅世界的自己;何止人類,甚至遭神明使者狙擊的自己。

  這樣的她,居然孑然無依地在這種地方死亡。

  在遠離他人喜悅與悲傷的這片藍色虛無下--純屬物理上的斃命。孤單一人,在沒人曉得的情況下死去。

  毫無意義。

  超越空虛,這活脫脫就是一場鬧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著,笑著,持續笑了一陣子,笑到倦了。

  冷不防……帕希菲卡的神情恐懼扭曲。

  她不願意。

  她無法忍受形單影隻地在這種地方死去。一想到此事就坐立不安,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磨損,痛切感覺即使是這一瞬間,自己都正朝著死亡這個終結前進。一想到自己居然仰躺在此,毫無意義地浪費寶貴時間,她就焦慮得快發狂了。

  不行,她不願意,她無法忍耐。

  帕希菲卡第一次發現,原來孤獨是這麼可怕……原來孤獨會如此吞噬自己的心靈。

  寂寞,痛苦,悲哀,無法忍受。

  「夏儂哥……拉蔻兒姊……」

  假如有他們相伴……不管情況如何絕望,對帕希菲卡而言,希望都不會是遙遠彼方的幻影。

  然而,夏儂哥不在,拉蔻兒也不在。

  甚至不知他們是生是死,多次越過死亡線的那兩人,想必沒那麼容易喪命,至少拉蔻兒可以馬上施展魔法防禦。

  話雖如此……

  「在哪裡?你們在哪裡嘛……!」

  兩人此刻不在身邊的事實,彷彿正嘲笑帕希菲卡的幻想,重重壓向她的頭頂。

  沒有回應。

  「在哪裡啦……」

  呼喚哥哥姊姊的聲音在澄澈藍天和汪洋大海中徒然消散,在這個無限開闊的世界……四面八方湧來的孤獨,以翻江倒海之勢碾碎她。

  再也見不到面了嗎?

  還有許多來不及說的話語,還有許多說不出口的話語,還有許多想告訴他們的話語。她很懊悔,非常非常懊悔。

  她不要,不要這樣。

  絕對、絕對、絕對不要這樣。

  「夏儂哥……拉蔻兒姊……!」帕希菲卡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叫:「在哪裡?你們在哪裡?出來!就像平常那樣!待在人家身邊嘛!這裡!我就在這裡!夏儂哥!拉蔻兒姊……!」

  另一個自己正在某處冷冷注視大呼小叫……驚慌失措的自己。

  另一個帕希菲卡注視著慌亂可笑的自己,注視著慘遭孤獨和恐懼殲滅的自己,置身事外般地冷眼旁觀。

  這讓她更加生氣。

  「這裡!我在這裡!」

  耍賴似的揮舞雙手,竭聲嘶吼,彷彿想以此對抗做出這般殘酷行為的天空與海洋。

  但海洋太寬廣,天空太遼闊。

  單憑一人--而且還是一名十多歲的少女,終究無力抵抗這種絕對的虛無。

  「夏儂哥!拉蔻兒姊!你們在哪裡?在哪裡?我在這裡,在這裡喔!在這--哇啊!」

  砰砰拍打木板的帕希菲卡火大起來,忍不住站起身--結果失去平衡墜落海裡。

  轉了一圈之後。大量海水湧來,呼吸受阻的真實閉塞感襲向她。

  「……!……!」

  她會游泳,既知道如何浮起,亦懂得如何游水。

  可是,反射性地張嘴吸氣時,還沒吸到空氣,便已嚥下大量海水。喉嚨深處擴散的鹹味打亂帕希菲卡的意識,不亂使力,放鬆身體浮起--就連這種最、最基本的道理,此刻陷入恐慌的她都已忘得一乾二淨。

  而濕掉的衣服產生了強大阻力,纏住她的四肢,阻礙她的行動,擾如掛了砝碼,身體不聽使喚。手腳越是亂蹬,衣服越是吸水,緊貼著肌膚限制她的自由。

  (……竟然……竟然在這種地方……)

  拚命撥水、撥水……頭部好不容易浮出海面,但空氣還沒吸夠,身體又咕咚咕咚地沉人海中。

  (竟然……)

  啊啊,終究……

  要在這種地方無人聞問地死去。

  孤零零地死掉,沒人看顧地死掉。在這種既無人悲傷,也沒入歡喜的地方,孤獨地……死亡。就此消失,毀滅,再也不存在。

  死亡……死……

  哀號化為氣泡逃離。

  海面逐漸遠去……

  (我不要……誰來救我!)

  就連如此悲痛欲絕的呼號都化為泡沫進裂,消失。

  然而--

  (……?)

  就在下一瞬間。

  某種力量猝不及防地頂起帕希菲卡,無力抗拒的她被拋出海面。

  「--咦?好痛!」

  宛如被某人神准無比地扔上木板,她先是一陣嗆咳……接著開始嘔出不慎吞入的大量海水。

  咳了又吐,吐了又咳--反覆數次後,帕希菲卡終於有餘力尋找讓自己免於溺斃的原因。

  抬起淚水和鹽水沾濕的俏臉,她看見--浮在海面的兩張奇特「臉孔」。

  左右各一的小眼珠,細細長長的嘴巴,灰色的皮膚。

  帕希菲卡傻呼呼地望著這兩隻海棲哺乳類好一陣子,才將形狀奇特的光滑「臉孔」與數小時前在船上看過的海豚結合起來。從船上俯瞰的海豚,以及在觸手可及的近距離對視的海豚,兩者印象差異頗大。

  「……這個嗎?」注視兩隻睜著圓滾滾黑眼凝望自己的海豚,帕希菲卡喃喃自語。

  從情況判斷,大概是這兩隻海豚以頭部或尾巴彈起帕希菲卡的,況且四周也看不見有力量將快要滅頂的她推上木板的人物。

  可是……

  「……是你們……救我的嗎?」

  就算問對方,不是人類的海豚當然不可能回答,兩隻海豚只是直勾勾地望著她。

  「是你們救的吧……喏……?」

  在船上俯瞰時,她也覺得它們的眺躍泳姿很可愛……不過一旦在極短距離大眼瞪小眼,還是有些令她提心吊膽。

  外貌再可愛,近距離面對比自己巨大的異種生物,本能上仍舊免不了湧起恐懼。

  「呃……那個……」

  ……啥嘎。海豚叫道。

  ……咕嘎嘎,咕,咕嘎嘎嘎,咕嘎。

  「莫非……你們想跟我說什麼?」

  帕希菲卡側頭思索,但她自然也不可能理解海豚的語言。

  話說回來,從正面觀看海豚張口發聲的扁平臉孔,總覺得……該怎麼形容呢?看起來很逗趣。

  「啊……啊哈……」

  浮起略顯痙攣的笑容……帕希菲卡不禁打招呼似的左右揮動雙手,海豚也回應似的發出某種聲音。

  --咕嘎嘎,咕,咕咕。

  帕希菲卡感受不到一絲敵意,反而覺得那動作和語氣就像在對她撒嬌。

  「這模樣倒也挺可愛的嘛,嗯。」

  坐在木板上的帕希菲卡漸感放心,伸手想要摸摸將臉孔湊向木板邊緣的海豚們。

  然而--

  「啊……!?」

  就在那一瞬間,海豚們彷彿逃避她的觸摸,潛入水中消失。

  「等一下--!」

  她大叫,但為時已晚。

  凝視海豚們消失的海面,帕希菲卡臉上浮現明顯的頹喪。

  她又變成孤零零一人了。

  雖然海豚不可能陪她聊天,但猝然消失又讓她頓生寂寞。

  「果然不該摸它們嗎……」

  野生動物都不喜歡被陌生人觸摸--這種程度的常識她也知道。

  就連一般野貓,餵食或許還算簡單,可若想熟絡到能隨意撫摸,就必須有等待它解除警戒心的長期忍耐力和包容心。

  因為海豚們是自己主動接近,帕希菲卡才天真地以為它們或許願意讓她摸一下……

  「--唔?」

  甲板殘骸忽然咕咚一聲搖晃,帕希菲卡訝異蹙眉。她位在汪洋大海正中央,而且是一片甲板的殘骸上,根本不可能擱淺。

  下一瞬間--

  「--咦?」

  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開始緩緩加速,朝某個方向馳出。

  「咦?咦?」

  這不是海水波動,很明顯是某種推力將木板朝一定方向移動,木板邊緣激起的水花逐漸變大就是證據。

  「什麼?是什麼?」

  肯定有某種東西在推動木板。

  帕希菲卡連忙朝行進方向的反側海面一看,只見那裡有……正確來說,是在海面下方有兩個巨影。

  她記得那個輪廓,是剛才的海豚,那兩隻海豚正推動甲板殘骸。

  「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不禁開口呼喚,海豚們當然毫不理會,豈止如此,它們還繼續加快速度。現在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速度飛快,因海水的阻力和海豚的推進力而呈傾斜狀。

  在海豚的推動下,甲板殘骸輕快撥水,疾馳海面。

  「哇哇!哇啊!?」

  帕希菲卡一邊驚叫,也不忘伸展四肢貼住木板,防止自己滑落。

  大量水花濺上頭頂……她立刻察覺了。

  海豚不止兩隻。

  周圍還有好幾隻海豚的身影,轉動脖子朝後方一看,只見推動木板的海豚也增加為四隻,這些海豚正同心協力,將帕希菲卡乘坐的木板運向某個地方。

  「等一下,什麼?幹什麼啦?你們做什麼……究竟要去哪……等一下啊啊!」

  海豚還是不理她。

  帕希菲卡一路被曳著,一路發出充滿不安和驚嚇的慘叫……海豚軍團默默將廢棄公主運向某處。

  ※※※※※

  「第一目標尋獲。」

  她聞言睜眼,漫不經心地以左手搔頭。

  剪至頸部附近的利落髮型絕非用剪刀整齊修剪,倒像是隨便找一把刀子割斷--她胡亂抓著亞麻色頭髮,以獨特沙啞聲音說:「哎呀哎呀,終於搞定了嗎?都怪那些無能殺手沒事插一腳,把計劃都搞亂了,啐!」

  她一邊以不像妙齡女子的豪邁語氣咕噥,同時用格外銳利的翡翠色眼睛環顧著作戰司令室。

  室內沒有窗戶,一律採用暗色系,但因寬敞的空間和挑高的天花板,所以並無壓迫感。此外,朦朧發光的天花板讓這個房間免於被黑暗封閉,室內各處也有照明設備,彌補光線不足。

  「附近沒有其他明顯動靜……嗎?」她低語完,視線盯著室內中央。

  那裡有一張巨大平台。

  無論是表面爬滿的細格紋路,或是上面擺設的數個棋子,均讓人聯想到某種對戰棋盤(Chessboard)……但尺寸截然不同,這張巨大平台足以容納好幾張床鋪。

  平台周圍有數名部下拿著棒子(因為徒手碰不到中央),忙不迭地將棋子移來移去。

  而外圍還擺著數張更高的座椅,椅上坐著各自肩負不同職責的魔導士,一邊施展通訊系或探查系魔法,同時提供應該展示於中央平台的情報。

  這間作戰司令室與外界幾近隔絕,但只要利用魔導士部下和勉強殘存的各種通訊設備,便能掌握正確情況。

  「那麼……什麼時候到?還有其他傢伙的情況呢?」

  她的口吻十分粗魯,部下們的回答則相當客氣。

  「梅裡妮小隊正護送回程,預定一小時二十分後抵達。朱力德、安潔小隊則接替它們在附近海域搜索。帕雷亞小隊將牽引護送工作交接給莫利小隊後,繼續重新搜尋。」一名魔導士立刻答道:「賽內絲殿下,請問要變更指示嗎?」

  「不了,吩咐它們繼續努力。」

  「瞭解。」

  她--被稱為賽內絲殿下的女子,略顯不悅地哼了一聲說:「仍舊沒有發現第二、第三目標嗎?光聽傳聞,還以為是殺也殺不死的人物,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翹辮子啦?」

  「現在下結論是否太草率?」如此建議的是站在她身旁的女子。

  枯葉色長髮從肩膀流瀉至胸口,藍眸上罩著一副略大的眼鏡。這名女子似乎行動不便,右手撐著一根手杖。

  線條細緻,充滿纖細風情的外貌,與賽內絲恰恰相反。

  賽內絲也是頗為標緻的女子,但並非不堪一折的閉月羞花之美,而是像能驅除一切阻礙的野獸般,強韌靈巧之美。

  「好好好,知道啦。」賽內絲聳肩道。

  「我個人其實比較想將夏儂.卡蘇魯當成第一目標,因為實在很想親眼確認……傳聞中的『力量』是否真如其名。」

  「嗯,你的立場或許是這樣哪,愛羅蒂,不過,總是要以『廢棄公主』為優先。」賽內絲說完,故意拍拍自己的腰。「況且……我對夏儂.卡蘇魯那小子也頗有興趣。」

  她的腰際掛著一把由徐緩曲線構成的異國風長刀--所謂的「太刀」。這種武器在達斯特賓大陸以東的地區很罕見,偶爾可以看到飄泊民(wild)出身的傭兵使用,但也因此被正規軍視為「蠻族凶器」,不屑一顧。

  「我也想跟師父以外的太刀高手較量較量,如果還活著,真想跟他比個高下啊。」賽內絲說完,舔拭嘴唇。

  那是……猶如對獵物舔舌的野獸表情。

  ※※※※※

  帕希菲卡抬頭看著眼前聳立的巨大島嶼。

  「……嗯。」

  「島嶼」--相較於這個詞彙,座落海洋正中央的「高山」或許較能切實傳達它的外貌。朝中央隆起的陸地,因為非常巨大,海岸線附近的坡度較為平緩,但一到島嶼中央,就轉為陡峭的山坡。

  以島嶼而言屬於比較大型,看起來甚至可容納一、兩座城鎮或村莊;話雖如此,規模一旦龐大到這種地步,帕希菲卡也無法正確評估。

  帕希菲卡完全搞不懂這座島嶼對海豚而言是什麼樣的地方,將她帶到此處的行為對它們又有何意義。

  然而海豚們一副責任已了的模樣,將木板推到海岸附近,就再度潛入海裡。帕希菲卡無奈之下,只好伸腿確認水深,邁步朝岸上前進……

  「這是什麼意思嘛?」帕希菲卡嘀咕,踢著深及膝蓋的海水前進。

  一股奇異的觸感自海底傳至鞋內。

  堅硬,並非沙子的觸感,宛如石板地。

  可是……又明顯異於石板地,那表面極為光滑,看不見石縫。

  這海岸本身搞不好就是一塊巨岩……但帕希菲卡懷疑自然界是否可能有如此平滑的岩石海岸。

  是人造物嗎?

  如果使用魔法,也有可能創造出這種不自然的地形,不過果真如此,又會產生其他疑問:是誰?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真是奇怪的島。」

  無論如何--暫時沒有溺斃之虞,儘管仍殘留許多不安,但光是能腳踏實地,就令她心情輕鬆不少。

  「無人島……嗎?可是……」

  她走到完全沒有海水的地方,環顧四周。

  青蔥茂密的森林一路綿延至海岸附近,既然有森林,想必就有淡水,搞不好也能找到水果或馬鈴薯這類食用植物。捕捉動物也是一個方法,但笨手笨腳的自己或許辦不到,帕希菲卡如此胡思亂想。

  然而--

  「唔……」眺望那座森林的帕希菲卡脖子一歪。

  那看起來有點怪怪的,雖無法具體指出哪裡怪異……可是總之有種模型玩具似的人工感覺,令她猶豫是否該擅入其中。

  就在此時--

  「……啊!?」帕希菲卡突然尖叫。

  才剛察覺連綿不絕的林木後方似有東西晃動……那已化成數道人影,走向海岸。

  那是身穿同款服飾的數名男子,穿的大概是軍服……而且是萊邦以外的國家所有,就連對這種事務不甚熟悉的帕希菲卡都看得出來。

  站在眾人前方的是一名容貌強悍的女子,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吧?從那威風凜凜的氣度,以及與其他人略微不同的軍服看來,女子想必是指揮官。

  帕希菲卡發現這名女子腰際佩帶的武器,跟夏儂的大刀如出一轍。

  「歡迎大駕,廢棄公主。」女子咧嘴一笑,口齒清晰地說。

  沒有調侃的態度,儘管笑容有如猙獰野獸……神情卻像是盯著有趣玩具的孩童。

  「……!?」

  不妙。

  帕希菲卡反射性地想。

  稱呼她「廢棄公主」的人,至今都對她心懷不軌,更何況對方還是軍人--就算不是萊邦王國國民,也必須全神戒備。

  然而帕希菲卡的背後是汪洋大海,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單憑雙腿--而且在這種毫無遮蔽物的海岸,甩掉受過訓練的多名軍人。

  「初次見面,本人的名字是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也許是看出帕希菲卡的困惑和焦慮--這名女子換上略顯戲譫的神情道。

  「頭銜是基亞特帝國第三公主,現在又多了危機管理組織『緋紅』(Scarlet)局長之稱……不過呢,『獸姬』這個綽號大概比名字和頭銜更普遍。」

  賽內絲朝杏眼圓睜的帕希菲卡聳聳肩。

  「我跟你一樣,都是不受歡迎的公主呀。」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0 PM

第二章 〈廢棄公主與獸姬〉


  沒想到……對方分配的房間相當舒適。

  樣式簡樸的床鋪和書桌各一,白色牆壁上甚至還有衣架。儘管不算寬敞,但或許因設計的結構具有功能性,並無壓迫感,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室內反而充滿清潔感。

  廁所和簡易浴室在其他房間,裡面甚至擺有附鏡子的洗手台。

  如果硬要指出有何不滿,大概就是沒有窗戶吧,不過微微發光的天花板,加上白色的牆壁和床鋪,成功防止漆黑色彩盈滿整個室內。

  老實說……房間結構和選用的壁紙、小傢俱等,看起來都比曾經投宿的「大熊亭」更高級。

  話雖如此,不論再高級、再乾淨,監獄終究是監獄,階下囚沒理由感謝對方。門外的大鎖,以及佇立門外的兩名守衛,比任何裝飾都更加突顯帕希菲卡的俘虜角色。

  正因如此--

  「唔……」帕希菲卡在室內轉來轉去,觀察這裡的各種物品。

  真不愧是囚禁俘虜的地方,找不到任何看似鈍器或尖端銳利的東西,勉強能當武器使用的,也只有書桌跟成對的椅子而已。

  「嗯……情況危急,也只好這樣嗎?」帕希菲卡手按椅子低語。

  --沒錯,她打算逃離此處。

  「……乖乖束手就擒,畢竟不符合本姑娘的個性。」

  帕希菲卡輕輕舉起椅子確認重量,只要多用點力,這種程度她還揮得動才對,而且也不會太輕,奮力揮下去,應該能產生足夠的打擊力。

  「好……」帕希菲卡站在門側的床鋪上,舉起椅子。

  準備完畢。

  計劃很簡單,首先,用力大叫。

  這麼一來,守衛必會以為發生意外,慌張衝進室內。因為房門不大,不可能兩人並肩進來,不管多麼著急,一次都只能進來一人。

  這時,帕希菲卡就拿椅子擊倒第一個進來的守衛,再擊倒驚見夥伴倒下而沖人的另一名,打昏兩人之後,只要在他們醒轉前逃離這個房間即可。

  「嗯,無懈可擊。」帕希菲卡低語完,得意竊笑。

  --這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倘若有人聽見她的計劃,鐵定會當場指出問題核心:這個計劃不是簡單,而根本就是不切實際,有勇無謀。

  帕希菲卡既無法確定守衛是否真會擅入室內,亦無法保證自己能夠連續擊倒兩人;更何況,即使她成功逃出房間,也不知該往右或往左。

  可是,她滿腔熱忱。

  是因為忐忑不安而無法好好思考?或者是--

  「夏儂哥……」猛然想起似的呢喃,聲音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不安。「……拉蔻兒姊……」

  --或者是,合不合她的個性這種理由其實根本無關緊要,只是想借行動壓抑不知哥哥姊姊身在何方、安全與否的焦慮?儘管她本人或許無法區別。

  「好……」帕希菲卡猛然吸氣,深呼吸。

  為了聲嘶力竭地慘叫,將空氣積存於肺部--

  「--!?」

  還來不及出聲,門竟開了。

  突如其來的發展教帕希菲卡大吃一驚,不由得全身僵硬。

  不知是否洞悉她的心思--一道人影大搖大擺地走進室內。

  「公主殿下,心情如--」聽來甚至有性感的沙啞聲問。

  「…………」

  賽內絲.露露.基亞特興致盎然地瞅著高舉椅子,僵硬在嘶吼前一秒狀態的帕希菲卡。

  「……哦!」

  自稱是基亞特帝國公主……但那頭隨意修剪的亞麻色髮型,以及小孩子一看就要嚇哭的翡翠色銳眸,完全沒有公主的氣質;不過,就缺乏氣質這點而言,帕希菲卡亦是不遑多讓。

  「做體操嗎?」有些尷尬,有些錯愕的……這股空氣中,賽內絲詢問有如雕像般僵硬的帕希菲卡。

  「……對、對對,這是最新的養生法喔,最近在萊邦蔚為風潮……」感覺冷汗自額頭涔涔淌至臉頰,帕希菲卡浮起生硬的笑

  容。

  「是嗎?不過,嗯,呆會再做。」

  「不,呃……」半混亂狀態的帕希菲還想繼續扯謊。

  賽內絲揚起堪稱爽朗的笑,只見她笑意不減--唯獨右手猶如異生物似的動了。

  銀光一閃。

  帕希菲卡詫異眨眼的同時,叮--脆的護手撞擊聲響起。

  下一瞬間--帕希菲卡頭上的椅子多了一條斜線,再下一瞬間,從中斷成兩截的椅子上半截砰咚一聲掉落地面。

  「……」帕希菲卡愕然盯著椅子殘骸。

  她的確有看見銀光,但……明明是從正面目睹,卻沒看見從拔刀、斬擊到收刀為止的連續動作。不,應該有看見,人類動作不可能快過光線,可是……在她大腦醒悟那是刀光之前,賽內絲的拔刀術已然完結。

  「呆、會、再、做。」賽內絲威嚇似的露齒一笑。

  ※※※※※

  數分鐘後--

  「好個野丫頭哪。」賽內絲倚著牆,雙手抱胸道。

  「身……身為俘虜,我也不想要求太多。」帕希菲卡坐在牆邊床鋪,繃著臉說。

  兩名守衛已將椅子殘骸清理乾淨,並送來一把新椅子,不過帕希菲卡的表情仍有緊張之色。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親眼目睹賽內絲的刀法。這位鄰國公主,在太刀技巧極度受限的室內,展露出風馳電掣的一擊,再怎麼想,都是非比尋常的高手。

  不用說夏儂也身手不凡,但他的太刀當然不曾揮向帕希菲卡。

  帕希菲卡初次體驗真正高手的斬擊--何止逃亡。甚至不容被斬者察覺自己死亡的必殺刀法,沒嚇昏已該讚賞她的膽識。

  「……可是如果要我乖乖聽話.至少該說明一下情況。」

  「抱歉啦。」賽內絲嘴上這麼說,語氣裡卻全無歉疚之意。「因為忙於救援作業。沒時間解釋。」

  「救援作業?」

  這句話真是出乎意料。不容分說地監禁初次見面的對象,實在難以想像他們會做出救人這種見義勇為的行為。

  「我們的確有計劃捉拿你們,不過擊沉賓加姆號的另有其人;話雖如此,遇到那種狀況卻視而不見終究過意不去,因此我派遣『深淵之杖』(DeepWands)--我們的特殊部隊進行救援。幸好努力沒白費,幾乎所有人都成功救出,不過我們要找的不是他們,所以立刻遣送回陸地。船上貨物雖然沒能救回……可是連整輛馬車都及時撈起了,實在讓我忍不住想誇讚自己人哪。」

  聽見一同流浪至今的馬匹安然無恙,帕希菲卡臉孔染上又驚又喜的表情。

  既然馬匹平安無事--

  「那……耶夏儂哥跟拉蔻兒姊呢!?」

  「嗯……兩位守護者也撈起來啦。」賽內絲說到這裡,嘴唇一撇。「不過很可惜,是在他們斷氣以後。」

  --剎那間,帕希菲卡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在腦裡反芻賽內絲的話,在腦裡反覆咀嚼字字句句,重新組合它的含意:

  「……嗄?」她還是重新問了一次。

  也許是自己聽錯,再問一次,或許會聽見不同的答覆……她如此暗想。儘管大腦一角也明白這種行為愚蠢至極,還是忍不住重新詢問。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的義兄義姊都死了。因為遭受爆炸直接衝擊,屍體毀損得連親生父母都不忍卒睹。」賽內絲的語氣宛如在講述無關緊要的謠言。

  「你……你說什麼!?」帕希菲卡不禁從床鋪一躍而起,逼近賽內絲。

  對她的恐懼已瞬間拋到九霄雲外。

  「夏儂哥和拉蔻兒姊……不可能死的!怎麼可能死?怎麼可能死?這是……這是……謊言,絕對是……謊言!」

  輕輕甩開少女揪住自己領口的手,賽內絲說:「頸椎斷了,人就會死。心跳停止也會死,腦部受損也會死,無法呼吸也會死,全身皮膚灼傷超過一半會死,僅僅只是失去三分之一的血液也會死。你知道嗎?就算沒下毒,光是飲用大量淡水,人類也會腦積水而死。」

  面對不肯承認夏儂他們死亡的帕希菲卡,賽內絲咄咄逼人地責問。盯著臉色發白,沉默不語的帕希菲卡--她又丟下一句。

  「哎……信不信隨你。」

  「……這是謊言……!」帕希菲卡依舊呻吟似的說。

  「捍衛你的守護者們已經死了……你就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賽內絲有些惱怒地注視這樣的廢棄公主……突然怫然不悅地哼了一聲,將背脊離開牆面,走出房間。

  原因不明……但基亞特帝國公主似乎很討厭帕希菲卡,不過帕希菲卡本人根本無暇理會這種事。

  她杵在原地,錯愕地望著前方牆壁。

  「這是……謊言……」

  如此低語也無法安心。

  她認為這是謊言。卻也沒有可以反駁的證據。

  實力大幅超出常理的哥哥姊姊,突破一切磨難守護自己的耶兩人,然而,正如賽內絲所言,他們絕非不死之身。

  所以……

  「--嗚。」

  猝然……一股噁心感湧起,帕希菲卡摀住嘴巴。

  景象浮現腦海。

  「……嗚嗚……嘔……」

  帕希菲卡拚命壓抑咽喉那股嘔吐感。

  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那只是混亂記憶所產生的夢境跟現實摻雜在一起,她如此說眼自己。不,也許是她深怕絕望的心靈,潛意識地視而不見。

  那場爆炸的瞬間--

  時間暫停般的剎那光景。

  其中,全身被火焰吞噬倒下的--難道不是拉蔻兒?

  跟熊熊烈火一起拋向高空的--難道不是夏儂整只被炸斷的右臂?

  那當然只是瞬間景象,帕希菲卡亦未清楚確認,因為下一瞬間,她就跟自己站立的甲板殘骸一起被甩向海面,失去知覺。

  然而--越是回想,反芻的記憶越是鮮明。

  帕希菲卡捱不住寒冷似的伏倒在床。

  「這是謊言……這一定是謊言……」

  帕希菲卡不斷、不斷喃喃告訴自己。

  但她的聲音……極度虛弱。

  「……為什麼要那樣說?」

  賽內絲離開廢棄公主的專用牢房,正想返回司令室時,這句話突然響起。

  她皺眉回顧。

  猶如地底隧道的無窗走廊上,站著兩名守衛……以及一名撐著手杖的女子,說話的正是這名女子。

  戴著一副眼鏡的纖細女子外貌雖美……但或許是手杖的關係,予人一種病懨懨的印象。長髮從肩膀披瀉至胸口的髮型,也讓人聯想到臥病在床的病人。

  就各種意義來說,這名女子與賽內絲恰恰相反。

  「消消她的銳氣比較好啦,」賽內絲有些焦躁地說:「尤其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小鬼.這樣子以後比較好應付。」

  「或許是這樣……但逼得太緊也有待商榷。」這名女子歎道。

  女子名叫愛羅蒂.波查特,今年二十一歲,是在基亞特帝國危機管理組織緋紅,擔任賽內絲親信的才女。

  賽內絲另外還有數名親信。但她們倆不但年紀相近,又是青悔竹馬的閨中密友--而且最重要的是,賽內絲深知愛羅蒂的知識和聰明度都高人一等,因此最信任她。沒有軍人身份的愛羅蒂擔任賽內絲親信一事,其他親信和緋紅的士兵們都毫無異議,一方面是愛羅蒂擁有這種實力,另一方面是眾人都曉得兩人

  交情匪淺。

  賽內絲和愛羅蒂留下守衛的士兵們,並肩在走廊行進。

  「而且,這一點也不像賽內絲殿下。」

  賽內絲聞言,雙眉一皺。

  所謂的親密,就是經常被對方看穿。

  「……我就是討厭那種愛撒嬌的小鬼,你也知道吧?」賽內絲先是繃著臉不語……最後才勉強應道。

  「有些事光靠資料是不准的,妄下斷語很危險。」愛羅蒂苦笑道。

  賽內絲雖有統率力和行動力,但自我主張和偏見也很強,而愛羅蒂總是提供冷靜的意見,這既是她的任務,也是賽內絲將她視為心腹的最大理由。

  「光靠資料就夠了。只靠別人保護,自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會做,甚至不願學習去做,認為別人為自己犧牲奉獻是理所當然,那種小鬼呀--」

  「可是我聽說她企圖潛逃。」

  「那種程度跟『做過』扯不上邊啦,而且是潛逃未遂。」

  「話雖如此,賽內絲大人,」愛羅蒂勸解年幼少女般的說:「賽內絲大人袒護過我好幾次,保護小時候什麼都不會做的我。」

  「你不算。」賽內絲鬧彆扭似的應道。

  「為什麼?因為我是沒手杖就無法好好走路的『弱者』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弱者」--這標籤對愛羅蒂而言是一種侮辱,賽內絲也非常清楚。

  「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努力和應戰方式,對我而言就是研究。說不定她也有別的方式,也許從外人的角度不容易理解--

  「啊啊,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啦。」賽內絲歎了一口氣道:「大道理我是講不過你的。總之,救援作業情況如何?」

  愛羅蒂對強行改變話題的賽內絲苦笑道:「死者兩名,失蹤者三名,獲救者三十五名……貨物方面幾乎全毀,不過這是因為我們下令以救人優先,若有餘力再打撈貨物。這是之前的情報,現在人數也可能有變化。船員們正由深淵之杖的艾爾頓小隊,以及四號、六號輸送船護送到附近海岸。」

  「負責史基特警備工作的深淵之杖呢?」賽內絲皺起眉心,雙手抱胸。

  「是亞飛歐小隊,另外還有梅裡妮、莫利小隊在待命。」

  「吩咐巴克減少部分警備。」

  「……賽內絲大人仍舊認為他們活著是嗎?」

  賽內絲聞言咧嘴一笑,「爆炸的那個船員找不到也很正常……但我們翻遍附近海域都沒找到屍體,判斷他們沒死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有尋獲疑似守護者夏儂被炸斷的右臂,不是嗎?」

  緋紅以前就對廢棄公主和守護者有濃厚興趣,所以將他們的打扮和身體特徵調查得十分詳細。失蹤的三人除了夏儂.卡蘇魯和拉蔻兒.卡蘇魯以外,還有一名船員--不過這隻手臂是男人所有,而且從上面的衣服殘骸判斷,肯定就是夏儂.卡蘇魯的手臂。

  然而……

  「沒找到被炸斷的腦袋吧?」

  「確實如此。」

  「唉……不過沒了右手,對使刀者來說跟死掉沒兩樣。」不勝惋惜地說完,賽內絲聳聳肩。

  ※※※※※

  這是很奇異的場所。

  「……真會給人添麻煩。」

  聽見那幾乎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夏儂無精打采地應道:「既然要出來,真希望你更早一點出來哪。」

  他一邊抱怨……同時很不舒坦地環顧周圍。

  他們正在賓加姆號的備用救生艇上,但夏儂之所以不安,並非因為身在小船上,而是黑色球面裹住他的四周。

  那似乎是一個約略救生艇五倍長……巨大的黑色球體。而他們和周圍海水一起被封閉在內。

  無法肯定是因為--這個球體本身宛如某種幻象,變幻莫測。

  黑色的濃度瞬息萬變,表面不斷冒出無數大小不一的波紋。球體本身也像是某種內臟般不停收縮……從內側向外看,彷彿被某種巨大生物吞噬,十分噁心。

  「這是哪裡?」

  「一種異度空間」

  回答夏儂的是藍發上綁著紫色緞帶的少女。

  依然面無表情,不曉得她在想什麼……不過最近言行間似乎多了點人味,或者這只是夏儂的錯覺?

  外貌就像十歲左右的少女,但並非人類。

  她是創世戰爭時與神明抗戰的倖存魔獸,能夠自由控制物質,力量甚至足以毀滅神明使者的最強怪物。

  「最後魔獸」--個體名稱是賽菲莉絲(Zeffiris)。

  不過,夏儂平時還是按照原來的習慣,稱她「亞菲」(ARFFI)

  「比起封閉我實體的那個空間,這比較接近你們的世界,所以存在係數會互相干擾,也比較不穩定……」亞菲連珠炮似的解釋到此……才驟然察覺夏儂雙眉緊蹙,於是放慢速度問道:「……說這些你也聽不懂嗎?」

  「不懂。」夏儂爽快承認。

  「嗯,先不管這個……我說過好幾次了,我的主人,」亞菲正夏儂道:「唯獨此事請務必諒解,我還無法長時間全力運作,因為靠輔助動力運轉,要累積足夠的動力很花時間,其實,僅僅是到你們的空間就很費力……為了迎接與『秩序守護者』(PeaceMaker)的戰鬥,我希望能盡量累積啟動主動力的能量。

  「『另外,擴張助能時系統出現某些不安因素,目前我正努力調整到最佳狀態,但調查不安因素和測試檢查都很耗時--」

  「呃……我就說我不懂嘛。」

  「……總而言之,我很容易『疲倦』,為了將體力保留在戰鬥上,希望能盡量避免現身從事多餘的作業--也可以這麼解釋。」

  「我知道了,知道啦,抱歉,我不會再奢求了,以後會小心行事啦。」夏儂歎道。

  他在形式上是亞菲的主人--龍騎士(DKnight)……但現在這樣真搞不清誰是誰的主人,不過夏儂本來也就是她「暫時」的主人。

  「對了……帕希菲卡也活著吧?」夏儂確認過身旁的拉蔻兒發出均勻的呼吸後問。

  剛才的狀態就像假的一樣。

  那場爆炸發牛時……拉蔻兒半邊身體被炸得焦黑。

  雖然立劃啟動塞壁,但防禦力場來不及展開,拉蔻兒全身籠罩在迎面而來的爆炸烈焰和高溫空氣內;話雖如此,也幸好及時啟動塞壁,才免於當場死亡,若是直接承受轟炸,肯定會當場慘死。

  其實……就連立刻後躍的夏儂,右臂仍不免齊肩炸飛,在半半死不活的狀態落海。

  賓加姆號的船身破損後,救生艇也從固定架脫落墜海,夏儂緊緊摟住救生艇,成功靠嘴巴和單臂撈起漂到身旁的拉蔻兒--然後此時就力竭昏厥了。

  事實上,失血過多的夏儂,以及因灼傷造成皮膚呼吸不全的拉蔻兒,皆在死亡邊緣徘徊。要不是亞菲.賽菲莉絲現身替二人「修復」,他們勢必早已葬身魚腹。

  亞菲迅速以這個奇妙球體隔開外界,裹住夏儂他們乘坐的救生艇……並以驚人手法不著痕跡地冶愈兩人。

  不過,相較於立刻恢復的夏儂,拉蔻兒的療程較為耗時。從外表來看,她幾乎已經痊癒(最令夏儂驚訝的,是連燒燬的衣服都恢復原狀),可是據亞菲說,目前還不能喚醒或移動她。

  亞菲的理由是「跟你合體時已經取得你的外觀情報,但修復龍騎士以外的人類肉體其實很耗時」。

  可是……話雖如此,不用半天就冶好一生都無法消除的灼傷,亞菲的能力堪稱奇跡也不為過,夏儂的右臂也完全不像是曾經斷過。

  據亞菲表示,這並非重新接上斷臂,而是「基於記錄的外觀情報」重新「製造」的手臂……不過也並非義肢,不但有感覺,外觀亦與夏儂自己看了二十多年的手臂無異,就連指甲的生長方式和小傷痕都跟炸斷前一模一樣。

  拉蔻兒想必也是如此,只不過「在外觀穩定前,最好不要亂動」。

  「帕希菲卡.卡蘇魯被提走了,目前的健康狀態我也不確定,但被捉當時應該沒問題。」

  「--喂!」夏儂皺眉怒瞪亞菲。「你就眼睜睜看著那丫頭被帶走?」

  「如果對方的目的是殺害,不可能大費周章地拯救船員。」亞菲面無表情地說:「而且,我的主人啊,我還得專注於你和拉蔻兒.卡蘇魯的修復作業。」

  「呃……」她這麼一說,夏儂也無可反駁。

  「--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

  「她被帶去的那個地方……有一些奇怪反應,我也無法判斷是否該隨便出手。」

  這句話令夏儂頗為意外。

  「你也無法判斷?」

  擁有自創世戰爭累積至今的巨大知識,一擊便足以夷山平海的「最後魔獸」--就連這樣的亞菲都不能隨便出手,究竟是怎樣的狀況?若是涉及跟她力量相等,甚至比她更強的秩序守護者,情況或許不同;但若是如此,亞菲不可能不會發現。

  「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我知道。」亞菲頷首。「雖然只是大概,不過已查出她的囚禁地點,我應該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們送到那裡。可是--」

  「你不能介入人類之間的紛爭。」夏儂苦笑道。

  「正是如此。」亞菲點點頭,並未出現不悅之色。

  ※※※※※

  特殊海戰隊「深淵之杖」。

  第八小隊隊長--亞飛歐,發現接近史基特的可疑小船。亞飛歐當時剛結束巡邏警備任務,正帶領部下返回史基特,準備跟同為深淵之杖的梅裡妮小隊交接。

  第八小隊成員感到困惑。

  完全沒發現第八小隊成員在海面下的專注凝視,小船兀自朝史基特筆直前進。

  有小船行經這件事本身並不奇怪。

  然而……這艘船滑溜溜、靜悄悄地前進,既未劃槳或搖櫓,海面亦未激起一絲水花。也可能是小型帆船……但船速快得異常,況且此刻是逆風狀態,更不可能順著海流前行。

  第八小隊成員不明白這艘小船到底是如何前進,因此亞飛歐當場啟動通訊系魔法,向史基特報告此事,同時請警備主任--巴克.彼特南下達指示。

  ※※※※※

  那座島嶼就近在眼前。

  時間逐漸逼近深夜,今夜無月,只能依賴星光行動……但這對潛入者反而更為有利。

  「拉蔻兒拜託了。」獨自搭乘救生艇的夏儂說。

  亞莽和拉蔻兒身在某種透明的多面體內,漂浮海面。這大概是亞菲的防禦力場,力量似乎跟塞壁這類魔法截然不同。

  夏儂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理……但亞菲一定又會說「你聽不懂的」,聽了反而讓人惱火,於是乾脆不問。

  拉蔻兒……依然睡得跟死人一樣。

  似乎是「外觀尚未穩定」,如果隨便亂動,外觀一旦崩解,有可能變得比治療前更嚴重。儘管他還是聽得一頭霧水……可是對肉身人類來說,亞菲的奇跡力量大概也並非萬能。

  「你一個人不行吧?我建議先等拉蔻兒.卡蘇魯恢復,你們再一起潛入。」亞菲語氣極其冷靜地說。

  亞菲所言確實不無道理,只要拉蔻兒恢復,她的魔法不僅可增加戰力,同時亦能建構假想控制意識(Emulator),讓夏儂施展魔法。就戰力而言,何止兩倍,增加三、四倍都不無可能。

  然而--

  「如果『沒有殺害之意』等於『毫髮無傷』,我也願意等。」夏儂歎道。

  「既不知島內情況,也不知對方身份、囚禁帕希菲卡.卡蘇魯的理由,我認為情報太少,不宜行動。」

  「我會隨便捉個人問清楚啦。」夏儂不耐煩地說。

  「行事還真草率。」語氣冷淡如故……但說不定是傻眼。「果然是因為擔心妹妹安危,坐立難安嗎?」

  聽見這名少女並非嘲諷,反而一反常態、感慨萬千的聲音--夏儂不禁皺眉。

  「理論上我可以接受你是超過五千歲的老人,但求求你。別用這張小孩子臉孔發表那種自以為看穿一切的言論。」

  「沒想到你比外表更纖細啊。」

  「少管我!」

  「這也沒什麼好害羞的。」

  「就叫你別再用這種口氣說話了。」

  眼見即將靠岸,夏儂開始檢查裝備。

  長刀沒問題,零式多功能型硬革盔(Brigadier)沒問題,暗器沒問題,身體狀態沒問題。

  就連重建的右臂也毫無不適,亦不覺恐怖。

  「那麼,嗯……我去去就回。」

  「祝你百戰百勝。」一說完,包圍亞菲和拉蔻兒的多面體就沒入水中。

  ※※※※※

  「巡邏中的亞飛歐小隊傳來通知,發現有小型船舶接近。」

  「來了?正合我意哪。」

  「該如何處理呢?」

  「輕--輕地歡迎一下,不過小心別殺死對方。」

  「瞭解。」

  ※※※※※

  夏儂搖櫓朝島嶼前進。

  借助亞菲的「一推之力」,救生艇成功靠近這座島……但因頻頻微調方向,推進力也逐漸減弱。夏儂盡量不發出聲音,緩緩撥水,將救生艇劃到島嶼海岸線。

  一切都很順利。

  救生艇在夜之海無聲滑行,駛向海岸線。差不多可以踩到地

  了……當夏儂開始這麼想時--

  「--?」夏儂雙眉一蹙。

  周圍驀然湧出氣息。

  接著……海中浮起五個灰色物體圍住小船,前面兩個,左右各一,後面一個,就巧合來說,是太過美麗的配置。

  一發現這正是在賓加姆號上見過的海棲哺乳類--夏儂忍不住叫出聲來。

  「海豚!?」

  海豚們肆無忌憚地游近夏儂的小船,突然以頭部和嘴巴推動船身兩側。

  「喂!?等一下!喂!」夏儂驚慌高嚷,海豚們仍不肯停止,晃動逐漸加大,夏儂只得彎身,以免從船上翻落。

  小船即將靠岸,雖是小孩也游得到的距離,不過對身穿全套盔甲的夏依來說,只要是腳踩不到地的深度便足以致命。

  而且……

  咕嗄,咕嘎嘎,咕嗄。

  海豚在叫,如此而已。但--

  「……!?」夏儂擁有的部分魔導士感覺……以及生存本能,在在刺激著他的警戒心。

  咕嘎嘎,咕咕--

  海豚們繼續叫著,夏儂察覺出叫聲裡的某種特殊意義--應該稱為「韻律」的東西,表情一僵。

  考慮不到一瞬間,夏儂便躍向大海。

  同時--

  「……!!」

  沉人海面的前一刻,夏儂的身後……響起異於水聲的激烈粉碎聲。

  全身環繞無數水泡,夏儂在水中轉身,回頭一看。儘管是在水面下,他也能清楚看見上方發生的事。

  小船後半截炸碎了。

  粉碎聲就是那時發出的,被某種力量……恐伯是某種衝擊波撞擊所致,而這個唐突的破壞力是從何而來……夏儂立刻就明白了。

  「這是……魔法!?」頭冒出海面的夏儂自言自語。

  幸好水深只到他的頸部,至少不必擔心溺斃……

  咕嘎,咕嘎嘎,咕嘎。

  咕哽,咕嘎嘎,咕嘎。

  咕嘎,咕嘎嘎,咕嘎。

  海豚們一邊叫,同時……在他四周海面不停飛躍。

  (使用魔法的海豚?開什麼玩笑!)

  夏儂也發現聽來有些憨厚、可愛的海豚叫聲是在念誦咒語。

  「啐……」他邊回頭邊抽出盔甲內的投擲用短劍(ThrowingDagger)一擲。

  那是撕裂夜氣飛射的一擊,可是海豚們停止唸咒迅速散開,潛入水中避開這一擊,短劍只打中海面,猶如打水漂般彈起……然後沉沒。

  「混帳--」

  就算是夏儂這等高手,水中作戰也極為不利,因為海水阻力和光線曲折會降低攻擊威力與精準度。

  只見海豚圍著夏儂,繞圈子緩緩游水,原本便已很難瞄準,而且只要在移動,不管速度多慢,攻擊精準度都將大幅降低。

  夏儂逸出呻吟:「這些傢伙……!」

  它們瞭解何謂戰鬥。

  以集團包圍單一目標,發動攻擊;遭受反擊時就散開迴避,事後更微妙地錯開位置,重新佈陣。再次攻擊……

  聽說海豚是足以與人類匹敵的高智慧動物……但不論魔法也好,對攻擊的應變也罷,這實在不像是野生動物的行為。

  --咕嘎,咕嘎嘎,咕嘎。

  衝擊波再度發動,海水在他周圍連番噴起。

  夏儂此刻無法使用魔法,因為拉蔻兒昏迷不醒,並未對他施加假想控制意識的咒語。

  步伐也難以自由控制,不但沒有遠距離的攻擊招式,亦無防禦方法。

  對夏儂而言,可說是絕望的情況。

  「混帳!」

  這樣下去,他只能逃亡。

  夏儂拚命朝陸地移動身體。他也很想奔跑,但越是焦急,海水越緊黏著身體不放,干擾他的行動。

  游泳或許比較快,可身穿全套盔甲的情形下,就連夏儂也沒自信能游得起來,況且要是沉沒,萬一海豚從頭頂壓來,也未免太慘不忍睹。

  這時--前方海面咕咚一聲冒起水花。

  一看見從下方出現的黑白雙色巨體,夏儂全身僵硬。

  殺人鯨。

  比海豚更大,現實中最強的海洋生物。夏儂對殺人鯨的瞭解自然沒有這麼詳細,然而目睹的瞬間就明白對方在海中是遠比自己強大的生物。

  「等一下--這也太扯了吧!?」

  臉孔從正面看倒是很逗趣--夏儂的腦海忽然掠過這種想法,但發笑般微微開啟的唇間長著令人發毛的整齊小牙,萬一被那口牙咬住,肯定滿身是洞。

  「莫非這傢伙也是--」

  絕不可能是偶然出現。它鐵定是海豚們的朋友。既然如此,這只龐大的海棲哺乳類也可能會使用魔法,雖不確定它能施展多高級的法術--

  夏儂感覺殺人鯨對他咧嘴嘻笑。

  萬事休矣!他沒有辦法逃生,不是被魔法撕裂,便是被利齒咬碎,普通人這時大概都會放棄求生。

  然而,夏儂就是不肯放棄。

  他從正面盯著殺人鯨,一手按著長刀。

  就在此時--

  「且慢。」聲音響起。

  夏儂反射性地搜尋聲音主人的位置……卻找不到氣息,聲音方向也很模糊。可能是靠魔法或其他方式,將原本的聲音振動、增幅,再傳達到他的位置。

  「你就是廢棄公主的守護者--夏儂.卡蘇魯吧?」

  「……是又如何?」夏儂手按長刀,壓低聲音問。

  「照我的指示移動,我有話跟你說。」

  聲音沙啞,但擴大後又顯得有些妖艷,是個女人。

  對方可能就在聽得見夏儂說話的距離,或者也是利用魔法或其他手段,將她的聲音擴大轉播。

  「對人質來說,根本沒什麼好談的。」夏儂說完,觀察對方反應,但回應的口吻毫無不悅。

  「原來你是擁有王牌才肯進行交涉的人哪。啊啊,武器帶著無妨,畢竟讓龍騎士卸除武裝也沒有意義。」

  「……!!」夏儂喉頭一陣呻吟,對方……知道亞菲的事。「--你是誰?」

  「你說呢?」

  情況明顯對夏儂不利。

  不過,如果操控殺人鯨和海豚的就是這個聲音主人,那她似乎並無立刻殺死夏儂的意圖,眼下只能乖乖聽她吩咐。

  故意使用「交涉」這種詞彙,帕希菲卡想必並未遭到虐待。對方既然知道龍騎士的事,應該也很清楚要是隨便傷害帕希菲卡,復儂將如何反擊。

  夏儂暗自吁了一口安心的氣。

  「對了,拉蔻兒.卡蘇魯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

  「咦?唉,也罷,區區一個魔導士,對我們也沒什麼用處。」不知是故作從容,或是個性粗枝大葉……聲音爽快說完,就催促夏儂道:「好,你上陸吧!從海岸往島中央直走就好。」

  「沒有選擇的餘地嗎?」

  凝視坐鎮在--不,漂浮在幾乎是伸手可及之處的殺人鯨,夏儂提不起勁地嘀咕。

  ※※※※※

  不用提星光,就連陽光都無法觸及的遙遠深淵--海底。

  亞菲就在那裡。

  包圍她的多面體內側.當然也有拉蔻兒的身影。不論是缺乏空氣的高空,或是足以彎曲鋼鐵的深海,亞菲皆能來去自如,但帶著拉蔻兒就無法如此。

  「嗯……」

  送走夏儂之後.亞菲為了避免被對方發現而在海底移動,從反方向接近島嶼,等待拉蔻兒甦醒。

  就算自己失敗,也能引開對方注意,讓拉蔻兒潛入……這是夏儂的提議。雖然夏儂擔心帕希菲卡的安危,沒等拉蔻兒恢復便率先出發,不過至少也有顧及這點。

  「那果然是……」亞菲瞇起藍眼呢喃。

  現在她的眼前是賽內絲他們稱為「史基特」的要塞島嶼底部水面下的部分。

  然而,目睹這番景象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座島。巨大程度確實媲美島嶼,可是史基特底部並未接觸海底,而是浮在海面上。

  換言之,這座要塞--史基特的比重甚至小於海水,假如史基特純粹是岩塊構成,絕不可能是這種狀態。

  「唔嗯……」

  聽見歎息似的呼吸聲,亞菲回頭。

  「醒了嗎,拉蔻兒.卡蘇魯?」

  「啊--」

  向右看,向左看,向上看,向下看。

  拉蔻兒神情恍惚地起身,一邊眨眼,同時視線四下游移,最後……終於發現亞菲,將目光轉回前方。

  「……呃……那個……」拉蔻兒一臉茫然,指著亞菲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時亞菲突然想到,自己跟這名守護者別說是面對面,就連獨處交談都是第一次。

  「……我是亞菲,亞菲.賽菲莉絲。」儘管覺得很多餘,亞菲還是主動報上名字。

  於是,拉蔻兒喜上眉梢地表情一亮,像猛然想起某件趣事似的砰一聲擊掌說:「對對對,就是這個,你是亞菲兒嘛。」

  「『兒』就免了。」亞菲神色木然地回絕。

  「那麼……亞菲仔。」

  「『仔』也不用。」

  「那麼……呃……可是『小姐』聽起來又不太可愛……既然這樣,乾脆就配合小史比--」

  「不用無謂的暱稱,直接叫名字就可以。」

  「啊~~」拉蔻兒猶如睡眠不足,又像有些惋惜似的說。

  不知是無言以對,或者興趣缺缺……亞菲一副稱呼問題已經解決似的背轉過身,重新望著眼前綿延的景象。

  拉蔻兒受她動作影響,也重新端詳眼前的史基特底部。

  「……那是--」拉蔻兒發出罕見的感歎聲。

  那是--異樣的景象。

  足以容納整座城堡的半球狀巨大結構體,以及圍繞四周,呈放射狀伸展,十根大小不一的圓柱狀突起物。這些圓柱狀突起物的寬度和高度……或者該說長度,最小的也等同城堡的瞭望塔。

  明顯不是天然或巧合形成,可是規模遠遠超過城堡,就拉蔻兒所知,已逾越人類建築的極限。雖然近在眼前,但總覺得缺乏真實感,或許是那破壞觀者距離感的龐大所致,跟眺望天上浮雲的感覺很類似。

  以人類目前技術來說,要在陸地建造如此龐大的物體,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務,更何況現在還位在海中。不論是搬運建材,或是組裝,困難度都比陸地高出數倍--不,是數百倍、數干倍。

  然而……

  「居然還留著嗎?而且形狀如此完整。」亞菲輕語。

  不知拉蔻兒有沒有發現,亞菲一如平時不露感情的平淡語調中,潛伏著某種感慨。拉蔻兒彷彿目睹某種奇異事物,輪流看著眼前的巨大建築和亞菲……接著問道:「--那是什麼?」

  「自由軌道要塞MFT02V--『先驅者』(Vanguard)系列,汝等稱為『要塞』(TheFortress)的一種。」亞菲解說的聲音……果然帶著些許懷念。

  ※※※※※

  「--在那裡停下。」初次聽見的真實人聲如此下令。

  夏儂當然也察覺出對方的氣息……但為了再次確認,他轉向聲音來源。

  他遵照聲音引導穿越海岸附近的森林,走過斜度緩緩增加的道路,抵達一座圓形廣場。不知基於何種使用目的而整理的,只有這裡不但沒有樹木,甚至找不到一根雜草。

  「……嗯。」他低吟著四下環顧。

  就在這一瞬間--夏儂的視野染成一片白。

  片刻之後,他才醒悟這是廣場突然充滿光線的關係。亮度遠不及白晝目光,但強烈的自光從廣場周圍、樹林間射來,除去夜晚的黑暗。

  「--什麼東西?」

  這不是油燈,是更強的白光。

  夏儂防止白光刺穿眼睛似的舉起單手,瞇眼低語:「也不是……魔法嗎?」

  就在此時,夏儂的旁邊……相隔一段距離之處,只見三道人影走人廣場。

  夏儂默默注視對方,他們大模大樣地走到廣場正中央,轉向夏儂。

  「近看倒是挺不錯的男人嘛。」

  這是面對面的第一句台詞。

  「多謝誇獎。」夏儂不悅應道:「那--你是誰?」

  「賽內絲。」站在三人中間的女子如此回答。

  年紀跟夏儂不相上下,亞麻色頭髮和綠眸的強悍女子。

  她兩側各站了一名身穿硬革盔,佩帶長劍的武裝男人,從站姿和武器握法來看,兩人應是軍人,而且十之八九來自精銳部隊。

  「賽內絲?莫非是……」夏儂對記憶裡的線索皺眉,他也聽過賽內絲.露露.基亞特這個名字。「基亞特的--?」

  「沒錯,不過你聽到的大概不是什麼好傳聞。」

  賽內絲一副巾幗英雄似的口吻表示……夏儂見狀一臉憂鬱地咕噥:「這世上就沒有正常一點的公主嗎……」

  不知是否聽見他的咕噥……賽內絲讚賞地望著夏儂右臂。

  「右臂也復原了嗎?完全運作的『龍機神』(Dragoon)果然了不起。」

  果不其然,這位賽內絲公主不但曉得亞菲的事,而且對其能力也有一定瞭解。事實上,夏儂到昨天為止都不知道亞菲有能力讓整只右臂恢復原狀。

  既然賽內絲早就知道--

  「……你有什麼目的?」夏儂邊問邊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和語氣。

  若是知道亞菲,就可能是秩序守護者的同夥,夏儂沒聽過其他知道廢棄公主和最後魔獸詳情的勢力。

  不過--

  「我要你,要你成為我的。」賽內絲說。

  那伸舌舔唇的挑逗神情--冷不防讓夏儂背脊有種剌癢癢的感覺。不論怎麼打扮,真正的好女人就是會從體內散發光澤。

  「……這不是女人對男人說的台詞吧?」

  賽內絲對蹙眉的夏儂咧嘴一笑,「想到哪去了?你這個撲克臉色狼。」

  「誰是撲克臉色狼!」

  「哎~~也不是沒興趣,不過男女之事下次再說,我現在給你三條路走。」賽內絲豎起三根手指道:「效忠於我,或是將龍騎士的資格讓給我……要不然就扔下你妹妹走人。」

  「……你說什麼?」

  「簡單說哪,」一如獸姬這個綽號,賽內絲向夏儂展露猙獰的笑容說:「我想得到完全運作狀態的龍機神力量。」

  「…………原來如此。」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夏儂接著道:「你知道的古怪知識還真多。」

  「還好啦。」賽內絲聳聳肩。

  「目的是什麼?」

  「征服世界。」

  獸姬不假思索地回答,夏儂無精打采道:「……真不愧是公主,好一個偉大的目的。」

  「讓一切夢想成為真實……你們還搞不懂自己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啊。」

  賽內絲將部下留在原地,緩緩走向夏儂。

  「單單是『廢棄公主』就足以撼動稱霸大陸的萊邦王國,現在還加上『最後魔獸』的主人--看你們在那裡游來游去,我會覺得浪費也很正常吧?只要制住你們,征服世界就絕非荒謬的夢想。你妹妹可以『毀滅世界』,搞不好就是這個意思喔。」

  「你說什麼?」

  「對舊世界的支配者而言,新世界秩序的樹立者不就是『毀滅世界的邪惡』嗎?」

  「…………」

  事實上……夏儂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尤其遭受秩序守護者的攻擊後,他跟拉蔻兒一起討論過好幾次。

  然而……獲得亞菲之力的夏儂也就算了,帕希菲卡實在不像擁有「改變世界」的具體能力。

  鎮壓秩序守護者--讓絕對地位暫時失效的這種特性確實不尋常,但對人類而言,她不過是一介無力少女。

  既然如此……

  「莫非……你們--」

  「其餘就等你成為我的部下再說。」

  「……要是我拒絕呢?」

  賽內絲聞言苦笑,「你能拒絕嗎?要拒絕的話,打從一開始……知道妹妹是廢棄公主那時就該棄她不顧了。你無法拒絕,你就是這種男人。」

  「…………」夏儂皺眉,想不出反駁的話。

  賽內絲盯著這樣的他,又補了一句:「話雖如此,你的自尊心偏偏又特別強,才會活得這麼辛苦哪。」

  「……嘖!每個人都淨說這種自以為是的--」

  不知是沒聽見夏儂的牢騷,或聽了也沒興趣……賽內絲又挑釁道:「所以本人特別出手相助,讓你更容易選擇第一或第二個選項吧。」

  賽內絲右手拍拍腰際晃動的太刀。

  仔細一看,她佩帶的武器雖然有細微差異,卻與夏儂的太刀十分相似。就長度與厚度來說,她的太刀較小……不過一看便知道是基於相同理念鑄造的武器。

  「我會徹底擊毀你的自尊,這麼一來,你也比較容易歸順吧?」

  「……原來如此。」夏儂驟然揚起猙獰--罕見的野獸笑容,同時伸手按刀。

  這位公主以刀向他挑戰,儘管不知她身手如何,想必相當有自信;不過,這方面夏儂也不遑多讓。

  「或許是這樣啊。」夏儂握住刀柄,邁步走向賽內絲。

  相似的長刀,相似的架式。

  以及相似的……笑容。

  圓形廣場正中央,一對有點相似的男女迸射激烈的戰鬥氣息,相互對峙。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0 PM

第三章 〈魔族遺產〉


  無法輕舉妄動。

  按著尚未出鞘的太刀,夏儂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手。

  賽內絲.露露.基亞特。

  夏儂也對她略有所聞。

  她,是基亞特帝國第三公主,王室裡唯一拒絕瑪烏傑魯教洗禮的異端公主。豪放不羈、粗魯野蠻不受王室成員歡迎,在帝國民眾間的人氣卻很旺。「獸姬」這個綽號據說是緣自她那不輸男生的粗野性格,以及刀法實力……

  (老實說,還以為是誇大其辭。)

  夏儂在內心嘖嘖稱奇。

  (競有這麼厲害的女人?世界真是廣大。)

  光看架式就知道,雖然不是無法取勝的對手--但也不是能夠輕鬆擊敗的對象。

  她有弱點,夏儂看得出來,就這層意義而言,她並非無懈可擊,不過賽內絲想必也有所自覺。問題是這幾個顯而易見的弱點,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誘敵陷阱?或者全是陷阱?無論如何,隨便進攻都極有可能誤中敵人的圈套。

  而賽內絲大概也在想相同的事,她跟夏儂保持一樣的姿勢,手按長刀,文風不動。

  當然也因對手的戰法而有所不同,可是雙刀較勁主要是靠速度和變幻莫測的斬擊取勝,戰鬥在長刀出鞘前就已開始或者在出鞘瞬間便已結束--這種說法一點都不為過。

  就像與人下棋,該如何進攻?對方將怎麼應對?自己又該如何閃避,逼迫對方?既然雙方都使用長刀,這就變成解讀與解讀的競賽。

  然而……

  「……接招吧。」或許對膠著狀態感到厭倦……賽內絲搶攻,她邊前進邊拔刀,長刀一掙脫刀鞘,就順著拔刀之勢,以最短距離直撲夏儂胸口。

  --好快。

  相較之下,夏儂的拔刀慢了一拍,刀尖尚未脫離刀鞘。

  不過……夏儂識破這一擊,牢牢擋下。

  他是故意拖延,存心讓拔刀軌道與賽內絲的一擊交叉,直接進行擋御。夏儂高速抽出的太刀,猛力彈開她的斬擊。

  賽內絲重心一歪。

  --贏定了。

  夏儂如此深信。只要在這種距離下破壞對方的姿勢,他就穩操勝算,就算賽內絲能化解下一招,若是接連不斷地攻擊,她勢必無暇重整架式,從兩人體格差異判斷,甚至逃不出夏儂的攻擊範圍。

  頂多再三招就能取勝--夏儂剎那間解讀了戰況。

  太刀一翻,直接揮向賽內絲的腳畔,尖銳的鋼鐵撞擊聲響起,她招式大亂。

  (果然只有這點程度嗎?)

  夏依暗想。重心偏離的時候,要是再承受體格佔上風的敵人一擊,姿勢必然徹底崩潰,因此就算多少受點傷,她都該選擇轉身閃避才對。

  (似乎受過相當訓練,大概是缺乏實戰經驗吧?)

  儘管賽內絲態度粗野,但終究是女孩子……或許是害怕身體留下傷痕嗎?

  無論如何,戰局輸贏已定。深信不疑的夏儂正要揮刀--

  「……出現吧,光盾!」

  「--!?」

  --魔法。

  恍然大悟的瞬間,已經來不及了,夏儂的長刀猛烈撞擊賽內絲前方驟然出現的光格,彈了開來,這一回換成他姿勢大亂。

  「哼--!」

  在這一瞬間,賽內絲重新站好,轉守為攻。但夏儂大刀一揮,直接向後跳躍。

  賽內絲並未乘勝追擊,大概是還沒站穩。

  「好傢伙……」夏儂發自內心感歎道。

  正如他拔刀時故意慢了一拍,利用擋御的反彈力瓦解賽內絲的架式……賽內絲也故意承受他的一刀,利用兵器聲的遮掩,念誦連動式啟動咒語。

  缺乏實戰經驗?沒這回事!賽內絲的實戰經驗想必與他旗鼓相當,甚至更勝一籌,而且……

  「連魔法都會嗎--」

  「就跟你一樣,不過我不需要假想意識控制的咒語。」賽內絲笑道。

  「真難纏……」夏儂苦笑道。

  他和賽內絲的作戰方式很類似,不僅武器相同,步伐、呼吸,以及肌肉凝聚法--這些運用身體的方法自不待言,兩人就連時機判斷方式、招式搭配方式等戰略要件都非常相似。

  當然……因為男女肉體上的不同,以及天生體格差距等等,兩人仍有微妙差異。單純就刀法而言,夏儂比她稍強;但若是包括魔法在內的綜合戰法,賽內絲大概跟夏儂平分秋色--不,既然她不需要假想意識控制的咒語,那甚至可說略高一籌。至少目前無法使用魔法的夏儂,想打贏她是十分艱巨任務。

  「好。你差不多願意跪下來舔我鞋子了吧?」賽內絲不懷好意地笑道。

  但奇怪的是,那張笑臉裡感受不到鄙視對方的陰險與傲慢,神情反而近似卯足全勁玩耍的孩童。

  她可能真的很喜歡刀法吧?

  夏儂也很瞭解這種心情,賽內絲確實是可怕的對手--不過他卻對這位鄰國公主萌生一股好感。

  並不是為了傷害誰,也不是為了凌虐誰,夏儂在這名女子的刀法裡看見一種單純因遇上能夠全力相搏的對手,單純對能夠磨練自我技巧感到喜悅--這種簡單清新的純粹。

  話雖如此……

  「抱歉了,我可沒這種念頭。」

  「哦?真可惜。」賽內絲不勝惋惜地說完,再度前進。「不過,這樣子又能讓我多玩一會了。」

  兩把太刀又在半空飛舞。

  ※※※※※

  深藍色的幽暗中,最後魔獸娓娓道:「這是創世戰爭當時…………」

  防禦力場組成的氣泡緩緩向上浮起,亞菲靜靜眺望流逝眼前的建築物,說:「我們--當今俗世稱為『魔族』勢力的移動要塞--『先驅者』系列,它的殘骸被稱為『要塞』殘留各地,不過都已停止運作,破壞的人正是不喜歡人類擁有多餘力量的秩序守護者。」

  當然……基於律法規定,人類「不能反抗秩序守護者」。

  除了唯一的特例--「律法破壞者」帕希菲卡.卡蘇魯,絕對法則適用於所有人類,因此秩序守護者並不懼怕人類,或認為人類一旦擁有多餘力量將成脅他們的地位,他們厭惡的反倒是這種多餘的「力量」指向相同的人類。

  過度優異的力量將會破壞均衡,因為這種力量一旦失控,便無法阻止。所以為了隱定這個「封棄世界」,各方勢力必須介於相同等級,不能相差太多,而就大局來看,他們成功防止了決定件的毀滅--至少秩序守護者如此認為。

  「可是這個……」拉蔻兒說著注視氣泡壁的另一側--座落干海中的巨大建築,像現在這樣邊浮升邊眺望,就更能體會它的巨大,不停移動仍看不見塔壁頂端,彷彿沒有盡頭。倘若告訴她這只是構成那個先驅者的部分零件,就拉蔻兒他們的常識來看,一定會啞口無言。

  而且……

  「看起來好像『活著』呢。」

  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系列,是照理說早該滅亡、停止運轉的魔族要塞,不過假如相信亞菲的話,那麼它應該具有移動能力,儘管只被冠上「要塞」一詞,但與其說是「要塞」,更該稱它為「超巨型戰艦」。

  「沒錯,雖然只有一部分,的確是在運轉。」

  猶如遠方雷鳴--低沉卻強烈的聲音從厚重水層的彼方傳來,不停斷續迴響的聲音很類似心眺。

  「它利用休眠(Suspend)模式凍結功能,成功避開了秩序守護者的偵測……可是反過來說,若要啟動就必須執行解除凍結功能的程序。它似乎只恢復了一小部分功能……不過真想不到現在還有人能夠操縱這個自由軌道要塞。」

  「意思是某人……讓假死狀態的魔族要塞甦醒過來了嗎?」

  「正是這個意思。」

  氣泡抵達海面,景觀霎時一變,填滿四面八方,無窮無盡的海水消失--拉蔻兒終於鬆了一口氣。

  長時間呆在海底,就連她也不免感到壓迫,對沒有長時間潛水配備的這世界的人而言,海底乃是無法生存的死亡領域,即使有亞菲保護,還是忐忑不安。

  「那麼,我就幫到這裡,因為我不能介入人類之間的紛爭。」亞菲解除封閉力場,邊導入空氣邊說。

  「是的,我聽夏儂說過。」拉蔻兒點點頭,開始念誦咒語。

  她宛如歌姬般伸展雙臂,發出銀鈴似的聲音,海水彷彿被她的聲音蠱惑形成水泡,無數泡沫在空中飛舞。

  違反重力法則,朝天空升起的海水,就像注入某種隱形容器般停在半空……轉眼形成約有人類數倍大的巨形物體。

  「--再見。」輕巧躍上這個「物體」(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伸來的手掌,拉蔻幾點頭致意。

  「………………嗯。」亞菲依舊面無表情--但隔了好一段不自然的時間才回應,這個最後魔獸說不定也有些愕然。

  在亞菲的目送下,這個肩上載著拉蔻兒的半透明物體悠然轉身,從海面出發前往要塞島。

  ※※※※※

  看見這名少女的瞬間……愛羅蒂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廢棄公主,或是--律法破壞者。

  這名擁有上述兩種特殊名稱的少女--帕希菲卡.卡蘇魯。在愛羅蒂進入室內時,正抱膝坐在房間角落。那雙凝視愛羅蒂的藍眸令她想起野貓,充滿戒心--意識被這種想法佔據的畏怯小動物。

  愛羅蒂將守衛的士兵們遣出室外,反手關上門,「你就是帕希菲卡.卡蘇魯嗎?」

  「…………」少女沒有回答,她抬眼看著愛羅蒂,但神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

  「我們有事想請你幫忙。」

  還是沒有回應。

  哥哥姊姊的死訊對她似乎打擊頗大,絕望和悲痛會讓人被動,就像賽內絲說的,這樣子的確比較好應付。

  然而……

  「……原來如此。」愛羅蒂在唇間輕輕呢喃。

  她終於發現似曾相識的原因了,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曾經遇見擁有相同眼神的少女,愛羅蒂和那名少女當時都比帕希菲卡.卡蘇魯年幼,沒記錯的話,兩人都是十歲。

  母親……至親的死亡,眾人的排擠。

  在四面楚歌的世界,年幼少女放棄了自己的未來。

  儘管表面態度迥然不同,可那眼眸深處的東西,與此刻眼前抱膝而坐的廢棄公主極度相似。

  人類一旦徹底絕望,或許都會出現這種眼神。

  不過……與那名少女的邂逅,扭轉了愛羅蒂的命運。

  由於天生不良於行,愛羅蒂經常受人欺侮,她原本一直怨歎自己不靠手杖就無法行走的不幸,但一看見四肢健全卻比自己更加孤獨的少女眼眸,頓時感到寬慰起來。

  跟少女相比,自己算是很幸運了。愛羅蒂當時如此認為,這或許是--卑鄙的同情心和優越感,又或許是藉由確認、輕視比自己不幸的人來獲得安心,愛羅蒂自己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當時為何要親近那名少女。

  她只確定一件事,自己實在無法對那名少女置之不理。

  待在少女身旁並未讓愛羅蒂佔盡便宜,反而經常跟少女一起遭受排擠和迫害;即使如此,自己為何堅持待在少女身旁?現存的愛羅蒂依舊想不透。

  也許是出於某種使命感認為,只有自己才能成為少女的朋友--才能將她從孤獨的幽暗裡救出。

  可是,如今回想起來,獲得救贖的究竟是誰--愛羅蒂有時也不禁為之苦笑。

  她或許是想借由拯救少女,讓自己也獲得救贖,或許單純只是不容許不幸永遠淪為不幸,或許是想找一個夥伴,跟她共同對抗這蠻橫不講理的世界。

  不是由誰單方面地拯救誰,而是相互救援--愛羅蒂認為應該是這種關係。就結果來看,少女和愛羅蒂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度了十多個年頭。

  「讓我去見……」帕希菲卡的聲音打斷愛羅蒂的回憶,廢棄公主抱著膝蓋……以缺乏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讓我去見夏儂哥和拉蔻兒姊。你們不是撈起來了……他們倆的--」

  聲音突然一哽。

  話語激發思緒,即使當事人不願想起,往往一個單字就能在腦海勾起最殘酷的想像,「屍體」、「遺體」或者「亡骸」……一旦要說出這類鮮明的詞彙.就必須強忍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那個--」

  --該怎麼辦才好?

  愛羅蒂暗自苦惱。

  她已經接到夏儂.卡蘇魯活著的情報,而且是毫髮無傷。應該是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修復了他炸斷的右臂,賽內絲此刻正親自前往他所在的位置。既然如此,拉蔻兒.卡蘇魯大概也還活在世上。

  可是,這件事可以告訴帕希菲卡嗎?愛羅蒂猶豫不決。

  賽內絲說過,「對帕希菲卡施以心理壓力,才能讓她唯命是從」--這多半是借口。

  看見帕希菲卡就像被迫目睹年幼的自己,賽內絲肯定感到煩悶。

  就立場來說,兩人的確很相似。

  她們都是公主出身,卻不受外界寵愛、尊敬、服侍……反而被排擠、厭惡,甚至慘遭追殺,一路求生至今。就這點而言,兩人很相似,非常相似。

  但在同時……相似的兩人有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賽內絲的哥哥姊姊沒有保護她.愛羅蒂知道率先欺負她的正是這些跟她同父異母的親人。

  賽內絲左肩現在仍留有一大片裂傷痕跡,聽說是八歲左右,姊姊冷不防將她踹下樓梯的傷痕。十三歲左右險遭大哥強暴。還是愛羅蒂偶然路經才逃過一劫。

  這些當然是非常極端的例子,不過同父異母的哥哥姊姊對賽內絲施加有形無形的暴力仍是不可置喙的事實。眾人發現她是文武雙全的天才後,這類暴力便更加陰險、激烈,而他們背後的靠山當然就是外界所傳聞,毒殺賽內絲母親的--皇帝寵姬沙麗斯.艾兒.基亞特王妃。

  對賽內絲而言,家族就是「最危險的敵人」同義詞,正因如此,這名少女的存在想必令她很不舒服。

  明明比她幸運百倍(至少賽內絲這麼認為),帕希菲卡.卡蘇魯對此卻毫無疑慮,賽內絲見了想,必有滿腔怒火無處宣洩。

  這大概就是實情。

  話雖如此,倘若愛羅蒂擅自透露夏儂.卡蘇魯平安的消息,賽內絲肯定會鬧彆扭--更正!是勃然大怒。

  「……這個世界有某種君臨於你我之上的存在。」

  遲疑片刻後……愛羅蒂開口道。她決定暫且不提夏儂他們的事。

  「就是瑪烏傑魯教教會稱為秩序守護者的超越性存在。那些非人存在絕不露面,卻支配著這個世界,你應該知道吧--對,就是狙擊你們的『怪物』。」

  帕希菲卡的表情驟然一震。

  很少有人相信秩序守護者的存在,更不可能有人用「怪物」一詞形容。秩序守護者乃神明使者的代名詞,理當加以崇敬,絕不能用「怪物」稱呼--這是支配這個世界的常理。

  「他們確實擁有超凡的能力,但我們知道他們絕非光明正大、公平正義的神明使者。」

  「……為什麼……」宛如此刻初次意識到愛羅蒂……帕希菲卡的雙眼流露出警戒和絕望以外的感情。

  「我們『緋紅』原本是取締基亞特帝國的叛亂、大規模犯罪以及政治結社等的危機管理組織,至於這座島,其實是某個犯罪集團的巢穴,後來被我們突襲攻陷。」

  愛羅蒂頓了一下。

  那時候。他們攻下這個史基特的那時候。

  一想起當時情況,如今還是感慨萬分。

  自從那時--自從與「她」相遇,得知那個故事後,緋紅就大幅變更作戰方針。基亞特帝國危機管理組織這個書面上的體制不動,但內部主張的理念徹底改變。

  「我們很清楚,目前的世界受到多麼嚴密的『支配』--」

  「波查特大人!」冷不防……守衛士兵打開門,朝室內探頭。

  「什麼事?不是說過沒我吩咐不能進來嗎?」

  「非常抱歉!可是警戒海域內出現入侵者,賽內絲殿下現在又--」

  「我知道了。」愛羅蒂連忙打斷土兵。

  萬一士兵說溜嘴,在帕希菲卡.卡蘇魯面前說出賽內絲正要前去捉拿夏儂.卡蘇魯,賽內絲的計劃和她的心血都將功虧一簣。

  「對不起,」愛羅蒂回頭向帕希菲卡說:「我們待會再繼續

  帕希菲卡沒有回應。

  愛羅蒂輕輕歎了一口氣,拄著手杖站起。

  ※※※※※

  朱力德察覺有東西接近它們負責的海域,立刻進行超音波探查(Pinger),將傳回的反應與人類灌輸的知識進行對照、判斷,就像是萊邦王國軍正式採用的海戰用半自動攻擊性魔法「海王神」(Aegif)的調整版。

  咕,咕咕,咕咕。

  朱力德啟動通訊系魔法聯絡司令部,接著為了以肉眼確認目標,便隨部下一起游出海面。

  朱力德想當然不是人類,它是一隻公殺人鯨,擔任深淵之杖第三小隊--通稱朱力德小隊的指揮官。

  它們--它與數十隻海豚部下--不僅受過嚴格訓練,同時被小心翼翼地施以魔導式專用的意識領域確保處理(Partition),在腦部烙印基礎知識以及共計三種的軍用魔法,換句話說它們就是軍用生物。

  雖然鮮為人知,海豚和殺人鯨的腦容量其實比人類還大,這並非表示它們的意識容量一定大於人類,只是它們不像人類必須將意識容量浪費在龐雜的知識上--簡單來說就是雜念較少,深淵之杖計劃發起人愛羅蒂如此表示--因此可利用的意識領域大於人類的平均值。

  緋紅就是看上這點,才使用進行上述「措施」後的殺人鯨和海豚,當成移動要塞島史基特的防禦戰力,以及海戰時的機動戰力,不過……

  ……咕?

  浮出海面,發現目標後--朱力德感到困惑。

  在海洋悠然行進的巨大物體,那短短的尺寸、圓滾滾的外形,感受不出危險或攻擊性。朱力德和海豚部下們雖然事先透過超音波探查掌握敵人的大略形狀,但親眼目睹後也不禁感到訝異。

  那個物體好像也發現了朱力德小隊,慢吞吞地回頭。

  嗯哼?

  物體的短脖子一歪,發出聲音。

  嗯哼,嗯哼,嗯哼?

  咕嘎,咕嘎咕嘎,咕咕。

  海豚們回應似的發出聲音。

  半透明物體再度回應,同時拚命解釋似的頻頻揮動兩隻小短手。

  嗯哼,嗯哼,嗯哼……

  咕,咕咕,咕……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

  咕嘎,咕,咕嘎嘎……

  不知雙方到底聽不聽得懂--這種旁人看得一頭霧水的溝通持續了好一陣子。

  最後--

  ※※※※※

  接獲入侵者情報後匆匆趕回的愛羅蒂……一聽見後續報告,臉色大變。

  豈有此理--深淵之杖的朱力德小隊未與入侵者交戰,反而逕自游離。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通訊紀錄拿來!」

  其他部下似乎也很疑惑,面面相覷地將紙條遞給愛羅蒂,那是負責通訊的魔導士利用自動記錄魔法所寫下的通訊紀錄。

  「咕,咕咕咕,咕~~咕?」愛羅蒂皺眉說:「不,不是這個,給我翻譯過的。」

  「失……失禮了。」

  這次遞來的紙條上寫著:小史比,好朋友。

  「…………這、這是?」

  部下接著遞上負責接收朱力德小隊視覺情報的魔導士,所描繪的「入侵者」外形。

  「……這是什麼呢?」

  「……唉,你問我,我問誰?」愛羅蒂皺眉哼道。

  「該怎麼說?」從旁邊盯著一看就很詭異的通訊紀錄,以及入侵者呆愣愣的外貌,一名高挑的中年男性--警備主任巴克.彼特南中校,忽然道:「人類……敵人之間居然也會萌生友情……」

  總是神經兮兮的瘦長撲克臉,浮起虛脫般的錯愕神情。宛如--連戰慄的力量都已失去。

  「呃……它們不是人。」

  「唉,動物也有動物的想法……真是意外的弱點哪,波查特大人。」

  「……我的頭好痛……」愛羅蒂雙肩一垂,呻吟般地說。

  不知是干擾通訊魔法?或是使用其他溝通方法--雖然不曉得,但對方魔導士似乎「說服」了海豚們。

  就算是高智慧、受過訓練的軍用生物,畢竟也是樸實而單純的野生動物,利用花言巧語騙過它們應該不難。

  不……或許正是因為事前灌輸了人類的常識和邏輯,才導致它們形成能被「說服」的個性。

  然而……假如對方是識破這一點,才採取這種手段,那麼那個名叫拉蔻兒.卡蘇魯的魔導士也不容小覷,何止一流--前面還要加一個「超」字。

  「我們也去說服它們。」

  「嗄?是。」

  「另外通知其他小隊,不要聽對方的任何言論--不過大概已經來不及了。」

  「遵命。」巴克神情一肅,點頭應道。

  ※※※※※

  戰局陷入膠著。

  既然明白賽內絲的實力,夏儂也不敢貿然搶進,可是一旦拉開距離,對方又將發動魔法攻擊,因此也不能退守。

  賽內絲醒悟自己在刀法上贏不了夏儂,儘管只有些微差距,但與夏儂他們這類高手比劃的話,多半就是輸在這種些微之差上.因此她也不敢輕易踏人夏儂的長刀範圍。

  「賽內絲殿下--」一直袖手旁觀的男人們發出不安的聲音。

  「不准插手。」賽內絲舔舌道:「我賭上這口氣也要讓這傢伙屈服。」

  「真是麻煩。」夏儂不耐煩地說。

  然而……嘴裡這麼說,不可否認他也有一種興奮感,賽內絲想必亦是如此。

  相同的武器,相同的武術,相同的戰法。正因相似,才能激發彼此能力的極限。花俏的過招不多,所以如果不以最巧妙的招式應戰,對手立刻就能乘虛而入。

  這是一種極限狀態,亦是學習武術者都想親身經歷一次的狀態。

  自己究竟能發揮到何種地步?自己學習的技巧到底有多厲害?無關逞兇鬥狠,想要測試自我本領的極限--這是武術修習者的天性,在年輕人身上尤其明顯。

  然而……

  「--!?」遠方傳來一聲悶響。

  「什麼?怎麼了?」男人們茫然不解地問。

  夏儂和賽內絲相互瞪視,默不作聲……大概同時升起了某種不祥之感。

  並非由誰主動提出休戰,夏儂和賽內絲宛如事先講好似的,一起轉向聲音來源。這是攻擊對手的絕佳機會,但兩人似乎連想都沒想過。

  「--什麼東兩?」賽內絲喃喃自語。

  遠方樹林頂端隱約露出某個巨大物體,眾人繼續注視,只見那巨大物體一邊搖晃,同時逐漸變大。夏儂他們的位置只能看見那東西的頂端--但現場所有人都知道那東西正朝他們走來。

  巨大物體發出沙沙聲響,強行推開樹木走近他們。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物體,猶如冰塊或玻璃製成,映照出周圍夜景,反射光線。它表面時而浮現波紋,時而進射焰色,大概是遭攻擊性魔法或火箭等武器襲擊所致,不過那半透明的巨大物體不以為意,輪廓在衝擊瞬間略微晃動後,又立刻恢復原狀。

  終於--反射星光的巨大物體推開樹木,悠然現身。

  「…………」夏儂一看見那物體--忍不住想當場抱頭。

  昂然聳立的巨大半透明物體,不管怎麼看--都是小史比。

  小史比是拉蔻兒的最愛,位於遠方萊邦王國邊境塔爾斯鎮的庫南麵包店,為了促銷麵包專門創造的虛擬角色。據說是模擬「龍」的外形。可是左看右看都只像直立步行的鱷魚,是個五短身材的詭異物體。瞇瞇眼依舊細得跟線一樣,手腳也短到讓人覺得滾動可能比走路更快。

  不,不光是這樣,最大的問題是--

  「我是來要回妹妹的。」拉蔻兒像來拿回遺失物似的悠哉道。

  她就長在小史比的胸口。

  這絕對不是比喻,拉蔻兒笑瞇瞇的臉孔猶如被斬落的首級,憑空黏在長相欠佳的巨龍胸口,頸部以下部分大概是嵌在巨型小史比體內……

  「你也稍微思考一下別人見了會怎麼想嘛……」夏儂呻吟似的咕噥。

  仔細一看,幾名士兵正氣喘吁吁地抱著小史比的腳丫,似乎鐵了心想以肉身阻擋怎麼也攔不下的入侵者,這毅力實在令人欽佩--但若讓夏儂發表感想,他大概會說他們根本是搞錯了對象。

  「非、非常抱歉……」士兵們一說完,同時失去意識。

  「賽內絲殿下!」兩名男子抬頭盯著身形巨大、極度癡呆的半透明物體。一邊奔向賽內絲身邊。

  不論那是什麼,都是多名士兵合擊也阻止不了的敵人,它的力量肯定極具威脅性。

  然而,賽內絲揚起單手,制止其中一名奔向她的部下。「住手,沒用的。」

  那名部下停止念誦咒語。

  「別被外表騙了,那是萊邦第一戰術級攻擊性魔法『海王神』。」

  賽內絲的雙眼注視著小史比的尾巴,注視著那個一路拖向海岸的可疑尾巴。

  其實這個小史比--或者該稱為海王神,只是以力場維持的巨大水塊;不過,海王神可以將本身吸取的龐大海水量,直接用於防禦和攻擊。

  它既能將敵人攻擊的熱量和衝力擴散至全身海水,加以吸收,亦能將這股龐大無比的重量暫時彙集於一處,毆打敵人。

  這種防禦力、攻擊力就等於本身吸取的海水總量,與海王神的外形無關。

  換句話說--

  「實體在海中,尋常的攻擊性魔法破壞不了它。」

  除了眼前看得見的部分之外……海王神想必是利用尾巴,將無法計量的龐大海水納入其中。跟全體相比,眼前所見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攻擊這個小史比,就像是以拳頭毆打汪洋大海。攻擊本身沒問題,但對方的總體積過大,一切都是枉然。

  海王神所能吸取的最大量,當然也跟啟動魔法的魔導士意識容量有關--這個海王神是由超一流魔導士拉蔻兒所啟動,旁人難以想像她到底吸取了多少份量。

  「好眼力。」拉蔻兒懶洋洋地說,同時催動小史比前進。

  可是,賽內絲咧嘴一笑,看看拉蔻兒,再看看夏儂。

  「有趣啊,有趣,守護者卡蘇魯姊弟,我們國家大概也找不出十個你們這種高手哪。」

  「多謝誇獎,非常榮幸。」夏儂稍微離開她,再繞到小史比的腳邊一站。「那麼你想怎樣?要舔我的鞋子嗎?」

  「夏儂……你--」拉蔻兒萬分震驚地說:「什麼時候跟她發生這種關係--而且還如此特殊……」

  她說到這就再也講不下去,接著忽又感慨良深地說:「血統果然是無法抗拒的--」

  「那是什麼血統?」夏儂索然無味地重新抬頭瞅著拉蔻兒的首級。

  「唔~~愛本來就有各種不同形式,我也不是反對,可是呀,夏儂,一開始還是玩普通一點的比較好喔。」

  「……我不知道你把我們想成什麼關係,不過你先安靜一下。拉蔻兒--話說回來,你這副鬼樣子是什麼意思?」

  「來這途中遭到攻擊,所以躲到小史比裡面啦。」不知在高興些什麼,鑲嵌在小史比胸口的拉蔻兒首級笑盈盈地說。

  海王神的防禦力不是一般盔甲所能比擬,與其勉強坐在肩膀或頭頂,躲在裡面確實比較安全。

  話雖如此……

  「唉。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只有腦袋吊在外面,像在斬首示眾一樣?」

  「全部鑽進小史比裡的話,不就不能呼吸了?」

  「……原來如此。」

  這實在是無法言喻的可笑光景。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將邏輯、必要性、說服力……這些東西完全拋諸腦後般的可笑。至少若要夏儂跟這種東西戰鬥,他肯定提不起勁。

  假如拉蔻兒是基於心理戰術的考量才毅然如此,就某種意義而言--不.是就所有意義而言,都是極為駭人的攻擊性魔法。

  「……那個,」片刻沉默後……夏儂重新轉向賽內絲道:「……可以叫你賽內絲公主吧?」

  「幹嘛?」

  「爭強鬥狠你不覺得很空虛?尤其跟這~~種~~東西競爭,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夏儂用大拇指比了比站在自己身後的小史比,以及鑲嵌在它胸口的拉蔻兒。拉蔻兒本人不曉得聽懂了沒,宛如掛在牆上的動物首級,依舊笑容可掬地望著賽內絲他們。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賽內絲苦笑道:「可是,出現強一點的敵人就停止自己挑起的戰爭,不是很沒面子嗎?」

  「呃……這好像不是問題重點。」

  賽內絲一邊對夏儂的反駁苦笑,同時舉起右手,「借意識容量一用咯!」

  「嗄……是!」聽見主子的要求,其中一名部下--剛才念誦咒語的魔導士點點頭,當場跪下。

  「不妙--!!」夏儂暗咒,奔出。

  賽內絲打算借用部下的意識容量,施展某種複雜的特殊魔法,而且他們是基亞特帝國人,魔法體系與萊邦王國有微妙差異,究竟會施展什麼魔法,尚未啟動前都無法預測--可是一旦啟動.也非常可能無力防禦不。

  海王神的防禦力雖然優異,但萬一對方使用「魔天狼」(Fenrir)這種殲滅系魔法攻擊,恐怕也防不勝防。

  要制服對方--就只有在魔法啟動前。

  然而,他才剛奔出,另一名部下立刻擋在前方,「你別想過去!」

  部下閃身避開夏儂的一擊,同時拔劍,即使功力不如賽內絲--這男人也是個厲害好手,並非三兩下就能擊退的敵人。

  拉蔻兒也察覺賽內絲的企圖,驅動小史比前進。

  事態開始混亂--

  就在此時。

  「賽內絲殿下!」突如其來--女子聲音響徹整座島嶼。

  「愛羅蒂?」賽內絲雙眉一蹙,停止唸咒。這一聲呼喚也大出她意料之外。

  「請立刻回來!『她』醒過來了!」

  「……偏偏在這種時刻……」賽內絲一咂舌……轉向夏儂他們。

  看見不明就裡的兩人滿臉詫異,賽內絲得意洋洋地用力點頭道:「爭強鬥狠果然很空虛,嗯!」

  「……你變得也太快了吧,喂!」夏儂維持跟她部下對峙的姿勢,眼角餘光瞥向她應道。

  「情況不同……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也不知要等到何時。」

  「雖然不曉得是什麼情況--只要你把我妹妹還來,要怎樣都無所謂。」

  ……戰火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賽內絲和部下們的騰騰殺氣倏然消失,並非哪一方先主動,總之夏儂他們卸除防備,將武器收入鞘內。

  「好吧,不過,我還有事找你們,不能讓你們離開這座島。」

  「…………」夏儂和拉蔻兒互看一眼。

  對方似乎無意與他們為敵,而且還掌握他們不知道的某種情報。只要確定帕希菲卡安全,他們也沒必要跟賽內絲大動干戈。

  夏儂故意讓她看清楚似的用力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

  ※※※※※

  與此同時--亞菲的身影再度潛入深海。

  這次只有她自己,因此並未展開力場,直接潛水。對原本就介於實體與非實體之間的亞菲而言,深海也好,高空也罷,都沒什麼差別。

  這裡是連光線都無法抵達的海底,但漆黑的無光帶對她也不構成障礙。

  聽說蝙蝠是以音波測量空間形狀,在腦內組成一種地圖,依此於暗中飛行……而亞菲則擁有十二種主感覺器和七種輔助感覺器,甚至能藉由片段的情報建構出「假想空間地圖」,任何狀況下都不可能如墜五里霧中。

  「……嗯。」亞菲.賽菲莉絲來到史基特的正下方。

  位於要塞島底部的巨大--就連稍具規模的城堡都能包裹其中--半球體,這裡暴露在海裡的期間恐怕是以千年為單位計算,但表面既看不到污垢,也沒有附著籐壺一類的甲殼動物,她眼前的球面光滑如鏡。

  「真奇怪,這是--」

  她盯著光澤滑潤的球面……驟然出現一個凹凸。

  「……!」

  乍看之下很堅硬的球面,彷彿材質突然改變,輕易扭曲。球面扭曲、延展。膨脹成一個塊狀物。

  起初像是被塞在袋子裡的小動物,胡亂蠢動掙扎,過了不久,或許是掌握住技巧,開始平穩順暢地轉化成一個形狀。

  形成一名女子的外貌,跟亞菲很相似……但有幾處不同的女性。

  五官就像姊妹般相像,年齡卻看起來比亞菲大了七、八歲,那外貌讓人覺得--亞菲如果繼續成長,日後大概會變成那模樣。

  話說回來,以人類年齡來衡量她們,或許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好久不見了,賽菲莉絲,你認得我嗎?」

  女子……驀然抬頭微笑。

  上半身確實跟亞菲.賽菲莉絲--人類外形無異,但沒有下半身。女子宛如這種形狀的植物,直接長在史基特底部的球面。

  「你是誰--不,等等。」亞菲一時若有所思地望著五官猶如自己成年後的女子,接著道:「系列編號14……娜塔莉嗎--」

  「嗯,不過……早已不是龍機神了。」

  如此說完……這名女子虛弱地笑了。

  ※※※※※

  她一直……想像自己面對淒慘屍體的情況。

  面對哥哥姊姊徹底改變的外觀,自己會出現什麼行為--她就像局外人似的想著這些事,她必須置身事外,要是設身處地去想,肯定會神經錯亂。

  自己會哭?還是生氣?說不定會笑出來。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靈將在那一瞬間飛逝,失去比誰都期盼她存活的哥哥姊姊,對帕希菲卡來說,無異是宣告死刑。

  她知道這絕不是夏儂他們所樂見的。她也知道,除了哥哥姊姊之外,也有其他人期望自己活下去。

  雖然知道,可是……被迫面對哥哥姊姊死亡的瞬間一旦來臨,自己會不會因此失去活下去的意義--帕希菲卡沒有自信。

  她忽然想起一名女子。

  雅木妮潔--拒絕接受情人的喪生,甚至毀滅自己心靈的女子。

  帕希菲卡甚至曾對她大肆說教--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何等傲慢的行為?帕希菲卡對她說的那番言論,難道不是旁觀者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自己或許只是單純沒體驗過真正的孤獨與恐懼。

  母親的死、父親的死--都因為有哥哥姊姊相伴,自己才能熬過來,然而她現在只剩自己一人,所以--

  「你沒事?」

  帕希菲卡跟著愛羅蒂以及守衛士兵走在昏暗長廊--一看見前方黑衣青年的身影,內心頓時一陣混亂。她以為是自己太想見對方,才看到了幻影。

  「夏儂哥……夏儂哥……」

  右手--完好無缺,也不是燒焦屍體,哥哥就像以前一樣,一臉不耐地站在那。

  帕希菲卡忍不住奔上前去,一名士兵正想伸手制止,愛羅蒂立刻按住士兵的肩,搖搖頭。

  帕希菲卡一路奔到觸手可及的距離……然後停了下來。她並非害羞--而是害怕隨便一摸,將發現這其實都是幻影。

  可是……

  「你看起來沒事嘛。」夏儂的右手砰一聲拍打她的頭。

  這一拍有著明確的真實感,絕不是幻影,帕希菲卡不禁眼眶一濕。

  「拉蔻兒也沒事,她待在外面,你很擔心嗎?」

  「夏儂哥……」既像感動萬分,又像對濕潤的雙眼感到羞怯,帕希菲卡垂下頭--

  「你怎麼了?難不成在哭--」

  啪!

  下一瞬間,夏儂雙掌夾住帕希菲卡朝他臉孔揮來的拳頭。

  「--你幹什麼?」

  「囉嗦!」帕希菲卡低著頭嚷道:「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什麼叫『你很擔心嗎』!夏儂哥真過分!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既然發過誓,就要負起責任好好保護人家呀!要一直待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嘛!」

  帕希菲卡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總之她不顧一切地大喊,同時以左手胡亂撥弄劉海--悄悄擦拭淚水。

  「你啊,」夏儂夾著她的拳頭說:「就不能坦率地表現一下重逢的喜悅嗎?」

  「煩死啦~~」帕希菲卡滿臉通紅地大叫,對剎那間忍不住想擁抱他的自己感到非常不甘心。「基本上呀,要不是夏儂哥--」

  「好啦,好啦。」以彷彿洞悉一切的語氣說完,夏儂一把拉過帕希菲卡……左臂緊緊摟住她的頭。

  臉孔挨著沾染海水鹹味的外套,帕希菲卡又擦了擦眼眶。

  夏儂愣道:「……你可別擤鼻涕哪。」

  「……不坦率的人是誰啦?呆子。」

  「那麼--」

  極度掃興的聲音響起。

  眾人一轉頭,只見賽內絲將插在鞘裡的長刀架在肩上道:「感動的重逢就到此為止,你們也跟我們一起去,卡蘇魯兄妹。沒時間了。趁『她』還醒著,我想讓你們也見見面。」

  「……她?」

  回答夏儂的不是賽內絲,「就是在這座島嶼中央的遺跡--沉睡的太古魔族。」拄著手擦的愛羅蒂邊走邊說:「現在幾乎失去原本力量……我們稱為『最後魔獸』的存在。」

  夏儂他們聞言……忍不住面面相覷。

  ※※※※※

  藍色船帆成群並列於水平線上,巨艦雄壯威武的船身在海面悠然行進,散播破壞和殺戮的艦隊激濺海水,撐起巨旗般的帆,朝目的地航行。

  組成基亞特帝國海軍核心力量的七支艦隊之一--基亞特帝國海軍第二艦隊。

  包括搭載四百四十名船員、配有大小超過一百門大炮的超大型裝甲帆船「波斯特庫號」在內,從一級戰艦至三級戰艦的大型帆船共計十五艘,除了風帆式以外,另有明輪驅動式的高機動艦(Frigate)十艘,以及小型單帆式帆船(SPooI)三艘,是個總成員逾八千名的大型艦隊。

  指揮官為克雷恩.路歐.基亞特特將。

  相較於以大膽和特異言行聞名國內外的賽內絲,以及第一,王子猶裡伍茲,他比較不顯眼--不過是基亞特帝國的第三王子。

  克雷恩目前--正在波斯特庫號的甲板上。

  「殿下……我們即將抵達目標海域。」副官屈膝跪在旁邊報告。

  克雷恩神經質的瘦削臉孔轉向副官。纖細的五官缺乏驃悍氣息,卻也稱不上俊美,真要說來,那張臉孔如實呈現出當事人的病態性格。亞麻色頭髮跟賽內絲一樣遺傳自父親,但矮小且格外蒼白的體形則跟她大相逕庭,畢竟兩人的母親不同,這也是理所當然。

  「史基特呢?」

  「負責探查的魔導士目前正在調查,好像沒什麼動靜……不過對方應該快要發現我方了,請問該如何處置?」

  副官的語氣既非質問亦非建議,而是懇求。他已多次力勸克雷恩,正面攻擊不知實際戰力如何的對手是非常愚蠢的行為,但克雷恩不為所動。

  他們已得知史基特並非單純的島嶼,基亞特帝國軍諜報部突破緋紅極度嚴密的情報管理,曉得了史基特是「活著」的魔族要塞。雖然不確定它還剩多少力量,不過既然是創世時代與神明交戰過的魔族要塞,人類根本難以估計它擁有多少戰鬥力。

  就一般常理判斷,即使史基特真的是魔族要塞、擁有可與神明抗衡的力量--五千年前的古老兵器也應早已無法運作。

  但是,萬一史基特還殘留了任何一點創世戰爭當時的力量,那恐怕這支大艦隊亦毫無招架之力,他們或許正犯了以一葉小舟迎擊戰艦的愚蠢錯誤。

  然而……

  「從正面坦蕩蕩地去就好。」克雷恩冷冷道:「不要小聰明,正正當當地跟敵人正面交鋒、打敗對方,這才是王族的戰爭。」

  「是,可是--」

  戰場上沒有「絕對」。

  皇帝也好,英雄也好,小兵也好……敗北時照樣敗北,無關身份高低,死期到了就立刻歸西。戰爭本身雖有貴賤之分,但不顧理論、經驗,僅憑美感行事的作戰方式終究無法取勝。

  話雖如此,這種眾人皆知的單純事實,又該如何傳達給王子呢?對這位連忠告和讒言都無法區分的王子,一句反駁就可能被冠上不敬或叛亂罪。

  副官在戰爭開始前便已感到絕望。

  「而且正義在我軍一方,我們此行是去討伐叛軍哪,天神瑪烏傑魯的雪亮眼睛一定看得出誰才是正義,我軍的勝利可謂穩如泰山。」

  「這--」副官忍不住出聲--但最後還是放棄,不再多言。

  第二艦隊的任務尚未決定是否要去討伐叛軍。

  原本是因第三公主賽內絲近來疏於向王室報告,出現許多難以理解的行為,所以他們才前去質問她的本意。

  特地派遣艦隊當然是為了在確定賽內絲有叛亂意圖的瞬間,能及時揮軍討伐。然而,一開始就以軍隊勢力逼問對方,就某種意義來說未免太過挑釁,許多部下亦反對這種方式,只是他們的意見不但遭到駁回,好幾人甚至被克雷恩開除。

  賽內絲被王室成員孤立。

  三位哥哥和兩位姊姊都是同父異母--但他們特別排斥賽內絲公主,不,甚至可說瞧不起她。她的生母是從基亞特藩屬國嫁來的側室,因此兄姊們都在人前辱罵她是--「流著蠻族血統的卑賤女子」。

  可是,隨著年紀增長,不論他們怎麼輕視她,賽內絲在文武方面的才能都明顯高於他們,輕視於是變為憎恨與妒忌。

  而且,賽內絲那種異於兄姊的直率言行,非常受到國民--尤其是庶民的歡迎,一個不注意,說不定基亞特皇帝沙士坦八世會不顧繼承順位,將王位傳給賽內絲。

  當然……他們不是坐以待斃的哥哥姊姊。

  為了光明正大殺死賽內絲,他們虎視耽耽地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他們看上的正是緋紅秘密主義所衍生的問題。

  危機管理組織緋紅具有謀報部的功能,所以擁有高度獨立權能,很少向外界提交報告,老實說,就是「外人很難理解他們的實際工作內容」。關於這個問題,帝國議會很久以前也討論過--但其實都是王子公主們為了證明賽內絲公主有叛亂意圖,故意捏造出的各種牽強理由。

  就趁這個機會消滅賽內絲吧--王子公主們的如意算盤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向來公平對待每位子女的沙士坦八世臥病之後,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管理自己的孩子了。

  「說得好,克雷恩殿下,這才是王子……瑪烏傑魯神的祝福一定會為你帶來勝利。」

  說話者是一名女子。

  年齡……很難判斷,只知道她異樣妖媚,彷彿將熟女的妖嬈充填至少女的外貌裡。豐滿的身材便已非常煽情,再加上異常透明的衣著,那身打扮簡直就像招攬客人的娼妓。即使被唾罵舉止不端……或是被粗魯的水手撲倒,都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話雖如此,在場看見她的人都沒有皺眉,一個都沒有,彷彿她打扮成這樣待在這裡是天經地義的事,克雷恩、副官、水手們對她的存在都毫無異議。

  接著--

  「喔喔,我記得你是--」克雷恩展顏道。

  女子正是瑪烏傑魯教會派來視察這次作戰的高級祭司,名叫--

  「我叫史黛雅。」女子說完,嫣然一笑。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1 PM

第四章 〈兩具魔獸〉


  厚重的水層下方。

  對陸地生物而言,這是一個代表絕對死亡的世界,連陽光都微弱難辨的深淵,兩個人影迎面對視。

  不,稱為人影或許並不妥當。

  漂浮在水中,既未口吐水泡,亦未出現苦悶神情的那名少女--以及長在光滑球面的女子上半身,兩者都不是人類。為方便而模擬人類外形……但顯然異於人類的存在。

  「在那之後……」

  互相交談的娜塔莉和賽菲莉絲--兩具亞菲系列,據說是神話時代跟神明平等交鋒的「最後魔獸」,這次事實上是--相隔五千年的重逢。

  「失去主人,甚至連基本邏輯系統都已損壞的我,被迫進行一項抉擇。」娜塔莉喃喃道:「是就這樣消失?還是將自己移植到這個先驅者的系統中。」

  「太亂來了。」賽菲莉絲面無表情地插嘴:「總容量也好,系統規格也好,我們跟先驅者的中樞管理系統都大不相同。」

  「--沒錯,這當然很勉強。為了彌補差距,不但做過無數次自我改造,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凍結了主要功能,選擇『沉睡』……可是你也一樣吧?

  「--再怎麼隱藏也瞞不過我的,畢竟我原本也是龍機神。若是像我這樣刪減功能倒也罷了,你再繼續擴充、增加功能的話,將失去整體平衡,造成自我崩潰喔。」

  「……我知道。」

  賽菲莉絲回答時的表情毫不猶豫,只有透明的木然神色凍結在那張可愛的臉孔上。

  「但我們是武器,為了目標而存在。即使毀壞,只要我們能達成目標就好,又有什麼好遲疑的?」

  「我很害怕……怕自己消失。」娜塔莉深深凝視跟自己同一系列的龍機神眼睛。

  她的動作和語氣都比賽菲莉絲接近人類,不曉得這是否出於她的意識……

  「我不打算安慰或原諒連主人都保護不了的自己。」

  「但你已經找到新主人了。」

  「那充其量只是替代品,我們沒有任何期望,武器沒有期望,只須依令執行任務。因為那個人如此吩咐,所以我才--」

  「說得也是,這種諸多限制的殘缺自主能力和假想人格,實在教人吃不消。有時我也不免會想--真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自我,沒有思考能力,是個徹頭徹尾的自動武器。」

  娜塔莉做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

  「我們制伏某個武裝犯罪組織時,偶然發現沉眠於這座島底下的存在,不--應該說是被告知嗎?因為是對方主動跟我們接觸的。」

  賽內絲邊講邊領著夏儂和帕希菲卡走在地底長廊。

  她和兩名士兵在前,愛羅蒂和另外兩名士兵殿後,中間包夾夏儂和帕希菲卡。

  這條長廊很明顯是人造建築,牆壁和地板十分光滑……話雖如此,又跟以前在某座島嶼地底看見的情況完全不同。

  那次很容易看出是以魔法力量挖掘岩層所制--但這條長廊,就連牆壁和地板都不知是什麼材質,既非石製,當然也不是木製,摸起來十分柔軟,觸感就像樹脂……卻又不太一樣。

  一路到天花板都綻放微光,防止這個密閉空間陷入黑暗,然而夏儂他們完全不曉得這些光芒究竟從何而來。

  「她--自稱娜塔莉,她告訴我們這座島的操控方法和龍機神的事,當時真是越聽越稀奇。因為她偶爾才會『醒來』,所以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終於理解大略情況。」愛羅蒂道。

  「等一下。」夏儂皺眉插嘴:「既然你們早就有龍機神了,為什麼要我們--」

  「她已經不是龍機神了,比較像是依附於這座島的幽靈。」

  「嘎?什麼幽靈不幽靈的?那些傢伙--」

  就夏儂的印象來說,亞菲她們本來就跟幽靈差不了多少。話雖如此,只要她們有意,別說是將外表實體化到某種程度,甚至能發揮超乎想像的力量。

  「她失去原本的身體--龍機神的身體,目前處於依附著史基特的狀態……能夠操縱部分功能,不過沒有主控整個史基特的能力,所以她才告訴我們史基特的操控方法,由人類進行維護管理。」

  「……哦,這部分大略可以理解,不過你們究竟想做什麼?真的是想征服世界嗎?」

  舊世界魔族們的力量,確實遙遙領先現今人類,畢竟是連神明使者「秩序守護者」都能撂倒的「龍機神」。若能使用這股力量,萊邦也好,基亞特也好,大概只消一天就能毀滅。

  「……你才是,你的龍機神真的什麼都沒告訴你嗎?」賽內絲訝異回頭。「你妹妹是--」

  「賽內絲殿下!愛羅蒂大人!」

  賽內絲的話被打斷,一個焦急萬分的聲音響徹長廊。

  賽內絲停步大聲問道:「幹什麼突然叫我?」

  「第二艦隊--」

  「--是啊,克雷恩那個呆子正朝我們這前來嘛。怎麼啦?應該還要兩天才到吧?」

  「可是……對方已經接近到八十八戰術距離單位(Hex)!」

  「……有這種事?再確認一次。」

  「這已經是第四次確認了--」

  「哦?今天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賽內絲邊說邊蹙眉,短暫思考片刻,她回頭呼叫副官,「愛羅蒂,這兩人跟她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有不好的預感,而且那呆子照理說也不可能如此順暢地指揮艦隊。」

  「……我知道了。」

  愛羅蒂一鞠躬之後,賽內絲開始朝原來的方向走去。

  「……總覺得我跟夏儂哥好像被丟下不管了耶。」回頭看著賽內絲錯身而過的背影,帕希菲卡說道。

  「與其捲入無謂紛爭,我寧可被丟下不管。」夏儂無精打采地說完,轉向愛羅蒂。「不過這大概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呢--我們要做什麼?」

  「我想最好是按原先計劃去見娜塔莉,老實說,堅持要捉住你們的也是她。」

  一無所知的看來只有夏儂他們,對方倒是瞭若指掌。

  愛羅蒂對面面相覷的兄妹微笑,向前邁步。

  「請往這邊走。」

  ※※※※※

  --情況不對勁。

  副官發現了,不,其他人說不定也都發現了,然而,他們無法明確指出問題所在,疑問無法化為疑問。副官內心感到一股莫名焦躁,卻也無法主動解決。

  「開始攻擊。」克雷恩王子坐在特別設置於甲板上的司令席下令。既沒有交涉,亦沒有警告,是不容辯駁的戰鬥行為。

  「殿下,這未免--」

  「這是殿下的命令喔,開始攻擊。」猶如高級娼妓,以淫蕩的姿勢陪侍在克雷恩王子身邊的那名女子--自稱史黛雅的神官說:「那是魔島,創世戰爭時勉強逃過滅亡命運,正虎視耽耽地籌劃對現世的復仇,乃是受惡魔詛咒的島嶼。耶裡的居民皆是被惡魔蠱惑的墮落人類,若要拯救他們,唯有以死亡終結他們的生命,讓他們回歸虛無--」

  「……遵命。」副官內心深處雖然出聲否定,卻終究無力違抗這名具有絕對力量的女子。「各艦炮門全開,準備射擊--」

  「準備射擊--」各處響起復誦的聲音。

  「……非常好。」史黛雅倚著克雷恩的司令席,親暱地撫摸克雷恩王子的臉頰說。那模樣宛如玩弄心愛人偶的天真少女……同時又顯得極度傲慢。「這種原始武器沒辦法破壞它,沒辦法破壞那逃過大戰、熬了五千年歲月的布拉寧要塞,可是……」

  「是。」

  「既然過去一直沒發現,可見得它不可能保有以前的全部功能。若只有部分功能湊巧被那個公主殿下的軍隊使用,倒也不成問題,殺死他們就好了。

  「然而,萬一還殘留某種程度的戰鬥力,而且律法破壞者和賽菲莉絲也在那裡的話……事情就有點棘手了。」

  「是。」克雷恩語氣呆滯地應道。

  他當然聽不懂史黛雅說的內容,只是自然而然地回應--正如人偶一般。

  「總之,先派個死士去調查一下……就這麼辦吧?」

  「是。」克雷恩無法理解「死士」其實就是指他們,即使理解,他亦無力反駁,面對「律法」規定這些地位高於自己的存在,人類不可能件逆,更不可能抵抗,因為「律法」這個絕對法則如此規定。

  「好,請開始吧,王子殿下。」

  「是。」克雷恩點點頭……接著說:「射擊。」

  第二艦隊的船艦一共搭載一千五百多門大炮。其中約莫半數的七百門各式大炮同時迸射火花。

  史基特作戰司令室。

  司令室位於接近要塞島中心的地底,賽內絲他們也不曉得這個房間的原本用途。這個位於島嶼中央,幾乎可供舉辦小型舞會的寬敞房間,目前放了包括戰棋盤在內的各種設備,不僅是史基特的中樞,更是組織的運作中心。

  緋紅就是從這裡聯絡分散各地的成員、特殊海戰隊「深淵之杖」等等。將他們當成眼耳或手腳般操控、收集情報,必要時進行破壞工作或情報操作。

  這個組織的先進程度,絕非其他基亞特帝國的軍事組織所能比擬。這一方面要歸功於創始者兼前任局長的手腕--另一方面亦是因為任用愛羅蒂這類賢才,同時鑽研所有敵對組織的結構和優點,貪得無厭地汲取經驗。

  可是,這種重視實績和成效多於信義的觀念,不免與重視古老傳統體制的基亞特帝國正規軍發生齟齬,緋紅因此更形孤立。

  所以--

  「船艦數二十九,全都是武裝船隻。」

  魔導士一說完,巨大的棋盤上立刻擺放二十九顆藍色棋子,棋子正確標示出接近中的基亞恃帝國第二艦隊的現在位置。

  「比原先的預測快很多哪……」賽內絲又嘀咕了一次。

  儘管此刻才確認實際位置……但專精情報戰的緋紅早已發現克雷恩王子率領的艦隊動靜。

  不過,緋紅原本估計對方應該花更多時間在動員士兵和實際航程。

  個性極其狂妄、專斷獨行的克雷恩,在軍方內部--尤其是下級軍官和一般士兵間的聲望很低,士氣一旦低落,最先影響的便是艦隊調撥速度。

  「對方已經展開攻勢,根本不是偵查,王子殿下來真的喔。」

  說話者語氣相當諷刺,但別說賽內絲,其他士兵們也一點都不在意。這也證明緋紅儘管表面上是帝國危機管理組織,其實比較像是賽內絲的私家軍隊。

  「因為那傢伙天生就有被害妄想症嘛。」賽內絲冷笑道:「大概是想『在被殺之前殺死對方』吧?可惜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她粗聲粗氣地說完,作戰司令室各處響起竊笑聲。

  「話雖如此,那個呆子再怎麼說都是兄長,不必為此捨棄仁義道德,損失在民眾間的聲望。不可主動攻擊,高速帆艇部隊、機動戰艇部隊在第二偽裝港待命。深淵之杖單獨到深海執行第二級臨戰準備,展開陣形七。」

  「遵命。」

  「佈陣結束後,解除『魔星炎雷』(FomalhautFlare)的封印,迅速設定成威力三之後,在原地待命。」

  一聽見這句話--司令室內溫度驟降。

  「……要用嗎?」

  「視情況而定。嚇唬就能解決的話,用不著損毀貴重的帝國財產和國民。」

  「遵命……」

  司令室蕩漾的空氣猝然充滿動亂氣氛。

  就在此時--

  「第二艦隊射擊了!」

  賽內絲一聽見通報,臉上浮現猙獰的笑容,彷彿終於逮住長時間守侯的獵物。

  「你果然是來真的啊,哥哥~~」

  ※※※※※

  拉蔻兒獨自留在地面,她沒跟夏儂一起去見帕希菲卡是別有用心--萬一對方企圖謀害夏儂和帕希菲卡,她可以立即進行報復。就某種意義而言很天真的他們,至少也有設想這種程度的應變之道。

  所以,拉蔻兒旁邊坐著十名左右的人質--雙手被鋼絲反綁的緋紅士兵,他們正是在拉蔻兒和海王神小史比系列突圍時,以肉身阻擋她的那群人。

  附帶一提--拉蔻兒和她操控的半自動型攻擊性魔法,正以相同姿勢跪坐在他們前面。話說回來,小史比那異常短小的雙腿到底是如何對折的,完全是一個謎。

  「哎~~咱們也真辛苦。」

  「那些正規軍的傢伙,還消遣咱們是『沒出息的小白臉』。」

  「啥?那種只會重複枯燥訓練的低能兒還好意思說別人?」

  「而且也沒什麼實戰經驗。」

  「哎呀呀,是啊。」拉蔻兒慢吞吞地微笑點頭。

  「嗯,而且賽內絲殿下和波查特大人都是好人。」

  「又有實力,性別這種問題根本就不重要,不重要啦。」

  「不過,她們倆確實都是好女人哪。」

  「哎呀呀,是啊。」拉蔻兒慢吞吞地微笑點頭。

  「我參加緋紅就是因為崇拜賽內絲殿下呢。」

  「啊!原來你是賽內絲殿下的支持者?我就比較中意波查特大人。」

  「你叫拉蔻兒?要說好女人,小姑娘你也不錯耶!」

  「哎呀呀,是啊。」拉蔻兒慢吞吞地……以下省略。

  就這樣……士兵們顯得其樂融融。

  因為雙手反綁,這景象旁人看來想必有些詭異。

  或許他們已經處於半自暴自棄的狀態--但說不定是感染了拉蔻兒那股猶如傳染病一般,向四處無謂散播的幸福感,又或許是近處目睹了她的慵懶,覺得自己在那裡窮緊張很無聊?

  總而言之……拉蔻兒莫名悠哉的外貌和舉止,似乎有麻痺對手戒心和反感的功效,就各種意義來說,是相當吃香的人類。

  「哎呀呀,是啊--」

  --就在此時,拉蔻兒目光轉向海岸線。泳裝版小史比受到感染,也嗖一聲轉頭。

  「嘎?怎麼了?」一名士兵狐疑地問。

  「……不得了了。」拉蔻兒依然語氣慢吞吞地說。

  但下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醒悟她那句台詞的意思。

  --爆炸聲驟響。

  「……炮擊!?」

  單憑發射聲和炮彈的破風聲就察覺事態的士兵們也十分了得,不過即使發現這個事實,眾人在極短瞬間所能進行的對策,也只有趴在地面而已。

  在附近著地的炮彈炸開,衝擊吹倒幾棵樹木,爆炸火焰燒黑周圍地面。

  大口徑大炮射出的炮彈,尺寸當然比小口徑來得大,而內部多半也裝填了大量炸藥。因火藥的品質、炮彈的製作精細、管理等等問題,未必每顆炮彈都會起火、爆炸--然而一旦發揮威力,其破壞力非常強大,而且不同於魔法,無須依賴使用者的才能。縱使沒有爆炸,炮彈發射後的射程和貫通力都很容易抵達魔法難以涵蓋的遙遠距離,擊潰厚實的城牆。

  所以,即使是高級攻擊性魔法十分發達的現在,仍有許多軍隊將大炮當成主要武器,有些軍隊甚至為了對付魔法,不斷進行武器改良。

  「嗚哇--!!」

  強勁的熱風和沙塵猶如驚濤駭浪似的撲面襲來。士兵們不由得伸手遮臉。倘若被炮彈直接擊中,肯定要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可是--

  「……!?」

  士兵們猛然發現,這一發炮彈所捲起的火焰和衝擊--本應發揮的破壞力,並未到達他們身上。就著彈地點來看,就算他們承受更多--更致命的衝擊和火焰,都不足為奇。

  士兵們詫異抬頭,這時他們看見的是--昂首挺立的小史比,用巨大身軀蓋住拉蔻兒以及他們所有人。

  「……你們沒事嗎?」拉蔻兒到了此時還是一派悠閒。

  「是……是你救我們的嗎?」

  「因為你們是重要的人質。」拉蔻兒慢吞吞地說。

  「是嗎……說得也是。」士兵們苦笑起身。

  「不過,如果一直、一直遭受炮彈攻擊,恐怕……還是抵擋不住。」

  爆炸聲再次響起。

  嗯哼。

  小史比又在極近距離以身為盾抵禦轟炸。

  長時間維持這種半自動型攻擊性魔法的拉蔻兒肯定已十分疲憊,倘若這時頻頻遭受轟炸,很可能無力維繫吸收、化解衝擊的魔導式。

  就在此時--

  --嗯哼!

  只聽見砰啵一聲,一個尺寸特別大的炮彈擊中小史比的腹部,嵌入體內。

  --嗯哼哼哼哼哼哼!

  這到底是……咆哮?還是爆炸聲?

  小史比承受在腹部無情炸裂的炮彈威力,突然嘴巴噴火,同時脹成數倍大--最後仍無法化解衝擊,朝四面八方炸開。

  大量海水分解成水花,往拉蔻兒和士兵頭頂灌下。

  「--I」

  到了這時還跪坐在地的拉蔻兒,上半身軟綿綿地一偏,因為小史比突然被破壞,連接至她大腦的魔導式被強制中斷。為了預防這種非常情況,大部分魔導式內都設有保護魔導士大腦的安全「防護牆」--然而,有時遇上某些偶發情形,仍不免對魔導上造成不良影響。

  話雖如此--

  「啊啊,小史比……」既然她如此咕噥,搞不好只是為了心愛的小史比被炸散而悲傷。

  「…………」儘管不是生物……士兵們不知為何也以萬分哀悼的神情,凝望著小史比的殘骸。

  但下一瞬間,散落各地的小史比殘骸--其實只是水珠--化為某種迷你物體站起,紛紛揮舞著小手小腳奔向拉蔻兒。

  「…………」

  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

  那竟是可以放在掌心大小的小史比軍團。

  至於數量--大約十個。

  「……啊—一這算是值得欣喜的場面吧?」

  「我的腦袋好像變得怪怪的了。」

  正當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之際--

  海岸又響起爆炸聲,第二波的炮彈攻擊似乎已經抵達。

  「嗚--」

  這樣下去,鐵定會被炸飛。

  到史基特內部避難可能比較安全……不過,史基特到處都有基亞特的軍事機密,未經高級長官,尤其是賽內絲或愛羅蒂的許可,他們也不知該不該讓拉蔻兒進入。

  然而……士兵們看著拉蔻兒以及--隨侍在側的小史比,表情一緩。

  「……往這邊走,快!」士兵們起身奔出。

  不過……他們回頭朝拉蔻兒一看,差點就向前撲倒。

  她依舊跪坐在地。

  有些士兵頓時暗想,也許是嚇得腳軟,或者剛才強制中斷的不良影響還沒恢復--但事實並非如此。

  拉蔻兒的的確確有在移動,她跪坐在地滑行般跟在眾人後方。

  這到底是什麼手法?眾人視線往下一移,只見小史比軍團正拚命揮舞小手小腳,抬轎似的搬運跪坐姿勢的拉蔻兒,而且……腳程不知為何異常迅捷。

  一下子就被超過的士兵們連忙追趕拉蔻兒和小史比軍團,跑到他們前方一站--接著歎了一口氣。

  「這種狀況說這些也很那個……但我好像已經沒力氣死了。」

  「……我也是。」

  ※※※※※

  「準備發射魔星炎雷,聯絡深淵之杖,下令各隊迅速離開攻擊範圍。」

  賽內絲說完,作戰司令室的士兵們表情一凝。

  「讓對方見識一下力量差距就行,以一成力量射到主艦附近--讓艦身稍微燒焦就好,要是這樣還嚇不走……就下令深淵之杖攻擊主艦。」

  「遵命!」

  ※※※※※

  史基特底部。

  這個巨大半球體的一部分出現龜裂,不--這不是龜裂,而是原本就能打開的零件正緩緩開啟。有如慢慢解開複雜的拼圖--積存在縫隙間的小氣泡緩緩釋放,隱藏在史基特底部的東兩逐漸露出。

  同時--一根根宛如瞭望塔的巨大凸起物緩緩朝同一方向移動,像在替開啟部位冒出的某種東西開道。

  然後--

  ※※※※※

  剎那間--誰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拂曉海面出現裂痕,就像用湯匙直線劃開牛油塊--海洋憑空消失了一大片。

  那是某種東西奔馳過的痕跡。

  --某種東西?

  能夠辨識的也只有事前就知道箇中奧秘的緋紅成員。

  一個巨大的輪狀物。

  海中出現一個可容整艘戰艦通過、由火焰和電光形成的巨大輪狀物,一邊撥開海水,一邊前進。

  魔星炎雷--如此稱呼的史基特終極武器一擊而出。

  但,老實說,破壞力的主要來源並非火輪本身。

  魔星炎雷這種武器可以破壞所有物質外形,還原成熱能和基本粒子。它其實是一個圓盤狀的巨大隱形力場,火輪不過是它的輪廓。

  一般來說,物質接觸這個圓盤後所釋放的熱能,將再利用於圓盤狀力場的維持。不過,用不完的餘波、餘熱會化為火焰和閃電,從圓盤周圍射出。

  雖然說是多餘的力量,產生的火焰和閃電卻足以引起二次破壞。

  火焰和電光之輪掠過主艦左舷,強大力量觸及的艦身喀啦大響。左舷附近的可燃物紛紛起火燃燒,船員們群起慘叫。

  一個炮彈火藥桶不幸沾到火星,引發爆炸,碎片四下飛散。小碎片在高空飛舞,甚至射向甲板中央的司令官席旁--

  「……呵呵。」火焰熊熊的木片--在擊中克雷恩之前就被一隻玉手半空攫住。「果然還殘留攻擊性能啊--」

  史黛雅浮起艷光四射的笑容,在司令席的克雷恩王子身旁跪下,朝他耳畔輕語:「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儘管提出來吧。」克雷恩一如平時狂妄道。

  然而。他竟對身旁女神官如此自稱的女子--素手攫取燃燒木片一事,完全沒有感到不對勁。

  「請讓小女子一吻。」

  在目前情況下,這是極其異常的要求,但克雷恩還是毫不遲疑地將臉孔轉向她。

  「好。」

  「嘻嘻--多謝殿下。」

  浮起格外妖艷的媚笑--史黛雅將自己的櫻唇貼上基亞特帝國王子的唇。

  ※※※※※

  「艦隊速度並未減緩,正以扇形隊形接近中!」

  「看見『那個』還打算進攻嗎?」

  司令室的士兵們--尤其是經由直接探查系魔法得知魔星炎雷威力的魔導士們面露訝色。

  「太瘋狂了。」

  「莫非被下了藥?」

  為了消除疲勞或舒緩對戰鬥的恐懼、提振士氣,軍方有時會讓士兵們服用毒品或興奮劑;加上艦隊的調撥速度比原先估計的快,賽內絲他們也想過克雷恩可能是對第二艦隊的士兵們下了藥。

  然而--頂多是對下級軍官,絕不可能對必須擁有冷靜判斷力的高級軍官下藥。倘若連下達指令的將領都因藥物失去理性.根本就無法執行作戰任務。

  話雖如此,就目前艦隊的行動來看,這實在不像理性將領的判斷。

  既然已經嘗過魔星夫雷的攻擊,他們肯定很清楚它有多大破壞力,只要是腦筋稍微靈活一點的人,也應該明白那是賽內絲的警告,暗示他們不要展開無謂的戰爭。

  但他們卻執意不撤退,不停止攻擊行動,換句話說--

  「是克雷恩王子?或者--」

  是其他東兩讓艦隊前進?

  「沒辦法了,向深淵之杖下達攻擊命令。」賽內絲說:「集中攻擊主艦,不必理會其他船隻。就算靠藥物提振士氣,只要命令系統混亂,就能摧毀對方的步調,尤其是在克雷恩自己強行進攻的情況。

  「還有,小心登陸艦,總之別讓海軍登陸,不然一旦展開肉搏戰,對方素質再低也能靠數量取勝。」

  「遵命……」

  ※※※※※

  跟沉睡在這座要塞島上最後魔獸的會晤地點。

  夏儂他們聽到這種說法,不由得想成是一種「謁見室」,既寬且深,再加上挑高的天花板--想必是個擁有廣闊空間的大廳。

  沒想到他們被帶到一個僅容六人--夏儂、帕希菲卡、愛羅蒂,以及三名護衛--就已感到氣悶的場所。

  一個一點也不討喜的房間,牆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地板也好,宛如由打磨過的光滑平面構成,而且找不到任何接縫,彷彿是一個巨大岩石直接鑿成的房間。

  這裡沒有窗戶,甚至沒有燭台,不過也不需要那些東西,天花板、牆壁和地板--構成這個房間的所有光滑平面都綻放著淡藍色光芒。

  就這樣,在冷光照耀下,這個房間正中央有兩個人影正等著他們。

  「咦……!?」或許是情況超乎預料--愛羅蒂一看見兩個人影,發出輕微的驚叫聲。

  兩名士兵見狀,立刻保護她似的手按劍柄。

  「不--等一下。」夏儂說完,推開殺氣騰騰的士兵們,走到前面。

  愛羅蒂對轉頭徵詢自己的士兵們默默搖頭。從兩個人影的桐似性和夏儂的態度判斷,她立刻察覺了另一個陌生人影的真實身份。

  「你是亞菲……賽菲莉絲吧?」夏儂說完,比較小的那個人影點點頭。

  五官和打扮可說幾乎相同,兩個人影在髮型、髮色,甚至連服裝的細部裝飾都相同,就跟夏儂他們熟悉的亞菲一樣。

  話雖如此,他之所以能認出自己熟識的亞菲,是因為身高--或者該說因為年齡。其中一人容貌是十歲左右的少女--另一人則是十八到二十歲左右,帶著成熟風韻的女子。

  「既然如此,另一個人就是這次討論的--」夏儂目光轉向另一位「亞菲」。

  「個體識別名稱是娜塔莉。」另一個人影--儘管有年紀差距,外貌與賽菲莉絲十分神似的女子悠然行禮。「你們就是律法破壞者和她的守護者吧。」

  「你跟賽菲莉絲一樣是龍機神嗎?賽菲莉絲明明說過,能正常運作的龍機神祇剩她而已。」夏儂邊講邊想起在某處遇見的另一個龍機神。

  「嗯,我跟她不同,創世戰爭時幾乎失去了所有能力,目前這個身體是由島嶼中央控制系統內建的虛擬系統模擬出來的。」

  「她失去肉體之後,將島嶼當成維持自我精神的容器,轉移到這座要塞島……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愛羅蒂見夏儂對一長串莫名其妙的單字頻頻皺眉,便加以說明。「可是,畢竟是不同形式的容器,導致她難以操控並且失去大部分的能力。」

  「……嗯,不管你們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感到驚訝。」夏儂右拳一張一握地說。

  亞菲.賽菲莉絲修復他的右手至今還不到一天--驚人的是毫無不適感,現在光是一、兩個奇跡已不會再讓夏儂感到驚異。

  「聽說你想見我們?」

  「嗯,你們是我們主人所留下的最後希望,為了打破世界之殼的最後裝置,所以--」

  「娜塔莉,現在說不會太早嗎?」賽菲莉絲插嘴。

  「為什麼?她們兩個--」娜塔莉看著愛羅蒂和賽內絲。「已經能理解了啊,雖然花了不少時間;另外,這三個人不是實際跟秩序守護者戰鬥過,又跟你接觸了無數次嗎?我想他們應該能完全理解,況且離律法破壞者發揮原本特性的期限已所剩無幾,

  要趕快讓他們曉得,進行萬全的準備--」

  「原本特性?」夏依蹙眉問:「你剛才也提到什麼『裝置』,這果然是你們設計的嗎……難道說她……」

  他邊說邊將手掌放在帕希菲卡頭頂。

  「之所以受眾人追殺……被冠上『律法破壞者』這種莫名其妙的名字也是--」

  「那是--」

  夏儂此時第一次看見,第一次看見賽菲莉絲支支吾吾、有所隱瞞的模樣。

  但自稱娜塔莉的女子毫不理會賽菲莉絲的反常態度,繼續淡淡地說:「正是如此,雖然成功與否都只是賭注--關於律法破壞者及其守護者的計劃,都是我們和我們主人所規劃的。」

  「……等一下,」夏儂蹙眉問道:「守護者……是指我和拉蔻兒嗎?」

  夏儂他們倆之所以被冠上這個稱號……照理說是因為他們保護帕希菲卡而自然發生的。儘管他們也隱約察覺律法破壞者的誕生是基於某種計劃,可是……

  「你們也是守護者。」

  「連我們……都是你們魔族的計劃之一嗎?」

  「不光是你們。」

  冷不防--室內牆壁上劃分成大小不一的框框,無數色彩在框內跳躍,宛如挖走實際景象的一部分,框內描繪著精緻的畫像。

  與淡淡光暈一起描繪在牆壁上的圖案是--難以數計的人類臉孔。

  框內描繪出男女老少、各種人類的外貌。兩百人,不,是三百人,或者更多嗎?時間地點各異,繪製角度、尺寸也不同,缺乏統一感,彷彿隨機選取的無數肖像。

  然而,帕希菲卡驀地從畫像中發現熟悉的臉孔。

  「雷歐!?」

  「他們也是擁有因子的人。」

  娜塔莉王手一揮,從無數幻象裡選出十幾張,集中在夏儂他們眼前。

  「這是……?」夏儂一臉愕然地盯著這些幻象。

  何止是熟悉,他們父親玉馬和母親凱洛兒的臉孔就在其中。

  不止如此,甚至還有:薇妮雅、貝爾肯斯、愛爾菲緹娜、麗塔婆婆、維克和亞特、基塔夫。

  「這是……什麼?」

  「他們雖然擁有因子,卻不像你們這麼顯著。」娜塔莉仍舊口吻平淡地說:「但他們也是有可能成為守護者的人,是為了保護律法破壞者的--預定計劃之一。我們為了未來而事先散佈在這個世界的因子,凝聚呈現出來的結果就是律法破壞者,而其守護者--」

  「等等……!」夏儂哼道:「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我和拉蔻兒一開始就是為了當帕希菲卡的保鏢,才在你們的計劃下出生?」

  他現在隱約明白賽菲莉絲支吾其詞的理由。並非認為他們無法理解而不講,反而是怕他們一旦理解……

  「與其說你們是在計劃下出生--不如說是散佈的『因子』湊巧在你們身上密集顯現。」

  那又有何不同?

  就算詳細內容稍有差異--意思還是一樣,總而言之,夏儂他們的存在本身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他們自己的煩惱、選擇、咬緊牙關走過的人生,都是別人預先設計好的。

  在遙不可及的--數千年前。

  「這麼一來,是什麼意思?我們所做的一切……」

  一切都是在計劃內的嗎?

  從頭到尾都是事先決定好的行動嗎?

  還以為自己是在抗拒命運這種既定未來……結果只是被另一個命運玩弄嗎?

  果真如此,實在是……

  「--娜塔莉,」賽菲莉絲忽然皺眉呼喚與自己外貌神似的一女子,「接近中的船艦有秩序守護者的反應。」

  她在狹窄的室內回頭,宛如貫穿史基特的厚實牆壁和所有內部結構,直接透視遠方的情況--賽菲莉絲瞇眼注視遠方道:「雖然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Type)……不過,好像已經製造了中繼點,目前正到處散佈。」

  一聽這句話--啞然失色的卻是夏儂他們。

  深淵之杖陷入大混亂,因為攻擊目標的敵方船艦向海中扔下某種怪異物體,數量多達五十幾個。

  海豚和殺人鯨立即透過超音波探查掌握物體形狀--收到的反應卻令它們更加困惑。

  那個怪物不停收縮膨脹,外形比軟體動物更不固定,在海中前進的速度又比海豚更加迅速。

  緋紅並未下令深淵之杖攻擊那個怪物,然而,深淵之杖的海棲哺乳類們馬上喚出意識內攻擊性魔法的式子。

  那是非常可怕的東西。那個怪物存在本身就會褻瀆所有生物的外形,是與所有生物對立的敵人它們本能地發現這個事實。

  咕!咕嘎!咕!咕!

  深淵之杖高唱咒語,瞄準好的衝擊波直撲迎面而來的怪物。

  幾乎是受到恐懼觸發,深淵之杖的海豚和殺人鯨們連續發射攻擊性魔法。

  然而……連裝甲船艦都能攻下的強力衝擊波,卻未發揮什麼具體效果。

  並不是沒用,這堪稱是它們唯一且最強的魔法的確炸裂了數個逼近的怪物,波狀攻擊繼續破壞敵人,大量碎片在海面浮沉,破壞力徹底發揮,物體淌流的紅黑色體液弄濁了海水。

  可是……怪物並未死絕。

  就算不停、不停破壞,怪物都立刻恢復原狀。由其中最大的殘骸進行變形,伸展觸手回收其他殘骸,最後變回原本大小;若是已經支離破碎,就由附近的其他個體進行回收,增加體積。

  而且……

  嘰咿咿咿咿咿咿咿!!

  朱力德小隊的一隻海豚被怪物伸出的觸手捉住。

  那只海豚發出從普通音波到超音波範圍都可接收的高聲慘叫,竭力想要掙脫觸手,但其他觸手也毫不留情地捲住它的身體,從接觸面融合似的跟海豚合而為一。

  海豚的掙扎越來越弱,最後變成死前痙攣般欠缺意義的動作。

  怪物觸手一縮,拉回海豚,最後--

  最適當的詞彙應該是吞噬吧?

  那個怪物--沒有明確輪廓的肉塊,擾如貝殼般朝左右裂開,將捕獲的海豚扯人裂口中央……合起。

  怪物劇烈蠕動。宛如為捕食的喜悅顫抖。

  就這樣,深淵之杖--在大混亂之中毫無招架之力,紛紛慘遭怪物吞噬。

  ※※※※※

  帕希菲卡跟著愛羅蒂和土兵們在長廊快步行走,同時頻頻轉頭看向身旁的夏儂。

  夏儂--身為她守護者的哥哥沉著一張臉,一語不發。

  假如不認識平時的他--不,就算認識,假如交情不深,或許看不出來,但帕希菲卡一眼就看出他心情很激動。

  帕希菲卡也明白是為什麼,痛徹心肺地明白。

  一切都是魔族擬定的計劃,娜塔莉是這麼說的。

  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他們發現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時,對她的好意和善意仍不改變也是計劃好的。

  父母明知危險,仍毅然將帕希菲卡當成親生女兒收養也是計劃好的。

  還有,夏儂和拉蔻兒睹上自己的一切,決定保護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也是計劃好的。

  娜塔莉表示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意志,只因某種促使他們這麼做的東西--她稱為「因子」的某種東西湊巧潛伏於他們體內。

  這麼一來……人類意志這種東西不就根本不存在?

  明明只是受計劃支配的棋子,他們這些守護者卻誤以為這都是自己的意志嗎?

  如果是真的,那麼--

  「夏儂哥……那個……」帕希菲卡輕聲呼喚……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夏儂討厭「命運」這個字眼。

  他不喜歡單憑這個詞彙就全盤推翻人類的意志和感情,他最恨不講道理的逼迫和不容分說的指責。

  自己思考.自己決定,自己負責--這是他的基本態度。

  正因如此,他才沒有盲目相信聖葛林德神諭;正因如此,他才決定即使與世界為敵,也要保護妹妹;正因如此,無論身陷何種困境,他都從不厭倦自己決定的這個義務。

  然而,如果連這些都是他人操弄的結果,支撐他雙腳的地面此刻肯定出現巨大裂痕,帕希菲卡對此很明白,因為她就經歷過一次。

  當她得知自己這個存在、自己這個意志,其實應該是完全不同地點的另一個角色時,當別人宣告她是廢棄公主時,當她一度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處時……

  「……對不起。」帕希菲卡垂首低喃。

  「你道歉幹嘛?」夏儂輕輕苦笑道。

  「因為……因為……」

  因為夏儂和拉蔻兒是為了保護她才捨棄故鄉,以前的她認為這也是他們自己的期望。她原本很高興,雖然知道自己很厚臉皮,雖然覺得自己很膚淺,但對帕希菲卡而言,這原本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不過現在……

  「現在這樣煩惱--」驀然介入的聲音來自愛羅蒂。「正是因為你擁有意志吧?」

  「……或許是這樣哪。」夏儂注視拄著手杖在長廊拚命趕路的女子背影說。

  「我們只看過你們三位的資料,創世戰爭的事也是單方面聽娜塔莉轉述,所以也不便妄下斷語……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只把際們視為棋子,不是該將你們設計成沒有任何疑慮的人嗎?」

  「……所以呢?」

  「所以……所以也不是要你別煩惱,但至少別用否定的角度思考事情吧?」

  「要是能這麼容易想通就好了。」

  「說的也對,我也是花了一段時間。」

  愛羅蒂如此表示的聲音裡……帶著某種經驗之談的自信,不過夏儂他們不曉得這究竟是基於身體缺陷者的經驗?或是基於緋紅副官的經驗?

  「……多謝你的建議。」夏儂聳肩道。

  「那個……呃……謝謝。」

  帕希菲卡說完,愛羅蒂微微轉頭淺笑。

  「不客氣。」

  ※※※※※

  「情況如何--?」

  一聽見這個聲音,賽內絲愕然抬頭,其他士兵們也一樣。

  一邊大聲詢問,一邊進入司令室的人是夏儂.卡蘇魯。門口附近的士兵們忍不住起身擺出架式……但一看見跟在後面的愛羅蒂和護衛們,還有帕希菲卡,眾人浮現困惑的神情。

  賽內絲越過夏儂的肩膀,瞪著愛羅蒂叱道:「愛羅蒂,你怎麼把局外人--」

  「他們有跟那個怪物戰鬥過的經驗!」愛羅蒂打斷賽內絲的台詞.大聲說:「我認為可供判斷的情報越多越好!有鑒於事態緊急,情報收集應比保守機密優先!」

  「就算這樣……!」賽內絲繼續大聲斥責--忽然住口不語。

  焦躁的表情依然扭曲……但視線已轉回司令室中央的巨大棋盤,現在確實不該在意這種芝麻小事。

  賽內絲在這方面很容易看開,不--正確來說,她行動時能切割情感和理性,面對重要場合時,不但不會感情用事,甚至可以拋開面子和習慣,下達正確的決定,正因如此,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賽內絲才能率領緋紅的士兵們。她絕非仰賴公主的權威,而是以實力和個性贏得部下們的信賴。

  「所以--情況呢?」

  愛羅蒂問完,其中一名負責偵查的魔導士應道:「敵軍特殊戰力的總數維持在四十七,相較之下深淵之杖損失三成,而且損失持續增加中,目前仍在交戰--」

  「--叫它們住手!」帕希菲卡的聲音冷不防響起。

  眾人錯愕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她身上,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她頓時畏怯地身子一縮……但又立刻毅然道:「深淵之杖……就是那些海豚吧?快點叫它們逃走!」

  「你閉嘴!」賽內絲握拳拍打椅子扶手大叫。「局外人不許插嘴!外行人也是!這是戰爭!」

  「那又怎麼樣?戰爭就可以見死不救嗎?」帕希菲卡也吼叫去。

  帕希菲卡的主張當然只是感情用事,戰爭這種東西正是以上兵的死亡為前提,單純將之視為數字上的折損才能成立的行為。零死亡的戰爭並不存在,感情用事愚蠢透頂,簡直就像手無寸鐵地站在充滿鮮血、鋼鐵、火焰味道的戰場中央,闡揚理想主義。

  可是……

  「沒用的,叫它們回來比較好。」夏儂也如此表示。「那個怪物的復原能力遠超過生物,個人規模的攻擊性魔法就算傷得了它,也殺不死它。我們以前跟那個怪物交戰時,是使用『魔天狼』完全破壞其中心部位,才終於殲滅它的。」

  「……資料可以證明他講的事。」愛羅蒂說:「而且……據說秩序守護者很可能就在船上,投入普通戰力也很難扭轉局勢。」

  「--既然如此,要怎麼辦?」賽內絲以挑釁的聲音問夏儂。

  「我跟賽菲莉絲出去,我們負責對付秩序守護者,你們集合可以動員的魔導士,準備能一舉葬送那些怪物的大規模殲滅系魔法。」

  「……嗯。」賽內絲暗自思考。

  他們之所以想捉住夏儂和帕希菲卡,其實就是為了對付秩序守護者。既然對方主動表示願意迎擊秩序守護者,交給對方也無妨。

  此外,即使敵人的復原力優異到普通方法都殺不死,既然是生物--既然是物質,殲滅系魔法鐵定能夠消滅。夏儂的提議確實很妥當,或者該說--跟賽內絲原先計劃的下一步幾乎相同。

  「……好,那就拜託了。」賽內絲點點頭。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2 PM

第五章 〈異形戰線〉


  層層光線射入無邊無際的湛藍世界,緩緩搖曳的光束撕裂昏暗。

  地點是海面下。

  就在區隔天空和海洋的交界下方,黃昏般晦暗不明的水中,某種東兩正成群結隊地前進。

  異形--只能如此形容的某種東西。

  這群怪物們伸展觸手撥弄海水,同時將吸入柔軟肉體內的海水猛力噴出,藉由這股推進力移動。那速度猶如在荒野馳騁的野獸,明明身在水中,但海水阻力對它們而言,甚至連空氣都不如。

  它們的目標是--要塞島史基特,基亞特帝國危機管理組織「緋紅」活動據點之一的島嶼。

  目的是完全殲滅對方,殺戮、擊潰、消滅,沒有任何例外。

  前進的怪物們內心只想著這件事,它們蜂擁而上,只為了執行交付的使命。毫無困惑、躊躇,只是自動地執行任務,只是為此創造的肉塊。

  一切都是按照秩序守護者的命令。

  一切都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永恆的樂園。

  於是--

  ※※※※※

  史基特的偵查基本上都依賴魔法。

  負責搜索的魔導士們長時間輪班啟動廣域探查系魔法,而在海面下進行巡邏任務的深淵之杖,亦是透過通訊系魔法回報。史基特內部的通汛設備--賽內絲他們也只明白其中一部分原理--似乎大部分都擁有生命,無須依賴魔法就能有效傳達命令及進行報告,但這些都僅限於史基特內部。

  此外,原本亦曾考慮利用史基特本身具備的探查能力,可是他們尚未徹底分析出操控方法,加上還用不慣,無法充分運用。因此,緋紅便選擇早已習慣,經證實具有實戰效力的魔法為基礎,執行警備任務。

  話雖如此--這就意味著目前位於史基特後方的司令室,若不靠魔法支援便無法徹底運作,所以緋紅擁有大量魔導士成員,而基亞特帝國本身亦有採用最新魔法戰術的魔法戰鬥部隊。

  然而--

  (這是?)

  一名負責搜索的魔導士,一邊處理探查系魔法和深淵之杖傳來的戰場情報,忽地皺眉。

  (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女子的臉孔。

  傳來的情報裡摻雜著片段影像,剛開始並沒有任何特別意義,魔導士以為這只是自己記憶範圍內的舊日回憶--說得白一點,只是過去在某處見過的女子容貌偶然掠過腦海罷了。理當如此,畢竟他接收的情報乃是深淵之杖與怪物們戰鬥的海底戰場,不可能在那裡看見女子臉孔的。

  可是--

  (啊啊……)

  魔導士無聲呻吟。

  女子臉孔增加了,宛如映照在雙面鏡般無限遞增。臉孔以駭人的速度侵佔他的意識,海中展開的殊死戰已經被他驅逐至意識角落,腦中滿是無數的大小臉孔。

  女子的瞼孔,絕美、絕麗……甚至蕩漾著淫靡感的臉孔。

  那張臉以不可抗拒的壓力浸透魔導士的意識,輕易突破區隔魔法處理範圍、魔導士本人記憶和人格的精神屏障,直接侵入他的精沖內部。

  他不明白是哪裡出了錯,但他發現了,沒有理由,只是無條件地知道。

  這名女子很特別,這名女子就是絕對,這名女子、這名女子、這名女子、這名女子--

  敬畏的念頭沒完沒了地湧現。他無法忤逆,不可違抗,不能排斥,必須遵從。

  因為她是絕對者,因為她是絕對高於自己的存在,因為律法裡並未記載任何能夠反抗她的權力……

  (啊啊……啊啊……我……)

  魔導士因恐懼和後悔而全身顫抖。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不知輕重的事……)

  然後--

  ※※※※※

  冷不防--

  「啊啊……啊啊啊啊啊……」其中一名魔導士大嚷。

  周圍士兵們詫異轉頭,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下--負責搜索的魔導士忍不住從自己座位站起,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附近的士兵們奔向魔導士,他們手還沒伸出,魔導士已撲倒在地,發出更大聲的慘呼。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見在地上劇烈痙攣的魔導士,周圍士兵忍不住表情一緊。士兵們不知他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儘管不知道,但魔導士的臉孔明顯烙印出強烈的恐懼和懊喪,就像是--對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恐懼戰慄的罪人。

  而且……

  「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開始增殖。

  這股恐懼彷彿具有某種傳染性,負責搜索的其他魔導士們也紛紛從座椅上跌落,淚流滿面地滿地打滾。

  其他士兵們也不禁杵在原地面面相覷。

  要是觸摸他們,自己也會被這種瘋癲和恐懼污染--他們內心大概如此認為。

  不過……

  「這是--」賽內絲和愛羅蒂似乎立刻就明自箇中原因。

  「這就是秩序守護者的影響力--律法的力量嗎?」賽內絲盯著在地面掙扎的部下們,苦不堪言地低語。

  不知是誰喚來的……五名醫護兵奔到司令室,開始對滿地打滾的魔導士們進行急救措施;話雖如此,其實也只能壓住他們,給他們嗅聞鎮定香或餵食藥劑。

  「--沒想到連透過探索系魔法都有效力啊。」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種魔法將情報與意識直接連結,說不定反而更容易受律法影響。」愛羅蒂道。

  「無論如何……這樣也沒辦法出手探查敵情了。」賽內絲一臉苫澀地說。

  不幸中的大幸是--醫護兵表示魔導士們的生命活動本身並無異狀,不過他們也因此無技可施,畢竟事關精神領域,普通藥劑和急救措施一點用也沒有。醫護兵也只能壓住痙攣的魔導士,在他們嘴裡塞東西,以免在鎮定香生效前咬傷舌頭。

  「什……什麼?這是什麼?」搞不清楚狀況的帕希菲卡詢問身旁的愛羅蒂。「為什麼突然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這就是律法。」堪稱緋紅智囊的才女面色沉痛地說:「--你知道戰棋盤吧?」

  「……嘎?」

  不明白兩者有伺關聯的帕希菲卡用力眨眼,但愛羅蒂自顧自地繼續說:「有數種不同的棋子,每種棋子都定有『可以這樣走』、『一旦這樣就輸了』這些規則,律法跟那是一樣的。」

  「什……什麼--」

  「律法規定『人類』無法違抗『秩序守護者』--此乃這世界最牢不可破的法則。他們是無法忤逆的絕對支配者,高於人類的絕對存在,握有人類生殺大權的管理者--這就是秩序守護者,律法就是這樣規定的。」

  「規定?」

  「對,就是這樣規定,所以我們無法反抗。」

  「無法反抗?規定……?這種事……這種事我可沒聽過,怎麼可能有這種規定?是誰決定的?寫在哪裡?」

  「寫在我們體內。」回答僅針對最後一個問題。「該說是我們人類的靈魂,或者本能……從出生起就刻在我們心中。『人類應對秩序守護者盲目遵從』。不問人種、年齡、性別,所有人類皆是如此。所以人類在秩序守護者面前沒有自由意志,只要他們有意,甚至可以干涉採取敵對行動人類的意識……」

  愛羅蒂說完,望著負責搜索的魔導士。鎮定香似乎生效了,重病發作似的苦悶已經消退……但仍像發燒般顫抖不已。魔導士也好,士兵也罷,看來目前都派不上用場。

  「對……對世界上所有人類……敞這種愚蠢的事?」

  「這就跟世界規定物體由上住下落、火是熱的這類事實或現象一樣,只是我們平常沒發現罷了。」

  愛羅蒂的口吻既無興奮,更無激發恐懼的抑揚頓挫,非常平淡--卻也因此充滿真實的重量。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例外。」愛羅蒂回頭,以沉痛的目光望著帕希菲卡說:「律法破壞者--人稱『廢棄公主』,換句話說只有你例外。」

  世上唯一的人。

  唯一--能夠反抗神明的安排。

  然而,就算愛羅蒂這麼說,帕希菲卡也沒有真實感。假如她擁有某種能夠自覺的主動特殊能力倒也罷了--她的這種能力僅針對秩序守護者,對平常圍繞在她身旁的普通人類毫無效力。

  這個事實比別人宣告她是公主更沒真實感。

  「可是……可是!這就是我被迫殺的理由?可是這樣……就算我獨力反抗秩序守護者,能做的事根本就--」

  --微不足道。

  帕希菲卡多次親睹秩序守護者的力量,他們的力量輕易就能劈天裂地--名副其實的神跡。即使帕希菲卡是不受律法約束的特異分子,然而她本身既無力打倒他們,更無法扭轉他們控制的世界情勢,充其量只是被殺手四處追殺的小丫頭。

  她搞不懂秩序守護者為何對自己如此執著。只要扔下她不管,她什麼都不能做,應該也做不出來。

  「你體內有讓律法無效化的因子,不,就你本身來說,甚至有扭轉律法的影響力,所以『秩序守護者無法直接加害帕希菲卡.卡蘇魯』。」

  「……意思是秩序守護者不能攻擊我?」

  愛羅蒂這麼一提,她想到一些事。

  秩序守護者擁有壓倒性的戰鬥力,而且多次有機會親手殺死她,為什麼不出手?

  話雖如此……

  「另外這種因子有時雖然是暫時的,不過可以從你體內溢出,影響周圍人類……」

  「咦?」

  「你的特性是有傳染性的,雖然目前還不完整,只能在特定條件下發動,而且是暫時的……不過你的特性也能影響你身旁的人類,人類最後甚至能以你為中心,組織反抗神明的軍團--這是一種革命。」

  「--你或許一點真實感也沒有,」賽內絲插嘴,「但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就是事實。最初是娜塔莉告訴我們的,不過緋紅也自行收集了許多情報。」

  「就算是事實--」

  「你一個人確實不足為懼,但如果少了你,人類就無法反抗那些傢伙,甚至不會萌生這種念頭,要是隨便採取敵對行動--」賽內絲盯著躺在地上的魔導士們說:「就會變成那樣。」

  「可……可是……」帕希菲卡依舊混亂不已。

  她本身當然有一定程度的自覺,也曾做過類似推測,可是這樣子聽別人當面講出來,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儘管目前只是暫時性的,但你可以取消烙印在我們體內的律法限制。現在要跟那些怪物戰鬥,我們需要你的協助!不然的話,我們就連抵抗的意志都會被奪走,只能任憑對方宰割!」愛羅蒂加強語氣道。

  平時溫婉文靜的女子,如此氣魄更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然而……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

  「照過去的例子來看……你發揮律法破壞者的特性都是在瀕臨死亡危機或情緒激動時。」賽內絲手按著腰際長刀,走近帕希菲卡道:「或許是長期受到這種特性影響……你哥哥和姊姊好像已經變得難以被律法左右;可是,如果今後還想繼續跟秩序守護者作戰,光憑兩個人是贏不了的,即使獲得最後魔獸的協助也一樣。那些傢伙是這世界的支配者,目前是擔心影響這世界,才沒做出太明顯的行動--要是那些傢伙決定不顧一切,你們絕對沒有勝算。」

  「這--」

  「所以……你必須基於自我意志善用這個特性.你得好好利用它,將能與秩序守護者戰鬥的力量給予其他人類,增加幫手……」

  「所以--」帕希菲卡心急如焚地說:「要是能做的話,我早就這樣做啦!就是因為不曉得怎麼做,才會困擾呀!」

  「既然如此,就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賽內絲冷笑道,只見她的右手--消失了。甚至沒留下殘影的那隻手,下一瞬間便將愛刀尖端指向帕希菲卡的鼻尖。

  「啊……」帕希菲卡全身僵硬。

  「要我割下你的一隻耳朵嗎?不行的話,或者要挖下眼珠?我們要的是你體內的特性,而不是四肢健全的你。」

  「賽內絲殿下!」愛羅蒂也不禁出聲責怪,但賽內絲指向帕希菲卡的長刀文風不動。

  「我們沒時間了!這樣下去只有任人宰割!不論是發射魔星炎雷,或使用攻擊性魔法,不能瞄準就沒有意義。但魔法也好,肉眼也罷,一旦『看見』那些傢伙的眼睛,就會受到律法影響!」

  賽內絲放下長刀--接著伸手揪住帕希菲卡的衣領,將她扯向自己。

  「別老是依賴哥哥姊姊的保護!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至少用自己的力量做點事吧!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怒不可遏地對著帕希菲卡的臉叱道。

  ※※※※※

  海面沸騰似的劇烈起泡。

  一旦知道起泡原因,再堅強的人都將為之戰慄,這是令婦孺昏厥都不足為奇的景象。

  這全是--駭人怪物們激起的水花。

  怪物們伸展人類手臂粗細的觸手,蠕動異樣的肉體逐漸迫近。那數量足有--四十多個,起伏蠢動的觸手大概超過兩百隻,幾乎遮蔽整片海面的觸手發出令人不舒服的聲音伸展著。

  「賽菲莉絲。」

  然而……面對這幅景象,夏儂的聲音卻非常靜謐。

  史基特的部分海岸風景緩緩搖晃,凝結成一名少女的外形。

  「走吧!」夏儂語氣粗暴地宣告。

  「我的主人,現在跟我合體出戰並非上策。」少女--賽菲莉絲說。

  夏儂盯著前方成群的怪物,發出略顯焦躁的聲音。「秩序守護者已經來了,現在不借用你的力量,還要等到什麼時侯?」

  「……你在懷疑我。」人稱「最後魔獸」的少女--賽菲莉絲微微移開目光說,夏儂一臉古怪地轉頭凝視她。對向來冷靜的少女而言,這是極為罕見的態度。

  「你對駕馭我這件事有疑慮,你對該不該信任我感到猶豫,不……你甚至可說是憎恨我。」賽菲莉絲喃喃地說,目光依然沒有對著夏儂。

  夏儂也是第一次看見她這種惶惶不安的模樣,非常虛幻渺茫、弱不禁風……彷彿一如外表的年幼少女。

  「在這種狀態下,我無法使出全力。最壞的結果,解除合體後可能對你的人格造成傷害--」

  「少開玩笑了!」夏儂呼道:「這一切不就是你們設計好的?事到如今別跟我說什麼信任不信任的漂亮話了。」

  「我--」賽菲莉絲欲言又止,大概是察覺在這種狀況下說什麼都無法消除夏儂的疑慮,她低頭輕聲道:「……對不起。」

  「這筆帳我們事後再算,現在不打倒眼前的敵人,一切都是枉然。」

  「……我知道了。」

  目前確實不是爭論的時候,這樣下去,夏儂他們和緋紅都將被殲滅.現在若不使用龍機神的力量,別說是戰勝,甚至將失去存活的機會,這絕對不是夏儂或賽菲莉絲的期望。

  「走吧!」夏儂又宣告一次,朝海灘奔出。

  賽菲莉絲的身影一晃--如幻影般消失。

  夏儂周圍的空氣劇烈晃動,火焰般的微妙扭曲裹住他的身影,猶如一個巨大透明物體圍繞著他。

  在烈日映照下,地面同時刻出一道長影,大幅扭曲人類外形--開始變成巨大的異形。頭頂上的角、巨大尖銳的翅膀,凹凸不平的輪廓。形成盔甲戰士或野獸都無法比擬的奇異線條--儘管出自人類外形,手腳比例卻跟人類截然不同的某種東西。

  夏儂的腳尖踏入水裡。

  看那--海水宛如畏懼觸碰那身軀似的急速退去,隨著他的前進,海水以他為中心,呈放射狀後退……或者該說消滅。

  海面的水泡瞬間激增,無數觸手猝然甩著浪花射來。被下令徹底殲滅目標地區的中繼點們,對逐漸逼近的夏儂半反射性地進行攻擊。

  這些觸手一接觸,便將各種生物--必要時甚至能將石頭和水分融成自己的肉體,夏儂早已體驗過這種恐怖。

  但是,他不閃不避,甚至沒有握刀,觸手捕食般地從四面八方擁向夏儂……

  「--蝦兵蟹將快滾!」

  然而……觸手尖端空虛地搔抓空氣,根本摸不著夏儂。

  他此刻是全身受最後魔獸加持的龍騎士。

  他和亞菲.賽菲莉絲能夠自由操控物質型態--也就是「形相」,他們的力量唯有擁有相同力量者才能擊破。對借用秩序守護者之力的中繼點、擁有干爪萬牙的僕役而言,終究是無法觸碰的超存在。

  「讓開!」朝戀戀不捨在他四周擺動的觸手群大聲叱喝,夏儂抽刀,高高躍起。

  ※※※※※

  基亞特帝國海軍第二艦隊主艦「波斯特庫號」。

  船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類身影,能夠動的生物--只剩下觸手猶如神經纖維佈滿艦內的中繼點。這些觸手此刻仍以令人反胃的動作爬滿艦內,代替消失的船員們駕駛船隻。

  不過……或許是為了進行駕駛作業,觸手各處還可看見尚未完全吸收同化的人類外形。

  「救我……救救……」

  位於甲板中央的艦隊司令席,擔任克雷恩王子副官的將校就在座椅前方。

  不……那早已不是將校,或許該稱為「東西」。大部分身體已被甲板上縱橫交錯的觸手吸收,現在只剩肩膀以上的部分。

  照理來說,這種狀態根本無法存活,即使能夠脫離觸手,沒有雙腳甚至沒有心臟的他也會當場死亡;但將校似乎根本沒察覺自己的異狀,不停虛弱掙扎,猶如誤入蛛網的昆蟲般想要逃離觸手。

  「救我……救……」

  那雙手竭力求救的前方正是艦隊司令席。

  此刻坐在那裡的是一名女子。

  她恐怕是這艘船上唯一殘留人類外形的人,但這名女子當然不是人類。雖然暫時保有人類外形……內部卻是截然不同的異質生物。

  「--哎呀。」絲毫沒發現副官的懇求……不,甚至完全不在意蛛網般佈滿四周的肉繩,女子--第二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黛眉一蹙。

  明明是不悅的神情,這名女子卻給人充滿恍惚和喘息的感覺,是個不論做什麼都很煽情的女子。

  她的雙眼眺望著遠方的史基特。

  從這裡看去,那座巨大的要塞島也只有小指尖的大小,再怎麼凝神細看,人類都不可能辨識那裡發生的情況,但是……

  「真是出乎意料,已經跟律法破壞者一行人碰過面了啊,哎呀哎呀,龍機神正朝這裡直撲而來呢。」史黛雅站起,舒緩頸肩酸痛似的左右轉動脖子……嫣然一笑。「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現身。」

  這句話在海風中散開的同時--變化開始產生。

  宛如天降紅雪,從空氣滲出的光芒落在史黛雅四周,她的身影變化起來。身體本身就像鬆開的絲線,從尾端開始一一分解,然而分解的部分又跟著重組。

  形相轉換,質量填補。

  史黛雅置於異度空間的真實身體,經由強制開啟的空間回路傳送過來,物質化成實體。

  就連臉孔都分解成無數碎片組成其他東西的過程中,不知為何只有聲音宛如歌唱般流暢、嘹亮地響起。

  「人類在我面前應屈膝下跪。恐懼吧,崇敬吧,讚揚吧,我乃超越者,律法規定擁有支配汝等之權勢……」

  圍繞在虹光中現身的使者,擁有羽翼,乃地位高於人類的存在。

  借用一名女子外貌在這世界現身的超存在,如今褪去偽裝,以真實型態顯現。大於人類數倍的龐大身軀--卻仍殘留女性輪廓的美麗巨體,佇立於波斯特庫號的甲板。

  「我之名為史黛雅.希比里昂,乃第二秩序守護者--」

  清脆……卻猶如爆炸般的聲音響徹海面。

  神明使者如今在此降臨。

  異形們紛紛開始登陸。

  深淵之杖雖英勇善戰,可這些怪物並非它們的戰鬥力所能應付。

  若想擊敗裂成兩半仍能自行再生、繼續進攻的敵人,「殺害」沒有用,必須擁有能體無完膚地「滅絕」對方的破壞力,而深淵之杖的海豚和殺人鯨們沒有能夠如此徹底破壞目標的方法。

  最後--怪物們輕易突破深淵之杖的防衛線,深淵之杖失去四成戰力。

  怪物們現在更準備將戰場擴展至陸地,它們的外形已經無法以這世界的現存生物來比擬……如果硬要抱持這種覺悟去形容的話,伸展觸手蠢動的這些怪物就像章魚。

  話雖如此,這些怪物的外形比章魚更不固定、更巨大,觸手更長,數量更多。

  最大的不同點是--章魚一旦上岸,就只能在地面緩緩爬行;這些怪物則用觸手捲住各種東西,或蠕動本體底部,移動速度與陸地動物無異。

  體形不一,小至人類也可抱起的尺寸,大至輕鬆就能吞噬整個人類的大小--沒有固定尺寸,外形亦是如此。

  無論面對什麼狀況都能不斷變形,執行秩序守護者托付的目的,因此怪物本身沒有一定的形狀。它們是自行蠕動、執行殺戮的肉塊;它們接收的命令只有一個--殺光這座島上的所有生命體。

  沐浴在零星擊來的火箭、攻擊性魔法之下,濺射著體液和肉片,怪物們也毫不畏懼……為了尋覓獵物,它們開始在史基特上面徘徊。

  ※※※※※

  「--全體人員退至中央區!」賽內絲的聲音透過通訊設備響徹史基特內部。

  怪物開始登陸後,她便發出撤退命令,但是,怪物的陸地移動能力和搜敵能力超乎想像,已出現數名犧牲者的報告傳至司令室,接下來恐怕還會繼續增加。

  面對借用秩序守護者力量的中繼點,人類光是直視它們便無法採取敵對行動。先不論背對它們拚命逃回建築內部的士兵們--為了爭取逃亡時間而執行攻擊的其他人,由於自由意志當場被奪走,只能杵在原地慘遭吸收同化。

  緋紅土兵現在能做的,只有逃離怪物們的影響力範圍。

  「通道隔牆依序封閉!沒必要等來不及進來的人!」賽內絲下完令後緊咬下唇。

  「等等……!」帕希菲卡義憤填膺地抗議。

  然而,其他擠在司令室的土兵們--甚至包括愛羅蒂--都對賽內絲的無情命令毫無異議。

  悲壯沉重的空氣橫亙室內,繼續在司令室角落微微痙攣的魔導士們,以及四處奔波替他們進行鎮定措施的醫護兵身影,更加深這股悶重感。

  「隔牆封閉慢一步的話,連及時撤退的人都會被怪物吃掉。老實說,我沒想到影響力會這麼大,既然不能正視對方,就等於沒辦法攻擊。小覷那些傢伙的力量是我的失敗,責任在我身上。」賽內絲說到這裡,瞪視帕希菲卡。「可是啊,我沒別的方法了--我們是普通人,跟你不同,一面對那些行使律法影響力的傢伙,我們的自由意志就會被奪走!我們能做的只有閉上雙眼、塞住耳朵,逃離那些怪物啊!」

  「你……你這麼說我又能怎樣?」帕希菲卡以不輸給她的聲量大吼。「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呀!如果想割掉我的耳朵,那就割呀!如果這樣可以救大家,乾脆連手腳一起砍掉算了,可是--」

  帕希菲卡迎面反瞪人稱「獸姬」的鄰國公主。

  「你一定要救他們!他們是你的部下吧?是你的夥伴吧?多一個人也好,一定要救!」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賽內絲說完,手按長刀。

  廢棄公主和獸姬。

  周圍士兵屏息望著相互瞪視的兩名女生。

  對方要求的話,賽內絲真的會下手。士兵們明白在豪放不羈的假面下,她是多麼重視自己的部下,為了拯救部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帕希菲E的耳朵、鼻子、手指。

  對夥伴們有情有義,另一方面,對敵人則是毫不留情。這是在四面楚歌的環境下長大所養成的基本態度,亦是被冠上「獸姬」這個綽號的理由之一。

  就在此時--

  「賽內絲殿下!」

  一聽見愛羅蒂的聲音,相互瞪視的賽內絲和帕希菲卡同時回頭。

  她的手指前方是--衰弱橫躺在地的魔導士們。

  痛苦已經停止了。

  醫護兵們掩不住臉上的驚訝,連忙相互確認各魔導士的狀態。魔導士們一直停不下來的痙攣已迅速平息,不但脈搏恢復至正常值,呼吸也猶如沉睡般緩慢輕微。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賽內絲揚起苦笑。「『這個特性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現階段確實已經發動,瀕臨死亡危機、情緒激動時,發動的可能性很高』……果然跟娜塔莉的預測一樣嗎?」

  「咦?呃……」當事人帕希菲卡浮起一頭霧水的困惑神情。

  「本來還以為是會發出耀眼光芒的東西,嗯,實際上只是這樣嗎?」賽內絲收刀入鞘,背向困惑的帕希菲卡,朝愛羅蒂說:「愛羅蒂,你留在這裡統籌一切,我到現場直接指揮。」

  「賽內絲殿下--」愛羅蒂吞下哽在喉嚨的否定話語。

  她非常明白在這種局面下,想要改變賽內絲的想法多麼不可能。異於外表和態度,賽內絲其實是很溫柔的女子,有時甚至善良得近乎愚蠢,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身為公主、身為緋紅局長的責任心很強。

  她知道身為領導者的重要性,非常明白接受他人無條件的信賴--有時甚至必須決定他人生死的立場是何等沉重。所以,她盡可能站在前線指揮,無法將部下留在危險地點,自己卻待在安全的地方指揮。

  或許也有軍人會認為她這樣未免太感情用事。既然站在左右他人命運的立場,就不該受困於眼前的感倩,有時也得捨棄人性,泰然自若地下達冷酷無情的命令。

  然而,正因為並未捨棄這種稚嫩的人類性格,緋紅的士兵們才喜歡賽內絲,愛羅蒂才決定傾盡所有力量支持她。

  如果問他們要選何者,他們將心安理得、問心無愧地選擇賽內絲個人,而非國家。為她戰鬥,為她背叛,為她欺騙,為她殺戮。

  在殺伐世界求生、痛苦、煩惱,時而跌倒……但即使如此,她終究沒有捨棄人性,正因如此

  「我知道了,請多加小心。」愛羅蒂鞠躬。

  「不過,還不確定我們到底『感染』了多少這位大小姐身為律法破壞者的特性,又能持續多久--我對這方面實在有點不安哪。」賽內絲苦笑說完,轉身離閒作戰司令室。

  她並未特別向誰下令……但兩名武裝士兵自動跟在她身後。

  「……對不起喔。」面露苦笑的愛羅蒂對帕希菲卡說:「她就是這樣--就各種意義來說,是很笨拙的人。」

  ※※※※※

  那身影--有一種統率臣下的女王風範。

  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那身影跟以前見過的葛裡爾.希比里昂也很相似,但別說是色彩,就連外形也有微妙差異。兩者確實皆為異形,不過史黛雅的身軀更巨大,覆蓋盔甲的部分更多,因此給人非生物的印象更深。

  紅色巨人傲然挺立空中,宛如布下重重結界,怪物們伸展、高舉或圈起觸手,固定於女主人的周圍。

  「該死的……」夏儂看著這幅景象咬唇。

  他--站在海面,彷彿那裡是堅硬的陸地,泰然自若地佇立水面,有如忘了他所接觸的水是流質物。「佇立水面」--這種直接否定常理的行為,對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技倆。

  然而--

  「沒完沒了--」夏儂忿忿不平地低咒。

  怪物們施放的無數觸手接連不斷襲來,卻都在觸及夏儂的前一秒彈開,夏儂那強大的防禦力場成功地抵禦住了對方的入侵,在接觸瞬間便能侵犯生物形體,將對方融人體內同化的觸手,一旦無法接觸敵人,就不能發揮它的能力。

  對跟龍機神合體的夏儂而言,怪物們的攻擊毫無效果;可相對之下,夏儂亦無法接近原本的目標--史黛雅.希比里昂。

  亞菲系列--龍機神的力量無法對人類施展,亞菲她們經過嚴密的「設定」,只能跟「人類以外的東西」作戰,乃是守護人類的力量。龍機神的力量極為強大,只要她有意,瞬間就能消滅數億人類,正因如此,為了避免龍機神發狂、傷害本應守護的人類,才故意設定這種限制,或稱為戒律。

  可是--

  因為這層限制,夏儂沒辦法攻擊使用人類肉體的怪物--中繼點,就算想攻擊,也使不出力來,所以蛛網般密佈海面的觸手、中繼點本體,以及第二艦隊的船隻,才能成功阻擋夏儂去路。要是能一口氣擊飛這些阻礙,事情便很好解決,但儘管龍機神具有這種破壞力,卻無法對中繼點發揮力量。

  夏儂從剛才就陷入苦戰,一邊繞道、眺躍,嘗試突破怪物們的防禦圈--然而怪物們在史黛雅的意志操控下守得密不透風,頻頻流動擋在夏儂前方。

  而且……

  「--哼!」

  史黛雅的身影在觸手結界後方閃閃發光,下一瞬間,夏儂四周的龍機神防禦力場劇烈震動。

  她發射強大的熱衝擊波,夏儂靠著形相干涉能力閃躲並彈開,可是避不掉的部分在周圍海面炸開,激起無數小衝擊波和煙霧般的蒸氣群。

  夏儂腳蹬水面,又繼續在半空踢了兩、三下。改變站立位置。

  「二三番兩次耍這種小手段--」夏儂不屑嘀咕。

  史黛雅一邊操控中繼點保護自己……同時利用防禦空隙對夏儂發動攻擊。

  (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

  賽菲莉絲在夏儂腦內輕語。

  不,事實上並非透過聲音或文字交談,合體狀態下的夏儂和賽菲莉絲是處於一種特殊關係,表層是雙方人格交融的意識,內層則是維持獨立人格的兩人意識相互依偎--就是這種奇妙狀態。

  內部交織的是純粹的意見交換,照理說甚至無須語言這種「外框」,只不過--為了配合尚未習慣這種意思交換概念的夏儂,亞菲才特地使用語言。

  (跟上次的葛裡爾不同,大概是因為我打敗葛裡爾,所以對方取得了解除封印的許可--形相干涉能力的容量增加了。)

  話雖如此,倘若龍機神發揮原本實力,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護者依然不是對手。

  (可是……我目前還無法充分發揮原本實力,我的主人,你對我仍有不信任和抗拒的感情……)

  龍機神目前只是借用夏儂.卡蘇魯這個窗口,將力量灌入這個世界,實體仍在異度空間,並非完全在此現身。

  因此力量的最大值就得看窗口--換句話說就是視夏儂而定,而窗口尺寸則取決於他和龍機神亞菲.賽菲莉絲的精神統一程度。

  (只要你還懷疑我,就無法充分發揮--)

  (吵死了!)

  夏儂在海面順暢滑行。

  觸手於後方緊追不捨,可是被他的影子--正確來說,是被扭曲了光線、刻畫出陰影的強大力場彈飛,甚至沒辦法觸碰他的身體。

  就在此時,史黛雅的攻擊介入。

  爆炸和閃光震開夏儂,他連退數步才勉強站好,這時觸手再度進攻,包圍夏儂,阻止他繼續前進……

  這種狀態從剛才就一直持續,夏儂、中繼點以及史黛雅--兩軍位置瞬息萬變,但夏儂始終無法逼近能施展決定性攻擊的格鬥戰位置,此外大型攻擊又會殃及周圍的中繼點,自動遭到制止。

  這是一種膠著狀態。

  (相信我吧--)

  賽菲莉絲訴說的語氣一如平時,不過或許是兩人意識融合之故--夏儂感到她的態度裡帶著些許焦躁的情緒。

  (這不是你要我『相信』,我就乖乖說『好,沒問題』,『信任』這種事啊--)

  (……真意外,兩位在內訌?)

  冷不防冒出的異質思考。

  (精神統一好像不太順利嘛,喏,我也可以介入喲。)

  夏儂愕然轉向在草原般的觸手群彼方佇立的紅色巨人。

  傳來的不是聲音,只是思維,但夏儂從中感到某種特殊性格。以前--曾經一度對峙的女子,在邊境荒廢宅第相遇的第二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

  (本來還有點擔心,不過既然這樣,搞不好我也能打敗兩位呢。)

  (不可能的。)

  史黛雅的語氣宛如打算試做料理般輕佻--賽菲莉絲立刻出言否定。

  (就算我無法使出全力--我們在形相干涉能力的處理容量上原本就不一樣。現在對我施加超過處理極限的強烈物理攻擊,我的確可能因處理不完而受損害。)

  (可是,你就算釋放所有形相干涉能力,發動的攻擊也不可能逾越我的處理極限,除非利用肉搏戰直接灌注形相干涉能力才另當別論。)

  不過,一旦進行肉搏戰,夏儂他們亦有機會擊敗史黛雅。

  (說的也是,或許是這樣。)

  史黛雅一派輕鬆地說,同時繼續發射紅外線和熱衝擊波。

  海面起泡,空氣狂嘯,餘波將數個中繼點的身體挖出大洞,但史黛雅一點也不在意,她對中繼點的感情何止把它們當作下臣,恐怕就連家畜都不如,況且中繼點就算身體多少有些受損,也能立刻恢復,重新堵在夏儂前方。

  情勢依然不變,然而--

  (單憑我的攻擊力確實不可能……)

  史黛雅的思維蘊含著嘲笑。

  ※※※※※

  作戰狀況較先前順利,大概是因為夏儂他們牽制住指揮官--秩序守護者,怪物們失去了原本有組織並知性的行動。賽內絲彙集所有魔法戰技能者--除了專業魔導士外,亦包括賽內絲或夏儂這類能夠使用魔法的成員--透過通訊系魔法直接指揮,同時由「感染」帕希菲卡特性的自己和兩名部下到前線當他們的雙眼,排除影響力,繼續攻擊。

  不用說--普通火焰和電擊無法殺死這些怪物,他們的目的只是將怪物們誘騙至單一地點。怪物們猶如朝光線聚集的昆蟲--對攻擊只會半自動反應,誘導它們並非難事。

  史基特東方第七區的爆炸訓練場。

  這座訓練場是為了進行大規模的攻擊性魔法實戰訓練所新建的,並非史基特舊有設施。反過來說,即使破壞這裡,對史基特本身功能亦無任何影響。

  賽內絲將怪物們引到這裡,打算用殲滅級魔法將它們同時化為塵土。

  「雷伊諾夫,右翼攻擊太弱了!甘德耳,撤退,那裡沒必要維持了,繞到第二區支援巴克斯!愛羅蒂,開啟第七區十五號到二十號的隔牆,三分鐘後依序關閉!」

  賽內絲走在爆炸訓練場附近--連結外部和史基特內部的坑道裡,同時指揮部下。部下們動作十分敏捷,不靠親眼觀看,而是透過賽內絲和身旁兩名士兵的眼睛,以及他們啟動的探查系魔法所傳來的情報,在建築物內進行迂迴攻擊。這種方法儘管精準度較低,但誘導怪物們還不成問題。

  然而--

  「--你在做什麼?」其中一名部下喚道。

  賽內絲一回神,只見眼前緩緩開啟的鋼鐵隔牆--在賽內絲指示下。愛羅蒂配合他們的移動依序開啟和關閉--後方站立一個人影。

  昏暗的走道,原本隔開的狹窄空間裡,逸出混濁的空氣。

  賽內絲嗅著帶有海潮香味的空氣,皺眉瞅著那個人影。

  那個人影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微微低頭站在路中央。仔細一看,對方的衣服濕透,頭髮也不停滴水,彷彿剛從海裡走上岸來。

  人影緩緩地--以更加遲鈍的動作轉身,賽內絲的表情霎時僵硬。

  「你--」賽內絲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

  部下們一聽,當場醒悟站在走道上的人是誰,神情錯愕地盯著那個人影的臉。

  「你說話客氣一點,賽內絲。」人影悠然走近緩緩開啟的隔牆。

  「愛羅蒂大人!」一名部下反射性地高嚷:「快關閉隔牆!十五號,快!」

  這句話就像開關密語--隔牆立即開始關閉,刺耳的警報聲響起,隔牆旁的天花板和牆壁同時染成紅色。緩慢的動作原是為了防止夾死來不及逃生的人--但此刻卻令人怨恨不已。

  部下們保護賽內絲似的向前踏出一步,拔出佩劍。

  可是,那個人影並未擺出防衛的架式。

  「居然用『傢伙』稱呼自己的哥哥?蠻族之血果然是擋不住的哪。」他邊說邊怡然自得地前進。

  「回答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賽內絲語氣焦躁地對那個人影--基亞特帝國王子克雷恩大吼,然而……她憑本能隱約猜到理應在主艦指揮席大耍威風的克雷恩出現在此的理由,猜到他親自到這的理由。

  「怎麼進來的?」

  克雷恩在徐徐降下的隔牆後方咧嘴一笑--不過因為被隔牆擋住,三人只能看見他的嘴巴,彷彿可以聽見啾一聲,嘴唇兩端鮮活地向上吊起。「當然--是這樣進來的。」

  克雷恩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身上的衣服被捲進增殖的肉團裡,取而代之鼓起的表皮不停蠕動,將他的身軀轉變成其他生物。

  對,正如外面戰鬥的中繼點。

  「……上當了……!」賽內絲一邊指示部下後退,同時呻吟般地說。

  外面的中繼點只是個幌子,利用異形大軍引開賽內絲他們的注意,讓殘留人類外形的克雷恩混入緋紅士兵裡--對方甚至料到賽內絲他們將懼於律法的影響力而中斷魔法探查。

  他們根本沒想到敵方竟將這股排山倒海的戰鬥力當成幌子,事實上,倘若繼續進攻,就算只是幌子,也足以殲滅緋紅,與其說是幌子,或許更像是雙重作戰計劃--

  「賽內絲……」歪七扭八的嘴唇開口道。

  「別……別隨便直呼我的名字,怪物!」賽內絲邊叫邊啟動魔法,「出現吧,光盾!」

  連動式啟動咒語。

  咒語剛念完,十二道光線同時進現,形成一個立方體。這十二道光線繼續延伸分枝,連結成縱橫交錯的格子紋路,圍住賽內絲三人。

  這是防禦性魔法「自在盾」1--跟拉蔻兒等人使用的萊邦軍系防禦性魔法「塞壁」相比,它的顯現方式和型態稍有差異,但基本上是一樣的東西。這道防禦壁雖然不是絕對,可至少是一面能防止中繼點融合同化的盾。

  賽內絲和兩名部下震驚地看著基亞特帝國第三王子的輪廓逐漸融化,變成扭曲蠢動的軟體動物--不,是肉塊。身上的衣服猶如一塊破布般四處裂開,最後也捲入蠕動的肉塊間消失。

  「克雷恩……你把我的部下……」

  賽內絲發現了,克雷恩王子穿的是史基特緋紅駐兵所穿的制服,當然不可能是為了潛入而準備同款服裝。

  原本是克雷恩的肉塊表面噗滋一聲裂開,裂口左右揚起,形成一個微笑。

  「……吃掉了。」那張「嘴巴」如此說道。

  裂口周圍出現兩個--在毫無章法可言的位置出現兩個小洞,眼珠自小洞深處冒出,其他部位又凸起變成鼻子和耳朵。先分解克雷恩王子臉孔的每個器官,再隨意拼貼在肉塊上--這是一張滑稽而異樣的「笑臉」。

  「吃掉了--侵犯了,喔喔,很棒喲,我從未感受過這等滿足……相較之下,過去的行為都稱不上快樂……」

  克雷恩王子的虐待癖是公開的秘密,不止一兩位任職皇城的女官被他強暴,對哭叫不休的女子霸王硬上弓這種事讓這位王子感到充實,還有傳聞說,王子不這樣就無法履行男性功能。

  「一切都成為我的血肉--成為偉大王族一部分的人啊,將其心靈、肉體、人生盡數奉獻予我的人啊,你們大可歡喜……喔喔,喔喔喔喔,我重生為高貴而強大的正牌王族之子了……」

  克雷恩的眼睛、耳朵、鼻子以及嘴巴,顫巍巍地抖動,這或許是在顯示更深的笑意……但賽內絲他們早已無法判斷。

  「你、這、家、伙……」賽內絲的聲音從緊咬的銀牙間迸出。

  然而,彷彿對她的怒氣一無所知,觸手撫摸著包圍賽內絲三人的光格,那動作甚至帶著愛憐。

  「……你生氣了?這真是天大的誤會,他們非常喜悅,為能夠變成我血肉一事感謝神明……」

  克雷恩說完,嘴巴旁邊--浮起一張五官配置正常的人臉,那是中年男子的臉。臉孔喘息似的將嘴巴一張一合,並未發出聲音。已經失去喉嚨、肺葉甚至舌頭,想出聲也無技可施。

  但如果可以出聲,他又會說什麼呢?

  「救救我」嗎?或是--「殺了我」?至少在賽內絲三人眼裡,那張臉實在不像喜悅的模樣。

  「賽內絲……下賤的妹妹啊,你就在此好好品嚐自己的無能吧……」

  「……!?」賽內絲發出無聲悲鳴。

  她瞬間猜到克雷恩的打算,儘管彼此厭惡,不過兩人畢竟是擁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兄妹,立刻就能識破單純的克雷恩在想什麼。

  但是……

  「等一下!克雷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裂開的嘴巴高聲大笑,克雷恩猝然展開行動。

  形狀不定的身體以無法想像的速度穿越--自在盾守護的賽內絲身旁,朝走道深處移動。

  就在此時--

  「你、你!」賽內絲迅速解除自在盾,緊追在後。

  可是--

  「賽內絲殿下!」一名部下指著關閉的隔牆大叫。

  厚重的鋼板既已完全封閉,普通力量絕對不可能打開,隔牆本身不但異常堅固沉重,而且關閉時會進行加壓,防止敵人撬開。

  然而--

  「--!?」

  地板和隔牆的交界處,某種東西顫抖抖地從那裡鑽入。連紙張都無法通過的縫隙間,只見肉色猶如滲水般擴散。

  作為幌子的中繼點也已攻到隔壁--甚至突破重重隔牆。克雷恩想必亦擁有此種可怕能力。依靠這種隔牆或許能爭取時間……但終究擋不住中繼點的入侵。

  「嘖……」賽內絲立刻準備念誦攻擊性魔法--可是一看見兩名守護她的士兵向前奔出,又停止念誦咒語。

  「賽內絲殿下請即刻前往愛羅蒂大人那裡。」

  「這裡就交給屬下吧。」

  兩人說完,其中一人拔劍,另一人開始念誦攻擊性魔法的咒語。

  「殿下不必擔心--屬下也感染了廢棄公主的特性,可以應付的。包括這個怪物,殲滅戰的指揮就交給我們吧。」

  「……抱歉了!」賽內絲對部下們丟下這句話--就急急朝克雷恩身後追去。

  ※※※※※

  門扉發出異響扭曲。

  「…………!?」

  作戰司令室的士兵們慌慌張張地盯著門口,在眾人視線下,司令室門扉宛如黏土玩具般猛然扭曲。這扇門跟隔牆相比非常薄,但畢競是鋼鐵鑄成,人類力量絕對無法弄彎,然而門扉無情歪斜,兩島門瞬間變形脫離門框,發出悶響倒向司令室。

  「--中繼點!?」愛羅蒂詫異大叫,數名士兵抽出武器。

  門外是一個巨大肉塊,肉色表皮不停噁心蠕動,從門戶洞開的門口侵入司令室。

  如果有魔導士在場,應該會立刻念誦咒語;但不幸的是,司令室的魔導上們尚未從律法的影響力中恢復,全部昏倒在地,再加上其他魔法戰技能者盡數前往參加中繼點的殲滅戰,現在這一瞬間,司令室裡沒有任何能夠使用魔法的人。

  「你這個怪物!」一名士兵抽出護身小刀砍殺肉塊。

  然而,這簡直是有勇無謀的行為,肉塊馬上反應。

  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肉塊表面伸出,襲擊士兵。他的小刀雖然砍斷第一隻觸手--但下一瞬間,爆發般進射的數十隻觸手同時襲擊那名士兵。

  「--!!」

  士兵不由自主地向後跳躍,觸手卻不允許他逃離,士兵繼續砍落緊追不捨的數只觸手--閃躲不及的一隻觸手捲住士兵的脖子。

  「嗚……呃嘔!?」士兵發出短暫的慘叫。

  觸手並未進行融合同化這種繁雜的行為,一口氣緊縮,勒住士兵的脖子,骨頭碎裂的駭人聲音響起。

  下一瞬間,士兵的脖子倒向難以置信的角度,一動也不動了,這是非常可怕的力道。猛力毆打、用力折斷也就算了--絞碎人骨這種事絕非普通力量所能達成。

  觸手旋即將士兵的遺體拉近肉塊,按入體內。

  「咿--」

  恐怖在司令室的士兵間擴散。

  下一瞬間--肉塊以箭矢般的速度伸出一隻觸手。

  誰也無法反應,並非速度的關係,而是恐懼感早已限制住士兵們的行動。

  觸手一捲住目標,馬上開始融合同化。

  然而--

  「……!」愛羅蒂訝然盯著自己的雙腿。

  觸手纏住她的腳踝,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侵蝕肌膚,就像染布的染料,緩慢但確實地侵蝕她的肉體。

  「愛羅蒂!?」

  「快逃!」

  帕希菲卡正想奔向愛羅蒂,一聽見她本人嚴厲的聲音不禁卻步。

  就在此時--

  「接下來--」

  突兀的妖艷聲音晃動司令室的空氣。

  此刻完全進入司令室的巨大肉塊,中央緩緩浮起一張臉孔,接著形成一名體態豐滿的女子上半身。

  最後--猶如獅子鬃毛般的金髮唰一聲散開。

  這個身影當然不是克雷恩,更不是緋紅士兵。

  帕希菲卡見過這名女子。

  「是……是你!」

  「基亞特帝國危機管理組織緋紅的各位,我們來場交易吧?」根本不將又怒又懼地凝視自己的帕希菲卡放在眼裡,從肉塊冒出的女子--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說:「用這座要塞的主炮攻擊夏儂.卡蘇魯,再殺死這位廢棄公主,只要各位完成這兩件事,我可以將『人質』還給你們。」

  「…………!」

  士兵們和愛羅蒂忘了身處的狀況,錯愕地看著史黛雅的臉--以及因她的殘酷要求而僵立原地的帕希菲卡。

  史黛雅嫵媚笑道:「……我認為這根本沒什麼好考慮的。」

  「不行,這種強硬要求根本就不是交易……啊--啊啊啊!」爰羅蒂發出驚恐的叫聲。

  暫時停止行動的觸手,又開始顫抖抖地侵蝕她的雙腿,侵蝕從腳踝爬上膝蓋,從膝蓋爬到大腿。

  這股惡寒猶如--潛伏在皮膚下的寄生蟲逐漸爬升。

  纖細雙腿腫脹鼓起,衣服在下一剎那綻裂。

  「啊啊啊啊啊啊!」愛羅蒂的慘叫並非因為疼痛,而是由於恐懼。

  觸手尖端宛如寄生蟲似的從雙腿進裂的傷口冒出、扭動。

  自己身體遭到其他生物入侵的感覺,這種不適瞬間趕跑了愛羅蒂這位緋紅數一數二理論家及才女的理性。

  「不要--啊啊……」愛羅蒂扭動嬌軀哭叫。

  這種恐懼甚至超過被陌生男人強暴,肉體本身慘遭異質物玷污的感覺,早已不是理性範疇所能承受的異常體驗。

  「不……啊--啊啊--住……住手……住手啊……!」

  「好棒的聲音,好可愛呀,接下來換下腹嗎?呵呵,對女生來說,是生小孩最重要、最重要的地方喔,要是那裡裂開,不曉得會發出什麼--」

  「--等一下!」聲音--冷不防介入這個殘酷現場。「如果我答應你的要求……如果我答應,你真的會釋放愛羅蒂嗎?」

  「賽內絲殿下……」

  愛羅蒂等人的視線前方是--雙眼充血的獸姬。

  ※※※※※

  戰爭陷入膠著狀態。

  夏儂無法突破成群的中繼點,史黛雅也無法施展打敗夏儂的決定性攻擊。雙方都未使出或承受致命絕招,只是無意義地消耗力量。

  然而--明知對方是能力大於自己的勁敵,史黛雅的態度卻一派輕鬆。

  驀地,一陣惡寒掠過夏儂--龍機神的意識。

  (正如兩位所言,單憑小女子的力量是無法突破龍機神的形相防禦,不過呢--)

  史黛雅譏諷似的思維傳來。

  (--!)

  夏儂的第六感察覺危機,向後轉頭。

  魔星炎雷--可以分解、破壞所有物質形體的形相干涉武器。

  那道巨大的火輪在下一瞬間襲向他。

  譯注1:Vorvadoss,克蘇魯神話的舊日支配者,在人類居住於姆大陸(Mu)時備受尊崇的神。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3 PM

第六章 〈勝利之鐘難響〉


  隱形圓盤刨開大氣。

  無論何種物質組成,皆可毀滅所有接觸物體的滅絕一擊。

  外緣發光的大量火焰和電光撼動空間,描繪出必殺之輪。

  火輪中心瞄準夏儂--正確來說,是處於戰鬥狀態、圍住夏依的龍機神。

  「--!」夏儂皺眉向旁邊躍開。

  然而,撲向夏儂的破壞之輪體積過大--而且中繼點大軍靈活地擋住他的去路。

  此外--

  (再補上一擊。)

  無聲話語響起的同時,秩序守護者史黛雅的攻擊襲向夏儂,儘管他勉強出招抵禦,但動作致命地耽擱了。

  魔星炎雷壓在夏儂身上。

  下一瞬間--

  ※※※※※

  史基特的司令室一片寂靜。

  並非無人室內那種滯悶的冰冷沉寂,而是彷彿緊張感凍結了空氣……製造出一種緊繃氛圍的無聲狀態,沒有人動,沒有人出聲。

  一名女子在中央陳設的戰棋盤上方。

  愛羅蒂.波查特。

  她就吊在半空,宛如受困蛛網的小蟲。

  束縛她的是連接地板和天花板的網狀觸手,她的下方則是--盤踞於戰棋盤的醜陋肉塊。一張女子的臉就像肉製面具似的黏在那肉色表面,儘管情況詭異,卻完全無損女子本身的艷麗--正因如此,更像在訴說出這副美貌絕非人類所有。

  史黛雅.希比里昂--第三秩序守護者。

  她的實體當然不在這裡,肉塊只不過是受其意志操控的傀儡,原料是基亞特帝國第三王子的肉體,加上侵吞吸收的緋紅士兵,她可以自由使用或殺死原料的人格。平時她賜予肉塊可作為武器的融合能力、強韌的復原力,以及身為律法終端點的「權限」,讓它得以半自動地執行任務;但只要她有意,便能以統御者的身份介入,將肉塊當成自己的手足。

  「目……」

  寂靜瓦解。

  一名士兵發出呻吟般的聲音,那是負責搜索的魔導士。

  要塞島史基特搭載的最強武器--魔星炎雷,必須由負責搜索的魔導士進行瞄準,但在場的魔導士昏倒至今尚未甦醒,所以特地喚來代班成員。

  「目標……消失了。」這名魔導士神色憔悴地說。

  「什……」帕希菲卡也不禁啞然。

  她此刻被兩名士兵扣住雙臂、壓著肩膀坐在司令室角落,一臉嚴肅、默默無言的賽內絲公主就在她旁邊。

  「……騙人--」帕希菲卡勉強擠出兩個字,接著陷入沉默。

  目標,換言之就是--

  「的確,我的探查結果也沒發現龍機神的反應。」肉塊表面的史黛雅臉孔道。

  被肉塊束縛的愛羅蒂本人或許是耐不住融合之際的痛苦,不省人事地垂著頭。

  「嗯--說不定是逃到異度空間去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又多了些時間,讓各位好好執行另一項條件的時間。」史黛雅嫣然一笑。

  「…………」賽內絲的視線轉向被士兵按住,一臉茫然的帕希菲卡,她應該曉得什麼是「另一項條件」才對,但龍機神的消失似乎對她打擊甚大,她既不畏懼亦未掙扎,只是目光呆滯地在半空游移。

  相較於攻擊龍機神,殺她是輕而易舉的任務。

  拔刀,揮落--這樣就結束了。憑賽內絲的身手,帕希菲卡甚至來不及感到疼痛,首級便已落地。

  「夏儂哥--怎麼可能……」

  賽內絲瞅著喃喃自語的帕希菲卡的頸部--右手按住刀柄。

  就在此時,爆炸聲震動作戰司令室的空氣。

  「什麼!?」

  賽內絲和士兵們愕然環顧。

  下一瞬間,被中繼點破壞的司令室入口飄進大量白煙。彷彿欲將室內一切染白,煙霧以猛烈之勢擴散,眨眼間遮蔽了眾人視線。

  就在同時--

  「嗚喔……!?」留下一聲短促的哀號,按著帕希菲卡的兩名士兵被輕輕震飛,就像被巨大的鐵槌擊中--不過破煙而出的卻是一個半透明的拳頭。

  「--咦?」突如其來的發展令帕希菲卡頻頻眨眼。

  拳頭一張,迅速拉過帕希菲卡,摟進遠比人類巨大的手臂裡。

  「嘎?咦?等一下--」

  「……帕希菲卡。」

  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帕希菲卡一抬頭……只見一尊尺寸比正常版略小的半自動型攻擊性魔法「力天神」(Magni),以及俏立在旁的拉蔻兒。

  「拉蔻兒姊!」

  「準備逃亡啦。」

  如此宣告完--摟著帕希菲卡的力天神和拉蔻兒,猶如脫兔般竄出司令室。

  ※※※※※

  海面捲起狂風暴雨。

  波濤轟然翻滾,大氣狂嘯嘶吼,物質和熱量密度的急遽變化在各處形成大小不一的龍捲風,海面因此沸騰。

  自然環境下絕不可能發生的現象、超越大型颱風的力量在各處瞬間炸裂,宛如挑戰天際般聳立的海浪比山麓更高,下一瞬間就被狂風炸碎,朝四面八方灌下。這個狀態已非豪雨所能形容--具有壓倒性質量的水塊以鐵槌般的猛勢叩擊海面,碾碎夾縫間的異物。

  面對這種情況,普通艦艇甚至捱不過一秒鐘,即使免於被瀑布般的海水壓碎,仍逃不過高於帆柱的海浪撞擊,或是船身慘遭狂風擊沉--基亞特帝國引以為傲的第二艦隊幾乎全軍覆滅。

  這股徹底的物質破壞當然也殃及空氣、海水,以及史黛雅的僕役--中繼點。遭到牽連而被魔星炎雷擊中的中繼點固然躲不過,就連其他中繼點也暴露在猝然產生的真空狀態、高熱或高壓中,來不及復原便已滅亡。

  巨大破壞力的餘波攪亂海面,不容許任何生命存活,而這股毀滅性熱量和大氣漩渦,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擴散。

  可是,那身影傲然挺立其間。

  擁有六張羽翼的深紅巨人--秩序守護者史黛雅.希比里昂的真實身軀。

  (索柯姆或夕紫不在,我還以為贏不了龍機神,不過……)

  她沒發現龍機神的反應。

  史黛雅當然不可能笨到認為這一擊就能殲滅敵人,對手是龍機神,很可能在瞬間逃至異度空間。

  然而--反過來說,這也證明對方敵不過她,因此不得不逃走。

  單憑史黛雅的力量,或許打不過龍機神,可是取得魔星炎雷的話--至少目前如此--就與對方旗鼓相當。

  即使龍機神再度返回現實空間,也將造成龐大的存在係數變動和空間扭曲。對擁有巨大力量的龍機神而言,這是無可避免的,而史黛雅有能力察覺這些徵兆,所以--即使龍機神健在,也無法偷襲她。

  史黛雅如此判斷,便解除了天譴執行型態。

  巨大的身軀綻放光芒,那是物質轉換時處理不完的些微熱量,以光線形式釋放出來的結果。下一瞬間,史黛雅的紅色巨體失去色彩,先變成透明,然後失去輪廓。

  天譴執行型態的組成物質轉換成大量海水,落入波濤洶湧的海面,消失不見。

  (唉……這還真累人呢。)

  第二級以上的天譴執行型態過於強大,並不適合長時間使用。

  太強的力量有可能失去方向,破壞世界均衡,因此秩序守護者們平時都化為人類外形,限制本身能力;至於力量比精神控制型更強的重武裝炮兵型(ArtilleryType),則除非必要,皆以壓縮狀態凍結在異度空間。

  重武裝炮兵型原是為了展示大規模的天災地變--或是當「封棄世界」的人類文明失去平衡,一般管理也無法控制時,用來將整個文明白紙化的力量。

  (畢竟--)

  史黛雅將注意力轉移至史基特內部暗忖。

  (律法破壞者的特性尚不完全……只要趁現在除掉律法破壞者,事後再解決龍騎士,龍機神就孤掌難鳴了。)

  她在人類型態的自己外面覆蓋一層力場,開始於海面緩緩滑行。

  ※※※※※

  綿延不絕的漫長走道。

  半自動攻擊性魔法力天神在其間奔馳,即使已縮小成人類的兩倍大--因為正常尺寸難以在史基特內部移動--但能用於挖掘戰壕、對敵作戰的力量依然未變。力天神右手抱著帕希菲卡,左肩載著拉蔻兒,疾馳速度絲毫未減,要是真的賽跑,搞不好能贏過馬匹。

  「拉蔻兒姊--」分岔、彎曲,永無止境的灰色走道裡,力天神臂彎中的帕希菲卡四下環顧道:「為防萬一,我還是問一下。」

  「什--麼事?」明明在逃亡,回應的聲音卻毫無緊張感。

  「你認得--路吧?」

  「…………」拉蔻兒笑容可掬地沉默片刻--「啊~~前面有岔路,帕希菲卡,左邊好還是右邊好?」

  「你毫無目標!?」

  「如果套用專業術語,這叫做『維持高度柔軟性的隨機應變』喲。」

  「……根本就是唬人。」帕希菲卡呻吟。

  「開開玩笑嘛,你猜我是怎麼到那間司令室的?」拉蔻兒笑問。

  不過就她的情況而言,正經和開玩笑的表情其實相去無幾。

  「你這麼一提……」

  在這座複雜的史基特內部,拉蔻兒之所以能順利找到帕希菲卡,不可能是偶然。換句話說,是得到熟悉史基特內部結構的人幫忙。

  「可是……是誰?」

  「--是我。」

  聲音響起的同時--岔路旁的空間扭曲。

  扭曲瞬間成形,抹上色彩,化為一名女子身影。

  宛如亞菲.賽菲莉絲成年後的外貌--原本是龍機神系列編號14的亞菲.娜塔莉,現在是「依附」在這座史基特的最後魔獸。

  「往這裡走。」娜塔莉說完,浮在半空催促二人。

  ※※※※※

  本來史基特是這個封棄世界裡稱為「要塞」的一種遺跡,於魔族在創世戰爭時興建,用來跟神明交戰的工具。事實上,這類遺跡遍佈大陸各處,不足為奇。

  不過--這座史基特跟其他要塞有一項決定性的差異。

  這座要塞島的大部分功能都還可以使用。

  昔日以龍機神身份參與創世戰爭的系列編號14--娜塔莉,失去了主人龍騎士,在戰鬥之際功能中樞嚴重受損,無法維持自我功能,因此她捨棄自己的半數能力,其餘的部分也都凍結,壓縮後將自己移植至附近自由軌道要塞的「殘骸」(其實只不過是因控制中樞的操作失誤導致功能停止)。在大半功能凍結的情形下,他勉強維持並努力修復,目的是為了支援某天可能出現的律法破壞者們。

  然而,這座史基特--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系列,本身並非全自動武器,終究得仰賴人類操作。此外,某些無法修復的功能,也必須依靠手動操作。

  所以,娜塔莉才主動與賽內絲等人接觸,尋求他們的協助。

  可是--

  「……已經上鎖了。」娜塔莉回頭道:「你們進來時,電源供應以外的線路都已封閉。另外,這座要塞已預想過這種外敵入侵的情形,備有各種B級反偵測系統,即使是秩序守護者,應該也無法掌握內部情況。」

  這裡--很像第一次見到娜塔莉的那個小房間。

  據娜塔莉說,這座要塞內部有很多這種房間,此處即為其中之一。她尚未完全掌握史基特,不過這類小房間幾乎都在她的控制下。

  「但是正因為『看不見』,對方馬上就能猜出你們躲在這裡,所以請當作沒剩多少時間。」

  「原來如此。」拉蔻兒笑盈盈地點頭。

  帕希菲卡輕輕拉扯她的衣袖問:「……你聽得懂嗎?我只聽見一堆莫名其妙的單字耶。」

  「唔—一我也聽不懂。」拉蔻兒滿不在乎地說:「可是,別人都特意說明了,中途打斷也不好意思,這種貼心的想法,才能造就圓滑的人際關係喔。」

  「……我總覺得怪怪的。」帕希菲卡說到這裡--猛然想起什麼似的神色大變道:「對了!夏儂哥!夏儂哥和亞菲……呃……這種情況應該稱為賽菲莉絲嗎……啊啊,麻煩死啦!總之他們倆怎麼樣?到底怎麼了?」

  緋紅的士兵們確實說過目標消失了,可是--帕希菲卡並未親眼目睹魔星炎雷的破壞力,相反地,她非常明白夏儂的力量在亞菲加持下會有多大。

  夏儂他們消失了--就算對方這麼說,帕希菲卡終究無法相信自己沒有親眼目睹的事實,因為夏儂過去也曾無數次、無數次突破這類絕望情況,歷劫歸來。

  「我不知道,我的知覺範圍僅限於這座島內外。守護者夏儂.卡蘇魯和亞菲.賽菲莉絲確實沒有反應,但我沒辦法判斷他們到底是消失,或者單純是在探查範圍外--『我看得見的範圍之外』。」

  「……嗚……」帕希菲卡心煩意亂地皺眉低哼。

  在不知何時會被敵人發現的情況下--她們必須馬上思考下一步,開始行動,可是現在這樣掛心夏儂安危,實在無法專心。

  「目前只好相信夏儂他們平安無事。」相較之下,拉蔻兒反而……表現出堪稱冷酷的鎮靜。「無論夏儂平安與否,現在不在這裡就是事實,而且秩序守護者的威脅也還沒消失,如今也無法指望賽內絲他們,我們在擔心夏儂之前,必須先擔心自己。」

  「……話是這麼說沒錯。」

  「既然如此,先來分析情況。」拉蔻兒說著豎起食指。「就現狀來說,不管是從這裡移動到哪,成功逃脫的可能性都很低。隔牆已經關閉,外面又有中繼點大軍,況且就算避得開它們,周圍也是汪洋一片。即使有辦法搶到船,我們這種外行人也不可能駕船抵達陸地。」

  「……嗯。」

  拉蔻兒豎起第二隻手指,「至於作戰,緋紅目前是敵人,帕希菲卡和娜塔莉也沒有實質戰力,夏儂和賽菲莉絲又下落不明,我一個人不可能擊敗緋紅、中繼點大軍以及秩序守護者。」

  「……嗯。」

  「………………」拉蔻兒緘口不語。

  第三隻手指--沒有豎起,她只是手捂嘴唇,語氣悠哉地說:「嗯~~沒希望了。」

  「怎麼可以這麼快放棄?」

  帕希菲卡大聲抗議,拉蔻兒苦笑聳肩。

  「開開玩笑嘛,對了,賽內絲他們之所以站在秩序守護者那邊,只是因為愛羅蒂被當成人質,沒錯吧?」

  「真是愚蠢……」娜塔莉輕聲道:「人類一旦被中繼點融合,就不可能分離、修復了。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雖然能重組物質,但不可能重現形成意識的情報。」

  「--咦?」帕希菲卡忍不住反問。

  她只聽懂其中一半--卻已直覺到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實。

  「人格是在個體的固有時間軸上形成的,因為是流動的,所以無法進行客觀的數值化,至少我們,乃至秩序守護者都無法將這種流動模式的整體人格數值化。當然,我們可以借由分析組成類似的人格……不過充其量只是模擬人格,跟個體沒有同一性。」

  「……我求求你,可不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語言解釋……」帕希菲卡抱頭懇求。

  娜塔莉一時做出側頭思考的動作……接著立刻語氣輕鬆地歸納:

  「龍機神的能力或許可以重組身體,但無法複製精神。」

  「一開始這樣說不就得了?」帕希菲卡氣惱地說:「可是呀,如果在還沒失去心靈前拯救她呢?」

  「你如伺判斷她還沒失去心靈?」

  」咦?這是什麼意思?」

  「純粹就破壞力而言,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護者遠不如重武裝炮兵型,但另一方面,他們善於精密作業和情報戰,中繼點的製造能力就是最佳證明。」

  「精密作業?情報戰?」

  「中繼點的能力並非僅限於融合同化,它們最可怕之處是--必要時能以人類外貌活動,潛伏於社會。」

  「……原來如此。」拉蔻兒頷首。

  「對秩序守護者的絕對忠誠當然會烙印在那些人的意識內,同時還會改變或消除矛盾的部分,就人格上而言--這跟被殺了一樣。」

  「可是,愛羅蒂她--」

  在帕希菲卡看來,愛羅蒂似乎還保有自我,所以賽內絲才會答應跟史黛雅交易。

  「她恐怕已經『死亡』,至少不是以前的愛羅蒂。以精神控制型的處理能力來說,不用數分鐘就能從末梢神經竄改大腦內的意識情報。如果只是某種洗腦措施倒也還好,若非如此,我想可能已經『置換』完成了。」

  娜塔莉的語氣非常平淡,既沒有憤怒,亦沒有悲傷。

  「外表像活著--還保留原本的自我,這只是模擬所造成的,因為這樣比較容易當人質利用,史黛雅才故意這麼做。」

  「可是……怎麼可能……」

  「換句話說--」拉蔻兒側頭插嘴:「我們已經沒辦法救愛羅蒂了?」

  「不可能,誰也無法讓死人復生。」

  「…………」

  愛羅蒂已經死了。

  即使聽見這個事實,帕希菲卡仍無法釋懷。倘若被砍下頭顱、燒燬肉體--她或許就能接受愛羅蒂的死亡,但逃出那間作戰司令室時,愛羅蒂看起來是那麼栩栩如生。

  夏儂的事也好,愛羅蒂的事也罷……帕希菲卡胸口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這就是戰爭嗎?

  彷彿一句話就讓人類喪命的錯愕感。就此斃命,既沒有垂死掙扎,亦沒有流血,甚至沒有嗚咽。

  生死失去原本的型態、意義,生存的意義,死亡的定義,這一切都變得曖昧不明。話說回來,從娜塔莉她們的觀點來看,或許連生存本身都是難以確定的虛幻。

  這實在是--非常駭人的事。

  這就是世界統治者和對抗者的真實戰爭嗎?

  生死在這裡都要脫離原本的型態和意義嗎?生者的希望、亡者的安息--就連這種微不足道的期望都不容於他們的戰爭嗎?

  若是如此,那--

  「那賽內絲的行為--」

  「恐怕是白忙一場。她一旦殺死律法破壞者,史黛雅大概就會殺光這座島上所有人。這座要塞是不該存於這個世界的武器,因此她將除掉所有知情的人,目前沒下手只是因為需要幫手殺死律法破壞者,畢竟她自己沒辦法出手。」

  「既然如此,」拉蔻兒豎起第三隻手指。「例如--讓對方以為帕餚菲卡已經死了,一旦史黛雅露出狐狸尾巴,緋紅很可能又會站到我們這一邊。」

  「話是沒錯--」

  就在此時,聽見金屬迴響的三人同時回頭。

  「什……什麼!?」

  臉色發白的帕希菲卡視線前方,只見房門--隔牆緩緩開啟。

  「不是鎖住了嗎?」

  帕希菲卡驚叫,但娜塔莉極為冷靜地回答:

  「緊急情況時,所有房門都能手動開啟,只要知道開鎖密碼……」

  「後退。」拉蔻兒開始念誦咒語。

  接著.房門喀啦喀啦地打開--人影在逆光中浮現。

  一個右手提著長刀的人影。

  ※※※※※

  司令室的士兵們屏住氣息。

  賽內絲回來了--腋下抱著一個包袱。

  「哎呀,歡迎回來,賽內絲公主。」史黛雅的臉孔在愛羅蒂腳邊的肉塊浮現道。

  賽內絲一語不發地站在中繼點和肉網吊著的愛羅蒂面前。

  「沒想到花這麼多時間。」

  「--因為娜塔莉對好幾個房間做了反偵測處理,費了不少工夫才找到藏匿處。」

  「嗯,無所謂,只要確實達成任務,我也沒有怨言。」如此說完,史黛雅的臉孔嫣然一笑。

  「放了愛羅蒂!」賽內絲野獸般地狂嗥。

  「我得先瞧瞧你履行交換條件的證據。」史黛雅邊說邊盯著賽內絲腋下的包袱,包袱底部裡紫黑色的地方落下一滴鮮紅的血珠,在地面濺開。

  「……你這怪物。」賽內絲悄聲低語,以右手解開包袱的結,露出內容物。

  司令室內屏息注視的士兵們同時逸出呻吟般的聲音。

  --首級。

  那是帕希菲卡.卡蘇魯被砍下的首級。與身體永遠分離的頭顱,僵硬地浮現驚嚇和恐懼的扭曲神情,睜得大大的藍眸悲憤地凝視半空,彷彿仍舊活著。

  「賽內絲殿下……」數名士兵茫然嘀咕。

  儘管被世人冠上「獸姬」這個綽號,但她既不冷酷,更不殘忍。

  部下們都曉得她其實是個主動保護受虐弱者,與殘暴強者對抗的英勇女子。必要時或許會拋棄或處死部下,不過緋紅所有成員都明白那是為了拯救更多子民和手下,命令出於無奈。

  正因如此,部下們輕易就能想像她砍下帕希菲卡.卡蘇魯的首級時,內心是何等煎熬。即使帕希菲卡既非她的部下亦非子民,但賽內絲終究不是能冷血無情殺死柔弱少女的人。

  「這樣你滿足了吧?放、下、愛、羅、蒂!」賽內絲一字一句地說,那模樣彷彿正--強忍內心發狂的憤怒。

  「這個嘛……」史黛雅笑著端詳她的臉。「我天性乖僻……對方太合作就忍不住疑神疑鬼。」

  「你說什麼?」賽內絲勃然變色地瞪著史黛雅。

  「比如說--利用幻影系魔法將普通石頭或捲成團狀的布料偽裝成首級之類的,我記得你是魔導士嘛。」

  「…………」賽內絲沉默不語,只是以隨時都要噴血般的激動目光直視史黛雅。

  那純粹是憎恨史黛雅?抑或正如她所言,因設下的詭計被識破,才面露戒色?

  「賽內絲公主,請在我面前將那東西--」史黛雅笑意不減分毫地說:「擊碎。」

  「……!」就連緋紅的士兵們都開始鼓噪。

  「只是證明那並非幻影系魔法而已,很簡單吧?」

  賽內絲惡狠狠地瞪視史黛雅--默默彎身,將首級置於地板,然後眼睛瞅著她,緩緩挺身,向後退了一步。

  下一瞬間,賽內絲的手一閃。

  那是拔刀術,一道銀光從刀鞘進射。她的長刀奔向帕希菲卡的首級--穿過。

  叮--清脆的聲音響起,長刀人鞘的同時,廢棄公主縱向裂成兩半的頭顱發出沉重濕潤的聲音,左右裂開、滾落。

  「嘔--」數名士兵別開臉孔。

  切面淌出的千真萬確是摻雜腦漿的血液。大部分的人都轉開目光--切面不但有頭蓋骨,就連鼻腔、口腔、牙齒等都無一不缺,明顯不是幻影。幻影不可能醞釀出如此逼真的設定--況且這股血腥味肯定是真的。

  「--這樣滿足了嗎?」賽內絲語氣挑釁地問:「或者還要我剁碎?」

  「……不用。」史黛雅的臉孔頷首,沒人中繼點的肉團中--消失不見,觸手同時一縮,鬆開愛羅蒂的肉體。

  愛羅蒂砰咚一聲倒在戰棋盤上。

  觸手的融合處留下慘不忍睹的傷口……不過出血並不嚴重,呼吸也十分穩定。

  「醫護兵!」

  賽內絲一喚,數名士兵躍起奔向愛羅蒂。

  肉塊邊抖動邊離開戰棋盤,觸手猶如腳一般彙集,唰的一聲立起。肉色表面緩緩浮起人臉,那不是史黛雅,而是賽內絲的哥哥克雷恩。

  「哈哈、啥、哈、哈啊……哈哈,接下來是--大家快快樂樂的合體時間。」

  克雷恩說完,中繼點表面朝四面八方鼓起.所有觸手一古腦兒地向司令室內射出,大概是打算融合同化所有士兵。

  然而--

  「--啟動。」賽內絲輕聲喝令。

  同時--談淡發光的球體出現,圍住中繼點。

  「……!」

  中繼點伸出觸手抵抗,然而淡淡發光的半透明球體連動也沒動。

  球體不是物質,只是由力場建立的「結界」,是嚴格區隔內外的屏壁,不容許內部東西逃離的絕對柵欄。

  不知何時計劃好的--只見三名魔導士圍住球體,開始念誦咒語。

  「殲滅範圍確定。」其中一人宣告。

  關住中繼點的乃是攻擊性魔法「飢渴獵犬」2的殲滅範圍。

  相當於萊邦王國軍用魔法「魔天狼」,專門對付大型部隊的殲滅型攻擊性魔法,不過現在當然是以極小規模啟動。

  「快點釋放其他融合的士兵。」

  賽內絲說完--克雷恩的臉孔不屑嗤笑。

  「賽內絲……愚蠢的妹妹啊,你還不明白嗎……這種極樂。受限於蠻族的狹隘價值觀,連真實都看不清的蠢貨!我等已與至高無上的永恆生命合而為一,如今豈會願意變回卑微軟弱的人類?」

  「……我跟你無話可說,快滾!」

  賽內絲面無表情地宣告,但克雷恩繼續嘲笑道:

  「是嗎?既然如此--」

  他的臉孔噗滋一聲沉入肉團。

  賽內絲的臉頰一陣痙攣。

  取代克雷恩冒出來的是--緋紅士兵融合同化的臉孔。不是一兩人,數十張臉孔擠在狹窄的肉塊表面,神情恍惚地說:

  「喔喔,賽內絲殿下……」「這裡很舒適………『美妙極了、美妙極了……」「賽內絲殿下也與我們一起……」

  宛如波濤間的溺水者,臉孔在肉塊表面輪番浮起、沉沒,在肉塊裡載浮載沉的無數臉孔如此訴說。

  「…………」

  看見這副醜態的士兵們不禁皺眉……但賽內絲嘴唇緊閉,以極端駭人的木然神情盯著這些臉,彷彿這是她的義務。

  然後--

  「--撕裂吧,獵犬!」

  咒語響起同時,中繼點橫向裂開。

  「嗚哇哇哇!」

  大量臉孔慘叫。

  「賽內絲殿下--」

  昔日部下們神色怨懟地呼號著,然而,賽內絲並未移開雙眸,目光銳利地凝視球體內部。

  某種東西在球體內部來回飛躍。

  淡淡發光的幾何學圖形,以肉眼無法捕捉的疾速在球體內部穿躍,衝撞內壁反彈,不停地、不停地--彷彿尋覓出口似的亂竄。

  幾何學圖形開始撕裂囚禁於球體內部的中繼點,永不厭倦地無限分割、持續撕裂。

  即使中繼點擁有強大的復原能力,倘若一眨眼就被割開數十下,復原速度也追不上,而且--幾何學圖形開始分裂,提升速度。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肉塊轉眼化為無數肉片,最後朝四面八方進裂,分解成甚至無琺稱為砰片的狀態。

  僅僅十幾秒。

  就在這麼短的時間,中繼點消失了,球體內部只剩茫茫血霧,縱使以中繼點的力量,亦無法從這種狀態復原。

  然而,賽內絲面無表情地吩咐部下們,「為求保險,解除殲滅範圍前,記得進行內部加熱處理。」

  「遵……遵命。」

  賽內絲冷冷俯視滾落腳畔的廢棄公主殘骸說:「這麼一來,就證明我們的魔法也能消滅那些怪物。其他沒事的人,以相同方式解決中繼點--趁律法破壞者的影響力還在,迅速行動。」

  「瞭解!」士兵們強壓內心震撼應道。

  ※※※※※

  史基特南方第三區--充當士兵宿舍的本區中央,備有上級軍官專用的寬敞個人房。

  目前--賽內絲就在其中一個房間裡。

  這不是她的房間,而是分配給愛羅蒂的個人房。每個角落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沒有多餘飾品--不過室內擺滿了書架,明白顯露出主人的性格。

  賽內絲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呆呆望著躺在床上的愛羅蒂側臉,她毫不厭倦地凝視十年來的死黨側臉--歎了一口氣。

  這當然不是暗號,但愛羅蒂扭轉身子,緩緩睜眼。

  「麻煩……您了,公主。」躺在床上的愛羅蒂轉頭對賽內絲說。

  體內遭受異物侵襲的影響似乎尚未消除,她的聲音十分虛弱。

  「真的很抱歉,所有計劃……要是廢棄公主還活著,我們至少尚有復仇機會。

  「沒辦法,我們輸了。」賽內絲喃喃道:「廢棄公主這張王牌死了。」

  「--真的嗎?」愛羅蒂浮起惡作劇的笑容說:「公主會那麼做,那顆首級想必是事先準備好的偽造品吧?」

  「……喏,愛羅蒂。」賽內絲未置可否,只是--一臉疲憊地說。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續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口叫我『公主』的?」

  「咦?」

  「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人家叫我『公主』,你不可能不知道。緋紅裡都沒人叫我『公主』了,相識十年的你豈會不知道這件事?事實上--你以前也從沒用『公主』這種稱呼叫我。

  「……洗腦時沒好好挑選情報嗎?真是粗心啊。」

  「…………」愛羅蒂的臉上失去了表情。

  「唉,我其實也猜到了,因為娜塔莉也跟我們提過中繼點的事。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說不定』--真是太天真了。」賽內絲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說。

  愛羅蒂看不見她的表情。

  「對秩序守護者而言,我們哪,連螻蟻都不如。仔細一想,交易之類的真是笑死人了,之所以故意跟我們這些螻蟻之輩交易,只是因為自己殺不了廢棄公主。」

  「哎,公主,你這人真壞。」愛羅蒂浮現以往的她所無法想像的淫蕩笑容,從床上站起。原本少了手杖就無法行走的她,如今卻動作流暢、毫無滯礙地俏立床上。

  賽內絲沒有動,低頭又說:「保留愛羅蒂的身體,讓事情看起來像暫告一段落也只是為--了確認我並未耍詭計騙你,等一切結束後,這樣更容易殺死所有關係人,是吧?」

  「你這麼懷疑人家,愛羅蒂會很傷心喔,公主。」愛羅蒂笑容滿面地走近賽內絲。

  那張臉--冷不防地扭曲崩塌。不,不光是臉,全身輪廓都軟綿綿地坍塌。話雖如此,唯獨鼻樑上的眼鏡還留在原本臉孔的位置,看起來就像極為惡毒的笑話。

  賽內絲還是一動也不動,臉孔低垂。

  可是--

  「就算裡面是怪物--」賽內絲喃喃地說:「要我破壞愛羅蒂的身體,終究狠不下心。現在這樣,我也輕鬆多了。」

  同時……空氣爆炸的聲音響起,格子柵欄一邊發光,一邊將愛羅蒂--將原本是愛羅蒂的怪物封鎖在內。

  這--不是防禦性魔法。

  「這是……」中繼點大叫的同時--房門開啟。

  帕希菲卡和拉蔻兒站在門口。

  「果然……」融解歪曲的臉孔繼續崩塌,上面浮現的表情或許是驚訝,或許是憤怒……但已不是常人所能辨識的狀態。「你騙了我啊。」

  扭曲成詭異形狀的嘴唇,奇跡般地發出人語。

  「彼此彼此。」回答的不是賽內絲,而是拉蔻兒。「魔天狼的殲滅範圍是無法突破的,這已經證實過了。」

  正如「飢渴獵犬」,「魔天狼」原本也不是一人獨力所能啟動的魔法,目前恐怕是以通訊魔法連接賽內絲的意識領域,由拉蔻兒啟動。

  「沒錯,可是,沒用的--畢竟這只是傀儡,」魔天狼殲滅範圍內的愛羅蒂笑了,「就算這個肉體滅亡,我也不痛不癢。」

  「告訴你一件事吧。」仍舊低著頭的賽內絲咬牙切齒地說:「那個首級是龍機神的形相干涉能力製成的完全複製品,除了『沒有生命』外,物質結構跟當事人毫無二致,你會看走眼也很正常。」

  「…………」

  下一瞬間--

  ※※※※※

  悠然佇立在史基特海岸線的史黛雅--胸口進射出暗淡的光輝。

  是刀尖。

  她無須轉頭察看,因為單憑一把長刀攻擊秩序守護者--神明使者及這個世界的絕對管理者,能夠光靠一把長刀攻擊她的稀有存在,這種不知死活的人在世上也沒幾個。

  「……守護者夏儂.卡蘇魯……」史黛雅哼道。

  她太粗心了,她認為--夏儂一旦站在自己面前,必定是跟龍機神合體的狀態,熱量也好,質量也好,只要有東西從異度空間躍入現實空間,史黛雅就能察覺,因為那時將發生巨大的空間扭曲。

  然而,她連想都沒想過,跟龍機神相比,幾近於零的微弱熱量和質量--夏儂.卡蘇魯,竟敢隻身偷襲秩序守護者。

  夏儂個人當然沒有殺死秩序守護者的力量,史黛雅雖然模擬女性人類的姿態,但這只不過是個終端點,僅僅是基於某些要件設定的擬態。儘管不像中繼點那麼容易捨棄,不過即使胸口被貫穿,亦不會因此死亡。

  「愚蠢的人類--」胸口被貫穿的史黛雅不屑笑道。

  然而--

  「來吧!賽菲莉絲!」夏儂剛叫完,他的影子就開始變形,產生一道隱形--但巨大的空間扭曲。

  兩種異質空間強制連接,巨大的力量撲來,史黛雅的各種感知能力皆發出悲鳴,警告她可怕的敵人即將襲至。

  「嗚--」史黛雅向前一躍,上半身脫離長刀。

  倘若形相干涉能力在接觸狀態下灌入,就連秩序守護者都有生命危險,尤其是亞菲.賽菲莉絲的強大形相干涉能力,甚至能沿著空間回路逆流,破壞秩序守護者潛伏在異度空間的實體。

  這樣下去,她勢必會輸。

  史黛雅慌張打開空間回路,準備轉換成天譴執行型態。夏儂曾經擊敗天譴執行型態的葛裡爾,雖然只是第三級,但人類型態的史黛雅絕非他的對手。

  可是--

  「我可不會給你轉換的時間。」夏儂揮刀。

  史黛雅在攻擊範圍之外,然而斬擊直接化為白光進射,命中她的身體。

  「嗚哇!?」斬擊命中史黛雅的同時,形相干涉能力立即進行防禦和修復……但人類型態時,能力無法盡數發揮。

  史黛雅的右半身被砍落一大塊,整個人震飛,在淺海處彈跳。

  空間回路混亂崩解,本應填補的質量和轉換的實體來不及脫離異度空間,就此煙消雲散。

  「嗚--」史黛雅靠著一隻左臂勉強站起--神情痛苦地注視夏儂。

  不會錯的,他的力量比以前更強了。

  目前還只是「影子」……要是異度空間的實體能出現在現實空間,就連重武裝炮兵型都未必贏得過他。

  龍機神和其馭者龍騎士。

  連秩序守護者都會無法應付他們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史黛雅內心焦慮地想著,要擊敗對方只有現在,可是自己再怎麼掙扎都沒有勝算。

  就在此時--

  「…………!?」

  空間突如其來地扭曲。

  --出現了。

  夏儂的--龍機神超凡知覺能力,察覺到高速逼近的龐大熱量和質量。能扭轉空間疾馳--這個世上也只有龍機神和秩序守護者能做出這種事。

  夏儂立刻回頭--

  「--喝!?」

  結果就維持這個姿勢,被某種東西猛力擊飛,衝撞史基特的陸地,背後的龍影一陣搖晃。

  「你是--」夏儂馬上重新站好,愕然抬頭。

  視線前方海面上有一名女子,瀑布般的黑髮在海風中搖晃--

  「詩音!」

  「--不是。」女子冷冷否定忍不住向她伸手的夏儂。

  第二秩序守護者--夕紫.亞提拉裡。

  重武裝炮兵型的最強形相干涉武器,不擅長精密作業,但就形相干涉能力的處理容量來說,她的個體就已與龍機神平分秋色。

  認真打起來的話,目前的夏儂他們也未必贏得了她。

  然而--

  「退下吧,龍機神。」夕紫面無表情地說。

  「你說什麼?」

  「我回收史黛雅之後就會離開,既然已確認過敵方超乎想像的戰力,這個狀況也沒必要繼續作戰。」

  這既非恐嚇亦非挑釁,夕紫只是以毫無抑揚頓挫的口吻宣告估計的結果。

  「………」夏儂皺眉不語。

  (現在撤退才是上策,我的主人。)

  賽菲莉絲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夕紫已抱有一較生死的覺悟。重武裝炮兵型的夕紫對現在的我們而言負擔太大,擅自跟對方交戰,會造成更多犧牲者。)

  夏儂沒有動。

  他難以下決定,雖然也明白賽菲莉絲說得有理,可是就這樣放走史黛雅.希比里昂,以心情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這名女子--模擬女子外形的秩序守護者,乃是邪魔歪道,不趁現在消滅她,下次不知她會使出什麼骯髒手段。

  話雖如此,要是同時與夕紫和史黛雅為敵,賽菲莉絲的力量還不夠,只要她的力量還沒完全釋放,終究沒有取勝的機會。

  「--到萊邦王都來!」不知是如何看待他的沉默……夕紫說:「現在已無法暗中除掉你們和律法破壞者了,因此由我們指定決戰地點,給你們十五天考慮。」

  「開什麼玩笑!誰要理你定下的條件!」

  夕紫右手一揮,形成一個力場護住史黛雅。

  「不來也可以。」神色痛苦的史黛雅仍轉頭對夏儂說:「不過,你晚一天到,我就每天殺一千人。」

  「…………你--」

  她肯定是認真的--史黛雅擁有這種力量,而且只要重武裝炮兵型的夕紫有意,甚至能瞬間消滅整座王都,再加上應該還有一個--跟史黛雅成對的重武裝炮兵型。

  「我們差不多也不能再袖手旁觀了,身為這個世界的永遠守護者,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除掉你和你妹妹,為了達成目的,即使毀掉一個國家也在所不惜。」

  夕紫的聲音還是一樣平淡,沒有特別壓抑感情的樣子,語氣十分自然,似乎對自己下達大屠殺預言的行為毫無疑慮。

  既然如此--

  「……是嗎?」夏儂只說了這一句。

  他的腦海--剎那間掠過一名年幼的黑髮少女身影。

  可是那身影極為……模糊、褪色。

  「我等你來。」

  似乎將夏儂的話當成應允--夕紫和史黛雅身影一晃,消失不見,大概是利用異度空間進行跳躍移動。

  「…………」

  夏儂默然轉身--朝著史基特的方向在海面滑行。

  ※※※※※

  中繼點在殲滅範圍內掙扎。

  靜靜凝視昔日夥伴的身影,賽內絲說:「……我會替你們報仇的。」

  於是--魔天狼的分子連鎖崩解開始。

  彷彿被隱形野獸的嘴巴吞噬,中繼點的一部分消失了,掙扎的肉塊在殲滅範圍內劇烈變形,表面突然冒出愛羅蒂的臉孔。

  「公主--殿下--賽內絲--內絲--絲絲絲絲絲……絲絲。」

  耶張臉的上半部消失了,彷彿訴說似的兀自開合不已的嘴巴也跟著消失--崩解無情地持續,最後中繼點的身影消失。

  殲滅範圍內的格紋緩緩不見。

  「…………我去進行事後處理。」賽內絲簡短說完,拿起靠在牆上的愛刀,離開房間。「你們在這裡待命。」

  帕希菲卡轉頭望著她擦肩離去的背影,大感意外地道:「沒想到……她看得這麼開……」

  要是換成自己。能夠像她那麼冷靜嗎?若是夏儂和拉蔻兒遭遇相同命運,自己恐怕會不顧一切地號啕大哭。

  賽內絲和愛羅蒂的關係沒有外表看到的那麼深厚嗎?

  或者是--

  「因為她是王族。」拉蔻兒說。

  她的表情跟平常一樣寧靜:「但轉頭的帕希菲卡似乎從姊姊表情裡窺見了憐惜的影子。

  「因為她是指揮官,是王族是位居眾人之上的人物,因此規定自己必須如此……我想是這樣。」

  ※※※※※

  最後--

  失去史黛雅這位指揮官後,掃蕩中繼點的殘存兵力變得易如反掌。

  基本上,無限增殖、不停融合捕食的肉塊們,之所以沒有失去生物的平衡,正是由於史黛雅.希比里昂的高度統御。

  主人離去後,中繼點們早已失去智能--淪為一味漫無目的地徘徊著的異常生物。若非史黛雅的力量,它們甚至難以存活。殘存的中繼點之中,半數化為碎肉崩解,其餘半數甚至開始自相殘殺。

  緋紅將殘存的中繼點按原定計劃彙集於一處,再由魔法戰技能者一舉殲滅。

  就結果來說,儘管損失甚大,仍舊是緋紅的勝利。

  然而--

  譯注2:HoundsofTindalos,克蘇魯神話裡出現的虛構生物,首次出現是在法蘭克.貝克納普.朗恩的小說《汀達羅斯的魔犬》。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5-18 06:13 PM

終章

  她嚴厲吩咐部下退開。

  當然,忙於事後處理的緋紅成員原本就無暇他顧,賽內絲亦是料到這點,才獨自來此。一旦到了她這種地位.連爭取獨處時間都得經過繁複手續。

  史基特南方的岸邊。

  甚至沒發現浪花浸濕了鞋尖,基亞特帝國的公主茫然若失地抬頭望著黃昏天際。

  「--一點都不像你哪。」

  夏儂對著她背影喚道。

  這裡沒有其他人影,只有兩人的影子長長延伸在染成朱色的海岸。

  「……她是你的死黨嘛。」

  「少用老掉牙的說法裝出一副心有慼慼焉的模樣。」賽內絲頭也不回地說。

  「是嗎?抱歉。」夏儂坦誠應道。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一開始就沒有含糊不清的同情。

  賽內絲儘管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可是對並未顯露廉價同情的夏儂,她也稍微有點改觀。同情他人很容易,有時甚至能藉此產生愉悅,賽內絲非常明白虛情假意的憐憫乃是出於扭曲的優越感。

  她也非常清楚這種時候要保持冷靜,不扯進對方的不幸,悲傷或憤怒裡,其實是很不簡單的事。

  「不過……沒想到哭不出來呢。」賽內絲自嘲似的笑道:「唉,能保持冷靜正是指揮官的美德--」

  「賽內絲.露露.基亞特!」夏儂微微加重語氣,打斷賽內絲的話。「我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子民,更不是敵人,只是個路人。」

  「…………」賽內絲默然盯著自己腳尖。

  呆呆望著自己腳尖--她初次發現自己的鞋尖濕了。內心某處的自己曉得夏儂接下來的台詞,某處的自己對此萬分期待。雖然認為這樣下去不行--然而賽內絲的內心茫然無緒,無法具體歸結出否定的話語。

  「這裡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所以……」他慎重地挑選詞彙,語氣緩慢續道:「只有現在,你不須扮演『站在高位的人』。」

  賽內絲沉默以對,夏儂也不打算繼續勸解,只有浪濤拍打海岸的靜謐聲響在兩人之間晃動。

  接著--

  「…………該死。」彷彿厭倦了沉默--賽內絲歎氣似的說:「說得像是你什麼都知道一樣--」

  「彼此彼此。」夏儂完全不以為意,若無其事地說。

  賽內絲直到此時才第一次--轉向夏儂。

  她猜想自己臉上的表情大概毫無防備,非常稚拙,也知道某處的自己急於表現出泰然自若的神情,可是違背這種羞恥心和焦躁感--按捺不住的熊熊激情自然而然地驅動她的身體。

  「我--」她彷彿緊貼夏儂站立,雙手揪住他的衣領。「我殺死了--」

  語尾沒出息、孤苦伶仃地顫抖著,臉孔壓進夏儂胸膛,強忍雙眸滴落的淚珠--賽內絲呻吟般地說:「我殺死了……是我殺的……是我叫他們去死的……」

  賽內絲說著,像哭鬧不休的孩子般雙手搖晃夏儂,淚水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她早已顧不得自己身份,淚水一旦潰堤,便再也壓抑不住洶湧澎湃的情緒。

  賽內絲這時猛然發現--自己至今為止有多麼逞強。

  「愛羅蒂、其他部下……願意跟著我的那些人……」

  就算這是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人類有時也忍不住會想「如果」。

  她盡了全力,沒有後悔,已經預料過這種結果,也早就有所覺悟。事實上,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因力有未逮而失去部下。

  可是,即使如此--

  有時仍感到不安,自己真的做了正確的抉擇嗎?有時對結果缺乏自信,忍不住無謂地回首過往。明明知道結論絕對不可能推翻,卻還是裹足不前,多愁善感。

  尤其是--當這種生活方式甚至可能左右他人命運的時候。

  「救過我無數次的那些傢伙……我卻救不了他們……我……什麼都沒辦法為他們做……」

  自己這樣子真的好嗎?

  付出這麼多犧牲,自己的決定真的正確嗎?難道沒有其他路可走嗎?

  然而--不論再如何後悔,時間都不可能倒轉。

  「愛羅蒂……真的是從孩提時代……一直一直……支持我……她選擇我,跟隨我……我連自己最重要的朋友都救不了……」

  她很明白。

  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是--以敵人和夥伴的血肉鋪成的道路,並非不用犧牲任何人、不用連累任何人,光靠笑容就能度過的康莊大道。賽內絲非常明白--自己的生存方式在未來仍不免會繼續累積這種經驗。

  她無法回頭。

  所以至少--

  「我--很過分吧?」

  「是啊。」

  「很難看吧?」

  「是啊。」

  夏儂的答案非常簡潔--其中既沒有憐憫,亦沒有勸慰。

  只有--

  「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件事,還是跟著你不是嗎?」

  「…………」賽內絲動作一頓。

  她霎時僵立原地,沉默不語……

  「畜……生……」

  嗚咽間逸出這個字眼。

  憤怒、憎恨、後悔、哀痛、自嘲。

  包含上述一切感情,逸出純粹的激昂字眼。

  「畜生--」

  夏儂只是靜靜望著--摟著自己號啕大哭的基亞特帝圍第三公主。



《後 記》



  手機雜音--這是人類睿智、秩序象徵的訊號,與無秩序的戰爭所激起的劍戟聲響。毫無意義的混沌與開花結果的數位訊號,在電波這種狹隘的通道間相互推擠,互不相讓。

  技術改革賦予秩序力量,雜音和斷訊逐漸減少,人們享受著睿智創造的勝利。但吾人不可忘記,這只是今日的勝利,因為世界正遵循熱力學法則,緩慢而確實地走向無秩序的道路。

  「啊,T小姐,你好,我是柛,剛抵達飯田橋(最靠近富士見書房的車站)。」

  「喔.那就快大駕光臨了嘛。」(註:這時已經晚上八點了。)

  「還來得及吃晚餐嗎?」(我們約好到了東京後一起吃飯。)

  「嗯,我快校完你最近交的連載稿件了。」

  「……你是魔鬼嗎?!」

  「拖稿三周的作家才是魔鬼吧?」

  「…………嗚嗚。」

  「那麼,我在公司恭候大駕。」

  「……遵命。」

  就是這樣,大家好!我是柛一郎。這次謹向各位獻上《龍雜誌》連載時的(賽內絲篇)--《獸姬的狂想曲》。

  總覺得好像隔了很久,修改原稿的心情也很奇妙,我一看檔案的最後修改日期,竟然是西元二000年三月,原來中間相隔將近一年半,甚至讓我湧起一股懷舊之感。

  那麼,從這次的(賽內絲篇)開始,故事情節也變得十分緊湊。具體來說,中間甚至無法安插新撰寫的篇章,不過,「廢棄公主」系列原本就有半年份的連載必須集結成一集的限制。

  是應該跟其他作品輪流推出?寫長篇外傳?還是出短篇集?

  或者改成半年出一集,讓讀者朋友訓斥「你在槁什麼」?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測未來情況。柛一郎那沒問題嗎?專業小說家要是出書慢了,可是會斷炊的呢。

  接下來,當然是感謝大家的時間。

  本集有關特殊部隊「深淵之杖」的設定,點子是來自官方網站「蠢動柛君」的一位訪客Rick:T先生。他提出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於是稍加改編,寫入故事中。

  因此,首先要謝謝Rick=T先生。

  此外,艦隊編制的相關知識則是請教小說家葛西伸哉先生、中裡融司先生。因為小說情節需求,我擅自添加一些解釋,或許連其中一半的知識都沒用上--不過還是多謝兩位在百忙中撥冗指導。

  還有每次都在視覺方面大力協助的安曇雪伸先生,感謝的詞彙早已用盡。十月開始,富士見Fantasia文庫的「書籤」聽說也是安曇雪伸先生負責,真令人萬分期待。

  最後當然要對各位讀者致上最大的謝意。

  那麼,各位讀者與工作人員,下一集也請多多指教。

  2001卅8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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