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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賊眉鼠眼 -【明朝偽君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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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12:37 AM
標題:
賊眉鼠眼 -【明朝偽君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7-3 02:00 AM 編輯
【書名】:
明朝偽君子
【作者】:
賊眉鼠眼
【內容簡介】:
孝宗皇帝中興大明,正德小子荒唐浪蕩,士子激昂空談江山,廠衛番尉如虎如狼。
機會與危機並存的年代裡,大明盛世的熙攘中,一個名叫秦堪的年輕人,吹皺了一池春水。
當他以風度翩翩的優雅姿態為非作歹時,大明的文臣,武將,太監們心中對「君子」二字的定義終於徹底顛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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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12:44 AM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第一章 失意相公
秦堪醒來時的處境讓他有一種想死的沖動。
事實上他正在死。
「正在死」的意思是,他正處於死亡進行時。
一根繩子套著他的脖子,而他整個人像塊風干的臘肉,被掛在房梁下,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媽的!謀殺!
又驚又怒的秦堪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
顧不得思考為什麼飛機失事後醒來卻莫名其妙被掛在半空中,秦堪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奮力的掙扎求生。
兩手抓著繩子使勁,秦堪試圖將自己的脖子掙脫出來,結果繩子卻越勒越緊,兩隻手臂像面條似的又軟又酥,沒有半分力道。
腦海中有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彷佛有一道聲音在告訴自己,這裡是自己的家,而他則掛在自己家的房梁下。
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好像人格分裂症,身體裡有兩個自己,而那個陌生的自己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淡薄,最後不甘的離體而去……
面孔已漲成了紫色,整個人被繩子吊在屋梁下,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手刨腳蹬,虛弱無力的掙扎著,如同中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越來越模糊,左右掙扎不過,就在秦堪以為要魂歸天國時,房門被一腳踹開,一道洪亮的聲音大吼道:「秦相公上吊了!」
這句話的經典程度堪比某部電影中「幫主掉糞坑裡去了」,秦堪迷糊中居然有種想笑的感覺,為什麼別人救人之前一定要先大聲吼出事件現狀以後再救?……你把我救下來再吼好不好?
接著秦堪忽然感到自己掛在半空中的雙腿被人抱住,然後……使勁的往下拽,每拽一下脖子上的繩子便勒緊一分,秦堪的舌頭也不得不非常應景的吐出來一次。
一次,兩次,三次……
上吊的人該怎麼救秦堪不大清楚,就算不能像電影裡的高手那樣揚手一鏢射斷繩子,可至少也不能用蠻力往下猛拽呀。
真是一群存世稀少的奇葩……
用剪刀啊混蛋……們!秦堪忽然很想罵娘,這種感覺很強烈。
…………
…………
吊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感覺很不錯,屋裡一切動向盡收他的眼底——如果沒有繩子勒住他的脖子的話就更不錯了。
腳下是一群手忙腳亂猛拽他的村民,村民們很純樸,他們充滿了愛心。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畫面,透過營救他的人群,視線越來越模糊的秦堪卻敏感地發現,人群外圍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輕人趁人不注意,將房內書桌上的一方玉石鎮紙悄悄納入懷裡。
年輕人的動作令秦堪感到莫名的怒意,好像坐公交時發現自己的錢包落在小偷手裡,痛,並憤怒著。
放下!那是我的鎮紙……
秦堪在心裡虛弱的怒吼。
還有一個年輕人悄然無息地將屋內牆角上掛著的一把折扇塞進了袖筒。放下!那是我的扇子……
這幫家伙到底來救人還是來打劫的?
活過來再找你們算帳!
啪!
套在脖頸上的繩子終於不負眾望,被一干好心差點辦壞事的村民們生生扯斷了。
秦堪重重落到地上,——臉著地。
「秦秀才,秦秀才!你怎樣了?」一群村民七嘴八舌喚道,還使勁搖晃著他那瘦弱的肩膀。
秦堪腦中嗡嗡作響,只覺得滿眼金星飛舞,強撐著奮力睜開眼,待到視線漸漸恢復,便發現一群穿著古代衣服的人圍著自己——這群家伙的打扮真可笑。
眾人皆灰色的土布短衫,腰間用草繩隨意系著,長發向上在頭頂挽成一個松垮的髻,一個個臉上刻畫著比黃土地更滄桑的深沉……
古代鄉下人?
「秦相公,你沒事吧?」一名大約四十多歲滿臉滄桑的古代人關心地問道。
相公?這是什麼稱呼?除了打麻將,自己什麼時候被人叫過相公?
秦堪沒說話,他實在說不出話了,他的臉現在還泛著青紫色,喉嚨仿佛被鈍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著,一陣陣的刺痛,嘴巴最大幅度地張大,大口而急促的呼吸著珍貴的空氣。
熱心的村民端來一碗溫水,喂著秦堪喝下,秦堪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會兒,喉嚨的刺痛這才緩解了一些。
模糊的意識漸漸清醒,秦堪這才有功夫打量圍繞在他身邊的熱心村民們。
嗯,這幫人的打扮真的很可笑,不論混沌還是清醒狀態,秦堪的審美觀絲毫不會改變。
現在不是追究他們打扮的時候,秦堪覺得有一件事必須處理,迫在眉睫。
眼珠子在圍觀人群裡依次轉了一圈,秦堪忽然兩眼一亮,虛弱的右手顫抖著伸出,抓住了一個年輕人的腕子。
「東西……還我!」
這是秦堪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嘶啞難聽,如裂布帛。
被抓住的年輕人大驚,在眾村民的注視下,從懷裡掏出那方剛偷到手的玉石鎮紙擱在地上,滿面羞紅的扭頭便跑。
很好,知恥近乎勇,這人還有救。
艱難的轉過頭,秦堪又抓住了一個人的腕子。
「交出來……不然我報警了!」
秦堪虛弱的哼哼。
另一個人也驚慌失措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折扇,放在地上後掩面羞愧而逃。
臉皮真薄,換了我肯定不會這麼痛快……
連抓兩賊的秦堪忍不住有些得意。
不知道還有沒有隱藏版的賊?
秦堪下意識的雙手亂抓起來,
接著手心傳來一陣溫熱舒坦的觸感。
軟綿綿的,很舒服。
熱饅頭?
什麼賊呀,偷東西的品位竟如此低下……
「交出來!」秦堪有些慍怒,饅頭也是我家的!
一聲羞怯的嬌呼,接著一道暴怒的大吼傳來:「混蛋!敢摸我渾家……」
偷我家饅頭還敢罵我?不知廉恥!
果斷豎了一下中指,然後……秦堪徹底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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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江南的雨,令人又喜還愁。
大明弘治十七年,江南紹興府山陰縣秦莊。
秦堪站在村口通往縣城的唯一小徑邊,負手看著天地間那一片瀟瀟暮雨,眼中充滿了落寞蕭瑟之意。
穿著粗布短衫的村民扛著農具經過他的身邊,紛紛回頭打量著他,敬畏的神色裡掩不住的好奇。
村民們努力壓低的議論聲仍舊一絲不差的傳到秦堪的耳中。
「秦相公被救活之後,怎麼變得傻傻的?」
「好好的秀才功名被革了,怎能不傻?」
話題開始延伸……
「看不出秦相公如此文弱之人,居然也是有血性的漢子。」
「是啊,一個十九歲的秀才公,竟敢把知府老爺的公子打吐血,嘖嘖……」
「到底少不經事,太沖動了,秀才怎能得罪知府公子?瞧,前天紹興府學政大人不是給山陰縣下了條子麼?唉,秀才功名被革了,家產全部賠了知府家的湯藥費,可惜可嘆……」
「秦相公為何要打知府公子?」
「聽說呀,是為了一個女人……」
「…………」
「…………」
明明是村民們的悄悄話,可卻說得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
秦堪負手站在田埂邊苦笑。
除了苦笑,他實在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不錯,村民們口中談論的「秀才」便是他,秦堪。
而知府老爺的公子,以及令二人爭斗的那個女人……說實話,秦堪完全不記得了。
因為此秦堪非彼秦堪,他心裡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他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昨天剛到。
從理論上來說,此刻的他應該睡在某個五星級酒店裡,跟某位剛勾搭上手的空姐在豪華大床上沒羞沒臊,而不是站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鄉村田陌邊念天地之悠悠……
理論只是理論,它畢竟不是事實。
事實是……秦堪他穿越了。
秦堪是好人,不論前世還是今生,認識他的人沒有誰會反對這個結論。
老天就是這麼不公平,那些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混蛋們個個沒事,而他秦堪,一個敬崗愛業,俯首甘為孺子牛,充其量有點采花小嗜好的新世紀好青年卻被穿越了。
好吧,穿越就穿越吧。
可是……明朝的衣服真的很難看啊,而且……茅房裡供人踩踏的兩塊木板為什麼那麼脆弱?
為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12:48 AM
第二章 吊頸秀才
上輩子是值得懷念的。
秦堪記得自己是一個經常出差的小白領,經常乘著飛機各地奔忙,那天在客機上,他坐在頭等艙裡與美麗嬌豔的空姐正眉來眼去,雙方已交換了電話號碼,差不多可以聊到下飛機後在哪家五星酒店約炮的程度了,結果心癢難熬的他趁人不注意溜進了飛機的茶水間,順手在那位空姐渾圓翹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打算說幾句比蒙汗藥更麻更酥的情話的時候,飛機忽然劇烈的抖震了幾下,接著眼前一黑,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秦堪便失去了知覺,再醒過來時,他正吊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房梁下,掛在封建主義王朝的半空中……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很深刻的道理。
飛機上不要耍流氓,哪怕人家姑娘自願也不行,後果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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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雨絲細密綿長,像情人的手,柔柔地游走在情郎的身上,纏綿悱惻。
天色陰沉,灰蒙蒙的霧色籠罩在田野的上空,令人心底有一種陌生的惶然壓抑。
田間小陌邊,秦堪抬頭望天,無限蕭瑟的嘆了口氣,嘴裡喃喃自語:「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卡拉OK的陪酒小姐……」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一名六七歲,穿著灰色土布衣裳,模樣頂多只能算五官齊全的小女孩牽著一頭牛從田陌間走過,扭頭看他時,神情怯怯的。
秦堪意興闌珊的掃了她一眼,再次嘆氣:「蘿莉倒是有,可惜穿得太不性感,臉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穿越過來好幾天了,秦堪自然認得這位小蘿莉的。
她沒有大名,村裡的人都叫她虎妞。
秦堪站在田埂邊,定定瞧著這位左看右看長大後沒有任何傾國傾城潛力的小蘿莉,嘴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怪笑。
醒來到現在,秦堪有一肚子的疑問,可是他不敢問,他怕被村民們當成了異端。
異端一般只有被燒死的命運。
眼前這個小姑娘或許可以為他釋疑一二。
為什麼只敢問小孩子?
因為她小而脆弱,數遍整個秦莊,唯一能讓他在武力值上找到優越感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小蘿莉了。
「虎妞,過來!」秦堪笑容可掬的朝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怯怯的瞧著他,遲疑著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牽著虎妞髒兮兮的小手,秦堪笑得很和善,像江南雨住後的彩虹。
秦堪從長衫內左掏右掏,掏出一大把下午從別人家棗樹上偷摘下來的棗子。
虎妞瞧著他手裡的青色棗子,費力的咽了咽口水。
秦堪笑得愈發和藹可親了。
這是一個一根棒棒糖就能騙她去看金魚的小丫頭,很省成本。
「虎妞,我們玩個游戲好不好?」
虎妞點頭。
「我提問,你回答,答對了獎你一顆棗,答錯了罰你陪我去看金魚……」
頓了頓,瞧著虎妞那副跟傾國傾城沒有半分關聯的容顏,口味淡雅的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黯然嘆道:「……答錯了沒關系,只要你不逼我陪你看金魚就好。」
虎妞當然無法拒絕如此誘人的游戲。
秦堪瞧著她,道:「第一個問題,昨天下午我為什麼要上吊?」
這個問題很有深意,因為秦堪正是昨天下午穿越過來的,醒來時正吊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任主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讓他的穿越方式變得如此剽悍而富有激情。
虎妞咬著手指想了一會兒,輕聲道:「阿公說,你被革了功名……」
秦堪一楞,緩緩點頭。
這個理由在邏輯上說得過去,古代讀書人好象對功名這東西看得很重,一朝失去,上吊是很正常的,像他這樣上吊而沒死成那才叫不正常。
聯想一下剛才村民們的議論,得罪了知府公子,被革了秀才功名,連家底都賠了個精光,這樣的處境,已不止是前途黯淡,簡直是絕望了,秦堪覺得,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上吊,老實說,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後,秦堪也有種繼續上吊的沖動,如果老天爺給面子的話,最好下次穿越到某個高帥富的皇帝或王爺身上……
一顆棗送出去,虎妞擦都沒擦便將它塞進了嘴裡,嚼得嘎嘣響,嘴邊汁液四濺。
「第二個問題……我在莊裡的風評如何?鄉親們都很喜歡我吧?」秦堪繼續用棗子誘惑小蘿莉。
這個問題也很有必要,前面已受過的打擊已很沉重了,秦堪希望能聽到一點好話,希望自己在外人眼裡的形象高大一點,光輝一點,至少不應該是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虎妞眨巴著眼睛想了半晌,點頭認真地道:「阿公和族叔們都說相公是我們秦莊百年才出一個的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你模樣生得很英俊,大家都喜歡你……」
秦堪一臉黴相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從昨天到現在第一縷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
虎妞的阿公應該是村子裡的長老級智者人物,他的話很客觀,而且擁有很高的智慧。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臉蛋,秦堪喜滋滋道:「我也挺喜歡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早上就是被自己帥醒的……」
顯然秦堪高興得太早了,虎妞緊接著的一句話把他從天堂踩進了地獄。
「可是……阿公和族叔們從昨天起,都在背後叫你『吊頸秀才』,什麼是吊頸秀才呀?」
秦堪笑容凝固,雙手隱隱顫抖。
他不知該掐死眼前這個小屁孩,還是掐死她阿公……
「最後兩個問題……」秦堪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這是他至今為止剩下的所有家當,充滿期待的瞧著虎妞:「我到底賠了人家多少錢?還有,為什麼我這麼窮?」
虎妞:「…………」
秦堪委實為難虎妞了,第一個問題屬於經濟范疇,虎妞這個歲數肯定不會關心秦相公家有多少家產,第二個問題屬於哲學范疇,窮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世界觀太偏頗,與他人的價值觀有出入,不懂開源或不懂節流等等。
誰知虎妞居然知道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她兩眼痴痴的盯著秦堪手裡的那把銅錢,咬著下唇怯怯地道:「我如果說了,你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
秦堪一挑眉,舉起兩只手:「你要左手的棗子還是右手的銅錢?」
「都要。」虎妞顯然沒有表面上看去那麼傻。
「好。」秦堪大方得一塌糊涂。
虎妞當即從他手裡接過了錢和棗子,一股腦兒全塞進了懷裡,然後才咯咯笑開了聲:「我阿公說過,人窮一般有兩個原因,一是懶,二是笨,你覺得你屬於哪一種?」
秦堪苦惱的摸著鼻子,他忽然發現自己為什麼這麼窮了,因為這兩個原因他全佔了。
虎妞拿著銅錢和棗子,像偷到了一百隻雞的小狐狸,咯咯笑著跑遠了。
秦堪苦著臉摸了半天鼻子,看著虎妞興奮的身影,忽然也笑出了聲。
童年,真好。
那麼的純真,無暇,美妙,它值得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去形容它,古代人的童年也一樣。
秦堪感嘆了幾句,然後也笑著朝虎妞跑去。
江南的雨,仍舊那麼纏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12:53 AM
第三章 秦氏族叔
夜色降臨,孤燈只影。
秦堪坐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秦家老宅裡,手裡把玩著一堆棗子和銅錢,正在思考人生。
虎妞是個好孩子,她純真,善良,而且既不懶也不笨……
可惜這孩子還是嚴重低估了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很無恥,特別是某個穿越青年的世界,絕對比她想象的更無恥……
是的,秦堪後來又把送虎妞的棗子和銅錢搶回來了……
曾經的都市小白領比任何人都明白,既然落入窮困的境地,就必須開源節流。
如何開源他還沒想出具體的辦法,但在節流方面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該花的錢絕不能花,扔一把銅錢讓孩子當時樂呵樂呵就可以了,怎麼可能真的送她?不勞而獲的東西要還的。
昏暗的油燈下,秦堪的手指關節在破舊的八仙桌上無意識的敲擊著,他的眉毛擰得緊緊的,眉宇間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剛才把手裡的銅錢數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二十八文錢,不論數多少遍還是這個數。
父母雙亡,無兄無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鄉間老舊的二進宅子,三畝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擺得整整齊齊如同接受閱兵似的二十八文錢。
這便是秦堪在這個陌生世界的所有財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秦堪的父母在他十四歲時雙雙亡故,亡故以前顯然沒來得及給他定一門親事,以至於現在的秦堪年已十九,還是光棍一條。
孑然一身,這便是秦堪目前的現狀。
十九歲的讀書人,以前甚至還有著功名在身,這樣的光棍在十裡八鄉簡直比金龜婿更稀罕,哪怕是現在的秦莊,覬覦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個小數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於學業,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運。
當然,從主觀上來說,秦堪不介意被她們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已擺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
眾所周知,錢這個東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東西,這麼好的東西偏偏他秦堪很缺少。
所以,穿越青年秦堪現在需要錢,迫切需要!
明朝弘治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發明創造?飛機大炮蒸汽機什麼的可能有點兒離譜,但是牙刷胸罩衛生巾之類的應該沒問題吧……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窩在這麼個小村莊裡,無論多大的能力也無法展示,秦堪有很多賺錢的點子,可要他賺這些窮苦村民們的錢,說真的,秦相公沒這個興趣,不是善良,而是賺頭太少,當然,搶虎妞的錢則毫無壓力,那本就是他的錢。
男人,終歸還是要走出去的。
大明弘治十七年,如今的天下是怎樣一個天下?
位處一隅而不見全貌,秦堪不甘心。
人生,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舞台在等著他閃亮登場,不是在這個江南村郭中庸碌等死,他要做的,是邁開兩腳,輕悄且安靜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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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門外的柴扉傳來令人倒牙的吱呀聲。
秦堪打開門,屋外朦朧的月色下,一張老邁的臉龐出現在他眼前。
秦堪認識這張老邁的臉。
他是秦莊的現任統治者,秦氏族人的族長。
不能小看古代宗族的影響力,在這個通訊基本靠吼的落後年代裡,一個村子的族長身兼著村長,派出所所長,法院院長,農會會長以及婦聯主席等等一系列的職務。
事實上,大明的安定秩序之基礎,便是宗族和鄉紳了。
村民鄰裡間小到偷雞摸狗偷看寡婦洗澡,大到傷人搶劫公公扒灰小叔子通奸嫂子等等一切治安事件刑事案件,縣裡的衙門是沒時間也不屑管的,一般都由當地的宗族族長處置了,而且量刑標准很隨意,是砍手剁足還是輕描淡寫罵幾句,只看當時族長心情的好壞。
真是一個人性化的時代,當然,主要看族長的人性。
秦莊的族長當然也姓秦,具體叫什麼名字秦堪不知道,初來乍到,他只見過秦族長一兩次,每次匆忙打過招呼後便逃命般跑掉,生怕被秦族長發現前任秀才其實鬼上身了。
對掌握著一村生殺予奪大權的族長,秦堪還是很尊敬的,至少在這個小鄉村裡,他確實是個狠角色。
對狠角色必須要尊敬。
黯淡的月色下,秦堪微微一楞,接著朝秦族長施了一個有模有樣的長揖:「族叔有禮了。」
秦老漢眯起了眼睛,如同被泡在澡盆子裡一般,神情非常的舒坦。
他很享受讀書人給他施的禮,這讓他覺得倍兒有面子,無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階級檔次。
而且這種長揖禮,也只有讀書人才施得這般行雲流水,賞心悅目,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們,頂多只是隨意而馬虎的一拱手,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咳了兩聲,秦老漢慢條斯理道:「賢侄身子可好了些?」
「族叔掛懷,堪感激不盡,身子已好多了。」秦堪的神情比給祖宗上墳更恭敬。
秦老漢很享受被讀書人恭敬的感覺,他眯著眼睛頗有威嚴的嗯了一聲,緩緩道:「老漢我看著你長大,你自小讀書是極厲害的,老漢做夢也想不到咱們秦氏宗族的子弟當中居然能出一位秀才公,委實百年不遇啊……」
秦堪咧咧嘴。
這話說得真沒水平,百年不遇……是形容洪水吧?
秦老漢接著喟嘆道:「可惜呀,讀書雖厲害,終究犯了糊涂,昨日上吊差點要了你的命……」
秦堪只好唯唯點頭。
他其實很想說實話,昨日上吊已經要了秦相公的命,如今的秦相公正處於借屍還魂的狀態,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這是一個問題……
秦老漢嘮叨了幾句,忽然語聲一頓,一臉濃郁的求知之色:「昨日被人救下後,你無端朝天豎了一下中指,此中指為何意?」
秦堪面不改色:「死裡逃生,謹以中指向老天邀買後福也。」
秦老漢恍然咂嘴,崇敬莫名:「果然是讀書人,門道頗多,老漢一看就隱約明白,這根中指好象很有內涵的樣子。」
秦堪不由贊道:「族叔卻是極有悟性的通透之人。」
秦老漢被奉承得臉上的褶子仿佛帶了幾分光采。
光采很快消失不見,秦老漢的老臉忽然板了起來,緩緩道:「不知為何,老漢我總覺得你這回大病醒來之後性情大變,賢侄啊,此為何故?」
秦堪一驚,額頭頓時流下冷汗。
絕對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商啊!他依稀仿佛看到自己被當成異端綁在柱子上,周圍火光熊熊,火光之外,愚昧的秦老漢和村民們面露獰笑,冷漠地看著他在烈火中掙扎哭嚎……
「族叔何出此言?」秦堪愕然中帶著幾許心虛。
秦老漢老臉一肅,神態如同法官念判決書一般莊嚴神聖,而且不容置疑。
「你墮落了!」
「啊?」秦堪大驚失色。
「雖然被開革了功名,但畢竟曾是秀才公,竟然搶小姑娘的錢,你說,你是不是墮落了?」秦老漢非常的痛心疾首。
「我……好吧,我確實墮落了……」秦堪只好很無奈的伏法,盡管劫的是自己的錢,可是「道理」這東西,在一村之長這裡不一定行得通,上輩子比猴兒還精的秦堪很清楚,絕對不能不拿村長當干部。
「你承認自己墮落了?」秦老漢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你是村長,你是老大,你說什麼我都認了。
秦堪垂著頭,苦笑不語。
秦老漢眯著眼睛,神情很疑惑。
「昔日的秀才公可是知書達理的後生,為何大病之後卻無恥到搶小姑娘的錢?」
「族叔為何知曉我搶了小姑娘?」秦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虎妞向我告狀……」
秦堪眨眨眼:「您相信小孩子的話?」
「信。」
「為何?」
秦老漢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因為被搶的那個恰好是我的孫女兒,莫非你不知道?」
秦堪只好摸著鼻子,摸得鼻子紅通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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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是個做大事的人,顯然不會特意為了孫女被搶上門找說法,不咸不淡帶過此事後,秦老漢終於言歸正傳。
「功名革便革了,哪怕成了白身,鄉人終歸不會忘記你曾是紹興府的第一秀才,十八歲便高中府試第一,別說是秦莊,便是整個紹興府也難得一見……」秦老漢眯著眼睛滿是笑意,神情頗為自豪。
秦堪瞠目,他知道自己曾經是秀才,只是沒想到自己身體的前任主人居然有這般本事,不但十八歲考上了秀才,而且還是府試第一,這是什麼?貨真價實的才子啊!
秦老漢嘮叨了幾句後,道:「如今你已是白身,你亡去的父母雖說給你留了三畝水田,但你自小埋頭讀書,怕是插秧鋤土懇地這些農活一樣都不會,對將來可有打算麼?」
秦堪點點頭,老漢沒說錯,不論前世還是今生,農活他還真沒干過,而且他也絕不可能將寶貴的韶華光陰浪費在鄉野田間,此番際遇已是難得,若就這樣庸碌而過,恐怕送他穿越過來的老天爺也會忍不住暴脾氣,一道天雷劈死他。
將來有什麼打算?除了掙錢還能有什麼打算?不論現代還是古代,錢這個東西都是很重要的。
秦堪眨眨眼:「不知族叔可有指點?」
「指點」二字讓秦老漢滿意得想呻吟。
秦老漢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道:「秦氏一族在秦莊立足數百年,頗為不易,族中子弟皆純善朴實之輩,老漢一直以我秦姓為傲,秦莊萬事皆宜,唯獨文運不昌,百年來只出了你這位唯一的秀才,村中學塾請的嚴夫子月前辭館了,如今學塾無主,你若有意,不妨去學塾教秦姓子弟們讀書,我秦莊學齡稚子數十,每年束修之得,足夠你吃喝不愁,將來成家生子,村中再予你兩畝上好水田,屆時你請三兩個佃戶,數載而還,搏個殷實之家不在話下,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秦堪眨了半天眼睛,才漸漸消化了秦老漢這番半文半白的話。
原來老頭兒想讓他在村裡教學生讀書,好讓秦族子弟搏個功名光宗耀祖。
說實話,這個建議委實跟秦堪的初衷大相逕庭,他想過經商,也想過削尖了腦袋當官,甚至想過剽竊中明之後的詩詞佳句,冒充才子滿大街招搖撞騙,唯獨教書先生這個職業絕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且不說自打穿越後,身體前任主人曾經讀過的經史子集早已忘得干干淨淨,僅自己這般外表斯文內心狂野的人品和性格,教出來的學生必然都是一幫橫行鄉裡,魚肉百姓的惡霸,那時自己有何面目見秦莊老少?
將來秦老漢若一怒之下在秦家祖宗祠堂裡立一尊秦堪跪像,那時秦堪,才叫真正的「情何以堪」。
「族叔,此事恐怕不妥……」秦堪也顧不得族長的面子,急忙反對道。
秦老漢聞言果然有些不滿,花白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為何不妥?」
「愚侄讀聖人之書倒是過得去,可我只懂讀書,卻不懂教書,若誤了我族中子弟的前程,怕是死了都無顏進祖墳。」
秦老漢滿不在乎的一揮手:「無妨,照本宣科而已。」
秦堪有些急了:「愚侄年輕,少了威嚴,怕族中子弟不服管教……」
秦老漢一瞪眼:「誰敢輕慢賢侄,賢侄只管拾掇之!」
「族叔見諒,愚侄還是不敢從命,愚侄脾性易怒,生恐下手沒個輕重,為搏功名搭上幾條人命便不值當了……」
秦老漢愕然:「人命?你打算怎生拾掇之?」
秦堪靦腆一笑,俊臉甚至有些發紅:「愚侄不才,擅使冷兵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12:57 AM
第四章 無妄之災
秦老漢踏著月色氣哼哼的離開了。
秦堪肯定不會窩在這個小鄉村裡當什麼教書先生的,談判最終破裂。
秦堪將他送到門口,直到秦老漢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見,他才輕輕掩上柴扉,然後嘆了口氣。
剛才秦堪只隱約表示了想離開秦莊,出外務工糊口的想法,便遭到了秦老漢的強烈反對。
反對的理由很可笑,但是在這個時代卻一點都不可笑,因為失了體面,有辱讀書人的斯文。
秦堪很鬱悶,打工糊口跟讀書人的斯文有個毛的關系,讀書人難道不用吃飯嗎?
不得不說,秦堪對這個時代「階級」二字的認識還很不夠,他不知道讀書人和普通百姓之間的區別有多大。
昏黃黯淡的油燈下,秦堪坐在桌邊,呆呆注視著桌上的二十八文錢出神,不知過了多久,發出一聲苦笑。
二進的老宅子,秦堪已搜過一遍又一遍,米缸是空的,任何能吃的東西都沒有,他在發愁,不離開秦莊,自己下一頓到底吃什麼?
秦堪是個聰明人,不但聰明,臉皮也不算薄。
一個聰明且臉皮不薄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餓不死的。
第二天的秦莊流傳著一個消息。
治安良好,夜不閉戶,堪稱明朝文明典范村莊的秦莊,居然有賊偷東西。
接下來的幾天更令秦莊愈發不太平。
秦大的家裡丟了兩只雞,秦二的家裡丟了一條看門狗,秦三的家裡丟了兩只鴨……
類似的案件在秦莊每天上演著,平靜的村莊變得不平靜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秦莊的族長秦老漢終於再一次登了秦堪家的門。
秦老漢這回顯得很淡定,看著秦堪的眼神也比以往復雜多了。
「秦堪啊……」
秦堪起身,恭敬作揖:「愚侄在。」
「收拾收拾,去縣裡吧,我准了。」
秦堪大感意外,不由抬頭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族叔幾天前不是不同意愚侄離鄉麼?」
秦老漢坐在堂屋裡,伸手捋須沉吟:「嗯……」
「『嗯』是何意?」
秦老漢黯然一嘆:「『嗯』的意思是,我若再不讓你出去,怕是村裡以後連一隻打鳴的公雞都找不出來了……」
厚臉皮的秦堪此時也禁不住感到面孔一熱:「這個……咳,愚侄慚愧。」
秦老漢仰頭望著頂上的房梁,久久無語。
一個受人尊敬追捧的前任秀才公,變成了一個偷雞摸狗的小蟊賊,秦老漢至今仍處於適應階段,前後反差太大,老頭兒實在接受不了。
「你亡父給你留的三畝水田不能荒廢了,既然你要出去,索性發賣了吧,不過只准賣給我秦莊人,不得賣予外姓,否則秦氏祖宗必不容你。」
「全憑族叔做主。」
秦老漢大手一揮,遙遙指向遠處,語氣豪邁中又帶著幾分釋然:「……到縣城禍害別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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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畝水田,每畝賣了四兩銀子,秦堪簡單收拾了兩套干淨衣衫,懷裡揣著十二兩銀子,在一個春雨如絲的清晨,孤身踏上了去山陰縣城的路。
秦老漢領著全村老少一齊到村口為他送行,大伙兒的表情有些復雜。
秦堪轉身看著全村父老,眼眶微微濕潤。
盡管相處時間並不長,可秦堪還是對秦莊產生了一種淡淡的依戀,全村老少的熱情朴實,尤讓他感動不已。
畢竟再找一個能默許他偷雞摸狗的安樂淨土很不容易了。
秦老漢顫巍巍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語重心長道:「在家百日好,離鄉日日難,既然你決定要出去,一定要活出個模樣來,不能讓我秦氏一族蒙羞。」
秦堪感動的點點頭:「感謝族叔和父老們的照料,堪必不負父老厚望,他日衣錦還鄉,再來給祖宗祠堂磕頭。」
秦老漢欣慰笑了笑,接著又板起了臉,幽幽一嘆:「……昨晚我家丟了一只雞。」
「咳咳咳……」秦堪只好彎腰咳嗽。
幽幽的語氣仍在繼續:「那是全村最後一只打鳴的公雞了……」
「愚侄……慚愧。」
「除了慚愧,你還能說點別的嗎?」
「以後我會還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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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漢吩咐村裡後生套了一輛牛車,載著秦堪晃晃悠悠的離開了秦莊。
日落時分,紹興府古朴高聳的城牆遙遙在目。
紹興府,位處江南,人傑地靈,時有文人贊曰:「會稽山陰,天下繁劇」,宋人魏了翁詩雲:「山陰坐上皆豪逸,長安水邊多麗人」。
紹興府城由會稽和山陰兩縣的縣城合並而成,整個紹興府城以一條縱貫南北的府河為界,河西為山陰縣轄內,河東為會稽縣轄內。
秦堪所在的秦莊位處西面,正屬山陰縣所轄。
打發趕牛車的秦莊鄉親回去,秦堪拎著一個小包袱,獨自一人站在城牆下,仰頭看著眼前這座雄偉的古城,心中湧起難言的感慨。
一個擁有著現代人靈魂的年輕人,走進了一個古老陌生的年代裡,未來會是怎樣?該實現怎樣一種抱負,體現怎樣一種價值才不枉兩世的離奇際遇?
抱負,理想……
很近,仿佛又很遠。
現在的秦堪,似乎沒有資格提起「抱負」「理想」,因為在這些東西之前,他還要解決一個更實際更緊迫的問題,那就是生存。
一個手上只有十二兩銀子的人,所謂「理想」離他委實太遙遠了。
府城西門,行人來往進出如梭,一輛輛滿載著生絲綢緞茶葉瓷器的牛車馬車夾雜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緩緩進出著城門,護城河外,大大小小的簡陋食攤前,坐滿了各地的客商雜役,端著碗胡亂吃喝,猶不忘抽空抬起頭,與同桌的陌生客人交流貨物有無,汩汩流淌的護城河兩岸,好一派欣欣繁華的盛世景象。
秦堪拎著包袱,在人群推攘中,仿佛一葉海中的扁舟,不由自主便進了城。
首先要找房子住下,幸好出門前秦堪做了一下功課,若要想租房,須找牙行或牙子,即現代俗稱的「中介」,不論買牲口,奴婢或是租房,只要付得起中介費,他們都會讓顧客稱心如意,當然,必須有個前提,顧客首先要有合法的手續,明律規定,離居百裡以上,又無功名在身者,必須由當地縣衙開具路引,牙行才敢給你介紹房子,「路引」,即俗稱的通行證。
這就是明朝的規矩,古板嚴苛,可秦堪不得不服從,沒有實力改變游戲規則之前,就只好遵從它。
好在秦堪的手續很合法,盡管他沒有功名了,可他只是從鄉下搬到了縣城,尚夠不上「離居百裡」的條件,路引這東西他用不著。
手伸入懷,秦堪感受著懷裡十二兩銀子的溫暖和堅實,心中莫名有了幾分底氣。
錢不多,五兩銀子用來租房,剩下的七兩用來添置東西和吃飯,以自己現代人的智慧和手段,想必在銀子花完之前成為一個萬兩戶不成問題。
不就是賺錢嗎?不就是從零開始嗎?
前世剛從大學畢業的時候,亦如現在一般一窮二白,後來不照樣混得有房有車。
人才,在哪裡都如金子一般發光發亮且引人注目的!
給自己鼓完勁兒後的秦堪躊躇滿志的挺起了胸膛,他的臉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是對生活充滿了信心的微笑。
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秦堪剛邁出了第一步,便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撞得瘦弱的他踉蹌幾步,還來不及感慨人生第一步的不順,便聽到身後有個嬌脆的聲音大喝道:「抓賊!」
秦堪一楞,眼見身前一道慌亂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如風一般奔向遠方,身後一名穿著藍色長衫,面容嬌好,顯然女扮男裝的女子一臉義憤之色,帶著一股裹挾風雷的氣勢,奮力追殺而來。
秦堪笑了笑,賊偷兒這個職業,自古便存在,當然,抓賊這種事情,也是很傳統的民間活動。
秦堪的反應在現代人眼裡看來很正常……他很識趣的朝旁邊讓了一下,讓開一條道讓那位裹挾風雷的女子追賊更暢通,更盡興。
不能怪秦堪的麻木,秦堪只是個普通人,不想惹麻煩,也不願學雷鋒,特別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年代,還有一個原因,在秦莊的時候,偷雞摸狗的事兒秦堪沒少干,嚴格說來他和那賊是同行,同行之間就算不合作,至少也不能相煎。
賊跑得很快,追賊的女子也跑得很快,經過秦堪身邊時,猶不忘用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下,然後像一股狂風般向前席卷而去。
偷與被偷只是一件小事,生活中這樣的小事太多,各有各的悲喜,不過與秦堪這個外人無關。
只可惜秦堪避讓女子的動作微有瑕疵,於是老天逼著他與這件小事產生了交集。
本想讓開一條道的,結果秦堪的動作有些拖泥帶水,身子讓開了,腳卻來不及讓開,於是追賊的女子悲劇了……
女子只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然後身子不由自主騰空而起,接著一個狠狠的獅子撲兔……當然,也有人管這個動作叫「餓狗搶食」。
不管用什麼詞兒形容,姿勢都不怎麼好看,結果都那麼的悲慘,女子重重摔在地上……臉著地。
周圍人群發出一聲驚呼,而女子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秦堪心頭頓時湧起無盡的愧疚。
「喂……你沒事吧?」
秦堪探出一步,一臉忐忑不安,像動物園喂獅子似的小心翼翼。
女子仍趴在地上不動,秦堪愈發不安了,就在他想悄悄溜走的時候,趴在地上的女子忽然面朝黃土悠悠嘆了口氣,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面視著秦堪。
直到這個時候秦堪才看清了面前這位女子的模樣。
古人喻美女曰:「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眼前的女子委實稱得上「美女」二字,杏目,瓊鼻,眉若黛山,唇如紅莓,瓜子臉型襯出尖尖的下巴,如詩如畫,賞心悅目。
最讓秦堪覺得賞心悅目的是女子的身高,居然有一米七左右,兩人相對而立,她只比秦堪矮一點點。
奇怪啊,古代女人怎麼可能有如此偉岸的身高?簡直逆天了。天使的面孔,高挑的身材,若在前世絕對天生吃模特這碗飯的材料。
只可惜美女現在的樣子有些狼狽,頭發凌亂地披散在額前,白皙的俏臉上兩團髒兮兮的污漬,甚至鼻孔也緩緩流出了血……
剛才摔的那一下很不輕吶。
當然,美女現在的表情絕對跟「賞心悅目」沒有半分關系。
拍了拍藍色的男式長衫,女子面若寒霜地瞪著秦堪,杏眼仿佛噴出火來。
「喂,你,說你呢!……你是不是有病?」
「……我沒病。」
「沒病為什麼絆我?」
秦堪嘆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話沒說完忽然閉了嘴。
這話……貌似在罵人,而且同時罵了兩個人。
果然,女子眼中的怒火愈發熾烈了。
感受到圍觀人群戲謔的眼神,女子咬了咬下唇,神情已然變得羞憤,忽然伸手揪住了秦堪的衣襟,粗魯地將他拖到一個安靜無人的街邊巷子裡,然後用力地把他摁在牆上。
「我看你這人真是病得不輕,沒看到我在抓賊嗎?」美女精致的俏臉湊得很近,她眼中噴發的怒火也很清晰。
秦堪苦苦一笑,嘆道:「就算我沒幫你抓賊,你也不該罵我有病吧?我只是不想惹麻煩而已。」
女子憤怒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怪異,瞪大了眼睛盯著秦堪許久,仿佛壓抑著笑意般,努力繃著俏臉道:「你這人果真有病,到現在還搞不清誰幫誰抓賊……」
秦堪心中忽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姑娘此話何意?」
「你自己瞧瞧你的錢袋還在不在。」
秦堪急忙朝懷裡一摸,接著……冷汗滾滾而下,他什麼都明白了。
當人突然變成窮光蛋時,總會大徹大悟,很奇怪的定律。
女子的表情愈發扭曲,不住的朝他冷笑,笑容裡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現在知道什麼叫害人終害己了吧?這位公子,說說你現在的心情……」
秦堪擦著冷汗,嘶啞著聲音道:「我的心情現在只有兩個字……抓賊啊!」
說完秦堪撩起長衫下擺便待追出去,誰知卻被高個兒美女一把揪住了袖口。
「行了,賊都跑得沒影兒了,別忘了現在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等著你……」
秦堪一呆:「什麼麻煩?」
美女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瞧瞧我的臉,有什麼想說的?」
「除了喜聞樂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還有呢?」
秦堪長長一嘆:「還有就是……你受傷了。」
美女點了點頭:「我為什麼受傷了?」
「……被我絆倒。」
受了傷的美女此刻居然笑了,可美麗的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反而閃爍著寒光。
「很好,看來你雖然有病,但病得不算太嚴重,你不但見義而不為,而且還傷了人,這就隨我去衙門見官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00 AM
第五章 游衙驚夢
當初在秦莊東家偷只雞,西家摸只狗的時候,秦堪一定沒想到自己也有遭報應的一天。
剛邁進紹興城的第一步,他的全部財產被偷,不僅如此,他還吃上了官司。
——不論出門還是進城,都應該選個黃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丟了多少銀子?十二兩啊!我都這麼倒楣了,你居然還拉我去見官,你還是人嗎?」秦堪有些憤怒了,雙手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賊,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絆我一跤害我受傷,你還是人嗎?」
秦堪一滯,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兩輩子都不是。
呆了許久,秦堪終於嘆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著俏臉一板,不由分說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們說了都不算,且由縣尊大人判吧!」
「這位姑娘,縣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勞煩他了,私了!咱們私了……」
「你現在身無分文,拿什麼跟我私了?」
「肉償……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壞了,喂,好說歹說你怎麼就是不聽?衙門是你家開的?」
「沒錯,衙門就是我家開的!不識好歹的混帳,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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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發現明朝的人都很有很強的法律意識,特別是那種高個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勁奇大,秦堪這樣的昂藏男子居然怎麼都掙脫不開,於是兩人迎著街上行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門。
這樣小磕小碰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紹興知府衙門肯定是不管的,嚴格說來,山陰縣衙也不該管,這應該是居委會大媽干的活兒,如果明朝有居委會的話。
可惜這位高個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槓上了,死活要拉他見官,大有把點點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勢。
事情呢,其實是一件小事,可秦堪漸漸發現,這位姑娘心裡恐怕不會這麼想。
一個千嬌百媚,姿色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絆了個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傷,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摔得那麼難看,姑娘家的面子被丟了個精光,換了誰不會惱羞成怒?
最苦的莫過於秦堪了,他有一種禍從天降的悲愴。
佛家說,凡事有因果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秦堪大概屬於後者,錢被偷了個精光不說,還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剛才如果人品值爆發成正數,稍微表示一下見義勇為的態度,想必現在結果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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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官司當然是件麻煩事,秦堪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麻煩。
縣衙門口標准的八字牆,跟秦堪想象中不一樣的是,縣衙的儀門緊閉,左邊的生門開著,也沒有兩排衙役好整以暇的站著等你來打官司,更沒有電視劇裡演的那樣一到門口便使勁擂鳴冤鼓,事實上衙門門口的鳴冤鼓不能亂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這面鼓還是少敲為妙,因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著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鐵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卻狀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縣令老爺必然二話不說先打你一頓板子,重則流放發配或判幾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顯然很懂這些規矩,天幸沒有做出怒敲鳴冤鼓的舉動,而是很低調的扯著秦堪,從側旁的生門而入。
門內站著一名穿著皂服的中年衙役,見秦堪二人拉拉扯扯走進來,衙役不由一呆。
「告狀!我要告狀!你,去把縣尊大人請來!」美女的口氣就像使喚家裡的僕人似的,蠻橫得一塌糊涂。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臉色綠得像冬天的萵筍。
丟了錢又吃官司,偏偏還碰到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他覺得自己的冤情起碼有資格敲鳴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著美女的眼神,就像看著某種生猛的野獸一般,絕對的敬畏,嗯,看來衙役認識這位美女,也就是說,美女應該經常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告狀,已成了衙門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論一下,這位美女中年以後絕對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事兒媽」,「八婆」。
小八婆現在的氣場很強大,有種睥睨寰宇橫掃千軍的氣勢,中年衙役很明顯被這種氣勢懾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秦堪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扭頭便朝衙門的二堂走去。
秦堪被衙役臨去那一眼瞧得渾身發毛,接著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舊扯著秦堪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頭橫了他一眼,語氣很惡劣。
「喂,你在想什麼?」
秦堪老老實實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剛剛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什麼同情?」
「就好像……我被蛇咬了一口且醫治無效的同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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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中年衙役回來了,神態很恭敬的告訴秦堪和美女,縣尊大人在衙門二堂等候。
秦堪很敏感地看出,這位衙役恭敬的神態絕對不是沖著他……
小小的民事糾紛不可能在縣衙大堂公開審理的,能在大堂審理的都是比較嚴重的刑事案件,秦堪還沒到那資格。
事實上衙門裡最多也是在二堂辦案,而且衙門官吏處理案件一般以調解為主,想見識縣太爺坐在大堂內大拍驚堂木,下面兩排衙役一邊叫「威武」一邊使勁朝地上搗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幾個人,或者在公眾場合大罵東廠督公是一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民間士子罵皇帝已不新鮮了,罵東廠督公更有心跳的感覺),你才有跪在大堂聽兩排衙役搗棍子的榮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勁兒,一直拉著秦堪的袖子死不松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門管理辦公的地方,左右兩排頗為陳舊的廂房門口,不斷有衙役和書吏進進出出,自縣令而始,縣丞,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別佔了一間辦公。
衙門陳舊也是有說法的,太祖皇帝在位時曾有過規定,禁絕官員奢華鋪張,所以有明一代,為官不修衙是官場規矩,哪位官員若實在忍不住想撥官庫銀子把衙門修繕得漂亮一些,那麼這位官員在漂亮衙門裡也坐不了多久,很快會有科道監察御史奏上一本,調離,降級或罷免,辛苦修繕的漂亮衙門,最終還是為繼任者做了嫁衣。
按說這樣的小案子,衙門只需一名書吏出面調解幾句即可,最多驚動管治安刑獄的典史,那就頂天了,然而當秦堪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卻有一名衙役告訴他們,杜知縣在二堂西廂房等候。
秦堪睜大兩眼,吃了一驚。
這是個什麼規格的待遇?山陰知縣親自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官的閒到這種地步了?
反觀美女,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秦堪顧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肅穆地邁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個兒美女卻表情很隨意的跟在秦堪身後,不時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秦堪背後一層雞皮疙瘩。
西廂房裡的擺設很簡單,一面書櫃,一方案牘,一名四十多歲穿著灰色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書寫,聽到有人進來,男子這才抬頭,第一眼便與秦堪對視上。
山陰知縣姓杜,名宏,字淵之,弘治三年進士,年約四十許,山陰任上業已三年有余,官聲甚佳。
杜宏對秦堪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錯,他是文官,而且正經八百的進士及第,可謂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當然,好利必須在不損名聲的前提下。總之,他是典型的明朝文官。
而秦堪,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儻,一看便是一副文人形象,大家皆是孔門子弟,而且明朝官場以貌取人的風氣頗盛,所以,杜宏對秦堪的第一眼感覺很不錯。
可惜這種好印象並沒有維持多久。
秦堪還來不及給知縣施禮,杜宏便看到了秦堪身後的高個兒美女。見美女臉上髒兮兮,頭發凌亂地披散著,鼻唇間還有幾絲淡淡的血跡,杜宏不由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嫣兒,你怎麼了?怎生落得這般模樣?」
杜宏話一出口,秦堪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比杜宏更難看。
名叫「嫣兒」的高個兒美女這時像見了親人似的,眼眶一紅,不懷好意的橫了秦堪一眼,豔麗欲滴的櫻唇忽然一癟,無限委屈道:「爹,這人欺負我……」
秦堪倒吸一口涼氣,脫口大聲重復:「爹?」
話音剛落,杜家父女二人四只眼睛放著寒光,狠狠盯著他,目光很不善。
這聲「爹」委實叫得不合時宜,秦堪臉色時青時紅,三人在廂房內不知沉默多久,秦堪打破了沉默,悲愴一嘆。
「我錯了,衙門真是你家開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02 AM
第六章 運蹇時乖
可以肯定,杜宏是位好官。
弘治十四年,杜宏調職山陰知縣,任上三年賞罰公平,斷案明察秋毫,他大興水利,扶持農桑,愛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團錦簇,妙筆生花,他的官聲甚至傳入了京師大佬們的耳中,弘治十五年,吏部尚書馬文升專門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說秦堪落在這樣一位好官的手中,實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講道理的。
只可惜秦堪忘了一點,好官並非每時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猙獰邪惡面目的時候,比如對那種害他掌上明珠受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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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陰縣衙的秦堪心情很低落。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場便受人待見的,至少在杜知縣的眼裡,秦堪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青天大老爺下了判決,罰了秦堪二十兩銀子,鑑於秦相公已身無分文的實際情況,杜知縣很大方的寬限了他十天時間湊齊罰銀,否則衙門大板子伺候。
秦堪走出來的時候,分明看見那位名叫杜嫣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後,齜著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頭,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個懷揣十二兩銀子,做著發家致富美夢的有志青年,剛踏進紹興城不過兩個時辰後卻變得身無分文,而且還倒欠官府二十兩銀子……
杜宏是個很大氣的知縣,他不怕秦堪跑路逃債,欠官府的債不是那麼好逃的,明朝嚴苛的戶籍制度把秦堪死死釘在山陰縣的地頭上,想逃?有本事去縣衙弄張路引先。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穿越人士千萬不要對古代社會掉以輕心,躊躇滿志震虎軀散王霸的時候最好回頭看看有沒有古代扒手偷你錢包……
還有一個教訓,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別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這種人的下場比錢包被偷還慘。
生活就是這麼殘酷,不論現代還是古代,像秦堪這樣的倒黴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老實說,秦堪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搶劫紹興官庫的沖動……
…………
…………
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可秦堪的心情卻跟剛踏進紹興城時完全不一樣了,從明媚的春天直接掉進了寒冬臘月。
發家致富暫時別想,欠官府的銀子以後再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今天住哪裡,吃什麼。
沒錢當然住不了房子,也買不了食物,更糾結的是,城裡偷雞比鄉下難度大多了,而且秦堪也不敢冒著再吃官司的危險。
生存問題很嚴峻,這是秦堪當下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
幸好秦堪是個很隨和的人,隨和的意思是,對物質條件沒有太高的要求,睡得了金屋,也住得了牛棚,吃得了魚翅,也不介意窩頭。
更難得的是,他有一種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的無畏氣概。
秦堪在紹興城內轉悠了很久,路過熱鬧街市的包點攤時順手摸了兩個白面饅頭,最後找著一個偏僻無人的死巷角,雙手抱臂坐在巷角深處。
這便是秦堪在紹興府城裡度過的第一天。
江南的春天不算冷,可是連綿不休的春雨卻夾雜著沁入骨髓的寒意。
秦堪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霧色,細膩的雨絲溫柔的滴落在他的臉上,有點冷,許久之後,秦堪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秦堪是個樂觀的人,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所以前世從大學畢業出來,進了一家公司當業務員,住著最便宜的合租房,吃著最沒營養的泡面,短短兩年便已成了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炙手可熱的白領經理。一個對命運認輸低頭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
人生的逆境,生活的艱難,對他而言只是一種修行,一種向上的動力,成功之時回首再看,那些逆境,艱難,已成了他人生的寶貴財富。
所以,秦堪現在竟然還能笑得出,那是一種不服輸的笑容,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後,幸福只會眷顧那些最艱難時還能笑得出的人,因為他們值得擁有幸福。
巷角很冷,秦堪坐了一會兒便果斷站起身。
身無分文的時候千萬不能再病倒,否則自己真的笑不出來了。
於是秦堪活動了一下手腳,趁著天色未黑,朝大街慢跑而去,繁華喧囂的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客商們愕然看著一個穿著單薄長衫的年輕人在跑步,神經兮兮的像個瘋子,令路人側目驚奇。
一直跑到微微喘氣,感覺身上暖和了些,又順手從路過的包點攤上再偷了兩個饅頭,秦堪帶著滿足的笑容回到了偏僻的巷角,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繼續蜷縮下來。
「不過從零開始而已。」秦堪仰望天空飄落的雨絲,喃喃自語。
巷口處傳來嬌脆而無奈的嘆息:「你這人莫非是呆子?沒錢不知去當鋪典押點東西暫時度過難關麼?」
秦堪一楞,接著便聽出來者何人。
這女人,是他所有厄運的源頭。
「我還有什麼東西能典押?唯一所剩者,就只有身上這件長衫了,如果你爹不治我有傷風化罪,我倒是不介意光著腚滿街跑。」
杜嫣俏面染霞,薄怒道:「呸!長得斯文清秀,怎的說起話來沒皮沒臉?」
秦堪斜眼瞟著她,目光沒什麼善意:「你怎麼找到我的?」
杜嫣笑道:「我聽說紹興城裡一個瘋子滿大街跑來跑去,於是出來瞧熱鬧,一路跟著你到這裡了。」
秦堪挑了挑眉:「來討債?」
「你都落到這步田地了,有錢還麼?」
秦堪嘆道:「我當然沒錢,如果你現在逼債的話,我只能有兩個解決辦法……」
杜嫣仿佛來了興致,笑道:「什麼辦法?」
「第一,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第二呢?」
「第二,我把債主干掉……」頓了頓,秦堪很認真的補充了一句:「我個人比較傾向第二個辦法。」
杜嫣一驚,接著柳眉一豎,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根兒臂粗細的木棍,然後一記手刀狠狠劈下,木棍應聲而斷,做完這個動作,杜嫣也不說話,只是望著秦堪不住的冷笑。
秦堪驚呆了,早知這位官家小姐刁蠻,沒想到她居然擁有這麼高的武力值。
一個刁蠻的女人,必然有著她刁蠻的資本。
杜嫣冷笑:「現在呢?」
秦堪只好摸著鼻子苦笑:「現在第二個辦法好象不怎麼管用了,姑娘若有雅興,我現在撞牆給你瞧瞧?」
杜嫣呸了一聲,道:「你們這種讀書人,什麼本事都沒有,就剩嘴硬了。」
秦堪還沒說話,但見暮色中一道銀光閃過,恰好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凝目一瞧,卻是一錠銀子,約莫四五兩左右。
「在衙門是嚇唬你的,二十兩銀子不用你賠了,拿著我給你的銀子趕緊找家客棧打個尖兒,買口熱食吧。」杜嫣說話的語氣冷冰冰的,眼珠子瞧也不瞧他。
說完杜嫣轉身便走,今日的一切不過只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捉弄人也夠了,銀子也施舍了,沒有把人逼上絕路,對她來說,這個插曲已經結束。
朝巷口剛邁出了一步,杜嫣便聽到身後傳來秦堪低沉的聲音:「姑娘留步。」
杜嫣一轉身,恰見半空中一道銀光朝她飛來,她下意識伸手一接,原來竟是她剛剛扔過去的銀子,被秦堪還回來了。
秦堪露出了笑容,兩排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姑娘剛才那句話說錯了,讀書人除了嘴硬,尚餘幾分風骨。」
杜嫣的表情有些精彩,從愕然漸漸變成了譏誚的冷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秦堪惋惜般嘆道:「這個境界有點高,我目前達不到,其實我很想要這錠銀子的,可惜我那該死的自尊心讓我伸不出手來……」
杜嫣俏臉上的譏誚意味愈發濃郁:「免了的那二十兩銀子也是我多管閒事了?」
「不叫多管閒事,應該說是改邪歸正。」
「你……」杜嫣暴怒,兩排細碎的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兩眼噴火似的盯著他,沉默許久,陰沉沉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夯貨,好,我也不枉做好人,你就在這裡縮著吧,十天後自己去衙門交上二十兩罰銀,你若敢逃,我叫我爹發下海捕文書緝拿你。」
秦堪冷冷一笑:「用不著十天,明天我就把銀子送去衙門。」
「原來讀書人除了嘴硬,還喜歡吹牛……」
杜嫣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氣沖沖的走了。
秦堪縮在巷角深處,看著她嬌好的背影消失,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牆角傳出了耳光聲,伴隨著一句句痛不欲生的懊悔,在這個偏僻無人的陰暗角落悠悠回蕩……
「為什麼!為什麼要……裝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06 AM
第七章 白手起家(上)
瑟縮在冰冷陰寒的舊巷角落,秦堪徹夜無眠。
從穿越過來的那天起,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那些穿越人士爭霸江山,問鼎天下的老套故事,對他而言不過只是故事而已,真落到自己身上,卻委實有些遙不可及,至少一個瑟縮在牆角,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人,是絕對沒有什麼問鼎天下的想法的,最實際的想法是,怎樣喂飽自己的肚子,怎樣讓自己暖和一點,以及……怎樣離那位高個子女人遠一點。
雖然不確定那個野蠻女人面相是不是剋夫,不過可以肯定,她的面相必然破財招災,秦堪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雨一直下著,冷徹骨髓。
秦堪摸出懷裡冷得發硬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啃著,一邊吃一邊伸出手,接住夜空下飄落的雨絲,接滿一手便湊到嘴邊喝了。
吃過了饅頭,秦堪又覺得渾身發冷,於是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冰冷的手腳,在漆黑無人的夜色下,一道孤獨的身影沿著紹興城的街道慢跑,跑完半個城又回到巷子裡,蹲下,雙手抱臂,蜷縮於陰寒的角落。
這是一個艱難的夜晚,兩世為人都沒有經歷過如此困苦潦倒。
貴人喜雨乞懼寒,秦堪苦笑著仰頭望著天空飄落的絲絲細雨,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混得像個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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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大亮,城內不時傳來公雞打鳴聲,這一夜總算過去了。
秦堪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衫早已濕透,黏在身上仿佛貼著一塊千年寒鐵。
肚子又餓了,秦堪走出巷口,打算去東城集市的包點攤上順兩個熱乎乎的饅頭,昨天已去過兩次,每次都得手,可見包點攤老板的智商和眼力很平庸,這種人屬於軟柿子那一類,很適合下手。
剛走出巷口,秦堪一大早的好心情突然變得很低落。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陰魂不散的女人,這個女人有著一米七的高個子……
杜嫣獨自一人堵在巷口,神情平靜,姿態怡然,今天的她眉唇未描,素面朝天,穿著一襲水綠色的褶裙,寬大華麗的袖口竟不倫不類的扎著兩只護腕,淑女閨秀式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卻透著一股子精悍狂野,殺氣騰騰的味道。
此刻杜嫣結結實實堵在巷口,兩手叉腰,一副關門打狗的架勢。
「喂,你真的在這破地方過了一整晚?」杜嫣的語氣不怎麼友善,昨天的氣顯然還沒消。
秦堪板著臉道:「當然不可能,昨晚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我,對我心存愛慕,然後由愛生憐,哭著喊著把我請到她家,安排我住在她的閨房裡,並且盛意拳拳的陪我睡了一晚……」
杜嫣吃驚的張大了嘴:「怎麼可能?」
秦堪冷冷道:「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再問我這種廢話。」
杜嫣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那我就不跟你廢話,知道我來做什麼嗎?」
秦堪黯然一嘆:「很顯然,來者不善……」
杜嫣小巧的瓊鼻一皺,擠出幾絲可愛的褶紋,神情卻有些幸災樂禍。
「昨日你說過的話沒忘吧?你說今天能湊齊二十兩罰銀的,銀子呢?」
說著杜嫣伸出白皙纖細的小手,不住地在秦堪面前晃啊晃,很得瑟的模樣。
秦堪喃喃道:「都說破家縣令,滅門刺史,看來縣令的女兒也不含糊……」
杜嫣美麗的大眼笑得眯成了兩條縫:「縣令的女兒雖然不忍心破家滅門,可她至少懂得討債。」
秦堪嘆道:「要我現在拿出二十兩銀子,只有兩個辦法……」
杜嫣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相比二十兩銀子,她更好奇一個窮酸破落,身無分文的男子怎樣變出銀子來。
秦堪咳了咳,道:「第一個辦法,……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杜嫣聞言兩眼大亮,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這個法子不錯,就用這個。」
秦堪:「…………」
此女凶殘,絕非善類……
幸好秦堪還有第二個辦法。
這個辦法是他琢磨了一整晚想出來的。
「第二個辦法……」秦堪抬頭看了看天色,淡淡道:「時辰未到,一個時辰以後,二十兩銀子只多不少。」
杜嫣眼睛睜得更大了:「你打算搶大戶還是搶官庫?」
秦堪抿唇不語。
這女人不但凶殘,而且道德底線明顯偏低……
真不愛搭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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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不能讓尿憋死,英雄好漢更不能被一文錢逼死。
搶劫的主意其實不錯,只是秦堪比較冷靜,就目前自己的武力值而言,搶劫的風險太高。
當今天子弘治也許是個好皇帝,本縣杜知縣也許是個好官兒,可不論好皇帝還是好官兒,他們的善良是有限度的,搶劫犯明顯不在他們容忍的范圍內,被抓到了仍舊逃不了秋後問斬的命運。
所以秦堪的撈錢計劃比較文靜,他沒有跟《大明律》叫板的膽子,頂多只敢打打擦邊球。
自從信心滿滿說出一個時辰後繳納二十兩罰金的豪言壯語後,杜嫣的好奇心徹底激發,像一塊扯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秦堪身後,怎麼也甩不掉。
債主一定要跟在自己身後,秦堪自然無法拒絕,幸好秦堪已想出了撈錢的辦法,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時辰以後就能歸還那莫名其妙欠下的二十兩銀子,從此與這個野蠻凶殘的女人老死不相往來。
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杜嫣,秦堪心裡冷冷一笑。
今日便給這位大小姐上一課,讓她見識一下何謂「白手起家」,何謂「空手套白狼」。
已是上午時分,城內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東城麻石街上的集市更是人山人海,往來不絕。
秦堪沉吟片刻,找到一處書信攤,與那位靠為人寫書信謀生的書生交談了一番,同是讀書人,至少外表看來都是讀書人,落魄書生很大方,當即允了秦堪的請求,給了他十余張白紙,秦堪與他說好,一個時辰後還他一兩銀子。
接著秦堪又找到了一個街頭賣藝的雜耍班子,向他們借了一面銅鑼和一個裝雜耍道具的木箱子。
杜嫣站在旁邊默然看著秦堪做著這一切,她一句話都沒說,心中的好奇卻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而不可遏止了。
秦堪將借來的白紙均勻的撕成數百個小紙團,每個紙團揉成一團放入木箱子裡,只在其中一個紙團上用毛筆畫了一只很抽象派的豬頭,將它揉成一團塞進自己袖子裡。
集市內找了個相對空曠的場地,秦堪深吸一口氣,接著便將手中的銅鑼敲得震天響。
鏘鏘鏘鏘……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各位父老鄉親且留步,天降橫財只等你取,二錢銀子便有機會中大獎,機會人人平等,獎品童叟無欺……」
鏘鏘鏘鏘……
人來人往的鬧市裡,震耳欲聾的鑼聲很快將來往的行人吸引在周圍,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大圈兒。
人們踮足而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什麼噱頭?天降橫財?真的假的?」
「據說叫什麼『抽獎』,二錢銀子抽一次,中了便有獎拿……」
「哦?那豈不是關撲?不過抽獎這說法頗為新奇……」
議論聲落入秦堪耳中,秦堪淡然一笑,旁邊的杜嫣卻愈發驚奇,眨巴著大眼盯住秦堪,仿佛他的臉上長出一朵花兒來了似的。
圍觀路人議論許久,終究無人上前第一個吃螃蟹。
賭心甚重的路人按捺不住,開口大聲問道:「喂,那敲鑼的後生,你說抽中有大獎,到底獎個什麼東西你倒是細說分明呀,若中的獎品不值二錢,我們花這銀子豈不冤枉?」
秦堪頓時笑而不語,杜嫣瞧他的模樣,不由從鼻孔中哼哼兩聲。
別人不知道,杜嫣卻十分清楚秦堪的底細,這家伙渾身上下連一文錢都掏不出,哪有獎品給人家?
不懷好意的冷哼令秦堪忍不住朝杜嫣看了一眼,杜嫣雙臂環胸,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瞧著他。
圍觀眾人問得急了,秦堪這才慢條斯理道:「獎品絕不讓諸位失望……」
說著秦堪斜眼一瞟,嘿嘿壞笑兩聲,忽然抬手指著一旁的杜嫣……
圍觀眾人頓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杜嫣圓睜杏眼,倒吸一口涼氣,接著兩眼噴出憤怒至極的怒火,掩在長裙下的修長雙腿動了一下,盡管不通武術,不過秦堪憑感覺判斷,這女人擺的是撩陰腿的架子……
於是秦堪理智的改口:「獎品是……驢!」
圍觀眾人惋惜嘆氣。
杜嫣杏眼的怒火卻愈發熾烈,俏臉含霜,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獎品是驢,你指著我干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12 AM
第八章 白手起家(下)
一頭驢值多少銀子,這個概念比較模糊。
按明朝中期的物價來算,當時一匹好馬的價格大約是十二兩銀子,一頭驢大概是六兩左右。
弘治年間,時有三邊總制楊一清奉皇命大力發展馬政,確保了馬匹騾驢的軍需民用,所以民間的騾馬市場價格比較平穩。
然而一頭價值六兩銀子的驢,仍舊令圍觀眾人大為動心。
太祖時起曾嚴令民間禁止關撲之類的賭博娛樂活動,違者問罪,可國人天性好賭,屢禁而不絕,再加上當今弘治天子仁厚,是以民間賭風頗盛,法令不行,官府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紹興位處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之所以富庶,除了得天獨厚的土壤氣候以及地理位置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江南人善於接受新興事物,這裡民風開放,觀念超前,而且膽大包天,試想當年太祖皇帝下旨海禁,嚴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江南的浙商們照樣陽奉陰違,偷偷打造商船與日本朝鮮琉球交易,這是何等的要錢不要命的豪邁氣概。
所以對於秦堪這個所謂的「抽獎」活動,圍觀眾人們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二錢銀子在紹興府能做什麼?也許它能在茶肆裡泡一壺新鮮的雨前龍井,也許能在玉春樓裡吃一頓中等檔次的飯菜,而現在,它也許能換一頭價值六兩銀子的驢……
盤來算去,人們都覺得花二錢銀子並不吃虧。
短暫的沉默後,圍觀人群漸漸沸騰了。
「兀那後生,給你銀子,我來抽一次……」
「我也來!」
「…………」
「…………」
秦堪站在箱子前,看著無數雙手遞過稱量好的二錢銀子,無數雙手伸進箱子摸出一個紙團,當然,還有無數聲嘆息和不甘的……續費?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
懷裡沉甸甸的,裝滿了各種散碎銀子,粗略估計,大約二十幾兩,撐得長衫鼓鼓囊囊的,秦堪臉上的笑容卻像三月裡的桃花,越開越豔。
一旁的杜嫣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美麗的杏眼裡布滿了不可置信,嫣紅的小嘴張得大大的,半晌沒合攏。
熙熙攘攘中,秦堪抽空扭頭朝她齜牙一笑:「是不是覺得心裡很佩服我,可嘴上不願承認?」
杜嫣的小嘴徒然合上,嘴角一撇,不屑道:「這有什麼值得佩服的……」
話沒說完便閉了嘴,她突然發覺秦堪的這個問題很坑人,不論怎麼回答都著了他的道兒。
恨恨瞪著他,杜嫣冷笑道:「別高興得太早了,箱子裡還剩下一百多個紙團兒,萬一現在有人抽中了獎品,你那一百多個紙團兒也就沒人再買了……」
秦堪淡然瞧了她一眼,趁圍觀人群不注意,悄悄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團兒,氣定神閒在她眼前一晃,接著紙團兒以神奇的速度消失在他袖筒中。
杜嫣杏眼眨了眨,接著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
「你……你把那張中獎的紙團……」杜嫣氣急敗壞,漲得俏臉通紅。
「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不會這麼缺德吧?」秦堪壓低了語聲。
杜嫣憤怒的捏緊了拳頭:「你好卑鄙!糊弄這麼多人……」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不用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
「你難道不怕我揭穿你?」
秦堪眉眼不動:「不怕,你敢揭穿我就說咱倆是合伙的……」
「你……」
秦堪嘆了口氣,道:「俗話說千金難買爺高興,你看這些人,只花了二錢銀子便如此興高采烈,放眼世上,到哪兒找這麼便宜的事去?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杜嫣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間出不來,咬著銀牙道:「『千金難買爺高興』是哪個混帳說的俗話?」
發財在即的秦堪此刻心情很好,拇指一翹指著自己,笑眯眯道:「當然是我這個混帳說的。」
杜嫣說不出話了,她深深的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一定曾被江湖高手點過無恥穴……
江南人的購買力是驚人的,兩柱香的工夫,箱子裡的紙團兒便快售罄,趁著還剩十幾個紙團的時候,秦堪不著痕跡的將中獎的紙團兒朝箱子裡一扔。
沒過一會兒,一名瘦削的中年書生模樣的人忽然跳了起來,仰天大笑道:「中了!中了!我買中了!」
中年書生興奮的沖到秦堪面前,朝他亮出中獎的紙團,急沖沖道:「你看,快看!是不是我中了?」
紙團上,一隻深具秦堪畫風的豬頭正朝他憨厚的笑。
秦堪急忙拱手一臉誠懇道:「兄臺中巨獎,實在可喜可賀……」
圍觀人群一聽獎品已被人抽中,頓時發出一陣惋惜的長嘆,接著三三兩兩散去。
而中年書生卻高舉著豬頭,如旗幟般迎風獵獵,狀若癲狂般大笑:「好兆頭,好兆頭啊!終於讓某拔了頭籌……」
秦堪嘆了口氣,喃喃道:「中個獎而已,為什麼說得好像破了雛妓身子的嫖客似的?」
杜嫣斜眼瞧著秦堪,她在等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中獎了,驢呢?
中年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來,朝著秦堪興奮大叫:「驢!」
秦堪表情變得很嚴肅:「請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驢。」
「獎品不是驢嗎?驢呢?」中年書生顯然有些語無倫次。
秦堪下意識朝杜嫣一瞟。
杜嫣腦門三屍神暴跳,攥著拳頭低吼:「不准看我!我也不是驢!」
秦堪於是好整以暇地瞧著書生,緩緩道:「兄台是想牽頭驢回去還是折現?」
中年書生興奮得手舞足蹈:「無所謂,重要的是兆頭,數百人裡唯我得中,年後春闈上天必不負我也。」
秦堪點點頭。
明白了,人家要的是兆頭,而不是獎品。
君子為何能欺之以方?因為讀書人都傻傻的,特別是想中進士的那種君子。
「一頭驢市價六……不,五兩銀子,這裡五兩銀子你收好。」秦堪很爽快的從懷裡數了五兩銀子給他。
中年書生接過銀子,隨手往懷裡一揣,喜滋滋的轉身走了。
杜嫣重重嘆了口氣:「看看你造的孽,愚弄了幾百人,中獎的那個差點被你弄成了瘋子……」
「杜姑娘,你用『弄』這個字眼,弄得我很不舒服……」
秦堪從懷裡掏出一大把碎銀,湊了約莫二十兩左右遞給杜嫣:「我說話算話,官府罰我的二十兩銀子我已湊齊,交給你吧。」
杜嫣剛準備從他手中接過銀子,秦堪卻猛地把手一縮:「慢著!寫收條!」
杜嫣哭笑不得:「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秦堪一臉嚴肅道:「原諒我的直白,對官二代信任,就是對自己殘忍……咱們並不熟,以後我也不希望咱們太熟,所以凡事按程序走比較好。」
杜嫣狠狠白他一眼,從街邊書信攤上借了紙筆,龍飛鳳舞般寫下一張收條。
杜嫣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俊秀灑脫中帶著幾分陽剛之氣,字裡行間又透著一股不安分的味道,每個字都似精靈,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拿去!」杜嫣將收條狠狠朝秦堪一扔,另一只手毫不客氣的接過銀子。
秦堪如獲至寶般將收條納入懷裡,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面對一個帶給他無盡麻煩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麻煩永遠是麻煩,長得再漂亮,也不過是個漂亮的麻煩而已。
秦堪討厭麻煩。
「杜姑娘,咱們兩清了,以後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為我稀罕招惹你麼?」
秦堪干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沒什麼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兩生厭,二人自然沒話說了。
秦堪掂了掂懷裡剩余的銀子,估摸還剩十幾兩上下,這個結果令他喜不自勝。
好了,倒黴的時光過去了,官府的罰銀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幾兩銀子也撈回來了。
還是那個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聰明人無論在哪裡都餓不死的。
一個人悶著樂了許久,秦堪忽然扭頭:「你怎麼還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裡的路是你家的麼?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嘆了口氣,喃喃自語般給她下了第三個結論。
「這女人除了凶殘和道德底線偏低以外,臉皮也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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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著腮幫子,恨恨的盯著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發寒。
很詭異的感覺,就好像拎著肉骨頭被狗盯上了,然後跟了一路……
幸好這種尷尬而詭異的相處並沒保持多久。
沒走幾步,秦堪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卻是剛才那位中了獎的中年書生。
「兄臺還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書生眼神有些空洞,從剛才一直到現在,他表現得有點神經兮兮。
「剛才,我中獎的紙團兒……那上面畫著什麼?」書生的臉上有著很濃郁的求知欲。
「獎已兌現,你管它畫什麼。」
書生搖頭,有一種執拗的堅持:「不,把那紙團兒再給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張畫了豬頭的紙團遞給他,這人看起來有點不正常,瘋子跟女人一樣,都代表著麻煩,身邊已有一個甩都甩不掉的麻煩了,秦堪不想再多一個麻煩。
書生展開紙團,上面一只非常抽象派的漫畫豬頭正朝他憨厚的笑。
書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大叫:「嗚呼哀哉!這是何物?丑死我也!」
媽的……
溫文爾雅的秦堪突然很想罵街。
一直跟著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著毫不顧忌儀態的哈哈大笑起來。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著書生:「你什麼意思?」
書生看都沒看他,兩根手指拈著紙團一角,另一隻手捏著鼻子,臉上的表情好象被人餵了一坨屎似的,只差當場吐出來了。
這個表情比指著鼻子罵娘更傷人,秦堪頭頂開始冒煙了。
書生顯然很沒有眼力,他沉浸在對畸形豬頭的悲傷裡不可自拔……
指了指笑得亂沒形象的杜嫣,書生滿臉困惑,冷不丁問道:「你畫的是她麼?」
杜嫣放肆的笑聲頓時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張臉瞬間漲成了青紫色。
秦堪忍住笑,嚴肅回答道:「不,我畫的是……」
「啊!莫非是驢?」書生恍然,接著嫌惡之色更甚:「這是驢麼?驢能長成這樣?」
秦堪剛一張嘴,書生便一臉憤慨地打斷了他:「驢怎能這樣畫呢?世間萬物皆有其神形,你這是對萬物的褻瀆!」
這家伙不知是干什麼的,竟隨身帶著筆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麼表情,蹲下身便在街邊開始修改那幅豬頭圖來。
寥寥添了幾筆,好好一只抽象派豬頭楞被書生改成了驢頭,驢的兩只耳朵耷拉著,驢臉拉得老長,栩栩如生,頗具神韻。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為驚嘆。
書生左看右看半晌,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動作很粗魯的將畫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見了麼?這才叫驢!你畫的那個簡直是豬!」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剛才畫的本來就是豬……」
書生一呆,定定注視秦堪許久,忽然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秦堪卻眯著眼睛笑了。
這家伙雖然看起來有點不正常,不過好象人還不壞……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氣地問道:「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蘇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這回輪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還慘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17 AM
第九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你問。」
「『唐伯虎』……是你的綽號嗎?」
「不是……為何這麼問?」
「伯虎,白虎……你娘怎麼給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謝謝。」
「身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壓力大不大?」
「…………」
…………
…………
秦堪的熱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問題令伯虎兄很無語。
他們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這個名字在五百年後多麼的如雷貫耳,秦堪甚至不知道當今天子的名字,可一聽到「唐伯虎」三個字,腦海中便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面,周星星一臉風騷,與其余的江南三大才子脫著衣服在天橋上走秀,迷死萬千白痴少女……
杜嫣實在聽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秦堪這才發現自己有點不冷靜,於是強壓下激動的心情,干咳兩聲,朝唐伯虎尷尬笑了笑。
「唐兄當面,幸會幸會。」秦堪客氣的拱手。
唐寅也拱手:「未請教足下是……」
「在下山陰秦堪,勉強算半個讀書人。」
按規矩秦堪還應該介紹一下自己的表字,可秦堪自打穿越到如今,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表字,於是只好略過不提。
這時秦堪才正式開始打量唐寅。
說實話,眼前這位江南第一才子委實沒有一丁點兒才子的派頭,不說衣袂飄飄,瀟灑臨風的風度吧,至少也該衣冠周正,神態端莊,可他卻是一臉的胡子拉渣,頭發凌亂似枯草,眼圈嚴重發黑,好像好些天沒睡似的,連眼神都那麼的飄忽空洞,十足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老嫖客形象。
秦堪內心深處感到很失望,江南第一才子不應該這副模樣的。
前世對唐寅的大名如此熟悉,秦堪自然多少知道一點唐寅如今的處境。
弘治十二年,唐寅赴應天府鄉試,得中第一名,這是他人生最耀眼的經歷,故後人皆稱其為「唐解元」,很可惜,攀上這座高峰後,唐寅的人生開始走下坡路,第二年赴京會試,躊躇滿志的他莫名陷入了科場舞弊案,此案驚動朝廷,朝廷為平息輿論,動用錦衣衛調查後,將其削除仕籍,永不敘用。
如今唐寅已是三十多歲,仕途無望,只能醉心風月,窮困潦倒度日,靠賣畫為生,賣畫所得不說置業安家,卻拿來狎妓作樂,日子過得非常頹廢。
唐寅,一個對未來人生失去希望的才子。
只不過,才子永遠是才子,失去了希望的才子仍舊被江南士子和青樓名妓們瘋狂追捧著。
他的詩,他的畫,仍舊是江南士子們眼中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狂放,他的不羈,仍舊讓青樓名妓們迷醉沉淪,情願倒貼銀錢,與他共度春宵。
老實說,秦堪很羨慕這種人,睡女人不但不花錢,反而能掙錢,這是嫖客的最高境界。
古往今來,只有兩個人達到了這層境界,一是柳永,二是唐伯虎。
秦堪見到唐寅後之所以如此忘形,其實跟唐寅的才華無關,他羨慕的是唐寅的豔福,一個混得如此潦倒的家伙居然能被青樓名妓們爭著睡,實在應該引以為生平偶像。
對待偶像必須要客氣一點,熱情一點。
於是秦堪很熱情的跟唐大才子套起了近乎。
「久聞唐兄大名,今日得見,此生得償夙願……」
唐寅拱手連道不敢,臉上卻露出驚奇的表情。
雖說他是人人追捧的江南才子,可這個時代讀書人都講究面子,哪怕對他再尊敬,面子上還是要保持讀書人的清高和淡定的,眼前這個家伙是例外,他對自己的追捧表現得很露骨,在秦堪面前,唐寅有一種祖宗牌位式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因為秦堪的態度差不多是把他當祖宗牌位供著了。
二人你來我往瞎客套了很久,一旁的杜嫣已經不耐煩的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了。
「唐兄不是久居蘇州麼?為何來了紹興?」
唐寅慨然一嘆,神情有些落寞:「無名無利,身無長物,唯四處雲游,增長見識而已,如今我能做的,大概只有這些了……」
很含蓄的幽怨,翻譯成白話,大意便是:老子如今已混得這麼慘了,愛上哪兒上哪兒,你管得著麼?
秦堪瞧著這位落魄才子,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再看唐寅時,他的眼中已有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了。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知唐兄來紹興是長住還是暫居?」
「暫居而已。」
「唐兄缺錢嗎?」秦堪冷不丁直奔主題。
「啊?」唐寅一呆,他發現自己好象跟不上秦堪的跳躍性思維,莫非……自己老了?
秦堪很認真的解釋道:「唐兄心懷大志,寄情山水亦是情非得已,不論身處廟堂還是江湖,銀錢之物都是不能少的,唐兄不缺錢嗎?」
唐寅楞了半晌,木然點點頭:「當然缺錢……我看上了蘇州城北的一處莊園,打算買下它了此余生,我連莊園的名字都取好了,名曰『桃花塢』,可惜……」
唐寅苦笑搖頭。
秦堪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麼,手頭沒錢,別說買莊園了,茅房都買不起。
嗯,缺錢就好,就怕你不差錢。
秦堪嘴角的笑容愈發深刻了。
一旁的杜嫣被他的詭異笑容惡心透了,這家伙一定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太壞了!
得知唐寅目前暫居在紹興城麻石街的一家客棧裡以後,秦堪又轉移了話題,天南海北跟唐寅聊了起來。
天色漸暗,唐寅不得不拱手跟眼前剛結識的奇怪朋友告辭。
「唐兄慢走,愚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秦堪忽然叫住了他。
「你問。」
「『含笑半步癲』是你發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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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唐寅遠去的背影,秦堪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眼中充滿了笑意。
認識活生生的歷史名人,多麼的榮幸啊,可自己為什麼一見面就想著撈銀子?
這樣不好,狹隘了,低俗了。
「把你那惡心的表情收起來!」杜嫣俏臉布滿了嫌惡。
如此輕鬆便化解了她出的難題,輕易的走出了困境,盡管杜嫣並無害人之心,可她心中仍舊感到不舒服,更何況這個家伙化解難題的方式如此坑人,更讓杜嫣覺得不爽了。
現在的秦堪在她眼裡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壞人,哪怕他長得再俊俏,風度再翩翩,他也只是一個俊俏的壞人而已,壞人就是壞人,皮囊生得再好也不能改變其壞人的本質。
秦堪渾然不覺這位官家小姐的想法,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她有什麼想法,理論上來說,此刻開始,他和她已成了陌生了路人,這輩子不會再有交集。
長長嘆了口氣,秦堪道:「我明明長得這麼英俊,笑得如此陽光,為什麼竟有人說我的表情惡心?這人莫非是瞎子?」
杜嫣冷笑:「我是不是瞎子用不著你管,我只想告訴你,唐伯虎雖仕途無望,可他在江南士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的,你若想坑他,當心得罪整個江南的讀書人。」
秦堪嘆道:「這叫什麼話,我好歹也算半個讀書人好不好?讀書人怎會坑同行呢?」
「你不打算坑他為什麼會露出如此惡心的笑容?」杜嫣對他的笑容下的定義很負面。
「我再重復一次,我這叫陽光般爽朗的笑容,它迷人,勾魂,而且並不惡心。」秦堪很認真的糾正她的偏激思想。
杜嫣無視他的自我吹噓,滿臉狐疑的盯著他:「你到底想對唐伯虎做什麼?」
秦堪嘆道:「你為什麼老是以為我會對他做壞事呢?」
「我不能不問,去年秋天我爹勾決了一名殺人犯,當時他在法場上臨刑時,笑得跟你一樣瘆人,而且跟你一樣目露凶光……你看你看,你又目露凶光了!」杜嫣的表情充滿了正義。
秦堪只好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從杜嫣身上,他又證明了兩件事。
這女人除了凶殘,道德底線偏低,臉皮很厚以外,還有很多缺點。
比如她果真是個毫無審美能力的瞎子,以及……八字太硬,與他明顯犯沖。
一個女人身上有這麼多缺點,是件很悲哀的事,她老爹杜知縣實在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的教育方法……
為了盡快擺脫這個女人的糾纏,同時也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綠色環保無公害的善良讀書人,秦堪只好耐住性子解釋。
指著遠處唐寅即將消失的背影,秦堪道:「你覺不覺得唐大才子的背影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什麼味道?」
「就好像,好像一錠直立行走的……銀子。」秦堪眼中充滿了欣賞,贊嘆:「你瞧,走得多麼鮮明,出眾……啊!快看,這錠銀子連摔跤都摔得那麼閃亮,奔放……」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28 AM
第十章 才子招財
秦堪到底在打唐寅什麼主意,此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可以肯定的是,在沒人招惹他的前提下,秦堪不會主動害人,充其量小小坑一把,無傷大雅。
不管別人怎麼認為,秦堪總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一直都是。
杜嫣顯然不這麼認為,她覺得秦堪很壞,壞透了,更過分的是,這樣一個壞人居然有著正人君子般的外表,實在是隱藏在讀書人中的斯文敗類,她很想幫讀書人清理門戶……
無論是明火執杖的威脅還是旁敲側擊的套話,秦堪死活不肯說出對唐大才子有何圖謀,大明畢竟是法制社會,杜嫣又不敢真的打他殺他,於是悻悻而歸,臨走免費附贈了幾個很沒有威脅的威脅眼神。
從她的眼神中,秦堪忽然感到,與她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是不是太簡單了?這女人好像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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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抽獎忽悠來的幾十兩銀子,繳納官府二十兩罰銀,現在身上大約還剩十五六兩的樣子,這便是秦堪的全部財產。
十五六兩不是小數,它承載著希望。
孤身一人來到這陌生的年代,無人可靠,無枝可依,未來的日子裡,秦堪要吃飯,要穿衣,要住房子,還要娶妻生子……所有的人生規劃,都要著落在這十五六兩銀子上面,它是秦堪的命根子。
人有錢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當然是花錢。
兩件事迫在眉睫,必須馬上解決,一是吃,二是住。
秦堪在紹興西城集市邊找了個攤子,胡亂喝了一碗面疙瘩湯,就了一張胡餅,說真的,很難吃,沒有辣子,沒有雞精,就是一鍋面湯往裡面撒幾星鹽末,這便是面疙瘩了。
勉強逼著自己吃完它,秦堪起身朝麻石街走去,在麻石街找了許久,最後選了一家客棧住了進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居然和唐寅住的同一家。
這意味著唐大才子的倒黴日子開始了。
「啊!這不是唐兄嗎?有緣有緣,幸會幸會!」秦堪驚喜的朝唐寅拱手,滿臉「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意外。
「咳咳咳……」
正站在客棧屋簷下,迷離看著街邊纏綿雨絲,深深呼吸醞釀詩句的唐大才子被嚇得岔了氣兒,咳得面孔通紅。
秦堪兩眼閃閃發亮,他看到的不是才子,而是銀子……
好大一錠銀子在他面前咳嗽……咳得好可愛。
秦堪很熱情的上前為唐大才子拍背。
「早知唐兄見我如此驚喜,昨夜愚弟便該上門與兄互暢生平之志……」
唐寅一邊咳一邊苦笑拱手。
很顯然,從這位才子臉上看不出什麼驚喜,反倒是驚嚇比較多。
楞了半天,唐寅這才認出,原來是昨天抽獎時認識的奇怪朋友。
「賢弟多禮了……」唐寅急忙回禮。
世人皆雲唐寅恃才高傲,性格狂放,只不過唐寅的高傲也要看對象的,對官員,對名妓,對百姓們狂傲那是一種姿態,顯示自己清高不群,才華和姿態是他存世的資本。
可對讀書人,唐寅卻不敢傲了,畢竟他也是讀書人,大家都屬於同一個階層,他若敢在讀書人面前露出半分傲態,等待他的,將是被江南士子的唾沫星子淹死。
很幸運,秦堪有個讀書人的身份,它讓秦堪得到了唐大才子的好臉色。
秦堪早已不跟唐寅見外了,只要他願意,任何人都可以從他身上體會到「傾蓋如故」的美妙感覺。
人與人的相交是一門學問,說穿了其實這門學問的含金量並不高,只要臉皮厚,沒有交不到的朋友。
業務員出身的秦堪深諳這門學問。
「愚弟觀唐兄凝視春雨,氣沉丹田,似乎心有所感,莫非唐兄又有佳作問世?」
唐寅苦笑:「本來偶得兩句詩的,可惜被賢弟一聲叫喚,沒了……」
秦堪頓時懊悔不已,他仿佛看見口袋裡蹦出了兩錠銀子,頭也不回的絕塵而去。
眼睛眨了眨,秦堪臉上浮現出招牌式的坑人微笑。
「好詩當有靈性,說不定再想一想便又回來了呢,來來來,唐兄,你我一見如故,莫如到你房中,我們切磋一下詩文……」
唐寅病怏怏的神情頓時一振,看來秦堪的提議撓到了他的癢處。
「如此甚好,甚好!」
秦堪悄然撇了撇嘴。
才子是才子,就是傻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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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唐寅的房間,見簡陋的書案上堆了滿滿一大堆的詩稿和畫作,秦堪的眼睛愈發閃閃發亮了。
接下來便是切磋詩文時間。
「唐兄,作詩怎能無酒?這不科學!」
「啊?大早上的……」
「店家,速速上酒來!」
…………
…………
「唐兄,且滿飲此杯……再作詩一首如何?」
「哈哈,好!且聽我作來……三杯渾白酒,幾句話衷腸。何時歸故裡,和她笑一場。秦賢弟,此詩若何?」
「很普通,不如你剛才那首作得好。」
「我剛才作詩了嗎?」
「當然作了,千古佳句啊!『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才是好詩啊!」
「啊?這……是我作的嗎?」
「當然是你作的!」秦堪很篤定地看著發呆的唐寅許久:「唐兄,……為何流淚?」
唐寅四十五度仰望房梁,眼淚默默滑過臉頰:「我竟然被自己作的詩感動了……」
「來,唐兄,且再滿飲此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啊!唐兄高才,令愚弟慚愧萬分,愚弟景仰您啊!」
「啊?這也是我作的?」
「當然是你作的!」
…………
…………
唐大才子醉倒了,他醉得很深沉。
秦堪坐在書案邊,卻沒有一絲醉意,他在看著書案上成堆的詩稿和畫作。
才子就是才子,不得不佩服,唐寅之才能被後人傳誦五百年,自然不是浪得虛名的。
秦堪一張張翻看著詩稿,眼睛愈發明亮。
使勁撓著頭,中明之後,還有哪些佳句可以剽竊過來?
「……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到花叢都不見。」
哎呀,好詩!誰作的?當然是唐伯虎。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又是好詩,誰作的?鄭板橋?不!唐伯虎!這麼偉大的詩,清朝大辮子怎麼可能作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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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趴在桌上鼾聲如雷,秦堪坐在書案邊奮筆疾書……
許久之後……
大醉的唐寅被秦堪搖醒,唐寅很不耐煩的咕噥著「我醉欲眠卿且去」。
秦堪很執拗的搖晃著他的肩膀,怎麼也不肯去。
「唐兄,你今日作了很多好詩,每首足堪稱為千古名句呀……」
「是……是嗎?」唐寅醉眼朦朧。
「愚弟有個想法,不如將你的這些佳作全部印制成書,取名《伯虎詩集》,賣予江南士子們,讓天下的讀書人都沾沾你的才氣,如何?」
「好……隨你,莫攔我睡覺……」唐寅迷迷糊糊,很不耐煩。
「那咱們簽個協議,畫個押,賣書所得我們五五分成,如何?」
「好……」
「太好了,這裡……對,這裡,按個手印兒……」
…………
…………
「唐兄,我六你四怎樣?」
「好……」
「等著,我馬上去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33 AM
第十一章 風靡江南
發財了!
這是秦堪走出唐寅房間後的第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令他忍不住想跳起來大叫幾聲「YES!」
杜嫣千方百計想探出秦堪到底打什麼主意,其實秦堪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說得好聽叫暫借東風,說得不好聽叫借雞生蛋。
唐寅詩畫雙絕,如果將一些可以流傳千古的名句加入他本來已足夠耀眼的光環裡,那麼這些詩句賣到市面上產生的經濟效益,一定是一筆驚人的數字。
這也是秦堪為什麼選擇借雞生蛋,而非自己冒充才子的原因。
像秦堪這樣毫無名氣,默默無聞,甚至曾被革除了功名的半吊子秀才,如果拿著一大堆千古佳句招搖撞騙,等待他的絕不是江南士子們的誇贊,而是整個文人集團的群毆。
名氣這個東西是看得見也摸得著的,「三年不鳴,一鳴驚人」這種事如果在大明真實發生,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因為文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重,更歹毒。
可是如果這些千古佳句是江南第一才子寫出來的,意義和結果便大不一樣了。
唐大才子寫出多麼永垂不朽的詩句都是正常的,符合邏輯的。
把榮耀和光環全部送給唐寅,秦堪不介意吃這個虧,他看重的不是虛名,而是實實在在的雪花銀子。
清清白白的學問,在他眼裡都可以用銀子來衡量,現實主義者看重的是實際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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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財這種事,宜早不宜遲,在奔往小康的道路上應該馬不停蹄,佛擋殺佛,否則便是對自己未來的榮華富貴極大的不負責。
出了唐寅的房門,秦堪拿著新鮮出爐的佳句詩稿奔出客棧,打聽過後,他找到了紹興西城內一家名叫「研磨坊」的書社,書社掌櫃姓黃。
黃掌櫃也是仕途無望的文人,於是乾脆舍了臉皮經商。
兩人見面話不多,秦堪直接把署有唐寅大名的詩稿遞給他。
黃掌櫃接過,剛翻了兩頁,便仰天流下淚來,和唐大才子一樣,四十五度角。
「人生若只如初見……好美的詩,唐解元不愧為江南第一才子。」黃掌櫃眼中布滿了哀傷。
納蘭大爺害人不淺……
「詩美嗎?」
「美,太美了!唐解元之才……」黃掌櫃試圖找個最高級別的褒義詞來形容唐寅,可惜經商日久,文化水平退化,於是慨然一嘆,盡在不言中,不過他的表情已經深深的表達出了他的敬佩和感動,就好像剛吃過撒尿牛丸,披著輕紗和初戀一起在海邊奔跑,很銷魂。
秦堪移開了目光,他實在不想把這張扭曲坑窪的老臉定義為「銷魂」。
「唐解元這本詩稿能刊印成書嗎?」
「當然能,這等詩稿若不能刊印,世間何人有資格成書?人生若只如初見啊……」黃掌櫃又流淚了,這是個感情很豐富的老板,他的初戀故事一定很坎坷。
「很好,你出多少錢?」
「啊?」
秦堪只好耐心的解釋:「出書要給稿費,就像下館子要給飯錢一樣,天經地義的,不能不給錢吧?」
黃掌櫃眨著泛淚的魚泡眼,半晌沒回過神。
很明顯,他還沉浸在「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淒美境界裡,不願回到現實裡來。
「品位如此佳作之時,你……你居然跟我談錢,你,你簡直……」黃掌櫃一副女兒被強暴了的表情,氣得說不出話來。
如此清雅脫俗的詩突然跟阿堵黃白之物沾上關系,黃掌櫃感情上無法接受。
秦堪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森然道:「……你想黑吃黑?」
他發誓,如果姓黃的敢說是,他一定一拳揍爆他的狗頭。
幸好黃掌櫃是個聰明人,他及時的察覺到空氣裡的殺機,於是很快恢復了神智。
「刊印千本,我給唐解元一百兩銀子潤筆。」
秦堪立馬接口:「刊印五千本,給二百兩銀子,以後每加印千本,給五十兩,行就行,不行我再換一家書社,江南文昌之地,書社多如牛毛……」
黃掌櫃急忙拉住他,苦笑道:「這位兄弟,生意是慢慢談成的,何必如此著急?」
「我不能不急……」
「為什麼?」
「唐解元現在躺在客棧裡,餓得只剩一口氣了,等我拿錢回去吃飯,再晚一點莫說人生初見,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黃掌櫃猶豫片刻,使勁一跺腳:「行!二百兩!」
「立據,畫押,給錢,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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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瘋狂了,蘇杭瘋狂了,江南瘋狂了。
數日前,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出了一本《伯虎詩集》,詩集裡每首皆可稱名傳千古之佳作,購者無不歡欣若狂,更有士子被感動得失聲痛哭。
才子,名副其實的大才子,江南文人的驕傲!
其中「人生若只如初見」一首,更令許多深閨小姐如痴如醉,珠淚漣漣。
自太祖皇帝首創八股文以來,大明的文人儒士為了八股可謂絞盡腦汁,這種文體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它制約了文人的思想,讓人跳不出八股的怪圈,它只是皇帝加強統治的一種工具,導致了民間仕林文風不自由,思想不自由,所以自大明立國以來,罕有傳之千古的詩詞佳句問世,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文明倒退。
在這樣的大環境裡,竟然有一本詩集,裡面的詩作皆可稱佳句,皆可永垂萬世,怎能不教文人們瘋狂追捧?
唐寅的名字再一次傳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他成大神了。
世人喧囂之時,秦堪卻躲在客棧的房間裡,俊臉噙著幾分若有若無的諷刺笑容,志得意滿的……數銀子。
好多銀子啊
詩集大賣,書社黃掌櫃加印又加印,銀子送了一次又一次,除去給唐寅的四成,秦堪獨得六成,加起來大約三百多兩了。
人生的第一桶金,晃得他眼睛發花,耀眼的銀色光芒像天堂裡的雲朵,舒適,安寧……
砰!
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一道修長高挑的倩影出現在他眼中。
秦堪眼皮一跳,下意識摟住了堆滿一桌的銀子。
來者是熟人。
「來搶錢?」秦堪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不是。」
「那你來幹嘛?」
「登門造訪。」
秦堪指了指被杜嫣踹得奄奄一息的房門,淡定道:「你管這種方式叫『造訪』?」
杜嫣小嘴一撇:「賠你就是了。」
秦堪嘆道:「大小姐,我已將罰銀交給你了,咱們不是互不相欠了嗎?你還來找我干嘛?」
「我只是想來看看那位江南才子被你坑死了沒有。」
今天的杜嫣好象並不開朗,踹門的氣勢都比往常弱了一截,秦堪感到很不適應,她應該再霸氣一點的。
朝上一指,秦堪淡淡道:「那位江南才子住樓上,上樓左拐第三間,出去時請關上門,謝謝。」
杜嫣沒了往常的火爆脾氣,反而有氣無力的嘆了一聲,起身把門關上,然後自顧在房裡搬了張胡凳坐了下來。
秦堪臉直抽抽,她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就不怕名節有污?老爹怎麼教的。
俏目淡淡朝桌上的銀子一掃,杜嫣沒有追問銀子的來歷,只是淡然道:「你又坑了這麼多銀子?」
秦堪奇怪的看她一眼。
這姑娘今天不大正常,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愁意。
──難道罰別人款時被人打了?
秦堪無法遏制自己心裡冒出來的惡趣味。
杜嫣輕輕嘆息,若有所思:「你這人是個有辦法的……」
秦堪抿嘴不言。
這女人臉上分明寫著「麻煩」兩個字,若搭理了她,恐怕她的麻煩會把自己撩進去。
大家不算熟,還是保持仇人這種純潔關系比較好……
秦堪不搭腔,杜嫣俏臉也緊緊繃著,怎麼也不肯再張嘴了,卻又不離開,兩人相對而坐,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砰!
房門再次被踹開。
秦堪長長嘆息:「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何大家造訪的方式都如此別致?」
唐寅拿著一本詩集出現在他面前,渾身顫巍巍,指著秦堪直哆嗦。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唐寅咬牙低吼,面孔扭曲得像早點攤上的麻花。
「什麼為什麼?」秦堪氣定神閒。
「為何不跟我商量,便出了這本詩集?」
「誰說沒商量?你連手印兒都按了……」秦堪掏出一張協議在他面前晃啊晃。
「你……」唐寅語結,隨即怒道:「人生若只如初見是我作的嗎?」
「當然是你作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也是我作的?」
「當然。」
唐寅徹底爆發了,一把揪住秦堪的領子,通紅的面孔噴著怒火,揚著手裡的詩集極度猙獰道:「那麼,這首『山下一群鵝』,也是我作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37 AM
第十二章 原形畢露
「下河捉鵝醫肚餓,吃完回家玩老婆。」
詩這個東西,其實見仁見智,大俗即大雅,毛太祖不也曾經說過「不准放屁」的雅句嗎?
至少在秦堪看來,山下一群鵝這首詩很通俗,老少咸宜,文盲都聽得懂的詩自然是好詩,當年白居易先生就是這麼干的。
很顯然,唐大才子不這麼認為。
「這是一首什麼狗屁東西,竟然放在我的詩集裡?」唐寅出離憤怒了,一世才子英名,因為這首詩一朝盡喪。
「這首詩……難道不是你作的?」秦堪使勁撓頭。
他也糊涂了。
秦堪不是大學中文系畢業,能記得這許多佳句已然是如有神助了,偶有差錯在所難免,對一個幾天前還掛在房梁上吊頸的人來說,實在不該用聖人的標准去要求他。
拍了拍腦袋,秦堪發現自己真的張冠李戴了,好象這首詩是周星星版唐伯虎裡,四個猥瑣的江南才子一起合作的……
唐寅的表情很憤怒,眼神中有一種將他除之而後快的濃烈慾望。
秦堪咧了咧嘴,有些尷尬。
讀書人這都什麼毛病呀,一首歪詩而已,何必搞得像殺了他全家似的?凡事為何不朝好的方向想想?比如你房間裡的二百多兩稿費,以及……交到我這麼一個讓你有錢買桃花塢別墅的聰明朋友。
說起桃花塢……
唐寅見秦堪抿唇不語,暫時放過山下那群鵝的事兒,又翻開詩集,指著某頁印著的另一首詩,這回他的表情很精彩,好像被鬼嚇到了似的。
「這首詩啥意思?『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秦堪有點不耐煩了,眼睛微微一眯:「這也不是你作的?」
睜眼說瞎話就不對了,讀書人都是這種蹬鼻子上臉的德性?
「當然不是我作的!」唐寅神情氣憤,又帶著幾分驚異:「我連桃花塢都沒買下來,怎麼可能作得出?不過……這首詩我只在心中打過幾次腹稿,有幾句關竅之處一直不通,為何詩集上這首與我所思不謀而合,而且我苦心冥想的幾處地方也契合得如此完美?」
秦堪使勁拍了拍腦袋。
又犯二了,這首詩確實是唐寅寫的,不過真實的歷史上,這首詩還沒問世呢,唐寅此時應該還在為桃花塢別墅奔波舉債,哪有閒情逸致作出「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這麼欠收拾的詩作?
穿越者的眼光太過前瞻也不是什麼好事。
秦堪面不改色的嘴硬:「唐兄,這真是你寫的,不騙你,前幾日你我切磋詩文,大醉之下一口氣將這首詩誦讀出來,愚弟我在一旁巴掌都拍紅了,我們還為了此詩作成而浮了好幾大白,你忘了?」
瞧著秦堪誠懇認真的神情,唐寅呆住了,囁嚅了好半晌,不確定道:「真是我作的?」
「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我竟如此有才?」
「對,你確實很有才。」
「我真的很有才?」
「才高八斗啊。」
「我為什麼這麼有才?」
「你有完沒完?」秦堪攥緊了拳頭。
讀書人真欠揍啊,怪不得秦始皇會焚書坑儒,可惜坑得不夠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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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秦堪忽悠得摸不清天南地北的唐大才子渾渾噩噩出了房門,他的狀態很不好,像在夢游,嘴裡喃喃念叨著自己的詩句,沉浸在對自己的崇拜中不可自拔。
秦堪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出版業的利潤很豐厚呀,幾首詩便換來了三百多兩銀子,看來跟這位唐大才子合作還是很有前途的,未來必須要加深合作力度才是。
詩出過了,還出什麼呢?
四大名著如今還沒問世吧?曹雪芹還只是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體內一顆單細胞吧?吳承恩的老爹和老媽剛結婚吧?
要不干脆把《金瓶梅》弄出來,借唐大才子之名發行天下,不過伯虎兄可能以後要背上淫棍的惡名了……
轉念一想,唐伯虎最擅長畫春宮,貌似本來就是一條淫棍……
寫本《金瓶梅》充其量也只是給他錦上添花而已,反正背黑鍋他來,拿銀子我去。
聖人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秦堪是君子,那麼,讓唐兄立危牆之下去吧。
正在做著發財的美夢,靜謐的屋子裡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秦堪嚇得三魂出竅,定睛一看,不由愕然:「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杜嫣俏臉泛青,死死攥緊了拳頭。
為何這家伙一開口就令人產生一種想在他身上施暴的強烈欲望?
「我,一,直,坐,在,這,裡!」杜嫣咬著牙一字一字道,語氣很陰森。
秦堪一想,好像還真是。
這女人的存在感是不是太薄弱了?
「你還在我房裡做什麼?」
杜嫣杏眼一瞪:「你管我!」
秦堪苦笑,這就是蠻不講理了,我花的錢住的房間,你進我的房間我卻管不得?
從桌上拿過唐寅剛離去時忘記帶走的詩集,杜嫣翻了幾頁,片刻之後杏眼漸漸睜圓,仿佛詩集有一種魔力似的,不可抑制的一頁頁仔細讀下去,櫻唇無聲蠕動,像在品位詩中意味,不時抬起螓首,用一種陌生而復雜的目光看著秦堪。
秦堪心裡咯噔一下,她的目光令他心驚肉跳。
良久,杜嫣合上詩集,唇角露出玩味似的笑容。
「這本詩集是唐寅所作?」
「當然,我負責筆錄。」
「全部是他所作?」
「對。」
杜嫣目光瞥向桌上詩集的封面,語氣平靜道:「弘治十三年,唐寅陷科舉舞弊案,朝廷內閣震怒,李東陽大學士親審此案,削去唐寅仕籍,終身不得為官,從此唐寅失意江湖,意氣消沉,終日酗酒狎妓,頹廢度日,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你說的這些關我何事?」
杜嫣嫣然一笑,道:「秦公子請耐心聽我說完,很快就關你的事了……」
「唐寅革除仕籍後,其妻不堪貧苦,吵鬧之後離他而去,唐寅獨居蘇州,靠賣文鬻畫為生,書畫所得皆用來狎妓買醉,終日過得糊裡糊涂,從那一年起,唐寅的詩風驟變,雖文采依舊,但頗多憤世嫉俗的偏激辭句,甚至有諷刺朝廷,辱罵權貴的詩文,只不過因為唐寅乃名滿江南的才子,又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官府,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懶得跟他計較,由他發發牢騷罷了……」
秦堪慨然一嘆:「好失敗的人生啊,我應該把這些記下來作為我的反面教材,每日三省吾身……」
杜嫣俏目流轉,眼中仿佛含著粼粼波光。
「接下來我所說的,就跟秦公子有關了……」杜嫣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以唐寅這幾年坎坷的經歷,又受過這般沉痛的打擊,人與詩都如此偏激的現狀,你覺得他有可能作得出『人生若只如初見』,『落紅不是無情物』等等這些細膩優雅,不帶人間煙火的絕世名詩嗎?」
秦堪臉頰抽搐,緊緊抿住了嘴唇。
杜嫣仍不放過他,翻開桌上詩集,指著其中一首悠悠輕笑道:「恐怕只有這首『別人笑我太瘋癲』,或有幾分唐寅詩風的神韻,其余這十幾首足堪名垂青史的詩,作者另有其人吧?唐寅是個書呆子,雖有才華傲骨,卻不通人情世故,某人可以拿他當傻子,但不能拿全天下的人都當傻子……」
秦堪緊緊抿唇,額頭沒來由的冒出許多細汗。
杜嫣定定瞧著秦堪,許久之後,幽幽一嘆:「秦公子,你既有絕世文才,何必深藏鋒芒,你……在怕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40 AM
第十三章 杜家危局
妖孽!
這女人是妖孽!
秦堪冷汗潸潸,這就是輕視古代人的下場啊,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事情,沒想到竟被人瞧出了破綻。
老天何其不公,都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為什麼眼前這個妖孽不但四肢發達,頭腦也很不簡單呢?
人妖殊途,不能搭理她……
秦堪緊緊閉著嘴,凜然不懼的正視著杜嫣的目光。
杜嫣的目光很干淨,像水潭,清澈見底,不帶一絲污濁。
手裡把玩著《伯虎詩集》,杜嫣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
「故意跟唐寅住在同一家客棧,然後借切磋詩文為名,不懷好意的將他灌醉,趁機寫下這十幾首絕世佳作,哄騙那位醉得神智不清的傻才子簽下字據,詩作全部冠以唐大才子之名,接著又拿著署名唐伯虎的詩稿刊印成書,唐寅莫名其妙得了虛名,而你,秦公子,拿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嗯?秦公子,小女子胡亂瞎猜,不知猜對與否?」
秦堪:「…………」
真想殺她滅口啊……
杜嫣巧笑倩兮:「秦公子,不說話莫非已默認了?不得不佩服你,好手段呀,像你這樣的人,到哪裡都窮不了。」
秦堪沉默許久,忽然站起身朝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這女人說了一大堆,我卻一個字都聽不懂,莫非她是瘋子?」
言畢秦堪的身影已消失在房門外。
杜嫣也不追他,仍舊笑意嫣然的坐在房裡,看著手裡的《伯虎詩集》,眼中的興致愈發濃郁了。
「這人……挺奇怪呢。」杜嫣自言自語。
明明滿腹文采,為何佳作冠以他人之名?他有著怎樣的往事?他為何收斂鋒芒,甘心做平凡草民,也不願展現才華,傲立於仕林之內?
秦堪……像一道解不開的謎。
無可否認,她對秦堪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好奇。
女人對陌生男人產生好奇,實在是件很要命的事。
男人若欲破解女人對他的好奇,一般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把她殺了,二是把她睡了。
簡陋的客棧房間內有著淡淡的青草香氣,像秦堪身上的味道,恬靜,怡人,仿若無形,卻真實存在。
屋子裡靜靜的,落針可聞。
杜嫣獨自坐了一會兒,忽然變得意興闌珊,淡淡的愁緒代替了臉上陽光般的笑容。
沉思許久,杜嫣站起身,露出一抹苦笑。
「罷了,他只是個平民,再有本事也解決不了爹爹的麻煩,緣木求魚,何其愚笨。」
倩影飄遠,伊人無蹤,屋內只留一陣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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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秦堪在紹興城裡游蕩了一整天,在外面用過飯,又切了半斤醬牛肉,打了一壺花雕老酒當宵夜,才慢悠悠的回了客棧。探頭探腦在房間門口張望了一陣,發現那位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的官家小姐不在屋裡,這才進了屋,小心地把門加了兩道閂。
與此同時,山陰縣衙後堂內,氣氛卻低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衙門後堂一般由當地主官及家眷入住,如今的山陰縣衙後堂便住著知縣杜宏一家。
後堂雖然堂皇大氣,隱隱生威,但仍顯得陳舊,杜宏是一縣父母,自然明白「為官不修衙」的官場規矩,上任三年來利民無數,卻不敢給衙門多添一磚一瓦。
現在縣衙後堂內一片愁雲慘霧。
杜宏坐在上位,慢條斯理捋著胡須,眼中卻不時閃過幾分憂色,只是浸淫官場多年的城府令他不得不保持著表面的鎮定從容。
杜宏的夫人劉氏和女兒杜嫣卻沒有他那麼好的涵養,娘倆兒坐在一起唉聲嘆氣,劉氏眼圈泛紅,顯然暗裡抹了不少眼淚。
一家三口聚坐後堂,卻相對無言。
杜嫣最先按捺不住,癟著小嘴輕聲道:「爹,有沒有辦法疏通一下……」
杜宏苦笑搖頭:「一朝得勢,豈肯饒人?石祿這回怕是一定要摘了老夫烏紗了……」
杜嫣幽然一嘆,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杜家這回遇到了麻煩。
麻煩很不小。
不論好官兒還是壞官兒,官場之上總有敵人,杜宏自然也不例外。
他得罪了一個官場上的小人,名叫石祿,弘治十二年的二甲進士。
得罪的原因很荒謬,因為杜宏官聲頗佳,吏部尚書馬文升上表彰功,於是杜宏被特召入南京吏部述職,在吏部大堂內與上官交談的時候,時任南京刑部給事中的石祿正好來吏部大堂公干,大堂之上自然要排座次的,按理來說,一般是地方官給京官讓座,可是興許當時石祿的態度太倨傲,杜宏不由有些來氣,表明了自己是弘治三年的二甲進士,按官場年次來排,不應給石祿讓座,兩人由此結怨。
這事兒說起來荒謬,可在官僚主義嚴重的大明官場上,卻一點也不荒謬,杜宏和石祿雖說都是七品官,但七品官也要爭一爭面子的,明朝中期的官場風氣有點怪異,內閣和司禮監分了皇帝的權以後,大臣們膽氣足了,一個個吃了槍藥似的,火氣十足,連金殿上的皇帝他們都敢跳腳大罵昏君,還有什麼事情他們不敢干?
兩位七品官因為爭座位而結怨,實在很正常了。
按說一個是南京刑部給事中,一個是江南山陰縣的知縣,八竿子打不著,得罪便得罪了,可是世事風水輪流轉,這個石祿竟然時來運轉,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抱上了南京兵部尚書秦民悅的大腿,於是官運開始走起了順風路,居然讓他當上了巡按御史。
當上御史倒也罷了,可石祿卻被分到今年巡查蘇杭紹興三府,而山陰縣,恰好正在石祿的巡查范圍內。
御史雖然也是七品官,可這種官的能量是驚人的,特別是巡按御史,地方官執政之優劣,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御史的那張嘴,他說你好你就好,他說你不好,只消一紙彈劾,你就准備收拾包袱致仕吧。
杜家之所以愁眉苦臉,就是因為這件事。
不出意外的話,杜宏這位山陰知縣大概當到頭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44 AM
第十四章 流年不利
世上有美好的東西,也有丑惡的東西,每個人衡量這些東西的標準不一樣。
但是在歷朝歷代的朝堂裡,有一樣醜惡的東西是大家都認同的,那就是言官。
這種生物不是一般的討厭,論品級,只有小小的七品,論才干,普通的進士出身。
大明初期,太祖成祖皇帝性格剛強,乾綱獨斷,朝堂天下事皆皇帝一言而決,那時雖說也有言官,可他們的作用委實不大,然而英宣之後,大明的政治體制日漸成形,內閣執政,司禮監制衡,皇帝居中,這便形成了文人執掌天下的政治格局,言官的春天來了,於是七品小官們叱吒朝堂,呼風喚雨,像一只只瘋狗似的逮誰罵誰,跋扈之勢就連部堂尚書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巡按御史便屬於這一類的言官。
御史有監察之權,無論朝堂裡多大的官兒,但凡失儀的,喪德的,瀆職的,哪怕你上朝前吃早點忘記擦嘴的,都在他們參劾之列。
而巡按御史,則表示這類言官管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自從弘治年間定下京察和朝覲考察制度以後,巡按御史便奉名考察地方,這樣的考察是經常性的,不定期的,具有隨機,靈活等特點,這便是大明官制的一個特點,皇帝有內閣制約,地方官有上司和巡按御史制約,從上到下避免了權力的絕對膨脹,從而給天下百姓帶來禍患災難。
巡按制度其實是個好制度,可惜,一本好經總讓幾個歪嘴和尚念歪了。
言官御史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善良和不善良之分。
杜宏現在有了一個大麻煩,這回負責考察他這個地方官的巡按御史石祿,便屬於不怎麼善良那一類。
簡單的說,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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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忙著做規劃,發財規劃。
秀才功名被革了,科舉沒了希望,穿越到這個古代社會,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當一個逍遙富家翁,過一世富足而太平的日子。
秦堪沒有太大的野心,他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只要不餓著不凍著,他便安於現狀,所以前世的他雖然是個有本事的白領,不過也只是白領而已。
人生當然要有規劃,有目標。
秦堪的目標並不高,一年之內當個萬兩戶。
這個目標還是很符合現實的,沒有浮誇,沒有大躍進。
伯虎詩集已賣了上萬冊,估摸著沒什麼剩余價值了,必須要找新的門路。
經過這次出書後,他發現出版業的利潤真的很大,一堆傷春悲秋的詩句湊合成一本書,居然平白得了幾百兩銀子的效益,不用本錢,不承擔風險,賺了錢不說,還得了虛名,——當然,虛名這東西秦堪看不上,免費送給唐大才子。
低調才能活得長久,活得安全,想出風頭的時候,不妨想想明初的沈萬三這個反面教材。
搞發明沒什麼前途,現在的明朝,高度酒有了,火藥有了,該有的都有,發明飛機坦克又沒那條件,再說這種東西發明出來估計發不了財,掉腦袋的可能性比較大。
還是混出版業吧。
詩句搜刮乾淨了,還可以賣點別的,比如……名著小說?
這個東西對記憶力是個考驗,而且書成之後冠誰的名字?再忽悠唐大才子估計不大可能了,讀書人確實單純了一點,可也沒單純到天怒人怨的份上。
傷腦筋啊……
坐在客棧大堂的屋簷下,曬著春日暖洋洋的太陽,秦堪百無聊賴打了個呵欠。
有了錢,是不是該把娶老婆這事兒提上日程了?
找個什麼樣的老婆呢?
胸大,腿長,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身材……
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對女人的審美觀基本相同,在這一點上,君子和流氓沒什麼區別。
秦堪正做著美夢,忽然覺得頭頂的陽光沒了,眼前一道修長婀娜的身影擋住了所有光線。
秦堪楞了片刻,接著重重嘆氣。
老熟人了。
杜嫣俏容愁意愈深了,整個人顯得很沒精神,只在看到秦堪後,才露出幾分陽光般的笑容。
「原來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秦大才子,幸會幸會。」杜嫣眼中閃過幾分戲謔。
——真後悔昨天幹嘛不把這小八婆滅口,打不過下毒也好啊……
秦堪頓時冒了一層白毛汗,心虛的左右張望一番,才強笑著拱手回禮︰「原來是高衙內,有禮有禮……」
杜嫣一楞︰「我不姓高。」
「你長得這麼高,老爹又是一縣父母,不是高衙內是什麼?」
杜嫣哼了哼,道︰「老遠便見你獨自坐在屋簷下發呆,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在緬懷家鄉曾經養的一條狗……」
杜嫣奇道︰「狗有什麼好緬懷的?」
「因為我家的狗不是平常的狗,它會抓耗子……」
「這麼厲害?」杜嫣杏眼睜得大大的,布滿了驚奇。
「我家還養過一只貓,不過那隻後來瘋了……」
「為什麼瘋了?」
「因為耗子被狗吃光了。」
「貓瘋了以後呢?」
「那只瘋貓後來學會了啃肉骨頭。」
杜嫣︰「…………」
秦堪微微一笑︰「好了,以上屬於家長裡短內容,招呼也打了,閒聊也聊了,杜姑娘好走不送。」
杜嫣輕顰秀眉︰「你討厭我?」
秦堪正色道︰「我太稀罕你了所以懶得搭理你……這話你信麼?」
杜嫣嘆了口氣︰「原來你果真很討厭我……」
明朗的俏容又泛上了深深的愁意,秦堪掃了她一眼,嗯,看來她真的遇到麻煩了。
杜嫣站在客棧屋簷下,看著大街上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神情有些留戀不捨。
「或許過不了幾天,我就要和爹爹回原籍了,真捨不得這裡呀……」杜嫣喃喃自語,眼淚悄然滑落。
「為什麼要回原籍?」
秦堪話音剛落便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嘴賤的人永遠不知道有什麼報應在等著他。
果然,杜嫣聞言抬眸瞧著他,道︰「因為我爹可能要被罷官了……」
秦堪苦笑著揉揉鼻子︰「按慣例,我是不是應該接著問你爹為何要罷官?」
盡管心事重重,杜嫣還是被秦堪的模樣逗笑了,點點頭道︰「不錯,按慣例必須要這麼問的,不過你不問也沒關系,我可以直接告訴你……」
「我能捂上耳朵嗎?」
「不能。」
「那我只好洗耳恭聽了……」
杜嫣幽幽一嘆,把她爹杜宏遇到的大麻煩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說出來後,杜嫣便瞧著他,眼中有著淡淡的期待。
他……願意幫忙麼?他有這個能力幫忙麼?自從認識秦堪以來,他從一文不名一直到如今身家頗豐,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杜嫣心裡,秦堪是個有才華有本事的人,更難得的是,他不到處顯擺自己的才華和本事,為人處世低調得不能再低調。
他實在是低調得太過分了些,讀書人不是最重虛名嗎?為何他作出那麼優美絕妙的詩句,卻心甘情願將它冠以他人之名,自己卻只顧著收銀子?難道他只重利不重名?可是……一個重利的人怎麼可能作得出如此淒美絕倫的千古佳句?
杜嫣輕輕嘆口氣,這人到底在想什麼?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太難懂了……
秦堪的反應很平淡。
聽完杜宏的麻煩後,秦堪發了一句感慨︰「令尊的遭遇令人唏噓……」
「就這些?」杜嫣很不滿意,她想聽到的不是這個。
秦堪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著天色喃喃自語︰「黃掌櫃又加印了一千本詩集,卻遲遲不送銀子來,這人越來越沒誠信了,我得去跟他理論理論……」
「你……」杜嫣氣得攥緊了拳頭。
草草向杜嫣一拱手,秦堪邁步便走。
他當然不想幫這個忙,兩位七品官較勁,他一個平民白身進去攪和,一定會慘死在街頭的。
穿越者生存守則第一條是什麼?
不是散王霸震虎軀,而是安全,安全第一。神仙打架的時候最好躲遠點,越遠越好。
秦堪躲得很遠,而且躲得很快,幾乎可以算「慌不擇路」了。
無視杜嫣期待焦慮的目光,秦堪步子一邁便小跑著離開。
杜嫣氣得直跺腳,她對秦堪的反應很失望。剛認識他時從他那見義而不為的表現來看,便早該知道這人不是個仗義的人。
秦堪走得很快很急,這女人是個麻煩,秦堪討厭麻煩。
人一慌便容易出狀況,秦堪埋頭急步之時,卻沒看到迎面疾駛而來一輛馬車,馬車的速度不慢,如果紹興城裡有交警的話一定能發現,它超速了……
當秦堪察覺周圍氣場不對,赫然抬頭時,發現馬車離他不過數尺,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匹馬鼻子裡噴出的濕熱氣息。
周圍發出一陣驚呼,秦堪卻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他的思維在這一瞬間仿佛停頓……
生死近在咫尺!
一人一馬即將撞上的時候,秦堪身後忽然竄出一道淡綠色的人影,倩影如飛,騰空而起,縴細玲瓏的蓮足在馬脖子上重重一點,隨即秦堪便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拉……
馬車無恙,秦堪也無恙。
周圍人群終於發出一陣虛驚似的感嘆聲。
秦堪的嘴唇已變成青紫色,機械木然地扭過頭,又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就算……就算你救了我,也休……休想讓我幫你,我只是個普通百姓,幫不了你……」秦堪語帶顫抖,臉色灰敗。
杜嫣冷冷一笑︰「那你打算用什麼來報答救命之恩呢?」
秦堪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五兩銀錠,一臉肉疼的遞給她。
杜嫣想笑,更想打人。
「你就只值五兩銀子?」
秦堪咬著牙又掏了五兩。
「十兩?」杜嫣冷笑。
秦堪嘆道︰「杜姑娘,你若不滿意,還是把我扔回大街上讓馬車撞死我吧,再加銀子我會生不如死的,這輩子就算活著都沒什麼勁了……」
杜嫣真的很想揍他。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呀,重名而輕利才是君子,他卻反過來了,不但如此,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
天底下的讀書人若都是他這樣,簡直是大明王朝的災難……
杜嫣冷冷道︰「我若不要你的銀子呢?」
秦堪收銀子的動作比掏銀子起碼快了十倍,白光一閃,那十兩銀子便不見了蹤跡,不知藏到哪裡去了。
「如果杜姑娘不收銀子,那說明杜姑娘是個高風亮節的人,我會請唐寅把你寫進詩裡,讚揚你施恩不圖報的善舉……」
秦堪說完深深一揖,然後轉頭就走。
走了沒幾步,杜嫣忽然站到了街中央,朝著周圍人來人往的百姓們高呼道︰「諸位鄉親,你們知道嗎?『人生若只如初見』是誰所作……唔……」
…………
…………
秦堪實在很佩服自己的眼疾手快,如果能狠下心把這個小八婆掐死滅口,自己的性格簡直叫完美無缺了。
松開捂住杜嫣小嘴的手,秦堪把她拉到街邊小巷裡,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那些詩句若被人知道是他所作,不知會引起多少文人的攻擊,因為自古以來文人的心眼比女人還小,手段比女人還惡毒。
「八婆!我沒招你也沒惹你,你到底想怎樣?」
杜嫣不慌不忙︰「幫我爹這個忙,作詩一事我從此爛在肚子裡。」
「我一個普通百姓能幫什麼忙,你難道有病?」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感覺你能幫上忙。」杜嫣的回答很蠻橫。
大明女人的信心都這麼盲目嗎?
秦堪打不過她,只好用噴火的眼神殺死她。
杜嫣見秦堪久久無語,櫻唇一張,又待開口。
秦堪捂住她的嘴,長嘆道︰「我幫你這一次,但願這次過後,我們……」
「我知道,老死不相往來嘛。」杜嫣兩眼大亮,笑眯眯的接口。
秦堪愈發憂慮,這女人答應得爽快,可瞧她的神色,根本沒有「老死不相往來」的誠意。
有了秦堪的承諾,杜嫣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輕松下來。
「我爹爹莫名惹了這樁麻煩,幸好有你……」
「因為你爹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多謝秦公子幫我。」
秦堪忍不住瞧她一眼,無比苦澀道︰「不必謝,我和令尊一樣,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48 AM
第十五章 化解危局(上)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讓他玩命?
秦堪現在正三省吾身,反思人生。
他想不通,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像他這麼善良的人,他沒干過什麼壞事,充其量只是偷了秦莊幾只雞,剽竊了後人幾首詩而已。
「善良」是個相對的詞,跟那些殺人放火,橫行鄉裡的惡棍比起來,這還不夠善良嗎?
一個平民白身摻和在兩位朝廷官員的恩怨中,不知會有怎樣的死法……
秦堪悲嘆,鼻子都快揉成了蒜頭鼻。
「杜姑娘,麻煩你把令尊和那位御史大人之間的恩怨從頭到尾詳細的說一遍。」
杜嫣不解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嗎?」
秦堪尷尬道:「剛才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為什麼沒聽進去?」
「因為當時腦子裡正想著怎樣甩掉你這個麻煩……」
杜嫣笑了,笑得很甜:「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至少很坦率。」
於是杜嫣又把她爹和巡按御史石祿的恩怨細說了一遍。
秦堪聽得冷汗直冒,他再次確定,答應幫這個忙實在是個很不冷靜的決定。
杜嫣說完後便期待的看著他,長長的睫毛撲扇撲扇的。
「秦公子,此局可有解?」
「有解。」
杜嫣兩眼大亮,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起來:「如何解?」
秦堪淡淡掃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第一,……給錢,一百兩銀子。」
杜嫣覺得自己的腦袋像寺廟裡的銅鐘,被撞得嗡嗡直響。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情要銀子?」杜嫣咬牙切齒。
秦堪好整以暇:「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一個平民百姓摻和官場,是件很玩命的事情,只收你一百兩銀子實在是揮淚甩賣,跳樓清倉價了……」
「……好,事成之後給你一百兩,說話算話,但是,事若不成呢?」
「事若不成你也要給錢,用這一百兩給我買塊墓地,買副棺材,造個豪華點的墓碑,剩下的換成紙錢,燒給我……」
杜嫣兩眼噴火:「我一定會燒給你的!」
…………
…………
杜嫣很輕松,同時也很好奇,她很想知道秦堪如何解這個看似化解不開的死局。
巡按御史的權力有多大,杜嫣這個官二代自然清楚的,雖是七品官,但這種七品官一旦下到地方,權力跟欽差大臣差不多,地方官執政的優劣,皆由他一言而決,然後一紙送上南京都察院,地方官是升是免,是嘉獎是斥責,便是都察院大佬們張張嘴皮子的事了。
石祿與她爹杜宏昔年結怨,自然不會給杜宏什麼好果子吃,可以說,石祿人還沒到山陰縣,杜宏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這個死局,秦堪怎麼解?
「這個石祿,他後面的靠山是南京兵部尚書秦民悅?」
杜嫣點頭:「對。」
「你爹的靠山呢?別告訴我你爹這些年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杜嫣欲言又止,最後橫他一眼,道:「此事機密,我怎能隨便跟外人亂說?」
秦堪:「…………」
他此刻真想扭頭便跑,邊跑邊捂著耳朵,學著瓊奶奶言情劇裡的主角那樣淚流滿面嘶吼:「不說算了,我不聽,你想說我也不聽,不聽……」
然後就這樣跑出她的視線……
這件要命的麻煩就算躲過去了。
可惜杜嫣沒讓他得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坦然以告:「說來你也許不信,我爹在朝中……真沒有所謂的靠山,如你所言,他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如今的。」
看著杜嫣清澈的目光,秦堪知道,她沒有說謊。
秦堪嘆氣:「一個沒有靠山的知縣為何要招惹一個有靠山的御史?你爹難道吃錯了……咳咳咳……」
說話還是不要太忘形,多危險啊,再說快一點,該吃藥的便是他自己了。
杜嫣冷冷盯著他:「別說廢話了,有辦法嗎?」
「有。」
「什麼辦法?」
「拿石祿的把柄。」
「朝中無人,我爹有什麼辦法拿他的把柄?」
秦堪笑得很瘆人:「小杜同志的思想解放得不夠徹底呀,有把柄要拿,沒把柄制造把柄也要拿。」
下一瞬間,秦堪突然發現自己被杜嫣單手舉到了半空中,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
「說人話!」
「陷害他!……放手,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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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縣衙內。
杜宏頭戴烏紗,穿著正式的青色七品官服,官服正中的補子上繡一只鸂鶒。
他坐在縣衙二堂左側的廂房裡翻閱公文,神情鎮定且從容。
杜宏是正經科班出身的讀書人,弘治三年的二甲進士,沒有背景,沒有後台,所以翰林院裡熬了近八年才外放為官。
讀書人有著讀書人的傲骨,他看不慣如今大明的官場風氣,更不屑鑽營權位,結黨營私。
所以他到如今還只是個七品知縣,升遷無望,罷免在即。
內院裡,杜夫人已經收拾好了細軟包袱,杜家陷入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中。
官場裡藏不住秘密,衙門裡的縣丞,典史,主簿,師爺等等小吏已經聽說了縣尊大人有麻煩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縣尊大人竟然跟即將到來的巡按石御史有怨?
跟著這樣的上司怎有前途可言?
人走茶涼是官場常事,現在杜知縣雖然人沒走,可山陰縣衙裡的茶已透出了幾分涼颼颼的味道。
大家瞧著杜知縣的眼神都變了,公務來往時變得很客氣,很畏懼,這種客氣和畏懼從骨子裡透著冷漠,就好像躲著一個沾滿了晦氣的人,生怕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那種感覺。
杜宏靜靜地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裡,老實說,表面從容淡定的他,其實有一種想掀桌子罵娘的奔放心情……
公房裡很冷清,也很安靜,自從知道和縣尊結怨的石大人要來巡查,杜宏辦公的廂房便突然冷清了,大小官吏繞道而走,實在避不過去的公事便打發長隨或雜役送來批復。
踏入官場十四年,杜宏又深刻體會了一次世態炎涼。
門外閃進一道倩麗的身影,悄然無息。
「爹,那個石祿快到山陰縣了麼?」杜嫣眨著眼,眼中有些忐忑,有些憂慮,還有些……興奮。
杜宏心事重重,沒注意到女兒神情有異,只是點點頭,道:「不錯,快到了。」
說著杜宏的嘴角浮起譏誚的冷笑:「奉命巡按蘇杭紹興三府,出了南京城便直奔我山陰而來,這個姓石的連官場體面都不要了,想罷免老夫的心情真是迫不及待呀。」
「爹,可有法子應付?」
杜宏一哼,道:「老夫還能如何應付?他想罷免便罷免好了,大明官場黨同伐異,沆瀣一氣,這官兒不當也罷。」
杜嫣咬著下唇,小心地瞧著老爹,訥訥道:「爹,如果……如果有辦法化解呢?」
杜宏一楞,看了女兒一眼,接著失笑:「你有辦法?」
「女兒沒辦法,可是……有一個人或許有辦法。」
「什麼人?」
「一個不要臉的人……」
杜宏皺了皺眉,剛待仔細詢問,門外有長隨恭敬稟道:「縣尊大人,南京巡按御史石大人官駕已至山陰縣,半個時辰後到西城門。」
杜宏凜然,神情愈發冷厲,抬手正了正官帽,站起身冷冷道:「命闔縣大小官吏捕快差役到西城門,迎接這位御史大人的官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51 AM
第十六章 化解危局(中)
正官帽,正官衣,杜宏吩咐衙役打出知縣儀仗,一切准備停當,正待邁步出門,扭頭卻見杜嫣站立公房內,一臉躊躇不安。
杜宏皺眉:「嫣兒,回內院幫你母親整理家中細軟,石祿此番挾怨而來,考定評語必然不會說什麼好話,老夫明日便遞上辭呈致仕,我們回籍歸鄉。」
杜嫣急道:「爹,此事尚可為……」
「何以為?」
「還記得那個名叫秦堪的讀書人嗎?他給女兒想了個辦法……」
話沒說完,便被杜宏粗暴的打斷了:「簡直胡鬧!年輕人太不曉事,你胡鬧便罷了,竟然拉上別人,官場水深且濁,由得你們亂來麼?」
「爹,他真的有辦法……」
「閉嘴!一個女流之輩,一個革了功名的書生,成得甚事?嫣兒,我杜家是清白人家,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整天在外面亂跑,還與陌生男子糾纏不清,成何體統!速回內院,老夫罰你禁足,以後不准出門!」
杜宏說完便怒沖沖拂袖而去。
杜嫣怔怔看著父親蒼老的背影,沒來由的流下淚來。
爹爹是個好官,他的心裡一直裝著百姓,一直堅持著造福一方的信念,這樣的好官,不應該落到被宵小逼得黯然還鄉的下場。
靜立許久,杜嫣猛地一擦眼淚,神情堅毅起來。
秦堪,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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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城西門。
杜宏靜靜站在城門甬道內右側,他的身後按官階品級依次站著縣丞,典史,主簿,捕頭,原本還應該站著一位幕僚師爺的,可惜那位師爺太聰明了,在知道縣尊東家居然得罪過巡按御史後,早在昨日便非常理智地給杜宏遞上了辭呈,連夜離開了山陰縣,尋找下一個伯樂去了。
甬道左側還站了兩名武官和一排兵丁,武官是山陰縣巡檢司的巡檢劉陽和副巡檢丁雄,大明崇文鄙武,文武殊途,文官是瞧不起武官的,兩方碰了面,所站位置向來都是涇渭分明。
巡檢劉陽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長得頗為粗獷,他穿著綠色武官官服,胸前繡著九品海馬補子,站在兵丁前面如虎盤踞,他的眼神不時掃過甬道右側的杜宏,眼中帶著幾分同情。
大明崇文鄙武很平常,但也有例外。杜宏便是例外,他自上任以來與巡檢劉陽相處得很和氣,巡檢司承擔著城內盤查,緝盜,緝私,以及配合衙門捕快巡城等諸多職責,杜宏從來沒有看輕過這些粗鄙武夫,令劉陽對杜宏很是感激,但凡城內諸事,無不唯唯應命。
巡按御史與杜宏的恩怨早在城內不脛自走,劉陽當然也聽說了,看到這位好上司即將被罷免,劉陽心頭一直堵得慌,滿腹憤懣卻不知該如何發洩。
杜大人若被罷免,下一任的知縣還會對他這個武夫如此和善麼?
城門甬道左右兩側站滿了官吏兵丁,大家保持著詭異的安靜,卻各懷異樣心思。
兩柱香過後,巡按御史石祿的官駕遠遠行來,杜宏面無表情看著石祿的官駕,心中暗嘆,終於還是來了……
石祿的官駕並不鋪張,只有一輛馬車,一名車夫,四五名隨侍的兵丁,以及一名家僕。
巡按御史負責糾察風紀,舉劾查斷,自然要以身作則,所以在儀仗以及個人用度方面尤為謹慎,有的御史為了圖個清廉名聲,甚至將新官服故意縫幾個補丁,官場風氣就是這麼荒謬可笑。
官駕不急不徐,很快到了西城門,縣衙眾官吏都准備向前迎上幾步以示禮儀,卻見杜知縣不言不動,腳下不丁不八,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官吏們面面相覷,都沒邁出步子。
首官不動,下面的官吏們自然不敢動的,這便是規矩。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簾子掀開,一身正式官袍的石祿被家僕扶下馬車。
石祿年約四十,身材瘦削,長相普通卻有幾分凜然之態,頜下黑須隨風飄拂,頗為正派。
正了正衣冠,見縣衙官吏們隔著冗長的城門甬道遙遙相望,卻無一人上前迎接,石祿不由皺了皺眉,定睛一看,為首站著一個傲然佇立的身影,臨風巋然,卻那麼的刺眼。
石祿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很快又堆起了笑臉,哈哈笑了兩聲,主動走過甬道,朝杜宏拱手。
「杜知縣當面,南京一別兩年,可無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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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祿被安排住進了官驛。
兩天過去,山陰縣衙仍舊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石祿的到來仿佛並未泛起任何漣漪。
可衙門內的氣氛卻一天比一天緊張,上到縣丞,下到雜役,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平靜並不代表無事,相反,越是平靜越代表著暴風雨即將來臨。
山雨欲來風滿樓。
…………
…………
杜嫣在衙門內院待不住了。
她實在受不了衙門裡的低氣壓,讓她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同時她也很氣憤,秦堪說過要幫她解開這個死局,可石祿已經到了兩天,秦堪那邊卻沒有一絲動靜。
這家伙到底在幹什麼?他難道不知道爹爹的官位已危在旦夕之間了嗎?
於是杜嫣裹挾風雷之勢,氣沖沖跑到了客棧。
仍舊是充滿活力的熟悉的踹門方式,客棧的伙計只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沖進了秦公子的房間,然後裡面傳來了一陣劈裡啪啦的擊打聲,以及秦公子悲憤焦急的吼叫:「姓杜的,你這是要草菅人命嗎……」,最後房間裡便沒了聲息。
房間裡,杜嫣一臉快意的揉弄著手腕,神情卻輕松了很多,嘴角甚至露出了幾分笑意。
秦堪奄奄一息趴在桌邊,半邊身子痛得沒了知覺。
杜嫣瞧著秦堪的模樣,臉上帶著幾分歉意:「抱歉了,秦公子,剛才真是覺得一股忿然之氣郁結於心,踹開了你的門後,見你一副欠打的樣子,尤其你一笑,就好像提醒我打你似的,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氣了……」
秦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55 AM
第十七章 化解危局(下)
為什麼不喜歡跟這小八婆打交道?
這就是原因了。
她太凶殘,在她面前秦堪隨時有成為沙袋的可能。
雖然她下手有分寸,沒把秦堪朝死裡揍,可她畢竟揍了。
「加錢,必須加錢!賠醫藥費,二百兩,不然這活兒我不幹了……」秦堪虛弱無力道。
杜嫣的表情很舒爽,多日來積下的一腔抑鬱之氣今日全部發洩出來,酣暢淋漓。
「沒問題,二百兩就二百兩……」杜嫣笑得像天使,剛才慘無人道痛揍他的彷彿是另一個人,與她毫不相干。
注視著秦堪,杜嫣誠懇道:「說真的,從剛認識你那天起,我就有種強烈的想痛揍你的衝動,這些日子以來,每見你一次,這種衝動愈強烈一分,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忍得非常辛苦,今日管不了那麼多,終於遂了心願,秦公子,多謝你。」
秦堪:「…………」
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欠揍,聽聽人家這話說的,「忍得非常辛苦」……
秦堪很想罵娘。
杜嫣沒理會他的感受,自顧開始說正事了。
「石祿已到山陰縣兩天了,你說有辦法解開死局,到現在都沒見動靜,你什麼意思?」
秦堪冷冷道:「時機未到。」
「你在等怎樣的時機?」
「等你爹和石祿撕破臉。」
「然後呢?他們撕破臉你打算怎麼做?」
「然後我就出手解開死局……」
杜嫣沉默半晌,悠悠一歎:「秦公子,我們能不能不說廢話?」
秦堪也歎氣:「我也不想跟你廢話,可你問的都是廢話,我有什麼辦法?」
「我爹差不多快跟石祿撕破臉了。」杜嫣突然說道。
「仔細說說。」
「石祿奉命巡按地方,這兩天他在縣衙查對帳簿,核查吏丁,考證知縣風評等等,每每出言不遜,丁畝稅賦帳簿明明沒有絲毫錯處,他非說帳目不清,明明衙內吏丁人數有冊可查,他非說縣衙吏不足口,丁不滿員……」杜嫣說著說著臉色漸漸漲紅,越說越氣憤。
秦堪歎道:「看來這位石大人是鐵了心要把你爹罷免了,只不過他做得如此明顯,表現得如此迫不及待,樣子未免太難看了些,我雖不是官場中人,卻也知道官場是個講臉面,講規矩的地方,這位石大人難道不知麼?」
杜嫣冷笑:「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秦公子難道不知麼?」
「幸好我不是小人,是君子……」秦堪一臉慶幸,也懶得深究是誰給他下的這個定義。
剛才已揍過他一頓,杜嫣一時也不忍再打擊他,於是略過他的自我吹噓,接著道:「我爹已快忍不住了,剛才還在拍桌子,說反正要致仕了,何必再看小人嘴臉……」
「嗯,你爹要變身了……」
「嗯?」
「你爹要爆發了。」
杜嫣深深注視著秦堪,道:「秦公子,你說過有辦法化解,此事關係到我爹的名聲和官位,當不得兒戲,現在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有辦法麼?」
「君子無戲言。」
「現在時機已到否?」
「差不多到火候了。」
「走,隨我去縣衙。」
「好,事成之後,別忘了付我二百兩。」
杜嫣斜眼睨著他:「你剛才說你是君子?」
「君子幫人辦事也要收錢的,不收錢的不是君子,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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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縣衙。
如果說這兩天的縣衙像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那麼此時此刻,這個火藥桶終於爆炸了。
巡按御史石祿的吹毛求疵,石祿的指桑罵槐,石祿的綿裡藏針,杜宏都能忍下來,多年來的聖人書沒有白念,在小人面前這點涵養氣度還是有的。
可是當石祿指著去年的秋賦帳簿,說帳目混亂不清,有中飽肥己之嫌時,杜宏終於爆發了。
杜宏一生做人做官清清白白,是個非常愛惜羽毛的人,他不能容許小人如此敗壞他的清名,官可以不做,但名聲是伴隨著自己一輩子的,不容絲毫玷污。
「石祿,你太過分了!秋賦帳簿上面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帳目哪裡混亂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要罷免本官直接給南京都察院上奏本,不必在這裡敗壞本官的清名!」
石祿冷笑:「杜大人,本官是巡按御史,有糾察彈劾地方的職責,各地官府衙門一應事物,皆在本官糾察職權之內,本官不過翻了幾頁帳簿而已,杜大人竟如此氣急敗壞,你是膽怯了,還是心虛了?」
「石祿!你欺人太甚!你說本官中飽肥己,可有證據?今日你若拿不出證據,本官必上京告御狀,咱們在陛下面前把道理辯個明白!」
石祿無所畏懼地大笑:「杜大人怕是氣糊塗了吧?你一個七品知縣,有何資格進京面君?況且你上任山陰縣三年,治下混亂不堪,吏制人丁稅賦一塌糊塗,你這個知縣難辭其疚,就不必癡人說夢告御狀了,我已將一切記下,明日發往南京都察院,杜大人,你現在要做的,是收拾細軟,準備回籍歸鄉吧。」
杜宏氣得眼前發黑,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
…………
二人爭執時,杜嫣帶著秦堪出現在縣衙二堂的廂房門外,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名粗布釵裙,面色臘黃的女人,和一個大約兩三歲,面黃肌瘦的孩子。
見廂房內石祿指鹿為馬,肆意污蔑杜宏,杜嫣早已氣得俏面發紫,腳一跺便待衝進去,卻被秦堪死死抓住。
秦堪壓低了聲音冷冷道:「你做什麼?」
杜嫣怒道:「這混帳小人比你還欠揍!」
秦堪深呼吸,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杜姑娘,你若衝進去,你爹的官兒肯定保不住了,神仙都沒辦法。」
「那你到底想怎樣?」杜嫣扭頭見到身後的貧苦中年女子和孩子,又道:「你雇這女人和孩子來縣衙做什麼?」
「我自有用意,以前我不是說過嗎?要拿這位御史大人的把柄……」
「如何拿?」
秦堪笑道:「要對付敵人,或讓敵人屈服,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從精神上打擊他,消滅他……」
杜嫣快瘋了:「說人話!不然我從肉體上打擊你!接下來到底怎麼做?」
秦堪不假思索道:「你可以現在衝進去,然後抱住石祿的大腿,聲淚俱下控訴他對你始亂終棄,狼心狗肺,玩弄你以後連過夜費都不給就跑了……」
周圍氣場有變化,變得涼颼颼的,陰寒入骨。
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我估計你可能不大願意幹這事,所以我請了別人來干……」
杜嫣收起了對他的殺氣,指著後面的女人,道:「就是她?這法子有用麼?」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兩排潔白的牙齒閃耀出森森寒光。
「你爹不是在裡面麼?如果他蠢到連這麼好的反擊機會都沒把握住的話,這官兒不當也罷,不然遲早會被人害死……」
說完扭頭看了女子一眼,落魄淒涼的女子眼中快速閃過一抹精光,不易察覺的朝秦堪點點頭,然後抱緊了手裡的孩子,站在門外深呼吸一口氣,人影一晃,便衝進了廂房。
接著,廂房內傳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聲。
「孩子他爹!奴家終於找到你了!你好沒良心,為何對我母子始亂終棄?孩子,快,快叫爹……」
屋內傳來杜宏和石祿驚愕的吸氣聲。
「爹——」孩子朝石祿甜甜地開口,聲音稚嫩清脆,惹人疼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1:59 AM
第十八章 攻守易位
廂房內一片靜謐,只有女子哀痛的嚶嚶哭泣聲。
剛才還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石祿此刻如遭雷殛,睜大兩眼呆楞著,眼中一片空洞虛無……
杜宏顯然也沒料到竟發生如此意外,一臉震驚的瞧了瞧石祿,又瞧了瞧那對母子,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巡梭,神情驚疑不定。
女子跪在地上,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死死扼住石祿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似的,正聲淚俱下控訴石祿的斑斑劣跡。
「孩子他爹,三年前你還只是南京刑部給事中,無權無錢,卻來招惹奴家這良善人家的女兒,當時你對奴家海誓山盟,口口聲聲說定與你原配一紙休書,然後娶奴家為正室,哄騙得了奴家的清白身子,還為你生下兒子,你卻翻臉無情,說走就走,奴家何辜,孩子何辜!石祿,你今日定要給奴家一個說法,不然奴家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石祿身軀打擺子似的劇烈顫抖幾下,臉色已變成了慘白。
「你……你放手!你到底是誰?本官不認識你,你這婦人胡亂攀咬朝廷命官,不怕王法森嚴麼?」石祿憤怒大叫,毫無官員形象。
女子鐵了心抱著石祿的大腿,哭喊道:「不放,放了你又跑了,奴家和這苦命的孩子上哪裡喊冤去?」
「賤婦你看仔細,本官與你從未謀面,你必然認錯人了……」
「絕沒認錯,石祿,你的模樣化成灰奴家也能拼出來!」
糾纏拉扯之時,石祿不經意看到,站在一旁默然無聲的杜宏神情起了變化,由驚疑變成了沉思,沉思又漸漸變成了興奮……
石祿渾身一顫,一顆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圈套!
這是個圈套!
本官中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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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門外,杜嫣扒著門框,目瞪口呆看著屋裡的這齣好戲,美麗的杏眼睜得大大的,小嘴驚愕的張大,合都合不攏。
直到現在,她才看懂了這齣戲的精髓。
陰險啊,狠毒啊,令人髮指啊……
在以仁孝治天下,標榜道德的大明朝,官員拋妻棄子已是極大的醜聞,更何況是清廉如水,作風正派,堪稱君子標桿的言官御史,今日這事若傳出去,恐怕整個大明朝堂都會震動,那時石祿可算是臭滿大街,人人喊打,別說當官了,有沒有勇氣活下去都成問題,哪怕擺明是誣陷他,栽贓他,石祿也無從解釋,傳言既然傳出去,就必然不受任何人控制,石祿已辯無可辯。
用句不雅的俗語: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都是屎了。
此計最妙的地方在於,屋子裡只有杜宏和石祿兩人,事雖發生但尚有轉圜餘地,是公之於眾還是秘而不宣,全在杜宏的一念之間,沒把石祿逼上絕路。
悄然無息間,石祿與杜宏的攻守之勢已徹底轉換。
只要杜宏不是傻子,他必然懂得如何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同樣,只要石祿不是傻子,頤指氣使還是低眉順目,他也必然懂得選擇態度。
杜嫣想明白了這些,忽然感覺一顆心跳得很快,好似籠中小鳥一般,要飛出去了。多日來的憂慮愁緒瞬間清空,一股極大的暢快釋然之感油然而生。
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秦堪,美眸裡有幾分複雜難明的味道。
這傢伙……簡直是個妖孽,是個禍害,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奸賊。
好想咬他一口……
如此絕妙陰損的主意,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秦堪此刻的模樣讓杜嫣有些不解,他蹲在地上,手指無聊的在地上畫著圈圈,表情有些頹喪,一點也不見奸計得逞的喜悅,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
輕輕踢了他一下,杜嫣壓低了聲音道:「喂,你怎麼了?」
「虧了……」秦堪悶悶地道。
「什麼虧了?」
「挨你那頓打虧了,我左思右想,你在客棧毆打我的時候,其實我如果抄一根棍子,還是能夠抵擋數十回合的……」
「你覺得沒面子?」杜嫣語帶笑意。
「不,我只覺得你醫藥費賠少了……」
杜嫣不打算理會一個大男人的幽怨,蹲在他身邊指了指裡面,滿臉欽佩之色。
「喂,你真厲害,怎麼想到這個壞主意的?」
秦堪抬頭,斜眼睨著她,衝她直哼哼:「我的主意多著呢,以後再敢揍我,當心我把你賣到偏遠山區給白癡當媳婦兒,你還樂得幫我數銀子……怕了吧?」
杜嫣輕輕一笑,笑靨宛若雪後臘梅般妍麗,嬌嗔著捶了他一下。
「哈,怕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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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屋外的和風暖陽,廂房內卻是寒冬臘月,雪花飄飄。
杜宏當然不傻,不但不傻,還很聰明。
儘管他沒鬧明白怎會突然發生這個變故,但他很清楚眼前這個變故對他意味著什麼,於是他開始反守為攻。
向前跨上一步,杜宏抱過女子手中的孩子,一臉憐愛道:「好俊的孩子,跟石大人果真有幾分相像,實在是可喜可賀……」
「杜宏,你……」石祿感覺胸腔一股逆血翻騰:「是你,是你……」
話沒說完,石祿忽然看到杜宏眼中閃過一抹冰冷的寒光,石祿是聰明人,馬上閉了嘴。
杜宏抱著孩子,旁若無人的逗弄著,語氣卻十分沉重,有種怒其不爭的痛惜:「石大人,你教本官如何說你才好,你怎能做出拋妻棄子的惡行?傳揚出去我大明朝堂威嚴何在?我大明天子焉有光采?」
「杜大人莫要誣陷於我,這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滴……滴血,認親!」
杜宏眉眼不動,正義凜然道:「甚好,此事重大,關乎朝廷和天子顏面,須知君子慎獨,不可欺暗室也,本官這就叫人知會會稽縣,紹興府,還有巡檢司,鹽漕道,以及錦衣衛紹興千戶所,請石大人當著諸位大人的面,正式滴血認親,事若查明此子非你所出,本官必嚴懲此婦人,還石大人清名。」
說完杜宏剛朝門口邁腿,卻被驚惶失措的石祿攔下了。
本是一樁冤案,可一旦將其公之於眾,無論石祿是不是被冤枉,事情傳揚出去,流言四起,眾口鑠金,落到別人嘴裡會變成什麼味道,石祿不可能不知道,官場摸爬滾打這幾年,他太清楚傳言有著怎樣的威力了。
這是陰謀,卻是一個無法化解的陰謀!
「淵之(杜宏字)兄……何必趕盡殺絕?」臉色慘白的石祿拉著杜宏的袍袖,終於低下了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04 AM
第十九章 功成身退
杜宏是個厚道人,當然不會做出趕盡殺絕的事,這並不符合他的利益。
像石祿這樣的小人,杜宏雖然恨不得用鞋底狂扇他的臉,但如果真把石祿逼上絕路,結局必然是兩敗俱傷,杜宏犯不著把自己搭上。
大明像石祿這樣的官兒太多了,杜宏覺得還是留著有用之身,以後不屈不撓跟他們做斗爭吧,逮著一個跟他同歸於盡,悲壯是悲壯了,方式有點蠢……
所以杜宏非常大方的放過了石祿,並且一臉大義凜然的叫人把那對苦命的母子保護起來,語重心長的告訴石祿,你是御史,外面養個小老婆有損清譽,況且這個小老婆還被你拋棄過,傳出去影響不好,咱們關係這麼好,髒活累活我幫你幹,小老婆我幫你養,以後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你老婆就是我老婆雲雲……
石祿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對被他「拋棄」的母子被杜宏派人送走,想翻盤的心思漸漸絕望,他知道,從此這個把柄算是死死抓在杜宏手上了,以後想招惹杜宏,除非自己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不想活了。
巡按御史石祿收拾了包袱,連夜離開了山陰縣,來時風光不可一世,走時淒涼垂頭喪氣。
隨後幾天,驛卒送來了南京的公文,石祿給杜宏的考績評語打了個「優」,在發送南京都察院的詳表裡,石祿把杜宏治下的山陰縣吹噓得天花亂墜,說闔縣之內,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民風純朴,路不拾遺,全托知縣杜宏治理教化之功,功莫大焉雲雲,一篇公文看得連杜宏自己都老臉發紅,石祿也不怕閃了舌頭。
杜宏自然懂得石祿這樣做的用意,他在向杜宏示好,言下之意,我把你捧得高高的,你可要投桃報李,我那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老婆孩子,你繼續幫我養著吧,只是千萬莫把她帶到我面前嚇我了……
…………
…………
山陰縣衙掀起了驚濤巨浪。
上到縣丞,下到雜役,誰都沒想到這位鐵定要被罷免的杜大人為何紋絲不動,不僅如此,南京都察院居然還給了他一個「優」級的考績評語,這代表什麼?代表杜大人不但不會被罷免,知縣這個位置反而坐得愈發穩當,年後或許還會升官。
縣衙內的大小官吏們傻眼了。
無聲無息的,沒人看出一絲征兆,杜大人到底怎樣擺平那位跟他結過仇的御史大人?
不懂啊,當官的學問太深奧了……
盡管大家一頭霧水,但並不妨礙他們使盡解數修復與縣尊大人的關系。
於是衙門又熱鬧起來,杜宏辦公的廂房人來人往,請示的,匯報的,請客的,送禮的……走馬觀燈似的官吏們用最煽情最感動的字眼表達了對縣尊大人的效忠態度以後,才各自惴惴不安的回了崗位辦差。
杜宏仍舊一派從容淡定,嘴角浮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
短短幾日,閱盡冷暖炎涼,人心是個很脆弱的東西,像豆腐,看著潔白光亮,麻繩一提,全碎了。
杜宏眯起了眼,他忽然很想喝酒,想和那個幫他度過難關的人好好喝幾杯,說一說這幾日炎涼中領悟到的人生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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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也喜歡喝酒,不過他討厭醉鬼。
做人做事都應該有個尺度,過量就不好了。
所以盡管給杜知縣幫了一個天大的忙,秦堪卻從沒想過以此為進身之階,去跟杜知縣套近乎。
當官的給你施恩,你可以在他面前感恩戴德,但你給當官的施恩,事後最好有多遠閃多遠,如果這位官爺心眼不大,你這個恩人的名字必然已成了他的忌諱,恨不得將你除之而後快。
想一想曹操落難的時候吧,刺董失敗倉皇逃到熟人家裡,熟人不但大膽收留了他,還給他殺雞宰羊,結果呢?曹操不但殺了別人全家,還恬著臉說什麼「寧教我負天下人,莫使天下人負我」。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猴子!
秦堪不知道杜宏的心眼大不大,反正躲著他總是沒錯的,只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令人揪心的是,杜嫣那小八婆事前答應的二百兩銀子到現在也沒兌現,——小八婆不會也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吧?
以後不要跟女人做生意,太沒誠信了,上門討債吧,又打不過她……
…………
…………
唐伯虎又喝醉了。
秦堪進他房間的時候,發現他正抱著便盆大吐特吐,吐得肝腸寸斷,臉已差點埋進了便盆裡。
秦堪皺眉,腸胃泛酸,再看下去他也想吐了。
畢竟是江南第一才子,秦堪只好忍著惡心扶他。
「唐兄,酒色不要過量,對身體不好,就好比你花錢睡青樓的姑娘,難道一定要夜伐七八次才覺得物有所值麼?」
唐寅胡亂擦了一把嘴,傲然道:「我睡青樓姑娘從來不花錢的……」
秦堪:「…………」
死不要臉的老嫖客,他這是在顯擺麼?
真想把他的腦袋摁進便盆裡啊……
「好吧,姑娘你可以免費睡,不過,酒這東西畢竟傷身,唐兄為何如此作賤自己?」
這話戳中了唐大才子的痛處,醉醺醺的身子搖晃幾下,接著四十五度仰望房梁,眼淚默默滑過臉龐。
「江郎才盡,江郎才盡矣!」唐寅悲憤長嘆。
「啥意思?」
唐寅流著淚,目注秦堪,淒然道:「賢弟曾說前些日子我大醉之下,文思如泉湧,一氣寫下諸多千古佳句,江南文士對我傾仰萬分,可我如今日日酩酊大醉,搜腸刮肚也寫不出一句拿得出手的詩句,愚兄才郎才盡矣!」
從書案上摸出幾張皺巴的紙,唐寅神情愈發悲愴絕望。
「……賢弟且看,愚兄每每大醉,不但沒寫出詩句,卻畫下這許多莫名其妙的春宮,嗚呼!這是何故耶?莫非我不是才子,而是淫棍乎?」
你本來就是天生的淫棍,我才是才子。
秦堪接過那幾張春宮,兩眼一亮。
哎呀,唐寅的春宮在後世可是很有名的,好東西,收了它,拿出去賣錢……
幾張春宮以神奇的速度消失,納入秦堪懷裡。
唐寅睜著朦朧的醉眼,打著酒嗝四下尋摸:「咦?我剛才拿出來的春宮呢?」
秦堪茫然道:「唐兄,你是不是喝多了?哪裡來的春宮?」
唐寅呆了片刻,有些崩潰的捂住了腦袋,他覺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我不但不是才子,還是個瘋子……」唐寅痛苦地喃喃自語。
秦堪笑眯眯的扶住了唐寅搖搖欲墜的身軀。
「唐瘋子,想發財嗎?愚弟有個想法……」
唐寅通紅的眼睛瞪著他:「你剛才叫我瘋子?」
秦堪大驚失色:「唐兄,你耳朵也有毛病了?我剛剛明明喚你唐兄呀……」
唐寅又呆了許久,終於徹底崩潰。
砰!
使勁把腦袋朝書案上一撞,唐寅把自己撞暈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08 AM
第二十章 繼續賺錢
秦堪對唐寅這樣的大才子還是很尊敬的。
古代文藝青年很單純,他把沉浸在自己構畫出來的如詩如畫的美妙世界裡,這個世界有田園牧歌,有鳥語花香,有「閒敲棋子落燈花」,也有「悠然見南山」。
他的世界很美,有山有水有酒有詩,唯獨沒有「名利」二字。
千古以來,「名利」二字讓文人們又愛又恨,得到它的笑而不語,得不到的鼻孔朝天,假裝嗤之以鼻,渾然忘了當初對這二字是怎樣的狂熱痴迷。
這就是文人,虛偽吧?可他們讓世人看到的只有清高。
秦堪對唐寅頗有好感,盡管唐寅也是文人中的一員,而且也對名利充滿了渴望,不過他在得不到名利以後,故作清高的樣子比較可愛,或者說,他裝清高的演技不夠嫻熟。
更重要的是,唐寅這家伙有股子狠勁,秦堪一直覺得,敢把自己撞暈的人,必然是真的勇士。
唐寅趴在桌上,暈得很深沉。
秦堪沒閒著,滿屋子尋摸,打算找幾張唐寅的畫作,偷出去賣錢,反正唐寅現在每天過得醉生夢死,估計他也不記得自己畫過什麼。
秦堪沒有害人之心,但他不介意趁火打劫,他,畢竟是有道德底線的。
尋了很久沒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看來唐大才子最近把心思全部用在作詩上了,作畫的創作熱情不高。
秦堪很失望,不死心的又仔細搜了一遍,仍舊一無所得。
嗯,算了,看來唐大才子最近處於瓶頸期。
幸好有幾幅春宮,多少也賣得十幾兩銀子,唐寅畫作的市場價可是很不菲的。
都說賊不走空,秦堪感覺自己每次進唐寅的房間都像阿裡巴巴闖進了四十大盜的老巢,這家伙明明渾身都是寶,為什麼總把自己搞得遭了災似的?
不過老這麼偷雞摸狗終究不是王道,詩集差不多榨乾了剩余價值,總該再找條財路,奔往小康的道路必須馬不停蹄才是。
…………
…………
唐寅的畫不愁沒市場,秦堪有位老主顧,研磨坊的黃掌櫃。
黃掌櫃現在對秦堪非常客氣,他已經把秦堪當成了唐大才子的法定經紀人,每次過來都親自接待,奉若上賓,當然,黃掌櫃絕對想不到,這位經紀人的進貨渠道是怎樣的見不得人。
幾張春宮賣了二十兩銀子,不錯的價格。
秦堪回到客棧的時候,唐寅醒了,額頭頂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包,一邊揉一邊齜牙咧嘴。
「秦賢弟來了,你可曾見誰敲我悶棍?」唐寅怒不可遏。
「你自己撞的。」
唐寅橫他一眼:「哈哈,賢弟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瘋子……」
瞧,文人就是這麼的唯心主義。
痛苦地扶著頭,唐寅面容扭曲:「頭好痛……」
秦堪不大習慣對男人噓寒問暖,於是提供了一個最快最有效的解決痛苦的辦法。
一壇酒擺在桌上。
大醉復醒的唐寅臉現懼色:「又喝?」
「唐兄可聞以毒攻毒?」
「聽說過。」
「解決宿醉最好的法子便是以酒解酒,此謂『還魂酒』也。」
秦堪的表情太權威,唐寅不得不信,悲壯的飲盡一杯。
「咦?好像確實有效……」唐寅眼睛亮了。
秦堪面帶微笑瞧著唐寅,目光充滿愛憐,就像……看著一錠正在喝酒的銀子。
勸君更盡一杯酒,喝完給我賺銀子……
秦堪對未來有許多規劃,他想買一幢大房子,買幾個年輕貌美的丫鬟,買幾十上百畝良田,還想娶一個不太聰明也不太笨,最重要是沒有暴力傾向的漂亮老婆……
這些規劃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要花銀子,花很多的銀子……秦堪現在的全部財產才三百多兩,離目標還很遙遠。
所以,賺銀子這事,必須著落在眼前這位唐大才子身上。
「來來來,唐兄再滿飲此杯……」秦堪殷勤勸酒。
一大早的,唐寅又喝得有點飄了……
認識秦堪實在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數。
半個時辰後,唐寅搖搖欲墜,眼看要轟然栽倒。
砰!
秦堪奮力一拍桌子,嚇得唐寅一激靈,酒醒了三分。
「唐兄!驚才絕豔的唐兄!你令愚弟五體投地啊!」
唐寅被嚇到了:「我……我做了什麼?」
「感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
金手指開啟了,在這個年代,沒人能阻止秦堪。
嘴唇開闔之間,已說到孫猴子學藝歸來,花果山佔山為王,下東海獲定海神針為兵器……
細節和原著中許多詩詞當然不記得了,但並不影響整個故事的通順和獨特魅力,他相信唐寅有這個實力把細節和其中詩詞填補得花團錦簇。
秦堪說得嘴角冒了白沫兒才意猶未盡住了嘴,唐寅眼睛卻越睜越大,掩飾不住的驚恐之色。
「這……又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唐寅不但聲音顫抖,整個人也顫抖起來。
秦堪篤定的點頭,目光急切且充滿了狂熱的崇拜。
「唐兄,後來呢?後來孫猴子怎樣了?」
唐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發現自己真的瘋了。
後來怎樣?該死的!為何腦中竟一片空白?那只猴子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打著擺子站起身,即將崩潰的唐大才子強撐著把秦堪往外推。
「賢弟先回去,我要把這些寫下來,還有……我想冷靜一下……」
秦堪欲言又止,見唐寅真有發瘋的跡象,只好黯然一嘆。
罷了,明天把他灌醉了再跟他談出書分成的事吧,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
唐寅的房門毫不客氣的關上,秦堪站在門外,嘴角又泛起了微笑。
又要財源滾滾了,大房子,貌美丫鬟,百畝良田,漂亮老婆……離這些目標又近了一步。
人生,多麼美好。
一個人太得意忘形總會有報應的。
秦堪樂得忘形的時候,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不怎麼美好的聲音。
「我都聽到了……」杜嫣面無表情站在門邊。
秦堪凝固、石化:「…………」
生怕他沒聽懂,杜嫣補充道:「我在門外站了一個多時辰,你剛才糊弄唐大才子的全過程,我都聽到了……」
「咳咳咳……」秦堪只好彎下腰咳嗽,面孔漲成了豬肝色。
杜嫣不理會秦堪的撕心裂肺,她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目光清澈如水。
「秦堪,你到底是什麼人?明明有絕世奇才,為何非要假以他人之名?你這個大騙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12 AM
第二十一章 父女賴賬
杜嫣這女人總能干出想讓人把她殺人滅口的事。
要不是打不過她,她的墳頭早長草了。
迎著杜嫣深思的目光,秦堪一陣心虛,轉念一想,我怕什麼?她至今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我是她的債主,為什麼要怕她?應該她怕我才是,怕反了吧?
秦堪理直氣壯地一挺胸︰「還錢,二百兩銀子!」
杜嫣柳眉深顰︰「上回詩集的事,我還只是有所懷疑,所以言語試你,卻不敢肯定,這次倒讓我逮了個正著……秦堪,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你的債主……不要轉移話題,還錢來。」秦堪標準的黃世仁口氣。
「你才不要轉移話題!說,你懷著什麼心思?明明是你自己的東西,為何假以他人之名?」
秦堪眼楮微微眯起,森然道︰「……你想賴帳?」
「世上文人士子欲求名滿天下而不可得,你卻將才名棄之如敝履,埋頭默不出聲的撈銀子,……你是不是有病?」
「不還錢我上衙門告你去,你爹是知縣也賴不掉欠債還錢的天理……」
「你身上還藏著多少奇妙的本事……」
「…………」
「…………」
兩人雞同鴨講,各說各話,場面很混亂。
「停,停!」秦堪舉手,痛苦嘆息︰「……跟你聊天好累。」
杜嫣顯然也不怎麼輕松︰「我也這麼覺得……」
「咱們明明話不投機半句多,何必如此執著呢?」
「說得也是。」
二人住口,約定明日再戰。
直到杜嫣的身影消失不見,秦堪才忽然驚醒。
「銀子呢?她不是還欠我銀子麼?就這麼被她混過去了,這女人賴帳的本事真高……」
一臉鄙視的搖搖頭,秦堪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寫《西游記》的故事大綱去了。
秦堪剛走片刻,唐寅房間的門打開,失魂落魄的唐大才子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呆若木雞怔怔站了很久。
「明明聽到有人在門口吵架來著,為何空無一人?」
木樁似的站立許久,唐寅兩眼驚恐睜大,身軀不可抑止地劇烈顫抖起來。
「難道……我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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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縣衙內堂。
杜宏長身而起,神情怪異,不知是怒是笑。
「嫣兒,你的意思是說,老夫這官位是你出二百兩銀子保住的?」
杜嫣嘴角帶笑,卻故意嘆氣︰「原本說好是一百兩的,後來女兒實在看不得那無恥之人的嘴臉,痛揍了他一頓,於是漲到了二百兩……」
杜宏︰「…………」
杜知縣有種撞牆的沖動……
真不知是該好好誇一下女兒,還是狠狠抽那姓秦的書生一頓。
「胡鬧,你們……太胡鬧了。」杜宏憋出這麼一句,臉上仍難掩心中的震驚。
杜嫣笑道︰「若無女兒這番胡鬧,恐怕我們全家此刻正在黯然回鄉的路上吧?」
杜宏哭笑不得︰「老夫非戀棧之人,只是官位竟然要靠女兒奔走才保住,實在是……」
「爹,說了很多次了,女兒是出錢的人,真正保住你官位的,是秦堪。」
「秦堪……」杜宏眯起眼,陷入沉思。
那天與石祿沖突,自己已被逼到絕路,但自從那婦人和孩子出場,情勢逆轉,終於反守為攻,如今回想這個計策,那婦人出場的時機把握得非常合適,簡直妙入毫巔。
此計若真是那個叫秦堪的書生想出來的,那麼此子絕不簡單呀。
誰知杜嫣語不驚人死不休,又接著道︰「爹,最近風靡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見』,您可知誰人所作?」
「不是唐伯虎那個浪蕩子麼?」杜宏面露不屑之色。
他是科班進士出身,對放浪形骸,風流不羈的唐寅終究不喜。
杜嫣含笑搖頭,表情神秘。
杜宏沉默半晌,訝然道︰「難道是秦堪?」
杜嫣笑著點頭。
「能作出如此佳句,他為何假以唐寅之名?」
杜嫣無奈一嘆︰「這人呀,不知是不是有病,對銀子有著一種瘋狂的執著,反而不重虛名,那些千古佳句在他眼裡,不過是可以拿來換銀子的貨物而已……」
杜宏捋著胡須,呆住了。此子有如此才氣,為何不示之於眾?年紀輕輕的,他想當隱士不成?
杜嫣杏眼眨了眨,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
「爹爹治下的山陰縣竟有如此才俊,爹何不將其收入彀中?」
杜宏淡淡掃她一眼︰「嫣兒你想說什麼?」
「爹,那秦堪雖是革了功名的書生,可本事不小,再說爹如今仍能穩坐縣尊交椅,秦堪功不可沒,您的師爺前些日子不是怕被您連累,辭差棄您而去了麼?您主政山陰,身邊連個幕僚師爺也沒有……」
杜嫣聲音越說越小,俏臉沒來由的泛了紅暈。
杜宏沒注意到女兒的表情,他在思考衡量。
女兒的意思他聽懂了,讀書人被革了功名,科舉必然無望,入衙門當個無品無級的師爺,不失為權宜之計,師爺雖是小吏,可在縣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秦堪幫了這麼大一個忙,用師爺之位聊作報答未嘗不可。
能想出如此妙計,幫他度過難關,又能作出如此佳句,令江南才子廣為傳誦,智謀才氣皆算得上頂尖了,只是……他那主意未免有些陰損,可見其人心性未必多善良,聘了這麼一個人在身邊當幕僚師爺……他把老夫帶壞了怎麼辦?
「咳,嫣兒,明日帶那秦堪,來衙門見老夫……」杜宏終於做了決定。
杜嫣卻愁眉苦臉,輕輕一嘆︰「爹,聘他為師爺之前……唉,女兒還欠他二百兩銀子呢,您是沒見他那討債的嘴臉……」
「嘶……」杜宏突然覺得牙疼。
二百兩銀子,相當於一戶中產人家的資產了,杜宏是清官,清得叮當響,說真的,他拿不出來。
恨恨捋了把胡須,杜宏臉色有些惱羞成怒了。
「你叫他來向我要,老夫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杜嫣噗嗤一笑,點頭應了。
內堂裡,父女二人沉默下來,各懷心思。
杜宏回過神,見女兒垂著頭,一副呆呆的樣子,不知在思考什麼。
「嫣兒,你在想什麼?」
杜嫣迷茫道︰「女兒在想,在想……那孫猴子到底有沒有拿到定海神針,龍王不肯給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16 AM
第二十二章 知縣相聘
「不給就打到他給!」秦堪的聲音充滿了霸氣。
唐寅仍舊醉眼朦朧,趴在書案上寫字,秦堪說一句,唐寅寫一句,只是大醉之下字跡有些潦草。
唐寅抬頭,迷迷瞪瞪瞧著他:「孫猴子把東海龍王打了?」
「那倒沒有,喊喊口號嘛,當真就不好了,……反正你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不得不再次對唐兄的才華表示一下欽佩,唐兄大才也。」秦堪不忘拱手朝唐寅為禮。
唐寅閉上眼睛,索然一嘆。他還沉浸在自己已變成了瘋子的痛苦中。
兩人一個說,一個寫,又一個章回的西游記新鮮出爐。
秦堪滿意的點點頭,再寫兩個章回,差不多可以拿到黃掌櫃那裡賣了,以後寫一章就發一章,這應該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連載小說了吧?嗯,急死那幫文人士子,讓他們連催更票都沒地方投……
唐寅這兩天精神很不好,每日必飲,每飲必醉,秦堪也覺得每天這麼灌他的酒不厚道,可不灌他的酒怎麼糊弄他?
錄完這個章回,唐寅又醉倒了……
秦堪把他扶回床上睡了,轉身出了門。
細心給唐大才子關上門,扭頭一看,杜嫣站在房門外,冷冷盯著他。
秦堪這回連驚嚇都免了,這小八婆神出鬼沒,真懷疑她在錦衣衛兼職……
「我又聽到了……」杜嫣冷冷道。
「聽到又怎樣?寫本書而已,我犯王法了嗎?」
杜嫣重重嘆氣:「秦堪,你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每寫一個章回便把唐寅灌醉一次,還把那位江南才子騙得一楞一楞,你不覺得你很缺德嗎?」
秦堪板著臉道:「你喜歡看章回故事嗎?」
杜嫣瞪他一眼:「喜歡又怎樣?」
「你知不知道每個故事裡面誰會最先死?」
「不知道。」
「就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又愛亂說話,絲毫不覺得自己很八婆的人,這樣的人,一般出場兩個章回就死了……」
…………
…………
秦堪揉著疼痛的手臂,愁眉苦臉的嘆氣。
這小八婆氣勢如此跋扈,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是來還錢的。
杜嫣習慣性的揉弄著手腕,一臉的神清氣爽。
「秦公子大才,你說的果然沒錯,那種愛亂講話的人就算不死,一頓揍是跑不了的。」杜嫣笑吟吟道。
不理會秦堪的唉聲嘆氣,杜嫣正色道:「秦公子,我找你有正事。」
「什麼事?」
「秦公子人中俊傑,我爹對你頗為賞識,欲請公子屈就師爺一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秦堪嚇了一跳:「請我當師爺?」
「對。」
「哈!開什麼玩笑,沒興趣!」
杜嫣忽然一笑,笑容充滿陰森:「秦公子不樂意?」
「當然不樂意,你以為我傻呀,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賺,每月去領那點可憐兮兮的俸祿……」
一個無品無級,連小吏都算不上,電影裡經常以反面人物出場的角色,秦堪樂意才怪。
「這可是本縣杜知縣親口說的……」
「杜知縣親口說的又怎……」
秦堪忽然住了口,臉色變得很難看。
此刻他才驚覺,如今是明朝,不是民主社會,他秦堪如果想在明朝繼續混下去,而且混得有滋有味,最好別拿杜知縣說的話當耳邊風。
杜嫣將秦堪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輕輕一笑:「看來秦公子明白了。」
秦堪瞪著她,臉色鐵青,他是真動怒了。
「你以權勢壓我?」
杜嫣見秦堪臉有怒容,不知怎的,芳心一顫,莫名感到幾分惶急,懼怕。
「秦公子,你莫誤會……」
秦堪冷笑:「我若不當這個師爺,你爹是不是會隨便羅織個罪名,讓我蹲幾年大獄,教訓一下我這不識抬舉之輩?」
見秦堪情緒激動,杜嫣急了,一伸手捂住了秦堪的嘴,秦堪只覺得嘴邊溫香軟滑,卻已說不出話來。
杜嫣注視著他,柔聲道:「秦公子,聽得進勸告麼?」
秦堪點點頭。
「秦公子,你是有才華的人,我看得出,你和唐伯虎不一樣,唐寅科舉無望,縱情聲色犬馬,頹廢度日,但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有抱負的人,終非池中之物,師爺雖無品級,卻能為公子增添人望閱歷,為你日後平步青雲打下基礎,將來我爹若升遷有望,幫你恢復功名,秦公子未必不能榮登金榜,御街誇官。秦公子,小女子言盡於此,你自三思。」
秦堪沉默了。
他知道,杜嫣並無惡意,他也知道,大丈夫在世,不能只圖當個富家翁,因為在這個時代,有錢而無權並不是件好事。
是不是該有一些上進心了?整個大明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穿越者僅此一人,若只圖賺些銀子庸庸碌碌過完一世,老天爺會不會氣得給他來個五雷轟頂?
杜嫣看著沉默的秦堪,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沒誤會自己的用意就好。
「秦公子,考慮得怎樣?尚有疑慮否?」
「有。」
「你問。」
秦堪抬頭盯著杜嫣,黯然一嘆:「以後我在你爹手下做事,你欠我的二百兩銀子恐怕與我無緣了吧?」
杜嫣氣定神閒一笑:「我爹說了,要你親自向他討取。」
剛剛生出對杜嫣的某種異樣情愫頓時煙消雲散。
全都是幻覺,這女人的本質仍舊那麼惡毒,尤其是賴帳時的嘴臉,特別可憎。
「還有什麼疑慮嗎?」杜嫣笑吟吟問道,不知為什麼,聽到秦堪答應入衙當師爺,她的心情突然變得特別好。
「有,為什麼選我當師爺?」
杜嫣笑道:「秦公子坑石大人坑得那麼得心應手,你難道不覺得你天生就是當師爺的材料麼,如此人才怎可棄之不用?」
秦堪半晌不出聲,神情愈發黯然。
果然……做壞人是有報應的,以後做事一定要善良些才是。
「你爹會後悔的……」秦堪仰頭喃喃自語:「很快你就會發現,你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墮落下去……」
杜嫣語帶笑意:「因為他請了你這位師爺?」
「不,因為他和他女兒欠債不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19 AM
第二十三章 二進衙門
秦堪就這樣被杜嫣帶進了山陰縣衙。
這是他第二次進縣衙,第一次作為被告,被杜嫣拉進去的,這一次作為師爺,被杜嫣請進去的,兩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出意外的話,以後這裡便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了,想象前世電視裡的師爺,搖著小折扇,臉上長著鼠須痣,小綠豆眼骨碌亂轉,時常給東家出幾個斷子絕孫的壞主意……
秦堪沉沉嘆氣,他有一種強烈的自厭情緒。
走在前面的杜嫣卻蹦蹦跳跳,看得出她很高興,心情很雀躍。秦堪對她的高興雀躍情緒尤其感到不滿,這小八婆肯定打著壞主意,進了縣衙上班等於落到她手心裡,以後前途堪憂,不但要費盡心思侍侯縣尊大人,還得與縣尊大人的千金鬥智鬥勇,要麼像孫猴子在如來佛手心裡那樣,以極其草根極其阿Q的方式在她中指上撒泡尿,要麼自己一天被她揍三頓,慘死在山陰縣衙內……
一路上,秦堪想了很多,很雜亂,越想心情越沉重……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理想似乎離他遠去了。
蹦蹦跳跳的小八婆忽然停住,回過頭來朝著他笑。
陽光灑在她的側臉,如同蒙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輝,英氣與嬌柔在陽光裡融合成完美無暇的面龐,像從一幅絕美的畫卷裡款款走出來的仙女。
秦堪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兩拍,屏住呼吸,短暫的失神。
「喂!傻了?」杜嫣在他眼前搖晃著小手。
秦堪回過神,目光立即望向別處。
不能被這短暫的幻象迷惑,她還欠我二百兩銀子,二百兩銀子……
「秦公子,孫猴子跟如來佛打賭輸了,後來呢?」
「後來,猴子在佛祖的中指上撒了一泡尿,他真沒禮貌,你可不能學他……」
杜嫣臉一紅,嬌嗔著捶了他一記:「去你的!你以為我像你一樣不要臉麼?」
秦堪嘆氣,這女人果然很瞎,明明是翩翩君子,她非說我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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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縣衙側門進去,繞過瑞獸照壁,直穿大堂,大堂後有一片幽雅的小樹林,林間淌著一條小溪,溪邊有一座假山,山上有小亭,小小縣衙內,風景著實怡人,雖說大明有為官不修衙的規矩,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官的誰也不會太委屈自己。
杜宏就在假山邊的二堂廂房裡辦公。
這也是秦堪第二次見杜宏。
杜宏四十歲左右年紀,穿著圓領團花便服,面貌端正,頜下一縷青須打理得一絲不苟,雙目炯炯有神,頗具威嚴。
秦堪恭敬朝杜宏施了一禮:「晚生秦堪,見過縣尊大人。」
杜宏微微側頭看著他,淡然一笑:「原來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才子啊。」
秦堪頓時老臉一紅,乾笑兩聲,隨即目光惡狠狠朝杜嫣瞪去。
果然是八婆,說好了幫她爹把難關擺平,作詩一事便永遠爛在肚子裡的,結果一轉身就把他賣了。
又學到了一個人生教訓:千萬不要相信女人的那張嘴,想要八婆保守秘密,除非把她變成死八婆……
站在門口的死八婆俏臉紅了一下,尷尬地吐了吐香舌,扭頭便跑了。
杜宏也不跟他廢話,對秦堪作詩,出主意幫他陰人一字不提,指了指書案上堆積成山的帳簿公文,道:「本官以前請的師爺太識時務,丟下這滿桌的帳簿便辭我而去,你來得正好,幫本官打理這些錢糧帳目。」
這就正式上班了?
秦堪對杜宏的雷厲風行有點不適應,他還以為縣尊大人要花一個時辰打官腔,老氣橫秋的教訓他幾句呢,結果一來就理帳簿,半句廢話都沒有。
秦堪很欣賞他的風格,杜知縣這人挺好的,就是教育女兒方面有點失敗而已,沒關系,人無完人,原諒他了。
抱著一大堆帳簿,秦堪在門外杜宏的長隨鄭伯的指引下,來到一間很小卻很干淨的廂房裡,房內布置很簡陋,書案上卻早已備好了筆墨。
這便是秦堪的辦公室了。
看著成堆的帳簿,秦堪一陣苦笑,明明准備當風流才子的,怎麼混成師爺了?就跟寫文章跑題了一樣,他的理想似乎與現實也嚴重脫節了。
身為曾經的白領,做帳自然不在話下,吟詩作對是業余,理財做帳才是他的專業。
翻開帳本,秦堪剛瞧了兩眼,接著眼睛都直了。
這……是個什麼記帳法?
每一條,每一頁記著日期,比如「今日進庫黍米二百石,今日出庫錢二千文」等等,每月月底的頁面上則做了一個收支統計,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篇流水帳。
秦堪呆住了,像這樣的流水帳,如果想在裡面貪污的話,簡直比拿自己家的東西更方便。
一本本的帳簿根本在考驗秦堪的意志力——要想克制自己不在這種原始帳簿上動手腳,貪污肥己,實在太艱難了,貪了,對不起杜知縣,不貪,對不起自己……
——杜知縣一家還欠我二百兩銀子呢,我又不敢朝他家牆上潑紅油漆……
秦堪站起身,合上帳簿,他需要冷靜一下。
可以保證的是,如果自己真在帳簿上做手腳,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因為這些帳簿本來到處都是縫。貪與不貪,全在自己一念之間了。
趁著猶豫的當口,秦堪細細打量著房間。
廂房裡很簡陋,除了書案什麼都沒有,北牆上還有一個書櫃,櫃子空蕩蕩的,據說這是前任師爺辦公的地方,那家伙不但跑得快,連辦公室的東西也卷得很干淨。
秦堪對環境無所謂,他是個很隨和的人,唯一的不滿是,……好歹也是衙門的師爺了,為什麼連杯茶都沒人倒?
口渴,秦堪決定自己動手。
廂房後側是一個很精致的小花園,花園北邊有一排小房子,那是長隨雜役們休息的地方,旁邊是恭所。
於是秦堪決定找個雜役,解決最基本的茶水問題。
雜役見秦堪一身長衫,讀書人打扮,雖不知道這位是新上任的師爺,卻也很客氣,急忙給秦堪倒了一碗滾燙的茶水。
水很燙,表面飄著幾點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麼品質的茶,碗沿有點不大干淨。
秦堪皺了皺眉,指著旁邊關了柴扉的恭所問雜役:「這是茅房?」
雜役弓著身子點頭笑道:「對……」
話音剛落,秦堪一碗滾燙的茶水直接朝裡面一倒……
「把碗洗一洗,再換一杯來。」
雜役面色大變,緊接著恭所內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然後就是砰砰的擊門聲,撓牆聲,還有繫褲帶時的哆嗦聲……
秦堪臉色也變了。
飛速把碗遞到目瞪口呆的雜役手上,秦堪一只寬袖擋住了臉,目光凌厲地盯著雜役:「記住!你沒見過我!」
抽身,遠遁,深藏身與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23 AM
第二十四章 新扎師爺
擦著冷汗坐回廂房,秦堪驚魂未定。
剛剛……好像闖禍了?
誰家倒楣孩子在恭所裡不出聲?
那碗滾燙的茶水不知澆出了什麼效果……
可以肯定,必然不會太舒服,而且受者者心情不會太好,誰也不希望自己通暢的時候忽然禍從天降。
秦堪很快做了決定,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相信那位受害者也不敢在衙門裡大張旗鼓的找凶手,杜知縣不會容許下屬太放肆的。
心裡有些愧疚,不過秦堪的心理素質比較高,打死也不能主動投案,不知者不罪嘛,再說矛盾公開化了不好,影響縣衙同僚之間的安定團結。
於是秦堪心安了,專心的做起了帳本。
做了半個時辰,剛了解了錢糧帳簿的大概,門外鄭伯恭敬地朝他施禮:「縣尊大人請秦先生到內堂。」
秦堪心一緊,苦主找凶手來了?
杜宏發了話,秦堪自不敢怠慢,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隨便他怎樣吧。
於是秦堪跟著鄭伯到了內堂,卻發現內堂裡已坐了兩位穿著綠袍的中年人,其中一位綠袍中間打著黃鸝補子,顯然是位八品官,整個縣衙裡除了杜宏以外,唯一有資格穿官服打補子的,自然便是八品縣丞了。
另外一位則只穿著無花無紋的綠袍,頭戴紗巾襆頭,氣定神閒地坐著與杜知縣說著話。
見秦堪進來,內堂三人的目光同時注視在他身上。
杜宏捋須一笑,指著秦堪對旁邊的縣丞道:「賓守兄,這位便是老夫與你說過的秦堪,本縣新聘的師爺,晚生後輩不懂事,望賓守兄和愚德兄多多提攜,賜教。」
接著杜宏臉一板,看著秦堪道:「秦堪,還不過來拜見縣丞李大人,主簿曹大人。」
秦堪急忙朝二人長揖到地,神態非常恭敬。
二人站起身還禮,目光頗有些驚愕,他們似乎也沒料到新來的師爺居然如此年輕,師爺是縣尊的幕僚,負責為東翁出謀劃策,參與機要;處理案卷,聯絡官場等等重要工作,本該聘請成熟穩重,多智善謀之士,縣尊大人為何要請這麼一個年輕的男子?他……才剛到行冠禮的年紀吧?
盡管驚愕,二人的表情還是很淡定,若無其事的與秦堪聊了起來,言語間頗見親密。
聊了幾句後,秦堪也了解到,這位八品縣丞姓李,名貴,字賓守。主簿姓曹,名從周,字愚德。
李縣丞有點冷淡,只對秦堪保持著官面上的客氣,問了幾句仙鄉和高堂後,仿佛完成了應酬任務似的,閉口不語了。反倒是曹主簿卻很熱情,熱情得有點過火。
秦堪神態恭敬與二人聊了幾句,心中卻忐忑不安,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打量。
剛剛那碗茶水潑到誰了?看他們一個個從容鎮定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被開水燙過,當官的心機都這麼深沉嗎?
印象裡……只有死豬才不怕被開水燙啊。
聊了幾句,杜宏朝堂外掃了一眼,道:「莫典史和高捕頭呢?怎的不見人?」
李縣丞拱了拱手,道:「高捕頭巡街去了,莫典史他……」
說著李縣丞古井不波的臉上浮出幾分怪異:「……莫典史適才受了點小傷,被家僕送回家了。」
「咳咳咳……」秦堪又咳了起來,咳得很心虛。
果然有人中招。
堂內三人看著秦堪,秦堪只好漲紅著臉,朝三人拱手致歉。
杜宏頗帶關切之色問道:「莫典史所受何傷?」
李縣丞搖頭嘆氣:「不知哪個天殺的殺才作惡,把一碗滾燙的水當頭淋到莫典史身上,莫典史當時正在……正在出恭,跑都沒地方跑,被淋了個正著,燙得一臉水泡。」
杜宏驚愕的張大了嘴:「…………」
李縣丞朝杜宏拱手,同情的嘆著氣:「還望縣尊大人下令查一查,我縣衙門內竟發生如此慘案,實在喪盡天良,縣尊大人您是沒見著,莫典史慘啊,恭所內的牆壁都被他用手指撓花了,褲子都沒穿便一頭撞破柴門滾將出來,委實大損威嚴……」
杜宏怒道:「當時在場的雜役沒見著凶手何等模樣麼?」
「雜役說是一個年輕人,面生得緊,以前從未見過……」
杜宏捋須沉聲道:「年輕人,面生?難道是外面混進來的惡徒,不是我們衙門裡的人?這就不好找了……」
秦堪冷汗如雨,夾著腚大氣都不敢喘。
「燈下黑」這三個字果真很有道理,三位大人不約而同將他略過,渾然不覺他們的面前正坐著一個面生的年輕人。
杜宏看著秦堪,緩緩道:「給你的帳簿你可要好好整理,那些是我縣去年的錢糧丁畝帳目,不可有絲毫錯處,來年若有巡按御史查閱,帳目不對的話,我縣衙上下可都要擔干系的。」
「晚生一定用心,斷無錯處。」秦堪趕緊站起來施禮。
站直身子時,卻不經意間看到曹主簿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三人辭了杜宏,各自回房辦公,李縣丞似乎對秦堪不怎麼待見,眉眼不動便從秦堪身邊走過,曹主簿卻笑著朝秦堪拱手:「秦師爺少年英才,竟入縣尊大人法眼,才華本事必然不凡,如若不棄,下差之後你我同去西城玉春樓共飲幾杯,將來衙門之內也好互相照應,秦師爺可願賞面?」
秦堪彬彬有禮的笑了兩聲,正待答應他,鄭伯卻在他身後稟報,說縣尊大人再請秦師爺,內院有事相商。
歉意地朝曹主簿笑了笑,秦堪隨鄭伯來到內院的月亮門前,拱門內是杜宏家眷住處,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卻聽到耳邊傳來銀鈴般的輕笑聲。
杜嫣穿著淺綠色的衽裙,蓮足踩在院內一架秋千上,秋千蕩得高高的,杜嫣一邊笑一邊蕩,很開心的模樣。
秦堪喃喃一嘆:「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玩秋千,還玩得這麼開心,不怕別人說她是蕩婦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29 AM
第二十五章 賬簿問題
杜嫣蕩得很開心,銀鈴般的笑聲灑滿內院每個角落,認識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永遠活力四射,永遠爽朗樂觀,快樂而飛揚的青春,是無憾的。
秦堪靜靜站在拱門外,嘴角泛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微笑。
是羨慕嗎?
想想自己前世的青春,須臾便過,只留下一腦子的稀裡糊涂,幾聲「書生老去,機會方來」的慨嘆,還有三兩件至今想想都覺得刺痛的遺憾,這就是前世的青春。
呆呆的注視著杜嫣開心的笑靨,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緬懷,活了兩世,雖然生理年齡才十九歲,可是心理上已是三四十歲的怪叔叔了。
秦堪發呆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秋千上的杜嫣,陷入往事中的他渾然未覺杜嫣蕩秋千的速度慢了下來,漸漸靜止,怪叔叔的怪異目光令杜嫣俏臉發熱,舉手投足很不自在,靜謐無聲中,一抹血樣的紅潮從白皙的脖頸迅速蔓延到耳朵根。
秦堪不知道,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在別人家內院的拱門外,痴痴呆呆注視別人家內院的女眷的行為是多麼的不合規矩,盡管他是這位女眷的債主……
等到他從前世的回憶中驚醒過來時,愕然發現杜嫣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目光惡狠狠的盯著他,腮幫子鼓得老高。
「喂,你站在我家內院門口賊頭賊腦窺探,是何居心?」杜嫣努力讓自己的氣場顯得很霸氣。
秦堪只好解釋:「看你笑得那麼開心,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我笑得開不開心關你何事?」
秦堪嘆道:「一個欠了二百兩銀子巨款沒還的人,實在不該笑得這麼開心的……」
杜嫣哼道:「你怎麼不向我爹要去?」
「我怕你爹打我板子……」
「你就不怕我揍你?」
「我當然也怕,所以我討債的方式一直很溫和,沒敢朝你家大門潑紅油漆。」
杜嫣目光閃躲,適時轉移了話題:「喂,那孫猴子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後來呢?他死了嗎?」
秦堪哀嘆,看杜家小姐轉移話題的態度他就明白,未來歲月裡,討債的過程必將充滿了艱辛和痛苦,也許還會伴隨著鮮血和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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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知縣單獨召見秦堪,是因為有一件很秘密很重要的事。
「秦堪,本官可以相信你嗎?」杜宏目光深沉且凌厲,似乎想把眼前這個年輕人一眼看穿。
杜宏的問題令秦堪為難了。
老實說,他自己都有點不相信自己,剛剛還因為杜嫣厚臉皮的賴帳行為而暗暗發誓,說要貪光山陰縣官庫,這樣的人,能相信麼?
秦堪很想勸勸杜知縣,不要這麼冒險……
可嘴上還是老老實實回答:「縣尊大人,晚生讀的是聖人書,君子尚孝,尚仁,尚德,尚義,尚信。」
秦堪的回答令杜宏很滿意,「聖人書」仨字仿佛一面過關令牌,任何人高舉著它都可以一路暢行無阻,所以這個時代的文人才表現得像一個個瘋子,如同文革時期的紅小將,只要有語錄在手,打砸搶都是合理合法的。
杜宏注視半晌,慢悠悠道:「知道本官為何答應嫣兒,把你聘入縣衙當師爺嗎?」
因為你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沒我幫你坑人,你早卷鋪蓋回老家了……
這話只敢在心裡念叨,表面還得非常恭謹的。
「晚生愚鈍,請縣尊大人賜教。」
「石祿之事,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杜宏盯著他,緩緩道:「因為你孤身一人,背景干淨,無鄉黨朋官,故而本官可以放心用你,知道本官為何交代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帳簿麼?」
秦堪心一緊,這話的意思還聽不出來便是傻子了,帳簿裡有貓膩!
什麼人!太不像話了!我還沒下手,倒被別人搶了先!這人應該拖出去剮了。
果然,杜宏緩緩道:「錢糧帳目裡,有些地方做得頗為花俏,收支看似四平八穩,但老夫總覺得裡面有問題,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裡,而且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老夫也不便聲張,不能大張旗鼓地清查,免得寒了同僚的心,又讓監察御史們聽到風聲,抓了老夫的把柄,秦堪,你明白老夫的意思麼?」
秦堪有些不解地看著杜宏。
帳目看不出問題是什麼意思?這一篇篇的流水帳,只要畫個借貸表格歸納整理一下,再對照官庫的收支帳,有沒有問題一目了然,何至於看不出來?
隨即秦堪猛然驚醒,現在是大明,比前世落後了五百年的大明,古代人的思維受到限制,流水帳裡搞點名堂,一般人確實察覺不到的。
很可惜,秦堪是穿越者。
那些流水帳裡的名堂,在他眼裡看來就是一個笑話。
前世為了多報銷幾張過期車票,遂苦讀會計書,專門處理合法的見縫插針,陰差陽錯之下竟幫老會計揪出一個貪污公款的副經理,公司管帳的老會計不得不自掏腰包請他喝酒,很誠懇的請求他,以後帳目有不懂的地方請他不吝賜教,還有,報銷車票時吃相不要太難看了……
來到明朝,一篇小小的流水帳能難倒他嗎?
「縣尊大人的意思,晚生明白了。」秦堪躬身施禮。
「給你一月的時間把帳查清楚,夠不夠?」杜宏嚴肅的盯著他。
「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咳咳,縣尊大人,晚生三天之內便能查個清楚。」
「三天?」杜宏吃了一驚,擰眉道:「事關重大,不可兒戲!」
「三天若查不出,欠我那二百兩不要你還了!」秦堪用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賭咒發誓。
「什麼?」杜宏怒眼圓睜。
「啊……晚生,晚生失言,失言了,總之,晚生保證三天之內查清帳目。」
盯著秦堪略帶狼狽的背影,杜宏捋著青須不滿地喃喃自語:「二百兩銀子的事,老夫都忘乾淨了,他卻記得清楚,此子斷非淡泊名利之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31 AM
第二十六章 借貸記賬
秦堪在縣衙廂房裡看帳簿,看得不太專心。
杜宏雖沒明說,但意思很清楚,衙門裡出了蛀蟲,不知是哪個小吏膽大包天,竟敢貪墨官庫。
現在的關鍵就在這堆帳簿上,秦堪新任師爺,這件事應該是杜宏給他的一個考驗,看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資格當他的師爺。
目光落到帳簿上,一筆一筆的流水從眼前晃過,盡管是流水,可條理很清楚,一點也沒有混亂的感覺,如果只按帳面上的記錄統計,最後必然發現不了任何問題,收支平衡,絲毫不差,杜宏執掌一縣,智商肯定沒問題,他感覺裡面有貓膩,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個環節,貪墨的人做假帳的水平在這個年代來說,應該算是高手了。
如果秦堪不出現,他的人生一定很平順。
秦堪眉毛擰得緊緊的,他的注意力並不在帳簿上。
他在想著另一件相關的事,自己查帳的消息整個衙門應該都知道了,那個貪墨之人會不會心虛?心虛之下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可以肯定他會有所反應,不過不是現在,但凡高手,總有些自負的,他大概不認為自己有本事查出這堆帳簿裡的貓膩,所以他應該還在等待和觀察,太早出手只會弄巧成拙,露出破綻暴露自己。
秦堪冷笑兩聲,從書案上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在紙上畫起了表格。
三天過後,這些看似簡單平常的表格,就會像黑夜裡的探照燈一樣,把那個貪墨官庫的家伙照得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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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下午,秦堪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衙門裡畫格子,畫了很多張,除此什麼都沒干,一個字也沒寫。
杜宏給了他三天時間,不急,看那家伙能撐多久,這些帳目雖然復雜,但一晚上差不多能整理出來,秦堪這個師爺一個月大概六兩銀子的工資,做事用不著那麼拼命的。
相比之下,他的副業就很有錢途了。實在不能怪秦堪消極怠工,他是個很現實的人,報酬決定態度。
所以一到傍晚下差的時間,秦堪抱著帳簿和表格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門。
路過街邊酒肆,秦堪又花錢買了兩壇花雕和兩個小菜打包。
抱著帳簿,拎著酒菜走在街上時,又碰到了那位陰魂不散的杜家小八婆。
「有酒有菜,秦大才子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杜嫣斜眼睨著秦堪手裡的酒菜,攔路搶劫的車匪路霸形象。
「一般一般,杜姑娘一定很忙,在下不打擾了……」秦堪腳下一晃,繼續趕路。
「喂!等等,趕著去投胎嗎?」杜嫣又攔住了他,很蠻橫的樣子。
秦堪苦笑:「杜姑娘,欠債的人見了債主,應該躲著走才是,像你這樣橫刀立馬擋債主的道兒,實在讓我很沒面子……」
杜嫣現在的臉皮好像越來越厚了,也不知被誰傳染,每次秦堪提到債務問題,她總有本事從耳朵裡自動過濾掉,這種發展趨勢令秦堪感到很憂慮。
「我擋你的道兒是想打抱不平。」杜嫣理直氣壯道。
「為誰打抱不平?」
「為那個江南第一傻才子。」
「唐寅?」
杜嫣盯著他手裡拎的兩壇酒,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又打算把那位才子灌得七葷八素,然後糊弄出下一個章回的孫猴子故事,對麼?」
這女人不笨,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看穿,所以秦堪索性不瞞她了。
「杜姑娘,我承認那些詩是我所作,也承認孫猴子的故事是我的構思,不過我需要唐寅的名氣……」
「所以你就把他灌醉,讓他相信孫猴子的故事是他大醉之下想出來的?」
「對。」
杜嫣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想出名,難道不會用一個假名字把故事刊印成書麼?何必非要拉上唐寅?」
「原因有兩個,一是唐寅的名氣可以讓我的效益更大化,二嘛,唐大才子也需要錢,他既然看中了蘇州桃花庵,我就必須幫他買下來,可是如果白送他銀子,以他那個高傲的脾氣,必然不肯接受的,只好讓他相信他是靠自己的本事買下來的。」
杜嫣眼中悄然泛出異彩,抿唇一笑:「看不出你這人不但講義氣,還很細心……」
「我的優點還有很多,如果你把欠債還清,我必將這些優點一一展現在你面前。」
照例,杜嫣自動略過債務話題,想了想,道:「如果是這兩個原因,你為何不自己把書稿寫出來,第二天拿給唐寅看,就說是他半夜說夢話念叨,而被你記錄下來的?為何每寫一個章回便要將唐寅灌得大醉一次,他已經夠落魄了,還被你這奸人折磨糊弄,他招誰惹誰了?」
秦堪兩眼睜大,呆住了,好半晌才緩緩點頭:「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早說!每次唐寅醉得很辛苦,我灌他酒也灌得很辛苦啊,而且最近看唐兄傻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傷了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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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人也有思維盲點,秦堪覺得幸好自己並無損失,就是唐兄冤枉多喝了點酒,問題不大。
兩天以後,秦堪終於把衙門的帳簿重新整理完畢,全部登記在畫了表格的新帳簿裡。
縣衙內堂。
杜宏翻著新帳簿,每翻一頁他的眼睛便睜大一分,神情越來越激動。
「這個……這個是你做的?」
秦堪點點頭:「是的,縣尊大人,兩天時間,晚生已將衙門所有帳簿整理完畢……」
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何處增益,何處虧空,何人經手,帳簿一目了然。」
杜宏沒顧得上看帳目結果,反而對秦堪的新式記帳法不停贊嘆。
「不錯,記得很清楚,一眼便看得分明,絲毫不漏,秦堪,想不到你除了詩文不凡,尚有如此本事,可謂奇才也。這是什麼記帳法門?」
「縣尊大人,這是晚生求學時無聊所創,名曰『秦氏借貸記帳法』,其宗義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若然不等呢?」
「不是記帳之人算錯了,便是有人其中貪墨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39 AM
第二十七章 揪出蛀蟲
借貸記帳法,前世為了向公司報銷車票的意外產物,沒想到在大明朝卻用上了。
杜宏眯著眼,仔細看著表格,對照其中一張表格核算了一遍,發現並無一絲錯處,兩眼不由大亮。
「好東西呀!如你所言,收支,增益,虧空,經手,一眼便看得分明,如欲做假,牽一發而動全身,殊難可為……」杜宏不蠢,他很明白借貸記帳法出現在這個時代的重大意義,相比之下,那些風花雪月的詩句反而落下乘了,他是官,而且是好官,他心裡裝著江山社稷。
整了整衣冠,杜宏神情凝重朝秦堪長長一揖,秦堪一楞,嚇得差點跳起來。
「老夫代天子謝你,這一禮你受得起的。大明所有的官府衙門若推行此法,不知會捆綁住多少貪官囊蟲的手腳,大明國庫每年不知會多入多少錢糧,此法乃強國之法,老夫欲將其呈送南京吏部,戶部和都察院,請朝廷下令,大明所有州府縣衙門皆用此法記帳。」
秦堪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只要杜宏把那二百兩銀子還他,他就當把這記帳法賣出去了,扯什麼國家,朝廷,天下……扣那麼多大帽子,就是絕口不提還錢,到頭來他仍舊一文錢好處都沒有……
秦堪揉著鼻子苦笑,看來自己又做了一次虧本買賣。
二百兩銀子難道非要爬高壓電塔才要得回來麼?
「縣尊大人,若欲將此法推行大明官府,恐怕阻力不小,它損害太多人的利益了……」秦堪不得不提醒這位頭腦發熱的知縣大人。
杜宏冷冷一笑:「阻力必然有,但老夫有決心,當今天子聖明勤勉,內閣三學士正直果斷,我大明頭頂的天還是亮的,區區幾個貪官污吏,還怕治不了他們?」
秦堪默然不語,看來當今皇帝和內閣三大學士在民間的風評還是很不錯的,環境決定人生選擇,若換了個暗無天日,上昏下庸的朝代,打死他也不會當什麼師爺,老老實實賺銀子當富家翁得了。
這些只是很遙遠的話題,杜宏說了幾句便將視線停留在那堆表格上。
「查出問題了麼?誰在背地裡貪墨官庫?」
秦堪笑道:「借貸法既然一目了然,縣尊大人不妨自己看。」
杜宏凝目仔細看去,一柱香時間過後,忽然面露喜色,手指重重在表格其中幾項收支橫欄上一頓。
「借方黍米二百石,貸方為何只有銀錢一千文?此項借貸不對……還有這裡,借方生絲五百斤,貸方只有銀錢四千文……」
杜宏不愧當了多年知縣,短短時間內,十幾處帳目不合的地方全被他找了出來。
老式的流水記帳法裡,因為時間和事件斷續性的差異,如此細微的地方是很難找出來的,然而在這張表格上左右一對照便清清楚楚。
十幾處帳目不合的地方,總共涉及銀兩三千余,糧米四百多石,末尾的經手人一欄上,明明白白記著一個人的名字。
山陰縣衙主簿,曹從周,字愚德。
杜宏靜靜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面容平靜如水,片刻之後,眼中暴射幾許戾氣。
「好個曹愚德,好個主簿!本官待之以知己,爾卻報之以竊鉤,負我之甚也!爾便不懼國法森嚴麼?」
杜宏當即叫來了衙門高捕頭,下令緝拿曹從周。
曹從周還坐在衙署裡從容辦公,對於杜宏著秦堪查帳一事,他未曾有過任何擔心。
秦堪估計得沒錯,曹從周是做假帳的高手,不論虧空貪墨了多少,他總有本事把帳做得四平八穩,而且任何人都查不出,秦堪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若能查出這眼花繚亂的帳簿中的貓膩,那才有見鬼了。
待到高捕頭領著衙役氣勢洶洶的踹門而入後,曹從周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真的見了鬼。
如山的鐵證面前,曹從周臉色變得慘白,嘴唇囁嚅幾下想辯解,卻無從辯起,終於長嘆一聲,在杜宏面前低下了頭。
弘治十四年起,曹從周勾結某官庫庫吏,二人裡應外合,一個負責做假帳,一個負責從官庫扣錢糧,不法所得二人均分,此案經秦堪之手,大白於天下。
兩天後,杜宏連寫兩份公文,送呈紹興知府衙門和南京戶部,公文裡詳細說明的借貸記帳法的種種好處,請求朝廷推行天下,杜宏的公文在南京戶部引發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風浪。
一個名叫秦堪的名字,在南京戶部大佬們的案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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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從周一案震驚了山陰縣衙,一縣主簿落馬,已經不算小事了,而當人們聽說新任秦堪只花了兩天便揪出了縣衙裡的蛀蟲,人人看著秦堪的目光都變了,變得很復雜,至少在秦堪看來絕非敬佩,反而更疏遠。
在論資排輩的官場上來說,新人擠下老人,無論出發點是什麼,終究犯了官場大忌的,衙門那些小吏們都是見過風浪的老麻雀,在他們眼裡,秦堪這種人不可交。
於是秦堪被孤立了,衙門的同僚們見著他就跟見了瘋狗似的,目露畏色,繞道遠避。
秦堪很想把這些人都集合起來排成長隊,然後順勢一溜耳光從頭扇到尾。
你們頂頭杜老大下的令,關我毛事?我的借貸法被無償征用,還被獻上了朝廷,結果一文錢好處都沒有,跟誰說理去?
上輩子和這輩子,秦堪一直覺得自己挺討人喜歡的,為何如今卻跟大便一般,處處受人排擠?
這些官油子們實在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求每日三省吾身吧,至少也該偶爾做一做自我批評,批評一下自己為何將一位滿懷理想抱負且人畜無害的大明五好師爺孤立起來。
當然,也有不排擠他的,下午時分,有一位同僚登門拜訪,態度熱情得過分。
「這位可是縣尊大人的得力臂膀秦師爺?」門口光線一暗,一位穿著綠袍,頭戴紗巾襆頭,約莫三十多歲年紀,長相頗白淨,可惜臉上布滿了許多紅點的衙吏出現在秦堪辦公的廂房門口。
秦堪愕然,站起來拱手:「足下謬贊,未請教足下……」
衙吏拱手一笑:「莫修年,忝為縣衙典史,與秦師爺同衙為僚,久仰了。」
秦堪「噗」的一聲,一口口水差點噴出來。
莫典史,被燙得滿臉水泡的莫典史……
秦堪臉色須臾間變白了。
闔眼仰天長嘆:「來者不善啊!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莫修年滿頭霧水:「…………」
秦堪認命地垂下頭:「……你是來找場子的還是來要醫藥費的?」
「啊?」
「縣尊大人還欠我二百兩銀子,我把這筆債轉給你怎樣?前提是你自己管縣尊大人去要,而且要做好被賴賬的心理準備……」
莫修年差點崩潰,好多有價值的情報,可是……這位師爺該死的到底在說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44 AM
第二十八章 移禍江東
縣衙典史,掌管緝捕,牢獄,司法的屬官,無品無級,相當於縣公安局長兼監獄獄長。
而秦堪這個師爺,頂多只能算縣委辦公室主任兼秘書。
秦堪驚疑不定,心不在焉的與莫典史寒暄幾句後,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一場虛驚啊。
上回開水燙了莫典史,事隔多日,唯一在場的目擊證人某雜役自然認識了秦堪這位新任師爺,本著有一說一的古代人高尚道德,雜役應該大義凜然的站出來指認秦堪,為無辜被燙的莫典史伸張正義。
可惜雜役只是雜役,他沒有「我自橫刀向天笑」的勇氣。
秦堪兩天解決曹主簿的傳言在縣衙裡越傳越盛,而秦堪的名聲也在縣衙一眾不明真相的長隨雜役們心中愈發高大威武,人見人怕,鬼見鬼愁,雖然被孤立,但卻一副獨孤求敗的傲然姿態,一縣主簿都可以輕易拉下馬,那些長隨雜役們自然不敢輕捋虎須,是以某雜役咬死了牙關,昧著良心說是面生的年輕人,不敢一絲一毫跟秦堪扯上關系。
秦堪雖然不知自己如今在衙門裡的淫威強盛到怎樣地步,但他是聰明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大概,不由心情大定。
莫典史完全不知眼前這人便是燙得自己滿臉水泡的罪魁禍首,神情卻頗為親熱,親熱中帶著幾分刻意的恭維。
幕僚師爺是縣尊大人的心腹,莫典史如果想在縣衙裡混得風生水起,這位秦師爺一定要交好的。
秦堪在縣衙被孤立,更需要莫典史遞來的橄欖枝,於是二人一拍即合,聊了幾句便引彼此為生平知己。
說起往事,莫典史不勝唏噓忿然:「不知哪裡來的雜碎,趁我落單悍然下此毒手,師爺您看看,看看,我這滿臉的水泡……」
說著憤怒地狠狠一捶大腿,咬牙切齒:「此事不可善罷,我一定要追查下去!」
秦堪急了,可不能追查呀……
「莫大人受苦了……」秦堪溫言相勸:「同衙為吏,在下對莫大人的遭遇感同身受,譴責一下也就是了,至於追查,還是免了吧……」
莫修年皺眉:「師爺此言何意?」
秦堪隨即換上一副「消息靈通人士」的嘴臉,神秘兮兮道:「莫大人可知,其實那位雜役不敢說實話,那天潑您開水的並非男子……」
莫修年愕然:「不是男人是什麼?」
秦堪嘆氣:「不是男人當然是女人了。莫大人想想,縣衙內的女人,有幾個?」
莫修年楞了半晌,突然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來:「杜……咳,縣尊大人千金?」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秦堪又恢復了雲淡風輕。
嗯,扔個黑鍋給那小八婆也好,就當是二百兩銀子的利息了。
莫修年臉色陰晴不定,縣尊千金為何暗算他,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啞巴虧必須吞下去。
良久,莫修年長長一嘆,拱手道:「多謝師爺賜教,莫某差點犯了大錯,難怪那雜役一口咬死說是陌生男子,唉,此事罷了,再莫提起,師爺高義,莫某銘記於心,日後容當圖報。」
秦堪笑得很甜。
真好,解決了一個麻煩,又交到了一個朋友,皆大歡喜。
當然,也有不歡喜的,當天晚上,那位目擊證人某雜役,被莫典史大人痛揍了一頓,打完就走,不給解釋,沒有原因。
還有一個不歡喜的。
杜嫣連打了兩天的噴嚏,而且手腳莫名酸疼不已。
秦堪懷疑莫典史在家裡畫圈圈詛咒她,查無實據,只好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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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唐大才子繼《伯虎詩集》以後,再一次風靡江南。
這次唐大才子不作詩了,改寫小說,其章回連載小說《西游記》由研磨坊榮譽出版,上市當天賣出五千余冊,其書題材新穎,文筆絕妙,其中許多詩詞佳句更是朗朗上口,江南的書生士子們只看了幾個章回,便被深深的吸引,一頭扎在裡面出不來,於是士子們強烈要求唐大才子快快更新,不許吊人胃口,此非君子所為云云……
這一年的春天,整個江南為一只姓孫的猴子牽腸掛肚。
研磨坊黃掌櫃笑得合不攏嘴,笑得更合不攏嘴的,自然便是低調默默數銀子的秦堪。
新書大賣,第二天黃掌櫃便差人送來了五百多兩銀子,還不算以後陸陸續續加印後的分成。
明朝的出版業還是很有前途的。
杜嫣看著秦堪數銀子的嘴臉便恨不得揮拳而上。
「鑽進錢眼裡了!」杜嫣氣道:「為什麼你對銀子有如此執著的愛好?為了它你好像什麼都願意干……」
「不要把我說得那麼沒節操……」秦堪鄭重警告道:「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
「比如呢?」杜嫣很不信任的挑眉。
「比如,你爹的山陰縣官庫,我就一直沒好意思下手。」
杜嫣大怒:「你倒是敢下手試試,查出來剁了你的爪子!」
秦堪淡然一笑。
若真想朝官庫下手,只消在帳上改動幾筆,放眼整個大明,任何人都沒本事查出其中貓膩,穿越者的智慧不是古代人能挑戰的。
所以說,秦堪手下留情,其出發點真的是大仁大義,君子之風。
杜知縣若知道真相,實在應該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感謝他的高風亮節,見財不起意才是……
不想理會這個膚淺的小八婆,秦堪坐在桌邊喜氣洋洋的數銀子。
加上詩集所得的三百多兩,如今自己已有八百多兩的積蓄了,雖然算不得富豪,可也超脫於中產階級之上。
秦堪思忖著,是不是可以買大房子了?
山陰的房價有點高,秦堪打聽過,大約四百多兩能在城中買一套兩進的舊宅子,想要那種四進五進的豪奢大宅,八百多兩似乎有點不夠……
不過可以考慮先買兩個美麗的小丫鬟,穿越過來近兩個月了,不管怎麼說,也該做一點正人君子和流氓都喜歡做的事情……
秦堪臉上露出了色色的笑容,笑得一旁的杜嫣渾身直發毛。
忽然皺起眉,秦堪抽了抽鼻子:「好重的血腥味……」
杜嫣楞了一下,接著大驚失色:「這你也聞得出?」
「當然聞得出。」
「你……」杜嫣的俏臉像染了血的抹布似的,刷地一下血紅血紅了。
「你……真是屬狗鼻子的,人家……人家今天才第二天,你居然……」
話沒說完,杜嫣掩面大羞而逃。
「這小八婆今天怎麼神經兮兮的……」秦堪低頭,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盆,盆裡裝著兩只流著鮮血的母雞。
「今晚做兩只叫化雞,犒勞一下唐大才子……」秦堪表情喜滋滋的,心情很不錯。
正打算找些黃酒和鹽巴,把兩只母雞醃一下,秦堪的動作忽然凝固了。
「這八婆剛才說什麼?何謂『今天才第二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47 AM
第二十九章 順流逆流
叫花雞的做法很簡單,有經濟和豪華兩個版本。
經濟版是將雞直接包進荷葉,外面裹上厚厚一層濕泥,放進火堆裡煨烤,豪華版則復雜一些,將雞用黃酒和鹽醃好,雞肚裡塞入肉丁,蘑菇和各種香料,外層裹荷葉和濕泥煨烤。
秦堪如今不大不小算是有錢人了,當然選用豪華版。
春天的江南草長鶯飛,綠意盎然,天氣不冷也不熱,每到放晴時,護城河外到處都是踏青的游人,大戶人家的女眷,吟詩作對的文人,還有挑著熱食擔子的小販,連那些衣不蔽體的小乞丐們也捧著破陶碗,笑鬧著在城外的青草地裡打滾撒歡。
伯虎兄今日難得沒醉,神智頗為清明,不過目光有些呆滯,走起路來好似飄浮。
「秦賢弟今日竟有踏青的雅興?」
「唐兄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整日悶在屋子裡不好,雖說縱情詩酒是雅事,可終究對身體有害……」
秦堪手裡拎著兩只雞,在護城河邊四處巡梭,唐寅提著兩壇酒和裝有時令小菜的食盒,跟在秦堪身後。
「賢弟手裡拎兩只生雞意欲何為?難道我們吃生的?」
「今日給唐兄做頓好吃的,雖說聖人雲:『君子遠庖廚』,不過男人偶爾下個廚亦無妨……」
唐寅一臉怪異的瞧著秦堪,那目光就好像他把聖人當雞吃了,很譴責。
「賢弟的聖賢書是怎麼讀的?孟子曰:『君子遠庖廚』,意思是說,庖廚乃殺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遠之,這跟君子下不下廚有何關系?」
秦堪:「…………」
現代流水線教育下的殘次產物啊!秦堪老臉一熱,也不知紅沒紅。
「唐兄,咱們是出來吃雞的,談論學術是不是太煞風景了?」秦堪板著臉,羞惱之色一閃而過。
幸好今天沒讓小八婆跟來,不然她會笑得滿地打滾。
誰知伯虎兄對學術有一種非常執拗的勁頭,連連搖頭道:「賢弟學而不精,應該三省吾身才是,愚兄有詳細注釋眉批過的《孟子》一書,回頭愚兄贈予你,所謂學如累土,積累經年,終可成山……」
「唐兄,過來挖土!」
「哦……」
護城河邊找了個空曠無人之處,一株抽出新芽的垂柳下,秦堪將兩只雞肚裡塞滿了肉丁和香料,用荷葉包住,荷葉外裹了厚厚一層濕泥,然後和唐寅在樹旁挖了一個坑,將雞放如坑內,尋了一些干柴在坑上點了火。
唐寅看著秦堪做著這些,神情猶疑不定,還有幾分嫌惡:「又是泥又是葉子,這東西能吃嗎?」
秦堪頭也不回:「不吃別吃,等會兒有種別搶著吃。」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秦堪從食盒裡翻出一張碩大的麻布,在綠草地上攤開,將帶來的酒和小菜放在麻布上,二人脫鞋盤膝而坐,一邊喝酒一邊等著叫花雞出爐。
「賢弟被聘為縣尊幕僚,辦差可應手?」
秦堪抿了口酒,笑道:「尚可,反正愚弟胸無大志,但有酒,有肉,有余錢,四海皆可為仙鄉。」
唐寅苦笑:「賢弟好生豁達,當年愚兄莫名卷入舞弊案,被削了仕籍,京師憐我才名,予我一縣小吏置之,然愚兄心性太傲,忿然辭去,四海漂泊至今,仍無定所。我若當年有你這份豁達,或許境遇亦非今日這般落魄。」
唐寅重重嘆氣,眉宇間漸漸浮上幾分嫉世之色。
看著這位聞名數百年的才子意氣消沉的樣子,秦堪不得不勸道:「唐兄,人生沒有一帆平順的,總會遇到失敗挫折,不論順流還是逆流,人生終歸該有個目標,有個方向才是。唐兄這幾年郁郁不得志,終日縱情聲色犬馬,沮喪頹廢度日,這樣的生活對得起你當年的寒窗苦讀麼?對得起你滿腹的才華麼?」
唐寅神色怔忪道:「人生目標?我該有怎樣的目標?」
「目標因時因勢而異,順流之時,不妨定個一日千裡的目標,逆流之時,不妨日進一尺,一寸,亦無不可,每天進一小步與每天奔流千裡,其意義是一樣的,逆流時的小進,比順流時的千裡更讓人敬佩,總好過你這般隨波逐流,渾渾噩噩一生太多。」
唐寅呆楞半晌,索然長嘆,站起身恭恭敬敬朝秦堪長揖到地。
「一言之師,受用終生。賢弟金玉良言,愚兄感激之至。」
「唐兄客氣,弟愧不敢當。」
「賢弟是有大智慧的人,今日為何與愚兄說起這些?」
「雞還沒熟,閒著也是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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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心過程有點敷衍,主要是秦堪心態上暫時扭轉不過來,以前聊聊人生,談談理想的對象都是女人,徒然換了男人,有點不大適應。
雞熟了,秦堪用樹枝將兩個燒成了黑炭狀的土包扒拉出來,石頭捶了兩下,外層已被燒干的泥土應聲而碎,露出被荷葉包裹著的雞肉。
泥土剛碎開,一陣濃郁的雞肉香味頓時充斥著空氣,引人垂涎欲滴。
「好香!賢弟,這是什麼法門?速速告之!」唐寅有些震驚,眼中饞色畢露。
「這是叫花雞……」
唐寅已懶得聽他解說,劈手奪過便迫不及待地大吃起來,被燙得哇哇大叫,仍一邊倒吸涼氣一邊大快朵頤。
秦堪一撇嘴,還江南才子呢,瞧這吃相……
剛准備扳開剩下的一只雞,卻聽不遠處的河堤邊傳來驚疑的一聲「咦」,接著人影一閃,一個很多余的人邊盤腿坐在麻布上,穿著倒是很華貴,月白色的絲綢長衫,腰間系玉帶,掛著一個納福玉佩,嘴裡爽朗笑道:「呵呵,二位兄台來得倒早,這便吃上了……」
在秦堪和唐寅愕然的目光中,來人也不客氣,劈手搶過秦堪手裡的雞,學著秦堪剛才的樣子用石頭砸碎表土,剝開荷葉,埋頭便大吃起來,吃得滿嘴油花,光可鑑人,顯然對雞的味道很贊賞,只是嘴上沒空,發不出贊賞之音。
秦堪目瞪口呆瞧著這位仁兄大吃,聽他剛才說「二位兄台」,似乎與他和唐寅頗為熟稔,可是……自己真的不認識他啊!
雞只有兩只,這位陌生的仁兄吃了一只,便意味著秦堪沒得吃了。
直到整隻雞被陌生仁兄吃得干干淨淨,草地上只剩了一堆雞骨頭,秦堪終於忍不住了,望著唐寅的目光有些幽怨。
「唐兄,你有客人來也不早知會我……」
唐寅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愕然道:「我不認識他呀,他不是你的客人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52 AM
第三十章 吃貨權貴
都不認識,這家伙哪門子「兄台」?還吃得那麼酣暢……
秦堪呆住了,接著只覺腦門一炸,下一瞬便狠狠揪住了陌生仁兄的衣襟:「你到底是誰?白吃白喝差點被你混過去……」
四周依稀有刀出鞘箭上弦的聲音,陌生仁兄不知在背後打了個什麼手勢,周圍便沒了動靜。
「雞很好吃,再給我做幾隻嘗嘗,給你銀錢便是了。」被戳穿的仁兄不知悔改,神色間頗有倨傲之色,好象習慣於發號施令。
秦堪怒極反笑,吃白食吃得理直氣壯,這人怎麼比我還不要臉?
吃白食無所謂,可你吃完白食還一副施恩的語氣就有些混帳了。
「給銀子,二十兩。」秦堪冷冷地伸出手。
仁兄似乎對銀錢沒什麼概念,很爽快的一揚手,旁邊一道黑影竄過,兩個大銀錠便出現在秦堪手上,那道黑影卻不見蹤跡。
很神奇,這家伙難道擦過阿拉丁神燈?
既然給了錢,自然不能算吃白食了,秦堪收起銀子,表情變得賓至如歸,畢竟願意為一隻雞花二十兩銀子的奇葩不多見了。
「兄台貴姓?」秦堪拱手。
「姓徐,徐鵬舉。」這人倒不謙虛,也不說「免貴」之類的客套話,仿佛這個姓本來就很貴,謙虛是跟祖宗過不去似的。
徐鵬舉,有點耳熟,秦堪一時想不起,不過拿岳飛他老人家的表字當自己名字的行為挺不要臉的……
敷衍似的拱拱手,秦堪皮笑肉不笑:「幸會幸會……」
說著幸會,一點也沒有跟他繼續「會」下去的意思,秦堪扭頭招呼唐寅扯呼。
徐鵬舉急了:「收了銀子,怎不多給我做幾只雞?剛才那種味道的……」
秦堪不太客氣:「二十兩銀子是付你剛才吃掉那隻的帳,想吃也沒材料了,有緣下次再說吧。」
收拾了東西,秦堪和唐寅往回走。
挺掃興的,原本想一邊喝酒一邊跟唐大才子商量一下西游記出版後銀子如何分成的問題,結果無端多出一個人來搶他們的雞……
回了城內,唐寅越走越不自在,不安地扭著脖子。
「賢弟,你有沒有一種被狗跟著的感覺?」
秦堪點點頭:「我的感覺比你復雜,總覺得被一群狗跟著……」
二人扭頭,卻見徐鵬舉離他們身後不足十丈,兩眼綠幽幽的盯著他們,見他們回頭,徐鵬舉立馬轉身四顧,裝模作樣拿著街邊小販的瓶瓶罐罐研究,很蹩腳的跟蹤術。
徐鵬舉的四周零落徘徊著幾個人,雖是便裝打扮,卻不緊不慢的和他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秦堪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姓徐的家伙出場形象太惡劣,實在很難引起他的好感。
於是二人走一段,徐鵬舉跟一段,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一直保持十丈左右的距離。
秦堪走了一段後,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賢弟何故發笑?」
「唐兄勿怪,愚弟只是想起家鄉的一句俗話,故而失態……」
「什麼俗話?」
「長得包子樣兒就別怨狗跟著……哈哈哈哈。」
唐寅一呆,接著也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又覺得不對,笑聲一斂,神情變得幽怨起來。
「我和你誰長得像包子?」
秦堪笑聲頓止,然後看了看唐寅,默然嘆息不語。
唐寅看著秦堪光潔的皮膚,再摸了摸自己的臉,愴然之意油然而生。
唐寅,憲宗成化六年出生,今年正好三十四歲,已不復當年風流瀟灑的俊俏模樣,歲月靜好,皮膚粗糙,最重要的是,滿臉包子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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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這麼被人跟下去不是辦法,秦堪不喜歡背後被人盯著的感覺。
路過包點攤,秦堪順了幾個饅頭,用荷葉包起來,做成叫花雞的包裝樣子,朝路邊一扔,最後拉上唐寅狂奔而去……
徐鵬舉的反應很快,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朝路邊一撲,標准的守門員撲球的姿勢,在那包荷葉落地之前,險而又險地接住了它,可惜東西接住了,人卻因為慣性而一頭栽進路邊一家賣瓷器的店子……
「彼其娘之!」徐鵬舉只來得及罵出這一句,然後認命的閉上了眼。
一陣乒乒乓乓的碎裂聲,圍在徐鵬舉四周的幾名大漢悲憤大呼一聲「小公爺」,不要命似的沖進了瓷器店。
…………
…………
「賢弟,我發現你不怎麼善良……」回到客棧房間的唐寅若有所思。
直到今天才發現秦堪性格的冰山一角,不得不說唐大才子的反應委實遲鈍了些。
「人性總有陰暗的一面,唐兄每次看到那些與你同年的考生如今官牌儀仗赫赫,難道沒有一種用鞋底抽他們臉的沖動嗎?」
「這倒也是,不過我想的是把他們一個個排著隊掐死……」唐寅又搖頭:「可是,這種想法是不對的,聖人雲『吾日三省吾身』,我每日都在為這個想法而懺悔……」
「我也會三省吾身的,等下回去就省……」秦堪的回答看不出有多少誠意。
沉默許久,秦堪小心翼翼問道:「『吾日』……是聖人罵的髒話嗎?」
…………
房門被粗魯的踹開。
滿腦袋瓷器碎片的徐鵬舉跌跌撞撞闖進門來。
「奸賊!好大的膽子,我不過想吃你們幾只雞,你這奸賊竟如此待我,不怕小爺活劈了你嗎?」
唐寅一臉驚懼,秦堪則嘆了口氣:「居然追到客棧裡來了,這麼喜歡吃雞,他到底是吃貨還是黃鼠狼……」
徐鵬舉大怒:「我乃南京魏國公的孫子,你好大膽!」
徐鵬舉的身後,一排武士打扮的漢子同時抽刀出鞘,刀身寒光閃閃,令人心驚膽顫,小小斗室忽然間殺氣盈天。
秦堪愕然睜大了眼,艱難道:「什麼……孫子?」
「南京魏國公的孫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2:56 AM
第三十一章 荒謬理由
秦堪額頭冷汗直冒。
今天惹到一個真正的權貴了,魏國公的招牌砸得他頭暈目眩,更悲哀的是,惹到他的原因居然為了一只雞……自己閒著沒事干嘛去做什麼叫花雞。
除了手賤,還有什麼更合適的詞兒形容自己?
徐鵬舉很氣憤,大約他打從娘胎出來還沒丟過這麼大的丑,當然,他更痛恨自己,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見秦堪扔東西出來就下意識的撲接,回想一下剛才大街上的動作……狗叼骨頭也沒那麼靈敏吧?
越想越氣憤,一肚子火當然不能朝自己發。
「來人,把這兩只狂徒給我狠狠地……」
「慢著!」生死關頭,秦堪趕緊叫暫停,腦門上的汗越流越多。
瞧這小紈絝說的混帳話,還兩「隻」狂徒……
徐鵬舉斜眼盯著秦堪,露出兩排森森白牙:「怎麼?想求饒?」
秦堪腰桿挺得筆直,如果求饒有用,他會毫不猶豫的矮下身子,在這個人治高於法治的年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全都是屁話,保命才是聰明人的第一選擇。
可是很明顯,求饒只會讓眼前這個小紈絝氣焰愈發囂張忘形,愈發看不起自己。
「我沒打算求饒。」
徐鵬舉怒極,繼續發飆:「來人,把這兩只……」
「你不想吃雞了嗎?」秦堪冷不丁插了一句,盡管理由是那麼的虛弱。
所有人都楞住了,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這……這個理由…..
秦堪也有些絕望,這實在是個很沒說服力的理由,神經正常的人大概會把它當成一個屁。
就在秦堪以為自己即將橫屍街頭的時候,誰也沒料到事情居然出現了轉機。
轉機很輕微,秦堪只看到呆楞著的徐鵬舉喉頭輕輕動了一下,好像……吞口水?
秦堪眼睛亮了,他捕捉到了這一絲生機。
事實證明,吃貨的思維和神經與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樣,這一類人追求的東西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他們也許會為了一只雞而殺人,自然也不介意為了一只雞饒人一命。
「不謙虛的說,會做叫花雞的,全天下只有我一人,你若殺了我,這輩子你也別想吃到如此美味的雞了。」秦堪扔出了一句保命的話。
徐鵬舉的氣勢明顯弱了很多,猶在困獸之斗:「小爺……若不殺你,只揍你一頓呢?」
秦堪笑了,那是一種手握籌碼的笑:「你就不怕我懷恨在心,給你下毒?」
徐鵬舉說不出話了。
秦堪見好就收:「不知小公爺想吃幾只?草民這就給您做去。」
沉默……許久……
「兩只……」徐鵬舉的語氣很復雜,氣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厭……
秦堪很理解,他在痛恨自己的沒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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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徐鵬舉的過程就是這麼荒謬,結果也很荒謬。
害得小公爺在大街上出了那麼大的丑,最後竟被兩只叫花雞收服,徐鵬舉的貼身侍衛們很沒面子,每次見到那個本該人人得而誅之的秦公子,都不自覺的按住腰側刀柄,憤憤地試圖用眼神殺死他。
其實秦堪更頭痛,因為這位來自南京的小祖宗不知發了什麼神經,竟然不走了,不但不走,還把客棧二樓的所有住客用一種不怎麼和善的方式趕走,小公爺鳩佔鵲巢,從此在這客棧住了下來。
秦堪的苦日子來了。
每天除了縣衙應差,還得早中晚給小公爺做三只雞,一到飯點,無論秦堪身在何方,都必須趕回來給他做好,不准提早也不准遲到,小公爺說了,他只吃新鮮的。
如果不是自己沒拿到路引,不能滿世界逃亡的話,真想給他下點砒霜啊……
秦堪如今的日子過得真想仰天長嘆,那些大房子,美丫鬟的遠大志向還沒實現,自己才剛擺脫了貧困線,卻莫名其妙養了個食客。
按說有這麼一位小公爺在身邊,自己多少也能沾幾分光采,起碼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可惜食客只是食客,徐鵬舉和他目前只停留在吃與被吃的關系上,看徐鵬舉的樣子,他對目前的現狀很滿足,而且根本不想把關系更進一步。
有一回秦堪上街買雞,因為討價還價,跟小販吵了起來,後來差點動手,結果徐鵬舉沒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他的那些侍衛則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沒一個人義伸援手。
秦堪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這位小公爺雖然好嘴,但也不笨,魏國公的光不是隨便能沾的。
權貴不是傻子,他們眼裡只看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想要他們付出點什麼,很難。
明白了這個道理後的秦堪,當天晚上給小公爺做的叫花雞,味道不知怎的咸了一些,可小公爺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吃貨之所以叫吃貨,必然有一定的實力支撐這個稱號,於是脾氣不怎麼好的小公爺勃然大怒,當晚雖沒揍他,卻差點把客棧拆了。
秦堪現在每晚關上房門後多了一項封建迷信活動,那就是求神拜佛,跪在佛祖面前痛哭流涕,請求菩薩發發慈悲,讓這位小公爺早點吃膩他的叫花雞,然後一腳把他踹開,心滿意足地回南京橫行鄉裡去……
不幸的是,菩薩每晚睡得比他早,沒聽到他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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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的生活大約過了十來天,徐小公爺終於有些意興闌珊的把秦堪和唐寅召來了。
「秦堪啊,這些日子你做得不錯,叫花雞也不錯,不過吃多了也就那麼回事了……」徐小公爺坐沒坐相,慵懶地剔著牙,人見人憎的模樣。
秦堪只覺心中一陣狂喜,終於……守到雲開見月明了。
「小公爺盡興便好。」秦堪急忙躬身。
「嗯,差不多盡興了,我也該回南京了,爺爺派人催了好幾次呢……」徐鵬舉頓了頓,怕被人嫌棄游手好閒似的,又補充道:「……我很忙的!」
「是是是,魏國公守備南京,責任重大,小公爺日理萬機,草民很是欽佩……」
徐鵬舉眉開眼笑,一副國家棟梁的樣子,又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道:「好,那我就走了,下回若我還想吃叫花雞,差人把你叫到南京來。」
「是。」
看著侍衛們給徐鵬舉更衣,秦堪打從心底裡長舒一口氣。
邁出房門,徐鵬舉隨意地擺了擺手:「不必相送,就此別過,不得不誇你一句,叫花雞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可謂天下第一美食,走了!」
秦堪眼眶有些濕潤,總算把這禍害送走了,喜聞樂見,大快人心……
然而,秦堪好像高興得太早了
唐寅站在秦堪身邊,不服氣似的嘟嚷了一句很多余的話。
這句話把秦堪徹底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叫花雞算什麼,你是沒吃過秦賢弟做的肯德雞……」
徐鵬舉邁出房門的動作仿佛凝固了。
機械式地回過頭,秦堪幾乎都能聽到他頸椎骨發出的哢哢聲。
「你說的……肯德雞,此乃何物?好吃嗎?」徐鵬舉眼裡冒出了吃貨獨有的火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01 AM
第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真理之所以顛撲不破,當然有著它堅實的理論依據。
唐伯虎可憐嗎?
當然可憐,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終生不能為官,從此頹廢落魄,潦倒一生……
唐伯虎可恨嗎?
這個不用多說,秦堪只知道現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後把他大卸八塊,每塊裹上點兒面粉,放進油鍋裡炸半柱香時辰,取出來濾油之後,蘸上番茄醬……這個時代沒有番茄醬,陳醋姜汁也行,咬一口松軟酥脆,滿口留香……
「這是肯德雞的做法?」徐鵬舉高興壞了,兩眼綠幽幽的,前世動物園籠子裡,下午四點鐘沒喂食的狼就是這種眼神。
秦堪用殺人似的目光狠狠掃了唐寅一眼,躬身道:「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當然,肯德雞也可以這麼做的。」
唐寅瑟縮在牆角裡,委屈地癟著嘴,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嘴賤了,與小公爺相處這十來天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很美好的經歷。
徐鵬舉一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爺不走了,來人,給秦先生准備材料,做那……肯德雞。」
秦堪頓覺滿嘴苦澀:「魏國公守備南京,責任重大……」
「那是我爺爺的事,我又不是魏國公。」
「草民已將做法告訴您了,您可以隨便叫個廚子……」
「若不是你親手做,誰知道廚子做出怎樣的貨色,小爺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頭望房梁,絕望嘆氣。
今晚……繼續求神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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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縣衙內院。
杜嫣微微提著裙擺,躡手躡腳往月亮門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樣透著幾分可愛。
「嫣兒。」一聲威嚴低沉的輕喚,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腳步,懊惱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皺眉看著她。
「爹~~」杜嫣搖著他的手臂撒嬌。
「嫣兒,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亂糟糟的,一個女兒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體統!」
「爹,家裡多悶呀,不是看書就是女紅,女兒不喜。」杜嫣嘟著嘴道。
杜宏嘆道:「嫣兒,老夫非迂腐之人,你從小到大胡鬧的次數還少麼?老夫幾時忍心責備你半句?可是,嫣兒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與佟知府的公子定了親,若還似以前這般整天往外跑,傳出去是我杜家教女無方,將來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臉色啊……」
一聽「定親」二字,杜嫣的俏臉頓時變得慘白,仿佛瞬間被吸干了精氣一般,整個人只剩了一具虛無的空殼。
一張朦朧而熟悉的臉龐在她腦海中反復閃過,想抓,卻抓不著。
這本是個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當初爹爹礙不過佟知府的面子,勉為其難應允了佟家求親時,杜嫣便知道,如今這樣天天瘋跑瘋玩,快樂隨心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頭埋在沙裡的鴕鳥,故意不想記起這件事,時間過得越快,她玩得越瘋。
她只想拼命給自己的青春留下一點回憶,將來身為人婦的寂寥日子裡,在夫家內院百無聊賴曬著太陽時,可以將這些美好珍貴的回憶拿出來,小心而吝嗇地品一品,餘生安靜的歲月裡,除了相夫教子,只有這份少女時代的回憶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腦中不時閃過那張既熟悉又討厭的臉,這張臉像縈繞在頭頂的蒼蠅,怎麼也揮之不去,還笑得那麼可惡……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兒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覺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淚卻不聽話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干。
杜宏見女兒淒然的模樣,嘴一張想說點什麼,又搖了搖頭,轉身回了書房。
人活世間,哪有這麼多的隨心所欲?女兒身不由己,他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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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徐鵬舉踹開了秦堪的房門。
小公爺永遠這般霸氣側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爺又餓了?」秦堪對徐鵬舉的作派早已波瀾不驚。
「現在不餓,剛才手下打聽了一點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滿頭霧水,這家伙怎麼跟吃了含笑半步癲似的?……我沒往肯德雞裡下藥呀。
徐鵬舉大笑幾聲,見秦堪沒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訕訕道:「你,秦堪,山陰秦莊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紹興府試第一,嘖嘖,厲害!後來不長眼地開罪了佟知府的兒子,被紹興學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職於山陰縣幕僚,巡按御史石祿那狗東西灰溜溜地滾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後使的陰損主意,如今跟山陰知縣杜宏的高個子閨女有點眉來眼去,不過這條只是猜測,無法證實……」
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樣,徐鵬舉笑得愈發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惡意地笑道:「吊頸秀才,不知我說得對否?」
媽的……
秦堪又想罵街了,這個外號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小公爺,……為何查我?」秦堪不滿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鵬舉的笑容有點落寞:「……我將來要承襲爵位的,一個天天給我做東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們怎麼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說得也是,第一代魏國公可是跟隨太祖打江山的徐達元帥,對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頗受歷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國公世代守備南京的殊榮,若眼前這位第七代的准國公爺在他這裡吃出個好歹,那時恐怕整個秦莊的老少都會被屠得干干淨淨,……也就是俗稱的「誅滅九族」。
秦堪腦門又開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實比較反常。
調查他是應當的,屬於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話,徐鵬舉身邊的侍衛裡有錦衣衛或者東廠的人……
錦衣衛啊,東廠啊,一想到前世文學或影視作品裡對這兩個特務機構的形容,秦堪便感覺身子一陣陣的發虛……
「小……小公爺,肯德雞您還沒吃盡興嗎?」秦堪戰戰兢兢道。
徐鵬舉漫不經心翻著秦堪書案上的紙,點頭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時擺駕南京?」
「嗯,也快了,爺爺又派人來催我了……」
秦堪兩眼一亮,剛覺得自己爬出地獄,回到了人間,徐鵬舉的一句話又把他徹底的踩回了地獄十八層。
「咦?這是什麼?西游記?這兩個章回的故事沒在市面上出現過呀……」徐鵬一臉驚喜,隨即抬頭掃了秦堪,眼中頗有深意:「看來那些校尉和番子們查得不夠仔細哦,西游記冠以唐寅之名,原來是你寫的……秦堪,你可越來越神秘了。」
撲通!
門外接連傳來幾道跪地的聲音。
「屬下萬死,這便去查!」
腳步聲漸漸遠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03 AM
第三十三章 滄海彼岸
錦衣衛和東廠說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擺好任何他們需要的姿勢,讓他們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這個時代講人權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許也有人講人權,但都是位高權重令錦衣衛和東廠也忌憚幾分的大人物,秦堪絕不在此列。
徐鵬舉雖然才十七八歲,卻也頗有眼力,斜眼睨著秦堪的表情,笑道:「他們查你,你不高興?」
秦堪摸著鼻子苦笑道:「我若說甘之如飴,未免太犯賤了……」
徐鵬舉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頑劣,在爺爺的棍棒下學會一個道理,凡事都有規矩,只要做事盡量按規矩做,就不會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終於起身長長一揖:「一言之師,受教了。」
徐鵬舉顯然沒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紀竟然有人給他行禮,不由嚇了一跳,接著又眉開眼笑,得意洋洋。
無心的一禮,陰差陽錯地令小公爺對秦堪有了幾分好感。因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認同。
「話說回來,當初你到底因何事那麼不長眼,竟開罪知府的兒子?」徐鵬舉眼裡閃爍著八卦光芒。
這個問題把秦堪問住了。
穿越至今,這件事似乎成了懸案,到現在也沒鬧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得罪了知府公子,什麼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這麼不冷靜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鵬舉驚愕道:「你不知道?」
「吊頸之後,很多事情忘記了,就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秦堪說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點,知府衙門也在紹興城裡,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爺願幫我踩他嗎?」
徐鵬舉仰天一笑:「哈!開什麼玩笑,我只不過吃了你幾只雞而已……」
這家伙絕對是條養不熟的狼,而且是黃鼠狼,吃多少只雞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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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紹興城外的護城河邊。
河邊楊柳依依,在春日暖陽下抽出點點綠色的新芽,微風拂動,柳條迎風搖擺,像多情少女的纖手,輕撫著情郎的臉龐,癢癢的,卻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從衙門裡強拉出來的,秦堪本不願意,杜嫣只給了他兩個選擇,是願意呆坐在衙門裡處理那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務,還是願意到外面曬曬太陽,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他本就是個有點懶散的人,知縣千金給了他一個懶散的機會,怎能不欣然景從?小八婆雖說性格有點刁蠻欠抽,不過好歹也是位高個子模特身材美女,當然比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看起來順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瘋,很高興的樣子,時而怪叫著嚇跑護城河裡游弋的鴨子,時而不顧儀態地爬上樹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們看著她瘋瘋癲癲的樣子,紛紛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帶著羨慕的莞爾一笑。
秦堪苦笑著走在她身後,他覺得自己今天好像帶了一只野猴子出來賣藝,不論在哪兒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也不知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麼藥,簡簡單單的踏青竟玩得這麼嗨。
沿著河邊又跳又笑,來回跑了一會兒,杜嫣終於感到有點累了,白皙的俏臉泛出健康迷人的紅暈,微微喘息著,鼻翼和額頭布滿了細密的香汗,嘴角仍舊噙著開心的淺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來嘴邊兩個美麗的梨渦,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淨。
微微一提裙擺,杜嫣隨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靜靜注視著流淌的河水,長長的睫毛撲扇顫動。
秦堪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覺的溫柔笑容。
這女人,瘋癲起來像魔鬼,安靜的時候,……像受了傷的天使。
「秦堪,快看!紙鳶!紙鳶!」
剛安靜了片刻,杜嫣忽然指著天空興奮大叫起來。
碧藍的天空裡,幾只畫著鷹燕的紙鳶搖搖晃晃,隨風擺弋。
「咱們放紙鳶去!」杜嫣懇求地看著秦堪。
秦堪聳肩:「咱們沒紙鳶。」
杜嫣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紙鳶的孩童前,說了幾句話,又掏出幾文錢遞過去。
孩童收了錢,二話不說便將牽著紙鳶的線團給了她。
杜嫣扯著線團,瘋婆子似的沿著河堤快跑,一路灑下歡快如銀鈴般的笑聲。
秦堪無奈地笑著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杜嫣終於累壞了,大口喘著氣,在堤邊坐了下來,手裡卻緊緊攥著線團。
「秦堪,它做得真美,飛得真高……」杜嫣注視著天空的紙鳶,如夢囈般喃喃道。
秦堪微微皺眉,今天的杜嫣不大正常,她到底怎麼了?
「可惜,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當攥著線團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來,被主人帶回家,從此關在沒有天空的屋子裡……」
杜嫣的聲音有些發顫,眉宇間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視著天空,不知何時流下兩行清淚。
秦堪不知怎的心一緊,因為她的那抹愁怨,因為她的眼淚,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杜姑娘,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杜嫣沒有回答,仍舊凝視天空:「如果沒有這根線,它一定更快樂,飛得更高更遠吧?」
說完杜嫣忽然伸手,生生將手裡那根牽著紙鳶的麻線扯斷。
紙鳶在天空劇烈搖擺幾下,一陣春風吹過,紙鳶越飛越高,只剩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杜嫣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風如可托,終共白雲飛……」
站起身毫不講究的拍了拍臀上的泥土,杜嫣恢復了開朗的模樣,朝秦堪一笑,道:「玩累了,我們回城吧。」
秦堪只好跟著起身,剛邁出步,杜嫣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等等!」
「怎麼了?」
杜嫣咬著下唇,深深注視著他,兩人相距不過數尺,她的目光卻仿佛看著滄海彼岸一般,遙遠而傷懷。
走到秦堪面前,兩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杜嫣忽然扳住秦堪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秦堪只覺得肩頭劇烈的痛楚,卻死死忍著,沒有任何表示。
杜嫣咬完以後扭頭飛快跑遠,咯咯嬌笑道:「沒什麼,就想咬你一口。」
扭頭的瞬間,秦堪分明看到,兩滴晶瑩的淚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06 AM
第三十四章 往日冤家
回城的路上,杜嫣又恢復了蹦蹦跳跳的開朗模樣,仿佛剛才在城外傷懷的是另外一個人。
秦堪問她好幾次,她總是淺笑搖頭,真懷疑她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熙熙攘攘的街市裡,二人走得不緊不慢,杜嫣似乎連走路都很不安分,一蹦一跳永遠不肯用正常人的方式走。
秦堪淡淡的笑,拋開她欠錢不還的惡劣人品不說,單看她的性格還是很不錯的,在這個禮教束縛了女人的年代裡,她拼盡了全力飛揚著青春。
麻石鋪就的西街口,街口南側有一家茶肆,茶肆裡,一群身著絲綢長衫的文人們正在高談闊論,他們的舉止很優雅,談吐更優雅,談論的話題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時江南的民風頗為開放,文人士子們在公開場合談論朝政,官員甚至大學士和皇帝,這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穿著飛魚服,佩著繡春刀的巡街錦衣力士們頂多稍稍頓留一下,沒聽到什麼大逆不道比如罵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辭後,往往拔腿便走,至於文人們大罵朝綱如何混亂,某某國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學士外宅養了個小妾等等,這些話題錦衣衛們很少管的。
高談闊論的文人們見了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也不畏懼,一個個梗著脖子像斗雞似的,怒視著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錦衣衛們訕訕退去,文人們這便發出一陣如同勝利一般的歡呼,然後繼續高談闊論。
弘治皇帝聖明,登基伊始便一直壓制著錦衣衛和東廠,如今的廠衛雖說也很殘暴,終究不如成祖英宣年間那般無法無天了。
這是個很奇妙的年代,文人們得到了史所未有的發言權,他們掌握了輿論導向,漸漸有些忘乎所以,於是性格朝著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麼都變得偏激極端。
茶肆裡的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不過,也有些許不同,因為這群文人中,還混雜著一位官二代衙內,名叫佟應龍,他的父親便是這座紹興城裡的主官,知府佟珍。
眾人談興正酣之時,佟應龍身邊的長隨目注樓窗之外,忽然渾身一凜,面色大變,趕緊躬下身子附在佟應龍耳邊嘀咕了幾句。
佟應龍也微微色變,順著長隨手指處,卻見山陰知縣的千金杜嫣一邊蹦跳一邊跟身側一名年輕男子說著什麼,笑語盈盈的樣子是佟應龍從未見過的。
佟應龍眼中當即射出了寒光,眼球迅速充血。
「少爺,要不要小的叫幾個人把那家伙打殘扔了喂狗?」長隨摩拳擦掌請戰邀功。
佟應龍冷冷掃他一眼:「你是豬腦子?大庭廣眾之下,佟府縱奴行凶,你叫我爹今後如何做官?況且還當著嫣兒的面,你想在她面前證明本少爺有多心狠手辣嗎?」
長隨躬身連道不敢。
「去,跟上他,切莫被他們發現,摸出那人的底細,我再做計較。」
佟應龍說完便朝樓窗之外看去,嫣兒身邊那道俊逸不群的身影,怎麼看怎麼刺眼,而且……為何有幾分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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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徐鵬舉好像跟秦堪的房門有仇,每次進門的方式總讓人蠢蠢欲抽。
拱拱手:「小公爺又餓了?」
徐鵬舉滿臉春風般的笑容垮了下來,瞪著秦堪道:「你一見我面便問餓不餓,小爺我難道是吃貨不成?」
秦堪沒說話,驚愕地盯著他。
難道這家伙以為自己不是吃貨?
秦堪嘆息道:「除了食物,草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別的理由找我……」
徐鵬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秦堪,秦公子,吊頸秀才,沒看出來,你挺有本事的,不顯山不露水,倒辦了幾件大事……」
秦堪哀嘆,他覺得廠衛的高手們是不是太閒了?自己明明清白得像一張白紙,他們卻動用人力物力查得如此仔細。
朝廷應該精簡機構才是。
不必問都知道,廠衛們肯定把他的老底都查出來了,天下沒有廠衛查不出的事情,秦堪對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可惜有幾分淡淡的吃飽了撐的之嫌。
徐鵬舉笑道:「作了十幾首絕世佳句,全部冠以唐寅之名,你卻坑他四六分帳,還有那本西游記,也是你的傑作,嗯,也是四六分帳,秦堪,你挺不錯的,不過古今以來,像你這麼有才華又極度貪財的家伙,可很少見了,可惜你究竟有沒有勾搭上那位高個子的知縣千金,此事尚未證實,唉,廠衛那幫家伙簡直都是廢物……」
撲通!撲通!
門外又傳來跪地聲,很顯然,廠衛高手們都很有廉恥心,這兩支隊伍是純潔的,甚至可能學過八榮八恥。
秦堪沉默許久,長嘆道:「小公爺太苛求了,如此秘辛都被他們挖了出來,若說他們是廢物,令草民情何以堪?」
徐鵬舉忽然板起臉,冷冷道:「他們能查到的事情很多,秦堪,你可知罪?」
秦堪愕然:「我知什麼罪?」
「前日午時,你趁小爺領著侍衛們出門去西城集市看雜耍,蒙著臉偷偷跑到我二樓的廂房門柱下撒了一泡尿,可有此事?」
秦堪完全呆住了,一張俊臉半紅半白,陰晴不定,最後愴然長嘆:「廠衛高手,果然名不虛傳……連撒尿都管,他們就不能給我留點隱私嗎?」
徐鵬舉氣道:「因為你撒尿的地方不對!」
說完徐鵬舉又氣笑了:「就沒見過你這麼齷齪的人,秦堪,你是讀書人,這麼干不覺得丟臉嗎?」
「當時草民蒙著臉,哪來的臉可丟?」
徐鵬舉楞了楞,接著哈哈大笑,指著秦堪道:「我算看清你了,你是個斯文敗類。」
笑聲一頓,徐鵬舉又道:「剛剛南京來人告訴我一個消息,說山陰知縣杜宏給南京戶部呈上了一個什麼借貸記帳法,請求朝廷推行天下州府縣,這個借貸記帳法也是你鼓搗出來的?」
「是。」
徐鵬舉笑得有點幸災樂禍,不知是沖著秦堪還是沖著南京戶部。
「這幾日戶部大堂因為你這借貸記帳法吵成了一鍋粥,有幾位大人執見不合,甚至打了起來,秦堪啊,小爺發現你越來越有能耐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11 AM
第三十五章 戶部亂戰
徐鵬舉的話沒有誇張,南京戶部大堂確實打起來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貸記帳法。
大明是中國數千年歷朝歷代裡最獨特的風景線,相比別的朝代那些文質彬彬,儒雅有禮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官員們則率性很多,他們不喜歡干那些太虛偽的事,政見不合便爭辯,爭辯無果便開始罵人,罵得不爽便動手招呼,打不過便用牙咬,用頭撞。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後,英宗被俘,景泰帝監國,當時權閹王振雖已死,但大臣們仍要求景泰帝誅滅王振滿門,以正國法,以報十余萬將士無辜喪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沒見過朝堂這般陣仗,推諉說下次再議,大臣們不答應,這時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歷代錦衣衛指揮使裡最沒眼力的家伙站了出來,剛只說了一句斥責大臣的話,便被氣紅了眼的大臣們一湧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這家伙當著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這位倒黴的錦衣衛指揮使姓馬,名順,這是大明朝堂上發生的最嚴重的斗毆事件,最後的結局是,馬順死也白死,死後還給他安了一個權閹余黨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們,因為法不責眾,沒一個被追究責任的。
堂堂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當著皇帝的面說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見,大明朝堂上的文官們氣焰囂張到何等地步。
後世島省議員們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險,大約也是繼承了明朝文官們這種優良傳統的。
相比之下,南京戶部大堂的這場斗毆實在很平常,與當年北京那場決戰紫禁之巔的曠世之戰比起來,委實乃秋螢之比皓月。
戶部大堂已是一片凌亂,如同被一群發了瘋的野牛踏過,堂上懸掛的字畫,堂中擺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涂,戶部幾名員外郎和主事滿臉紅腫,傷痕累累,被戰戰兢兢,驚懼不已的執堂衙役攙扶到太師椅上坐下,還有一名侍郎因為年紀太大,參與斗毆時力不從心,傷勢較重,被家僕抬回家養傷去了。
此時坐在戶部堂上的官員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驍勇之士。
大家一邊坐著喘息,一邊余怒未熄的互相瞪視,不時朝堂後屏風處看幾眼,他們在等戶部尚書秦紘。
秦紘是個聰明人,但不受弘治皇帝待見,因為他數年前干了一件很不冷靜的事,他抓了周太後的姻親安遠侯柳景,事情鬧得很大,弘治皇帝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紘則貶到南京為戶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之所以說秦紘聰明,是因為他見機得快,戶部大堂剛動起手,他便以異常矯健之勢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紘今年已七十八歲高齡,明年就要致仕回鄉,這把老骨頭委實不能再參戰了。
戶部大堂上的官員們對秦紘的逃跑行為還是頗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情達理之人。
一名穿著官服的大臣齜牙咧嘴坐在椅子上,一邊揉著青腫出血的嘴角,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我說,各位大人,到底為什麼打這一架?師出總得有名呀。」
這位大臣最倒黴,他是工部員外郎,來戶部辦事的,結果一進大堂便發現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戶部主事跟別人打在一起,戰況慘烈,大明官場裡,同榜同年可謂親如兄弟了,有了這層關系必須得守望相助的,於是這位工部員外郎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也加入了戰斗,打完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到底為什麼打。
這句問話無疑又點燃了眾人剛熄滅的怒火。
戶部員外郎張撫怒拍椅子扶手,長身而起:「這個記帳法是好東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針一線,大到州府錢糧,帳上纖毫畢現,無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帳法不知高明多少倍,你們有什麼理由反對它?」
戶部左侍郎劉冠清冷笑道:「張侍郎好大的官威,先不說這借貸記帳法是好是壞,單說做出這個東西的人,是個德行有虧,被革了秀才功名的書生,你覺得這樣的人做出的東西,有資格推行天下麼?傳出去是我大明無人,一個虧了德行的書生的奇淫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錢糧賦稅,豈不可笑?朝廷臉面往哪裡放?」
張撫也冷笑:「劉大人一直拿這書生說事,你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咱們心知肚明,據說劉大人的門生散布大明二十余地府縣,每年劉大人從門生處得到的孝敬便有數萬余兩銀子,若這借貸記帳法推行天下,從此各地官府帳目明朗清晰,無從做假,劉大人的門生以後從哪裡搜刮民脂民膏給大人敬儀?劉大人豈不是斷了財源?照這麼一說,這借貸記帳法果真行不得……」
砰!
劉冠清將杯子一摔,惱羞成怒:「姓張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轟!
堂內大亂,第二輪肉搏開始。
堂後內院,雜役來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後方避戰的戶部尚書秦紘匯報即時戰況。
「報——廖主事被張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報——王給事中被劉大人打了一拳,掉了兩顆牙。」
「報——張大人一腳把劉大人踹到堂外台階下了……」
「報——錦衣衛坐探丁總旗被張大人打昏過去了。」
秦紘胡亂點頭,忽然一呆:「慢著!錦衣衛坐探便坐探,丁總旗湊這熱鬧干什麼?」
「丁總旗沒打算湊熱鬧,只是路過大堂而已,不幸被張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頭……」
七十八歲的秦紘從袖筒裡掏出潔白的手絹,擦了擦滿頭的老汗。
戶部手下們壯烈英勇的死戰精神令人欽佩,只不過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戶部衙門會變成一座空房子。
秦紘重重嘆了口氣:「將那個姓秦的書生做的借貸記帳法派人送往京師內閣,請陛下和閣老們定奪,這事兒啊,南京管不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15 AM
第三十六章 風雨將至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戶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們因為他而扭打廝殺,打死他也不會想到明朝的官員們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爺徐鵬舉吃膩了叫花雞,肯德雞,按說應該意興闌珊地打道回南京,可這位小紈絝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就是賴在紹興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幫侍衛吆五喝六的簇擁著小公爺,在客棧和大街上進進出出,紹興知府佟珍和山陰知縣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爺的身份,不過既然小公爺非要以為自己沒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裝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從上到下的官員們,對「氣節」二字還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員會不顧臉面地巴結討好權貴,一旦干出這種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愛惜羽毛的官員,對權貴能避則避。
…………
…………
秦堪應該算是史上最懶最不敬業的師爺了。
三天兩頭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樹掏鳥蛋,就是做彈弓泥丸,西北望,射麻雀。
老實說,秦堪自己童年都沒干過的幼稚事情,這幾天全都干遍了。偏偏杜家八婆還不滿足,變著法兒的折騰不停。
秦堪發現杜嫣這幾天越來越不正常,玩得越來越瘋,好像要把余生的快樂透支干淨似的,問她她也不說,只是悵然嘆氣,接著又恢復了明朗,滿城撒歡。
秦堪只好陪她撒歡,靜靜地看著她瘋癲的模樣,總有一種為她心疼的莫名情緒,因為杜嫣的表現實在很像絕症病人,奮力地拼命地攫取著生命最後的時光。
「……王子最後打敗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裡相會,兩人見面熱淚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樓頂快樂地轉著圈兒,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轉,她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隨著秦堪淡淡的述說,杜嫣眼眶漸漸泛紅,被這個童話故事所感動,沉默許久,杜嫣不經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後幽幽一嘆:「公主是幸福的,她終於和心愛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還沒說完呢,這其實是個很傷感的悲劇故事。」
杜嫣驚道:「這故事哪裡悲劇了?」
「王子不是在樓頂抱著公主轉圈嗎?」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色。
「後來由於公主太重,王子一時失手沒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樓了,……公主悲劇了。」
杜嫣白皙的俏臉瞬間變紫,隱約可見頭頂冒著熱氣:「…………」
秦堪惋惜般嘆息,語氣有些傷感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別吃得太胖,否則很容易變成死胖子……」
杜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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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顯然和他英雄所見略同,於是不負眾望,拿他當沙袋練了一番拳腳,身心舒爽而歸。
當秦堪揉著酸痛發麻的肩膀回到客棧房間時,意外地碰到了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對他並不陌生。
他盯著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獵物,他的眸子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數月不見,你又當上師爺了,我是不是該佩服你的不屈不撓?」來人冷笑。
秦堪微微皺眉,拱手道:「未請教閣下是……」
來人楞了一下,接著眸子裡冷光愈盛:「原來秦秀才竟不認識我了,是當初給你的教訓不夠深刻,還是如今你已愈發狂妄,目中無人了?」
這話提示得很明顯,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訛了二十兩銀子那次,唯一得過的教訓,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賠錢賠到傾家蕩產的那位了。
恍然指著他,秦堪驚道:「你是佟知府的兒子!」
佟應龍嘲諷一笑:「不容易,總算認出我了。」
秦堪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說真的,他委實不記得自己的前任和這位官二代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不過,既然已附在這個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麼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該由他來背負,恩怨上門,照單全收。
「你來做什麼?」秦堪語氣不怎麼和善了。
佟應龍盯著他,語氣如萬年寒鐵:「我不知道你是故意還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兩家便定下了親事,秦堪,你給我記住,不要隨便接近她,因為我不喜歡!」
秦堪暗中吃了一驚,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這是打算要禍害佟家滿門麼?好深的算計!
秦堪居然笑得出來:「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離杜嫣遠遠的,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佟應龍眯起了眼睛:「有問題麼?」
「如果我不答應,你是不是又要教訓我?」
「秦堪,你已是沒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對付你,如屠一狗爾,今日以禮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皆知,壞了我父和嫣兒的名聲,秦堪,你切莫自誤!」
秦堪仰頭望著房梁,喃喃嘆道:「這就是我不喜歡你們這種衙內紈絝的原因了,自己沒本事,仗著老爹的權勢橫行霸道,偏偏還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為何幾百年來,這些衙內紈絝的語氣都橫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沒改過呢?」
佟應龍臉色頓時一變,話說到這個份上,算是撕破臉了,再說便是廢話了。
於是佟應龍的神情愈發陰寒凶戾,目光如刀鋒般在秦堪身上刮來刮去,最後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膽色果然較當初絲毫不遜,佟某領教了,告辭。」
說完佟應龍轉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裡發呆,心中如壓了一塊鉛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個軟,低個頭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為什麼,秦堪從看到佟應龍的第一眼起便打從心裡不舒服,這個頭,怎麼也低不下來。
臉撕破了,佟應龍的報復想必很快便來,自己如何應對?一個手裡掌握著官府力量,有著充足人脈和權勢資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麼跟他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20 AM
第三十七章 不負年少
預料中的報復並未到來,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紹興知府佟珍竟帶著兒子大明大亮地來到了山陰縣衙。
旁若無人地穿過二堂,佟應龍甚至示威般朝站在辦公廂房門口的秦堪笑了笑。
佟珍這次是來更改婚期的。
佟應龍不笨,他不會幹捨本逐末的事,只要先把杜嫣娶到手,這件事才算塵埃落定,對他來說,娶到杜嫣這個美麗的姑娘才是頭等大事,至於秦堪……
在他眼裡,秦堪不過一粒塵埃而已,想什麼時候吹走它都可以,但婚期卻必須提前,否則這二人每日瓜田李下,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麼讓他顏面丟盡的事。
佟珍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平日寵得緊,對兒子提出的要求,佟珍答應得很痛快。
更改婚期的理由很扯蛋,說是找算命先生算過了,本月十八宜嫁娶,比原定的三個月之後的那個日子更吉利。
杜宏盡管有些不捨女兒出嫁,還是點頭答應了。
一則親事早已定好,早晚都要辦的,佟珍是知府,是他的頂頭上司,沒必要為了這事忤逆他,二則……杜宏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女兒對秦堪動情了,每天和秦堪跑出去瞎玩瞎鬧,杜宏也實在擔心女兒和秦堪做出羞辱杜家門風的苟且之事,那時他這個知縣可真在山陰抬不起頭了,所以不合時宜的兒女情愫,還是提早把它掐了吧。
杜宏欣賞秦堪,也感激秦堪,但秦堪的身份終究是一道天塹,喜歡這個年輕人,並不代表杜宏會接受他當女婿。
雙方相談甚歡,盡管有些倉促,但雙方並不反對,約定十日後,佟杜兩家結秦晉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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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九天過去。
這九天裡,秦堪的生活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每天在衙門裡應差,晚上回來做幾道新穎別致的菜,小公爺徐鵬舉吃得酣暢淋漓,大呼痛快,再和唐寅,徐鵬舉坐著喝幾杯酒,聊一些他們聞所未聞的新鮮話題,比如我們生活在一個球上,我們並非世界的中心,數百年後有一種東西能載著人在天上飛,飛得既快又遠,從南京到北京半個時辰就到了……
徐鵬舉和唐寅只當秦堪在說醉話,三人喝得差不多便各自散去。
跟徐徐鵬舉相處近二十來天,秦堪發現小公爺其實是個很率性很直爽的人,除了有點紈絝脾氣外,別的都好,就連對秦堪和唐寅的態度,這些日子也改變了很多,他甚至喜歡和秦堪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秦堪那張毒嘴偶爾刺他兩句,他也不生氣,還呵呵的笑。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只是秦堪心裡堵著一團郁結之氣,它仿佛堵在了氣管裡,連呼吸都不自在。
小八婆要成親了,那個在陽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子,那個在河堤邊放飛紙鳶的女子,那個親手扯斷了麻線,讓紙鳶自由的女子……
很難想象她嫁為人妻後是什麼樣子,很難想象一個愛笑愛玩愛鬧的女子,以後只能溫柔賢淑的坐在家裡,連內院都不能出,從此安靜的相夫教子。
一個那麼熱愛自由的女子,她……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嗎?
…………
…………
砰!
房門又被粗魯的踹開。
一身淡綠衽裙的杜嫣喘著粗氣站在門口,痴痴地盯著他。
秦堪呆了片刻,嘆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用這種方式造訪我?就不能斯文點嗎?」
杜嫣眼圈泛紅,咬著下唇道:「秦堪,我是偷跑出來的。」
秦堪楞了:「你要逃婚?」
杜嫣淒然一笑:「我怎敢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若逃了,爹爹以後如何自處?」
「明天不是你成親的日子嗎?你跑出來做什麼?」
杜嫣凝視著他,美眸一眨不眨,眼裡的情意連傻子都看得懂,漸漸的,眼眶蓄滿了淚水,終於如斷線的珍珠,碎裂一地的晶瑩。
秦堪黯然嘆息,他的心緒很亂,喜歡或同情,疼惜還是不忍,這些復雜的情緒到現在他也沒理順。
「秦堪,我辛苦偷跑出來,為的只想見見你,然後再告訴你兩句話……」
「……第一,我不願成親,特別不願和佟知府的兒子成親,佟應龍不是好人,整個紹興城的人都知道。」
「……第二,我一直相信你,哪怕你說天上的太陽是方的我也信,秦堪,你一直是個有辦法的人,只要你願意,你一定能讓我這場婚事辦不成,你……願意嗎?」
杜嫣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將他融化。
秦堪垂著頭,默然不語。
杜嫣等了很久,終究等不到她想要的回答。
閉上眼睛,任淚長流,杜嫣忽然發覺自己已感覺不到心痛,因為心已死了。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卻不讓自己抱憾的事?」杜嫣淚眼看他,他離她很遠,如同隔著滄海的霧氣,遙遠而模糊。
「罷了,我走了。」
暗香漸消,伊影無蹤,屋子裡只剩下幽幽的嘆息繞梁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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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仍保持著姿勢不動,時間緩緩流逝,他卻仿佛化成了一尊沒有思想沒有喜怒的雕塑。
杜嫣傷心離去時的話語一直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卻不讓自己抱憾的事?」
做過嗎?
捫心自問,他一直活在理智中,兩世為人,從沒干過一件瘋狂的事,也許……這是第一件吧。
秦堪盯著門口的地板,那裡有一個女人為他滴落的兩滴眼淚,地板上早已化開成一團微小的水漬,可他心裡卻仍覺得咸咸的,苦苦的,那兩滴淚,滴在了他的心上。
秦堪痴痴的看著那團水漬,無聲地笑了。
我才十九歲,正是做事瘋狂,不計後果,到處闖禍的年紀,怕什麼?這世間有什麼東西值得我怕?不瘋狂一場,怎麼對得起第二次青春年少?難道還像前世那樣,只能在記憶裡留下三兩件抱憾終身的事嗎?
門口傳來腳步聲,徐鵬舉沉重的嘆息:「我在門口聽了很久,秦堪,不得不說,你真是鐵石心腸,那麼美的女子放下臉面求你,你仍巋然不動,嘖嘖……你成佛了。」
「佛斷得了凡心,我斷不了。」秦堪緩緩搖頭。
徐鵬舉斜眼瞧著他:「那姑娘明日便要成親了,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秦堪沉默許久,忽然嘆了口氣:「我打算與小公爺換個房間,痛快大醉一場,明天繼續當我的師爺……」
徐鵬舉愕然:「你現在想做的只有這件事?可是……為何要跟我換房間?」
秦堪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笑意,卻仍舊嘆著氣道:「這個房間裡,剛剛留下了那個姑娘的兩滴淚水……」
指了指門口的地板:「就在那裡,一看到那兩滴淚水,我的心就痛得無法呼吸……」
黯然看著徐鵬舉,秦堪的眼中布滿了哀傷:「小公爺肯定不會幫我這個平民出頭的,對吧?魏國公雖世受天寵,可無緣無故招惹一城知府,想必一定會給國公府添很多麻煩,對吧?」
徐鵬舉點點頭:「雖然小爺看你挺順眼,但這個忙我可不能幫你。」
「那麼,小公爺跟我換房間睡一晚,至少讓我不那麼觸景傷懷,這個忙小公爺能幫嗎?」
「這個沒問題。」
徐鵬舉答應得很爽快,本來因為幫不了秦堪,他的心裡有著些許的愧疚,對秦堪的這個小小要求,他自然無法拒絕。
秦堪住客棧的二樓,徐鵬舉和侍衛們獨霸三樓,小公爺一聲招呼,侍衛們便將小公爺房裡的私人物事全部搬了下去。
秦堪神情一直保持著哀傷,誰也不曾發現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
小八婆,佟應龍,很對不起,你們的婚禮,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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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下了決心,便要將敵人一招致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的道理,秦堪比誰都懂。
第十日。
三月十八,宜嫁娶,宜出行,忌祭祀,煞北,成平。
紹興城內一派喜氣洋洋。
今日紹興知府公子佟應龍娶妻,山陰知縣杜宏嫁女,一大早佟府的下人們便沿街給乞丐施粥,給路人派發糕點花生,佟府門前更是張燈結彩,歡喜盈天,四方賓客來往不絕。
納采,問名等等前期程序已在前幾日行過,今日正式親迎了。
傍晚時分,佟府的迎親花轎出了門,一行迎親隊伍吹著嗩吶,敲著喜鼓,浩浩蕩蕩出了門,佟應龍一身紅色喜袍,帽上插著雙翅宮花,騎著高頭大馬,一臉喜慶。
蒙著紅蓋頭的杜嫣被喜娘小心攙扶出來,背上花轎。
迎親隊伍便浩浩蕩蕩往佟府行去。
佟應龍很高興,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心裡原有的一絲擔心漸漸消逝無蹤,只要花轎到了佟府門前,杜嫣一腳踏進佟府大門,一切便塵埃落定,這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從此姓佟了。
至於秦堪那個破落書生……明日叫人廢了他一條腿,把他扔回秦莊,或者……乾脆套上麻袋,沉入府河?
佟應龍嘴角咧得更大了,他覺得自己像神,左右著生靈的生死。
隊伍行走得不急不徐,現在已走到了西城門內,麻石街口,那個秦堪剛入城被偷了錢袋的地方,那個秦堪與杜嫣相識的地方。
看熱鬧的百姓很多,知府與知縣結親,自然是紹興城裡的一件大事。
嗩吶忘情的吹著,鑼鼓賣力的敲著,喜慶的炮杖聲此起彼伏。
看熱鬧的人群裡,忽然有人遠遠朝著花轎大喊。
「杜嫣,有生之年,莫做一件抱憾的事,你還在等什麼?」
聽著如此熟悉而討厭的聲音,騎在馬上的佟應龍笑容立即凝固了。
周圍人群愕然的注視下,花轎稍稍一頓,接著便像被一記重錘敲過似的,眨眼間四分五裂,木屑木板橫飛四濺,抬轎的八名轎夫嚇得尖叫著抱頭鼠竄。
杜嫣穿著紅比甲紅裙,蓋頭不知扔到哪裡去了,一身鳳冠霞帔昂然立於街中,左手握拳,右手化掌,嬌叱一聲,高挑的身軀已騰空而起,半空中一記神龍擺尾,那塊刺眼的,寫著「迎親」的木牌已被她一腳踢碎。
變故突生,佟應龍騎在馬上,完全呆住了。
迎親隊伍大亂,與看熱鬧的百姓們混雜在一起,人群中分不清誰是誰,互相尖叫著,推搡著。
唯有一個年輕人,穿著普通的藍色長衫,在人群中巋然不動,靜靜的注視著那身火紅的倩影。
杜嫣一身鳳冠霞帔站在秦堪面前,喜悅的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臉上卻綻開了美麗的笑容。
「你終於來了,我等的就是此刻,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秦堪也在笑:「你欠我二百兩銀子沒還,若成了親,我找誰討去?」
混亂中,佟應龍渾身一激靈,終於回過神,看著不遠處相對而立的二人,佟應龍臉色變得鐵青,騎在馬上怒指著杜嫣,大喝道:「杜嫣,你要明白今日之舉的後果!」
杜嫣俏臉一變,有些蒼白。
秦堪微笑,眼中無比堅定:「相信我。」
杜嫣看著他的目光,秦堪的目光裡充滿了安全和寧靜,仿佛擯絕了紅塵。
良久,杜嫣朝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走,我們回客棧。」秦堪臨走前扭頭,朝佟應龍投去譏諷般的一瞥,然後拉著杜嫣的手,大笑著跑遠。
醉時狂歌醒時笑,莫辜負青春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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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已亂成一鍋粥,秦堪和杜嫣飛快跑回了客棧三樓的房間。
使勁關上門,二人累得彎下腰,大口喘著粗氣,兩兩對視,莞爾一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歡暢。
佟應龍的報復速度是驚人的。
半柱香時間,客棧樓下已傳來了他的怒喝聲:「剛才一男一女兩個賤人回來了嗎?」
客棧掌櫃戰戰兢兢:「回來了,在樓上……」
「來人,隨我沖上去,廢了那小子,一切有我擔著!」
杜嫣聽著佟應龍憤怒的吼聲,花容失色,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秦堪,今日我拼了一死也誓保你周全。」
秦堪笑道:「用不著你拼命,別人會幫我拼命的。」
二人說話間,佟應龍已領著人沖到了二樓的房間。
佟應龍來找過秦堪,他知道秦堪住在二樓。
不幸的是,他並不知道昨晚秦堪和徐鵬舉換了房間,此刻二樓的房間裡,住著小公爺。
一群人蹬蹬蹬上樓的時候,徐鵬舉隨身的侍衛們便已拔刀在手。
「什麼人竟敢亂闖……」
「給我打!」失去了理智的佟應龍大吼。
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刀槍棍棒敲擊聲,混亂中,傳來了徐鵬舉氣急敗壞的大罵。
「他娘的,反了天了!竟敢打我,啊——」
「小公爺!」
「小公爺您沒事吧?」
…………
…………
三樓的秦堪和杜嫣靜靜聽著樓下的動靜,良久,秦堪喟然嘆息:「佟知府,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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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涼如水。
南京魏國公府的書房。
第六代魏國公徐俌,字公輔,奉皇命鎮守南京業已三十九年,年雖老邁,可精神矍鑠。
書房外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國公府的老管家恭謹而急切道:「老爺,不好了。」
「何事?」
「孫少爺身邊的侍衛剛才飛鴿傳信,孫少爺在紹興被打了。」
徐俌赫然抬頭,震驚道:「被打了?被誰打了?」
「紹興知府佟珍的兒子,佟應龍。」
「鵬舉可曾受傷?」
「臉上挨了一拳,腿上挨了一棍……那群人舉著兵器,要人命的架勢,幸虧侍衛們拼死抵擋……」
砰!
徐俌暴怒,長身而起,眼中一片冰冷。
老頭兒老雖老矣,可脾氣並不好,更要命的是,他護犢子。
徐鵬舉是他的孫子,從「鵬舉」這個名字,便可以看出徐俌對孫子懷有多深厚的期望和寵溺。
徐俌暴烈長笑,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
「小小的知府竟也敢騎到我魏國公的頭上,佟珍是欺我徐家無人了麼?」
「來人!調紹興衛官軍,給老夫把佟珍的家砸了,把他兒子廢了!」
魏國公,永樂帝時徐皇後的娘家,受歷代大明皇帝寵信,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下旨徐家世代鎮守南京,並且……欽准魏國公掌兵權。
從古至今,掌兵權的人都不怎麼好惹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23 AM
第三十八章 國公之怒
南京魏國公府裡,徐俌徹夜奮筆,給弘治皇帝寫了一封告狀及事先請罪的奏書,執掌南京兵權數十年,看多了官場內的險惡爭鬥,徐俌當然不會傻到等事情鬧大了讓那些言官御史們參劾,於是索性先發制人,事情還沒鬧起來之前就把請罪奏本寫好了。
說是請罪,徐俌在奏本裡卻狠狠告了紹興知府佟珍一狀,說他縱子行凶,未來的魏國公繼承人江南游歷,無辜被打,佟珍之子帶著無數幫閒地痞招搖過市,手執兵器,顯然意圖刺殺,滿城官吏百姓懼不敢言,紹興乃天子之紹興,如今竟成佟家之天下,連堂堂國公繼承人都敢打,可見佟家在紹興何等一手遮天,百無禁忌……
這封奏書明著請罪,實則句句誅心,論官場斗爭經驗,老公爺自然比佟知府要強上許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佔了理,事件本質就是這樣,誰挨打,誰佔理。
勳貴本就屬於不講理也要胡攪蠻纏的一類特殊人群,更何況這件事裡十足十的佔了理呢?
奏本寫好,徐俌派快馬八百裡加急送往京師,與此同時,憤怒的老國公下了調令,孫子被打,這個場子無論如何要找回來。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當晚,駐扎於紹興府城北郊大營的紹興衛所官軍出動,奉魏國公徐老公爺的調令,一個滿編千戶入紹興城。
領軍千戶姓呂,名志隆,弘治十五年由宣府邊軍調任紹興衛。
無視城門巡檢兵丁愕然驚恐的目光,呂千戶一馬當先闖入了北城門,後面跟著的,是一千多名神情冷厲剽悍的衛所官軍。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紹興的夜空,一聲聲馬嘶劃破了夜幕的寂靜。
呂千戶策馬立於府城街口,看著面前一群神情驚懼,欲攔又不敢攔的巡檢司兵丁們,呂志隆忽然開口暴喝:「奉魏國公調令,紹興衛入城,保護小公爺,緝拿毆打小公爺的凶徒,膽敢攔阻者,斬!」
「分出二百人,去客棧保護小公爺,其余將士,隨某開拔佟珍府上!」
「是!」
眾官軍凜然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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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府
佟珍坐在前堂的太師椅上,平日沉靜從容的神情,今晚卻一片慘白,身軀不住地哆嗦著,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懼。
佟應龍跪在佟珍面前,臉色比他老爹更白,身子也抖得比老爹更頻繁,更具韻律。
婚事黃了,酒席早已撤去,賓客們一臉訕訕的告辭離開,臉上的表情復雜各異,不過大家都很清楚,佟家今日可算在紹興城出名了。
佟珍已顧不得追究佟杜兩家的親事變故了,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孽子,你問清楚了?果真是魏國公府的小公爺麼?」
佟應龍惶然點頭:「打了他幾拳,下面的人用棍子敲了他的腿後,孩兒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打之前為何不先問問?」
「那秦堪本是住在二樓的,孩兒曾去見過他,我怎知他的房間裡突然多出個小公爺?再說當時孩兒怒急攻心,一上二樓見無數侍衛拔刀相向,孩兒便顧不上問了……」
佟珍聞言眼前一黑,身軀搖晃不已。
「孽子!孽子啊!你惹下潑天大禍了!那徐鵬舉是老公爺最疼愛的孫子,將來要襲承爵位的,你敢打他,徐老公爺豈能善罷甘休?」
父子二人還在商量對策之時,只聽佟府大門轟地一聲巨響,無數打著火把,手執刀槍的官軍湧了進來。
「紹興衛麾下千戶呂志隆,奉魏國公將令,緝拿凶徒,佟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動反抗,違者斬!」
佟珍大驚,顧不得儀態,幾步搶將出來,指著呂志隆大怒道:「呂千戶,你敢帶兵進城,闖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麼?」
呂志隆冷笑:「佟大人,剛才呂某的話您沒聽清嗎?呂某奉的是魏國公將令!令公子可在府上?請他出來一見吧,禍闖大了,誰也保不了他。」
火把搖曳的光亮中,呂志隆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跪在前堂身軀抖如篩糠的佟應龍,呂志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般的微笑。
「佟大人,令公子連未來的國公爺都敢打,實是人中龍鳳……」
這話如同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了佟珍臉上,佟珍勃然變色,還來不及發火,佟府門外又傳來了喧囂聲。
氣急敗壞的小公爺徐鵬舉左臉青腫,衣襟凌亂,被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十余名傷痕累累怒氣沖沖的侍衛,以及……呂志隆剛調派過去保護他的二百名官軍。
「打我的人在哪裡?他娘的,反了天了!佟珍你這老王八,竟敢招惹小爺,知府了不起嗎?人多了不起嗎?現在小爺的人比你多,叫你兒子出來受死……」
一路罵罵咧咧的徐鵬舉走進佟府大門,今天的小公爺很悲憤,南京城裡橫行霸道,應天知府也不敢管他,不曾想來了紹興沒招誰沒惹誰,安安分分在客棧房間裡睡覺,卻禍從天降,堂堂小公爺竟被知府兒子打了,這讓小公爺的臉面往哪裡擱?以後回了南京,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紈絝子弟們碰面,他徐小公爺今日的遭遇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柄?
收斂多日的紈絝性子,今日終於徹底爆發,徐鵬舉甚至有恃無恐,他和他爺爺都是同一個心思,老子挨了打,佔著理呢!
佟珍面色時青時白,上前兩步剛給徐鵬舉施了個禮,打算矮下身段道個歉,誰知徐鵬舉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過他,手指著佟府前堂:「來人,給老子把這破屋子砸了,砸個稀巴爛!還有,那個姓佟的小王八蛋給老子滾過來磕頭!」
呂志隆抱拳應命,然後朝手下兵丁們一揮手:「砸!」
如狼似虎的衛所官軍潮水般湧向佟府,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們砸毀搗爛,佟府裡一陣劈裡啪啦脆響,佟珍和佟應龍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蟲過境的莊稼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金玉變成了糜粉。
佟珍心都碎了,指著徐鵬舉怒道:「小公爺,你太過分了!我兒雖有錯在先,可你不該如此跋扈,得理便不饒人了麼?」
「老子得了理,為何要饒人?」徐鵬舉目光一轉,看見前堂驚懼萬分的佟應龍,頓時一腔怒火升華成天雷。
小公爺從小到大,被魏國公捧著寵著,嬌慣出一身壞毛病,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你,那個姓佟的小王八蛋,你過來!」徐鵬舉朝佟應龍勾了勾食指。
佟應龍悔恨的閉眼長嘆數聲,今日這樁事,恐怕很難善了了。
戰戰兢兢走到徐鵬舉面前,徐鵬舉也不多話,看著佟應龍的眼神凶光畢露,從呂志隆手裡接過一把戰陣沖鋒用的純鐵四節鏜,朝佟應龍森然一笑:「別說小爺欺負你,你敲了小爺的腿,一報還一報,小爺也只敲你的腿,不服氣我們上刑部上大理寺上內閣打官司!」
說完不待佟家父子反應,徐鵬舉狠狠揮鏜,打在佟應龍的小腿上,純鐵打制的四節鏜,再加上徐鵬舉含憤出手,只聽得「喀嚓」一聲,佟應龍的小腿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彎折下來。
佟應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26 AM
第三十九章 秋後算賬
徐鵬舉化身為禽獸,在佟府又打又砸,佟應龍被廢了腿,很干脆的暈倒了,佟珍渾身冰冷,他從沒像今日此刻這般痛恨自己兒子的不長眼。
收拾個縣衙師爺沒什麼大不了,無品無級無後台,殘了死了他都有辦法把事情壓下去,可是……為何那個師爺房裡住著小公爺?
佟珍感到事情不對勁,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從小公爺和這群氣勢洶洶的官軍的表現來看,南京的魏國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現在的事態已不止是兩家小孩打架那麼簡單了,魏國公擺出來的架勢分明是想把他從知府位置上踹下去,不出意料的話,老國公的奏本現在應該已在奔往京師的路上了。
想清楚了這些,佟珍手腳愈發冰冷,眼中不由自主冒出了恐懼的光芒。
他突然想通為何徐鵬舉要親自打上門了。
大明的官不經查,查不得,一查一個准兒,佟珍自然也不例外。
「稟小公爺,標下在佟府庫房裡發現白銀二十余萬兩,田契千余畝,房契十余套,以及……本該出現在皇宮的貢品龍泉官窯秘色青瓷二十余件。」一名軍士抱拳稟道。
佟珍冷汗潸潸,身軀搖搖欲墜。
徐鵬舉眼睛卻大亮,接著慢慢眯了起來,看著面若土色的佟珍,森然笑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嘖嘖,佟大人財源廣進呀,不過……你發財便罷了,竟敢私自扣下進呈皇宮的貢品,佟大人,你的膽子是不是太大了點?我魏國公府都沒有你這般不要命的氣概呀。」
私扣當地特產貢品,本是官場上的常事,為官一任者,誰沒有從貢品裡扣個半斤八兩的?這早已成了大明官場默認的潛規則,既稱「潛」規則,意思當然是不能把它拿上台面的,明明一張紙的厚度,只要紙不破,大家相安無事,不過如果非要戳破這張紙,事情的性質可就嚴重了。
佟珍終於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懼,雙膝一軟,跪在徐鵬舉面前。
「我……我沒有私扣,這些都是……都是……」絞盡腦汁的佟珍現在怎麼也找不出理由,實實在在的貢品青瓷就在佟府的庫房裡放著,任怎麼狡辯,這事他都脫不了干系。
「來人!把佟府庫房封了,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此事上報南京都察院,請派監察御史親眼過目,佟應龍欺辱勳貴,著即打入紹興府大獄,至於佟大人,呵呵,我管不了朝廷的事,佟大人你還是好好當你的知府吧,至於你這知府能當幾天,現在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
徐鵬舉嘿嘿冷笑數聲,拂袖揚長而去。
佟珍雙目無神,軟軟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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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被關進了山陰縣大獄。
杜嫣被陷入狂怒暴走狀態的杜知縣接走,關在內院禁足,這回是真正的禁足,門窗都被木板釘死,就剩一個小洞每天取拿食物,跟蹲大獄沒什麼區別,只是她的閨房比大獄干淨一些罷了。
把秦堪關進大牢是杜宏下的令。
他太氣憤了,女兒被這小子慫恿,居然在紹興城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抗婚,此事已傳遍了紹興的大街小巷,知縣的面子全然無存。
至於後來佟家打了小公爺,老國公調兵入城,大鬧佟家……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杜宏管不了,他現在想做的,是把秦堪大卸八塊,佟家送兩塊賠罪,剩下的六塊自己留著過年……
秦堪很理解杜老大的心情,這個結局他早已料到,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關進牢裡這個代價已經很輕了,希望杜老大看在自己曾經幫他坑過人的份上,不要給他流放千裡之類的判決,秦堪愛江南,不愛流放千里。
把秦堪關進大牢後,杜宏顧不上收拾他,怒氣沖沖跑到內院教訓女兒去了。
很顯然,今天想把秦堪大卸八塊的人不少。
剛關進去不到兩個時辰,一臉怒氣的小公爺徐鵬舉闖了進來。
看著關在牢門裡的秦堪,徐鵬舉怒色愈盛,習慣性的一抬腳,狠狠踹向牢門,這是小公爺的招牌動作,大約他爺爺從沒教過他,敲門是要用手敲的……
小公爺失望了,牢房的門不是他一腳能踹得開的,小公爺顯然對自己的腿功有著盲目的自信。
秦堪噗嗤笑了。
落到這般境地,秦堪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如果牢房裡有鏡子,他都忍不住想朝鏡子裡的自己拱拱手,表達一下高山仰止的欽佩之意。
「小公爺如果踹得開這道門,草民真該謝謝你。」
徐鵬舉臉上仍舊帶著青腫,一瘸一拐的,眼中閃爍著凶光,像極了心理變態的傷殘人士。
「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你謀劃的,對不對?」
「對。」秦堪很老實的承認。
「從你求我和你換房間那一刻開始,我就被你坑了,對不對?」
「對。」
「我不但為你挨了揍,為了保全國公府的面子,還不得不幫你揍人,連我爺爺都被驚動……」
秦堪遙遙拱手,充滿感慨:「小公爺義薄雲天……」
徐鵬舉憤怒的把臉湊到牢門前,咆哮道:「閉嘴!過來,你過來看看……」
「看什麼?」秦堪滿頭霧水。
「過來看看我這張臉,你有什麼想說的?」
「小公爺相貌不凡,器宇軒昂……」
「閉嘴!秦堪,你覺不覺得小爺我這張臉長得像傻子,白痴?」
「小公爺要對自己有信心……」
徐鵬舉快被氣哭了,發狂似的用力揪扯著自己的頭發,忽然指著牢門大吼道:「秦堪,你死定了,敢拿小爺當猴兒耍,你一定要死!」
秦堪笑容很淡定:「既然做了這件事,什麼下場我早已料到。」
徐鵬舉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頭便走。
佟應龍被廢了腿,這個秦堪也不能輕饒,一介草民白身,竟將堂堂小公爺,知府,甚至南京的魏國公算計得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中,這等刁民不殺,他徐鵬舉顏面何存?
徐鵬舉打算出牢房找杜宏,商量給這刁民安個什麼罪名……
轉身剛邁出步,秦堪忽然在他身後幽幽嘆息,無限悲苦道:「死便死了,可惜了一道名叫『披薩』的絕世名菜,只怕在我之後,只能失傳於世間了……」
徐鵬舉抬腿的動作瞬間凝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9-24 03:32 AM
第四十章 大打出手
「什麼……薩?」徐鵬舉喉頭不停蠕動,下意識的生理現象。
「披薩,一種不好形容的番邦名菜。」秦堪氣定神閒地解釋。
「好吃嗎?」又吞口水。
「不能劇透。」
徐鵬舉在牢門外呆了片刻,忽然咆哮如雷:「你,你給我出來!滾出來!」
秦堪嘆息:「小公爺,我比誰都更渴望從這裡滾出來,可惜我滾不出來……」
徐鵬舉大吼:「來人,快來人!我要進去,我要進去!」
牢頭連滾帶爬搶將進來,哆哆嗦嗦的打開了牢門。
徐鵬舉揮退了牢頭和隨從,瘸著腿一拐一拐地進了牢房,一邊走一邊擼袖子。
「小爺不喜歡仗勢欺人,但你這混蛋太討厭了,樣子也長得討厭,小爺不得不親自教訓你……」
秦堪苦笑:「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人了,難道我真長著一副欠揍的樣子嗎?」
徐鵬舉挽著袖子惡聲道:「別說小爺欺負你,打疼了你盡管還手,今日不揍你一頓,小爺這口惡氣委實難消。」
徐鵬舉不能不氣憤,他感覺直到此刻,這該死的秦堪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竟拿那個叫「披薩」的東西引誘他,他更氣的是自己,為何如此沒骨氣,為何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如此濃郁的負面情緒,不能不發洩,否則會發瘋的。
說打便打,小公爺絲毫不含糊,馬步一扎,氣沉丹田,嘿地一聲,一記重拳狠狠揍上秦堪那張英俊的臉。
秦堪吃痛,頓時大怒:「去你媽的!」
也跟著還手一拳,揍上徐鵬舉的肚子,徐鵬舉被打得踉蹌倒退,弓著身子痛苦呻吟,目光不可置信:「你他娘的,居然真敢還手?」
秦堪呸了一聲,道:「我已闖了個大禍,再闖一個又何妨?」
「混蛋!」徐鵬舉猱身而上。
秦堪也不示弱,於是牢房內你一拳我一腳,兩人大打出手,戰況慘烈異常。
…………
…………
打累了,遍體傷痕的二人並排躺倒在牢房陰濕發黴的干草上,大口喘著粗氣。
徐鵬舉齜牙咧嘴呻吟:「秦堪,你真有種,居然真敢跟我動手,不怕被殺頭麼?」
「罐子破都破了,何妨再摔一次。」秦堪揉著嘴角的紅腫處,小紈絝下手真黑,有顆牙好像松了……
徐鵬舉狠狠瞪著他:「你算計我的事怎麼算?」
「百多斤就撂在這裡,小公爺想清蒸還是紅燒,悉聽尊便。」
秦堪滿不在乎的混蛋勁兒令徐鵬舉感到有點陌生,這還是那個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書生麼?
良久,徐鵬舉忽然吃吃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扯動了臉上的傷口,又哎喲哎喲地呼痛。
「秦堪,你這朋友我今日認下了。」徐鵬舉語氣很認真。
秦堪不解,而且也有點不滿:「我以前給你做過那麼多好吃的,你難道還沒把我當朋友?直到今天被我揍了一頓才幡然醒悟?」
徐鵬舉的回答比較混蛋:「給我做東西吃的叫廚子,廚子敢打小爺麼?」
秦堪揉著臉上的淤青,暗暗嘆氣,權貴也挺賤的,記打不記吃,早知道的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該揍他了。
人生走了多長一段彎路啊……
牢房裡,兩個滿身傷痕的男人面面相覷,接著哈哈大笑起來,一種淡淡的溫暖在二人心間流淌。
男人的友情就是這麼直接,破口大罵或拳打腳踢更容易增添感情。
權貴子弟也是人,他們也需要朋友。
秦堪忍不住好奇道:「那佟應龍也揍了你,你為何不認他當朋友?」
徐鵬舉斜眼瞪著他:「以為小爺犯賤是吧?那家伙已被我廢了腿,這會兒在紹興大獄裡嚎喪呢。」
秦堪嘆氣,權貴的思維天馬行空,無跡可尋,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啊,他們做人做事到底有沒有標准?
沖動過後,不得不面對很現實的問題。
「小公爺,你……這滿身傷怎麼說?」秦堪此刻才感到了忐忑,他發現自己干了一件很不冷靜的事。
徐鵬舉怒道:「現在知道怕了?剛才揍我的時候怎麼沒想過後果?」
「小公爺你就慶幸吧,草民剛才一記撩陰腿一直隱而未發呢……」
「你……唉!罷了,我知道你為何要算計我,說實話,一直想幫你,卻不方便出面,你算計這一下也好,我挨頓揍成全了你和那個高個子女人,也是為我自己積了陰德,這事兒揭過去吧。」
說著徐鵬舉有些不自在道:「至於身上的傷麼,咳……我回去跟爺爺說,緝拿佟應龍的過程中又被他揍了一頓,咳咳……」
「你這借口……」
徐鵬舉頹然道:「挺窩囊的,對吧?」
「咳,小公爺妙計安天下……」秦堪擦汗。
「什麼時候給我做披薩?」
「不想給你做了。」
徐鵬舉急了:「為什麼?」
你記打不記吃,做多少好東西都是肉包子打狗……
秦堪真不忍心說實話,因為他已經沒力氣再打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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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應龍毆打徐鵬舉一事被老國公徐俌捅上了天,那道滿含怨氣委屈的奏本遞進了內閣,也擺在了弘治皇帝的龍案上,弘治皇帝和內閣劉謝李三老哭笑不得,我們每天處理國家大事忙得團團轉,你卻拿這種小孩子打架的事情煩我們,徐老國公莫非越老越糊涂了?
弘治皇帝原本准備下旨斥責,仍舊是老好人的脾氣,不偏不倚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算了,至於老國公調紹興衛入城報復佟知府,弘治皇帝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兵權是個敏感的東西,但是魏國公不一樣,這家人的忠心不可能有問題,否則歷代皇帝不可能放心讓徐家世代鎮守南京,充其量跋扈了些,罰他一年俸祿便是。
唯一有些麻煩的是六科十三道那些言官御史們的嘴,可能有段時間消停不了了。
直到第二天,又一條消息傳來,佟知府的府上庫房裡發現了數十萬兩銀子,田產房契無數,甚至私藏貢品青瓷……
弘治皇帝頓時大怒,別的事可以原諒,你藏貢品是什麼心思?你以為你是誰?
原本指責勳貴橫行跋扈,挾憤報復朝廷官員的御史們也統一的閉嘴消聲,誰叫文官集團裡出了這麼一號不爭氣的東西,竟敢私藏貢品還被人逮到了呢?自取滅亡啊。
弘治和內閣的處理意見非常一致。
罷免紹興知府佟珍,佟家全族流放瓊南,魏國公調兵入城,此例不可復開,下旨申飭,罰俸一年。
原山陰知縣杜宏連續兩年考績皆優,且吏部尚書馬文升曾上表為其彰功,杜宏擢升紹興知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16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3-10-5 02:19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感情問題
佟珍倒台了,杜宏升官了,事態演變成這樣,兩位當事人也沒鬧明白前因後果,以為一切只是巧合,只有小公爺知道事情的背後,秦堪這個文弱書生的身影若隱若現,陰暗的角落裡搞風搞雨,算計了一大幫人……
想起這事徐鵬舉就恨得牙根癢癢。
大牢裡關了兩天,小公爺好人做到底,給杜宏遞了帖子,又親自上門為秦堪說了好話。
杜宏是好官,卻不是蠢官,小公爺把紹興鬧得雞飛狗跳,杜宏不敢不給他面子,這一類勳貴通常不怎麼講道理的,犯不著招惹他,再說秦堪充其量只是慫恿女兒抗婚,若說罪過還真不好怎麼給他定罪,於是杜宏猶豫了兩天,還是把秦堪放了出來。
不是秦堪不領情,可他總覺得杜宏釋放他是給他自己慶賀升官,類似於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意思。
秦堪大概就是一掛賀喜的炮仗……
杜宏全家搬進了知府衙門的內院,搬得喜氣洋洋,當然,被禁足的杜嫣也被換了個地方禁足,杜老大關了她四五天也沒放她出來,看來是真生氣了。堂堂一府主官,女兒竟做出抗婚的丑事,杜家面子元氣大傷,沒個十來年怕是恢復不過來。
新官上任,杜宏很忙,於是難免疏忽了對關押女兒之地的戒備,這便讓某個小人有了可乘之機。
某個小人姓秦,溫潤如玉,貌似君子。
趁著杜老大外出拜訪紹興各地鄉紳,秦堪偷偷溜進了知府衙門內院。
杜宏的長隨鄭伯把守杜嫣房門,見秦堪那張熟悉的臉從花園叢中冒了出來,朝他友好一笑,鄭老伯楞了片刻,接著大聲咳嗽,不知想起什麼吹毛求疵的事情沒辦,閃了。
秦堪覺得自己的長相還是很得人心的,不像某兩個有眼無珠的家伙說的那般欠揍。
四下無人,秦堪從花園叢中偷偷竄到了關押杜嫣的廂房門口。
廂房的門窗已被木板釘死,門中間開了一個口子,方便端取食物,也不知杜宏怎麼想的,他難道不知女兒的恐怖武力嗎?若她真想逃,幾塊木板能攔得住她?
親眼見識過小八婆的拳腳,幾下便把八抬花轎劈得四分五裂,威風凜凜仿若天神下凡,秦堪不由惡寒了一下。
這女人若想嫁出去,除非自廢武功,不然誰敢娶她?
想到自己居然把這個女人的親事攪和黃了,秦堪不由暗恨自己的不冷靜,以後小八婆訛上自己怎麼辦?這事的性質貌似比攙扶倒地老人更嚴重……
猶豫片刻,秦堪甚至想扭頭就走,卻聽得廂房裡傳來了杜嫣的聲音。
「秦堪……是你麼?是你來了麼?」
秦堪嘆了口氣:「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杜嫣嘻嘻一笑:「我能聞出你的氣味呢。」
秦堪苦笑:「你實在應該當警犬幫你爹破案,當官家小姐太屈才了。」
杜嫣的聲音有些低沉:「這些日子我一直被爹關著,也不知外面怎樣,你還好嗎?」
「我不好,被你爹開除了……」秦堪悶悶地道。
「啊?」
「你爹不讓我當他的師爺了,唉,一點也不惦記我曾幫他坑過人,你爹真不是人……」
「混蛋!你才不是人!姓秦的,你皮又癢癢了?」杜嫣不冷靜了。
瞧瞧這小八婆什麼態度,一點也不惦記把她親事攪黃的恩情,父女倆都不是人……
沉默許久,杜嫣柔聲道:「秦堪,你別沮喪,等我被放出來後,再找機會跟爹求求情。」
「千萬別求情,我打算以後集中精神賺銀子,師爺這個職業真的很沒前途。」這是秦堪的心裡話,他委實對當師爺沒什麼興趣。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有點田……歷經風雨,秦堪仍不改初衷,這些目標顯然不是一個月六兩銀子俸祿的師爺能實現的。
「你呢?你這幾天過得好嗎?」秦堪問道。
杜嫣幽幽道:「我也過得不好,爹真生我氣了,死活不放我出去,見不到你,我很不開心……」
聽著杜嫣幽幽的傾訴,秦堪怦然心動,默然許久,終於嘆道:「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這才公平嘛……」
杜嫣:「…………」
怎麼會看上這種人的?真是匪夷所思呀……
「秦堪,你幫我脫離了苦海,紹興城裡的人都知道你和我……,你,我們以後怎麼辦?」杜嫣滿懷情意,羞澀地問道。
秦堪大感頭痛。
這個問題他一直想逃避,攪黃她的親事是一碼事,他和她的感情問題又是一碼事,老實說,他到現在都沒理順對杜嫣的感情到底是喜歡還是同情。
秦堪是個聰明人,他聰明的時候可以輕松化解一切厄難,讓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同時秦堪也是個很遲鈍的人,前世裡活塞運動比較多,但真正動感情卻少得可憐。
最重要的是,如果娶了杜嫣,那麼自己那些遠大的目標至少要刪去一條,以杜大小姐的脾氣,將來家裡買來的美丫鬟大概活不過一個冬天……
「咳咳,這事以後再說,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你在裡面好好改造,爭取減刑,出來重新做人……」
秦堪說完後倉惶而逃。
「秦堪,你想逃避到什麼時候?喂!喂!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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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爺徐鵬舉要回南京了。
不走不行,這回紹興鬧出這麼大的事,老國公徐俌斷然不會再讓孫子在外面游手好閒了,雖說孫子挺無辜,無緣無故禍從天降,但畢竟惹出了事,老國公的面子都栽進去了,才算勉強把事情平息下來。
老國公等著孫子回南京受死。
徐鵬舉不肯走,扒著客棧房間的門框,像被逼迫為娼的良家婦女似的,死活不撒手,哭得很淒婉,眼裡充滿了離愁別緒。
侍衛們只好使勁掰開他的手指,一個勁的好言相勸。
這幅場景很煽情,秦堪都忍不住動容了。
終於,十根手指被侍衛們掰開,大伙兒抬著小公爺上了馬車,車夫熟練的一甩鞭花,馬車迅速朝南京駛去。
秦堪站在客棧門口目送,心情黯然。
遠遠的,馬車裡傳來徐鵬舉不甘而淒厲的大叫。
「秦堪,你快告訴我,披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真的好吃嗎?」
聲遠,人亦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18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3-10-5 02:19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前身往事
很不明白這位錦衣玉食的小公爺為何對美食有著如此狂熱的追求,不知他從前有過一段怎樣復雜坎坷的心路歷程,走了也好,這家伙人雖不錯,可惜紈絝性子重了些,秦堪覺得如果跟他相處久了,難免會跟他再打一架。
小公爺走了,秦堪的生活還要繼續。
這些日子鬧騰下來,他的生活受到很大的影響,工作丟了,架也打了,大明的牢房也蹲過了,這麼多不冷靜的事他全干了,可惜好處卻沒有一星半點。
這不符合秦堪的利益,秦堪是現實主義者,他所做的一切只為銀子這個最終目的服務,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幾天他干的事沒一件有意義的,屬於蹉跎年華。
大房子,美丫鬟……這些目標還很遙遠,必須抓緊時間賺銀子才是。
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
從事發前兩天起一直到今天,唐寅才踉蹌著回來。
「唐兄,這幾日哪裡去了?」
「……愚兄與友人切磋詩文。」
「切磋詩文何以切得渾身香噴噴的?」
「呃……才華的味道。」
「原來才華是茉莉花香味,唐兄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愚弟不及也。」
唐寅醉醺醺的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容:「……順便喝了幾杯花酒。」
不要臉的老嫖客!秦堪暗暗鄙夷。
「喝花酒貴嗎?」
唐寅睜著惺忪的醉眼,道:「不清楚,反正我沒花過錢。」
人比人,氣死人啊,秦堪這幾天忙著蹲大牢,跟權貴打架,跟當官的玩命,這家伙日日沉醉溫柔鄉,小酒喝著,小美人摟著,而且還享受免單待遇……
仿佛故意讓秦堪的嫉妒心升級,唐寅又掏出兩大錠銀子,一頭霧水道:「奇哉,明明身無分文去的,為何回來還多了二十兩?」
秦堪眼角直抽抽,這種白吃白喝白嫖最後還白拿的人,嚴重刺激了他的人生價值觀,他開始覺得自己這只勤勞的小蜜蜂嗡嗡賺銀子的行為很愚蠢,應該像唐伯虎那樣什麼都不用做,只要風騷的出場亮個相,便有無數美女爭著睡他,爭著給他銀子花,生怕他不高興,還很委婉地把嫖資說成是潤筆費……
真不愛搭理這種人啊……
「唐兄喜歡看變戲法嗎?」秦堪眨著眼睛問道。
「什麼戲法?」
房間裡找出三只超級大海碗,反扣在桌上。
「借唐兄道具一用。」秦堪取過唐寅剛從妓女那裡賺來的兩錠銀子,把銀子放進其中一只海碗裡。
「看好,見證奇跡的一刻……」秦堪雙手似車輪般飛快晃動,將桌上反扣著的三只大海碗不停變換位置,唐寅兩眼發直,腦袋隨著大碗的移動而移動。
刷!
三只碗停下。
「唐兄猜猜銀子在哪個碗裡?」
唐寅手一指:「這個。」
碗翻開,空空如也。
「那個。」
仍是空的。
「一定是這個。」
三只碗全翻開,唐寅震驚了:「銀子呢?」
「沒了。唐兄,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銀子是俗物,不必深究。」
秦堪拱拱手,扭頭便走。
唐寅不甘心的一只只碗底摸著,表情很痛苦,顯然又在質疑自己的精神狀態了。
不能怪秦堪老欺負文化人,有時候文化人無意識的得瑟確實挺招人恨的,黑他二十兩銀子只能算是略作薄懲。
很多事情等著秦堪啊,下一步的計劃是繼續寫書,西游記早點補完交稿,紅樓夢是不是可以登場亮相了?這次用自己的名字寫,成名後喝花酒去,白吃白喝白嫖,走時還白拿……
「秦賢弟慢走……」唐寅叫住了秦堪。
秦堪扭頭盯著唐寅,如果他還計較二十兩銀子的事,秦堪決定把他徹底忽悠成瘋子。
幸好唐寅喝醉以後的記憶力跟魚差不多,只有七秒,剛才銀子的事恐怕早忘光了。
「秦賢弟,愚兄今日才知道,原來你被革了功名卻是為了一名女子,愚兄當真佩服得緊。」唐寅搖搖晃晃朝秦堪作揖。
秦堪眼一亮,這段記憶一片空白,他正煩惱著呢,想不到唐寅居然知道。
「唐兄如何得知?」
「顰翠館的消紅妹妹告訴我的……」
顰翠館大概是青樓的名字吧,消紅妹妹就是坐台小姐?
「煩唐兄細細告之。」
「消紅妹妹說,數月之前,一個姓秦的秀才在顰翠館駐足頻繁,與她們館裡一位名叫金柳的清倌人情意漸濃,可惜前任知府公子佟應龍橫刀奪愛,非要為金柳梳妝,欲納其為妾,金柳不從,適時秦秀才恰在顰翠館,於是二人打了起來,秦秀才不知抄了個什麼東西打在佟應龍的胸口,打得他吐了血,於是秀才功名被革,佟知府本欲將其緝拿入獄,幸好多位同窗聯名保他,金柳也在知府家門前長跪求情,佟知府怕犯眾怒,這才讓秦秀才賠錢了事,後來金柳怕再給秦秀才惹禍,事後自贖其身,匆匆離開了紹興,不知所蹤……」
秦堪目瞪口呆:「…………」
唐寅看著他的目光明顯有了幾分崇拜:「但為紅顏故,不惜犯權貴,秦賢弟才是真正風流陣裡的急先鋒呀,愚兄反落下乘矣,慚愧。」
秦堪尷尬得額頭冒汗。
身體的前任主人居然還有如此狗血如此悲情的往事……
秦堪在考慮要不要學林黛玉那樣掏塊潔白的手帕出來,朝上面吐幾口黑血,渲染一下此刻哀傷的氣氛……
唐寅感嘆道:「世人皆以狎妓為風流樂事,誰知她們也是淪落風塵的可憐人,都說妓家偏喜才華出眾的男子,其實此言大謬,相比之下,她們更喜重情重義之人,紅拂夜奔,綠珠墜樓,她們為了什麼?還不是為『情義』二字而已,所謂才華,不過只是一件裝飾外表的華麗外衣罷了……」
盯著秦堪,唐寅羨慕得眼都紅了:「秦賢弟,你在顰翠館的名氣可比愚兄高多了,你為金柳沖冠一怒,至今被她們引為世間第一重情偉男子,那些姑娘們都盼著你去,人人欲自薦枕席呢……」
秦堪頓時一陣驚喜:「也就是說,可以白吃白喝白睡?」
「呃,當然。」
「有嫖資嗎?」秦堪目光灼灼。
「呃,你不用付嫖資的……」
「她們會付我嫖資麼?」
唐寅眼角抽抽:「大概……也許……會吧。」
秦堪仰頭沉吟:「……倒不失為一條財路,可惜有點不要臉。」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一臉天人交戰的糾結模樣,語氣凝重道:「容我再考慮考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21 AM
第四十三章 廠衛之爭
秦堪最後還是忍痛斷了這條財路。
有時候實在很痛恨自己的臉皮太薄,其實如果跟唐伯虎學學,每次進了青樓吃了喝了睡了,有意或無意沒發現姑娘們偷偷給他塞的銀子,灌個暈乎乎的回來睡一覺,第二天酒醒什麼都不記得,權當銀子是自己路上撿的,不傷自尊也無損廉恥,下次又一副高傲天鵝的模樣出現在青樓裡……
很可惜,秦堪太靦腆了……也不知誰給他下的這個定義。
至於那個名叫金柳的清倌人,不知去了何處,從唐寅的述說裡,他覺得這是個好姑娘,為了他而在知府門前長跪不起,這份情意可謂深厚,盡管以前那個秦堪的靈魂消失了,將來若有機會遇見她,必要給她一番厚報才是。
日子仍舊平淡的過著,挺好的,不缺錢不少吃穿,雖無功名官祿,卻也活得自在逍遙,一介平民自有平民的樂趣。
不幸的是,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幾天,杜嫣那小八婆刑滿釋放了。
當初杜家女抗婚一事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被人們遺忘,大約杜宏也覺得風聲過去了,整日把寶貝女兒關在房裡他也頗為不忍,於是把她放了出來,嘴上嚴令不准離開知府衙門內院,可杜嫣怎會聽?老爹一轉身她便迫不及待地飛了出來。
當杜嫣興沖沖一腳踹開秦堪房門的時候,秦堪知道,自己的苦日子來了……
「刑滿釋放了?」
「嗯!」杜嫣興奮地點頭。
「在裡面有沒有好好改造?」
「有!」
「放出來了,快樂嗎?」
「快樂!」
「你快樂就是我快樂……沒事你先回去,我得工作賺錢。」
杜嫣羞紅著臉,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錢袋遞給他:「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的錢袋不是被人偷了嗎?我關在家裡這些天給你繡了個錢袋,你……莫嫌棄。」
秦堪接過一看,大笑起來:「怎麼繡了兩只肥鴨子?咦?其中一只鴨子長著三條腿,它爹娘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嗎?」
樂極生悲,下一瞬間秦堪便被杜嫣單手舉到了半空中。
「是鴛鴦戲水,不是肥鴨子!混蛋,你故意的?」杜嫣露出了猙獰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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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皇宮,文華殿東暖閣。
弘治皇帝處理國政的地方不拘泥於御書房,偶爾也會在文華殿坐一坐,只因內閣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大學士年已老邁,為了照顧老臣,弘治經常親自來文華殿,凡處理政務,總與三位大學士商量議論之後,再做決定。
君聖臣賢,大明弘治中興必然有它的道理。
此時弘治皇帝面色平靜地坐在東暖閣的御座上翻看奏本,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卻恭恭敬敬站在弘治皇帝身側陪侍。
牟斌是錦衣衛指揮使,雖掌管宮中衛儀,但也不必隨侍帝側的,隨侍的事一般由內廷太監負責。
只不過牟斌當官多年,極有眼色,一旦有機會面君之後,等閒不會輕易離去。
牟斌有牟斌的心事,弘治帝登基以來,雖對廠衛信任不減,卻也深知廠衛之禍,故而有意無意的壓制廠衛的權力,不使其瘋長蔓延,禍及天下。
更重要的是,弘治帝深知權力平衡之道,於是原本還算井水不犯河水的錦衣衛和東廠,這些年不知不覺明爭暗斗起來,東廠廠公王岳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雖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二人相見恨不得掐死對方,弘治皇帝居中而坐,對廠衛之間的斗爭仿若不見,似乎更樂見其成,皇帝的態度也直接造成了廠衛的斗爭越來越厲害。
雙方不相上下時,爭的便只有聖寵了。
在這一點上,東廠顯然佔了優勢,因為東廠是太監班底,太監日日夜夜陪侍在皇帝身邊,論遠近親疏,弘治皇帝的感情無疑偏向太監多一些。
這便是牟斌經常有事沒事隨侍在弘治皇帝身邊的主要原因,通俗點說,他想讓天子多見見他,讓天子心理上對他形成一種「身邊人」的定位,如此一來,廠衛之爭,牟斌也不至於落了下風。
這實在是個很無奈很消極的辦法,牟斌卻不得不為。
文華殿很靜,只聽到劉健大學士壓抑著的咳嗽聲。
春日寒氣猶深,劉健身子染了風寒,這幾日不見大好,弘治帝派了四五次太醫府上瞧病,開了好幾個方子,劉健的病仍不見起色。
「咦?這道奏本……」劉健眉頭皺了起來,思索半晌,覺得做不了決定,遂起身走進殿旁的暖閣,將奏本遞給弘治帝。
「陛下,這道奏本老臣不敢擅專,請陛下先過目再做計較。」
謝遷和李東陽兩位大學士好奇地抬起頭,看向天子手中的奏本。
弘治帝翻開,一行行仔細看了起來。
「呵呵,借貸記帳法?這東西可靠麼?能推行天下?」弘治帝笑了笑,並未下定論。
劉健拱手道:「南京戶部尚書秦紘奏本上說,他用此法測試過戶部帳簿,發現比現用的流水記帳法高明許多,帳目裡錢糧萬物來往皆明了清晰,何處虧空,何人經手,收支所費幾何,一眼分明,秦尚書乃穩重老臣,他既開了口,想必不會差的,否則他也不敢貿然上奏,徒擾聖聽。」
「既然這個記帳法如此高明,莫如先在某個縣試用一兩年,看看效果再決定是否推行天下,劉先生意下如何?」弘治帝性格很謹慎,不會胡亂決定一件關系大明賦稅錢糧的大事。
劉健搖搖頭,苦笑道:「陛下,此法不可行,至少這幾年不可行,甚至連某縣試用也不行……」
弘治帝一楞:「為何?」
不用劉健回答,弘治帝立馬明白了原因。
這大明的官場,貪官太多了,誰會答應用這種近乎完全透明的記帳法,來斷了這些貪官的財路呢?
記帳法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啊。貪官是殺不盡的,可天子卻需要他們來幫自己治理國家。
弘治帝神色郁結地嘆了口氣,目光低垂,看著奏本上一個陌生的名字。
「可惜了這位名叫秦堪的書生,明明心懷報國忠君之志,志高卻不可遂,生不逢時也。」弘治帝說著,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人才生不逢時是誰的責任?
除了他這個大明皇帝,還會是誰的責任?
弘治帝痛苦的不是秦堪的際遇,他痛苦的是大明這中興的表象下,處處隱藏著的危機。
聽著弘治帝對秦堪這位陌生書生的評語,一旁默不出聲的牟斌眼中露出了光亮。
向前走了兩步,牟斌朝弘治帝躬身稟道:「陛下,恕臣魯莽,臣有件事必須面稟。」
「何事?」
「陛下剛才所言的這位名叫秦堪的書生,他……正是我錦衣衛下百戶。」
「哦?原來竟是錦衣衛的人才,好,牟愛卿為國納士,忠心可勉,呵呵。」弘治帝不由欣喜道。
「陛下謬贊了。」牟斌不慌不忙的道謝,神情一派淡然。
出了文華殿的大門,牟斌腳下的步子有些急促。
離開皇宮,跨馬飛馳入了北鎮撫司衙門,牟斌語速匆忙吩咐下屬道:「馬上去紹興找出一個名叫秦堪的人的下落,授此人錦衣衛百戶牙牌,官衣,一應官憑告身,南北鎮撫司將秦堪造案在冊,快!」
下屬急忙領命。
「記住了,這個秦堪是我錦衣衛的人,一直都是!嗯,授他百戶後,馬上把他調派到南京。」
下屬走後,牟斌這才露出輕松的笑容。
入陛下之耳,之眼者,但凡被陛下贊過的人才,錦衣衛必於東廠之前,將其收入彀中。
這,也是一種爭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23 AM
第四十四章 一年之約
「杜姑娘,你爹知不知道佟珍下台是我在後面搞的鬼?」秦堪惴惴問道。
他不能不問,那次為了攪黃婚事,他坑了一大群人,手段有點過分,跟小公爺打了一架,算是把這事揭過了,但杜宏若知道了真相,不一定能揭過去,人家又不是吃貨。
破壞了女兒的姻緣,以民斗官還把人家推下台,全族被流放千裡,把小公爺當成了棋子,害得棋子莫名其妙挨頓打……樁樁件件加起來,杜宏若知道非判他個秋後斬決不可,雖說他能當上知府全托秦堪之功,然而終究太過陰損,在當官的眼裡,秦堪這種人屬於典型的刁民。
杜嫣噗嗤一笑,橫了他一眼,這一眼嬌媚叢生,醉人心脾。
「現在知道害怕了?怕我爹剁了你?當初無法無天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秦堪深深吸氣。
聽聽這八婆的混帳話,當初無法無天為了誰?
好人做不得,早知道眼睜睜看她跳火坑算了,她不敢跳自己還可以免費在後面推她一把……
杜嫣見秦堪神色不善,立馬軟了下來,柔聲道:「我爹只知道你搶親,後面發生的那些事,知道真相的就我們和小公爺,小公爺回南京了,又和我爹沒交情,不會告訴我爹的……」
秦堪斜眼瞧著她:「不是還有你知道麼?」
「你連我都不信?」杜嫣柳眉一豎,剛要發火,不知想起什麼,臉色又染了一層紅暈,羞答答地道:「你若真不信我,不如……不如娶了我呀,娶了我,我就是秦家的人,死也不會出賣你的……」
秦堪陰沉著臉冷冷道:「我只聽過死人才不會洩密……」
…………
…………
「秦堪,你好像不願娶我?」杜嫣幽怨道。
秦堪嘆氣:「大小姐,你爹現在恨不得拿刀殺了我,你覺得我娶得了你嗎?」
「那也不能干耗著呀,你就不會去跟我爹聊一聊,多跟他說些討喜的話兒,讓他順了這口氣,咱倆之間不就有可能了麼?現在整個紹興城都知道我和你……除了你,還有誰會娶我?我爹肯定也明白這一點,就等你上門先服軟呢……」杜嫣恨恨白他一眼。
「你爹如果問起我們什麼時候勾搭……咳,互相看上的,我怎麼說?」
「就說日久生情呀,笨死了!」
「哈!開什麼玩笑!我根本沒日過,生什麼情!死八婆你莫訛我,不然公堂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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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知府衙門內堂,秦堪的表情很痛苦,腰間青一塊紫一塊,被小八婆掐的。
他來衙門不是為了提親,而是道歉。
佟家全族被流放,親事自然不必再提,但杜家女兒沒嫁出去卻實實在在是被秦堪害的,一個沒有功名的文弱書生敢坑這麼多人,杜宏想必對他有一種欲除之而後快的強烈情感。
秦堪是要在紹興混下去的,他要在紹興賺銀子,買大房子,買美丫鬟,想要實現這些遠大的志向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絕不能讓紹興的知府大人對他產生這種不妙的強烈情感,否則來日無多。
於是秦堪硬著頭皮登門了。
做人要有骨氣,不能向黑惡勢力低頭,可杜知府不是黑惡勢力,他是官,混白道的,而且在某個黑惡勢力的逼迫下,秦堪將來也許不得不叫他一聲「岳父」。——可惜目前這位岳父最想干的事是手刃女婿。
內堂裡坐了很久,杜宏似乎有意懲罰他,一個時辰過去了,知府大人仍舊不見人影,內堂只有秦堪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杜家的侍女添了三次茶水,好好的雨前龍井現在味道比白開水還淡。
就在秦堪憋著一肚子水,正猶豫要不要中途退場解決一下膀胱問題的時候,內堂山水屏風後傳來有些做作的咳嗽,杜宏穿著藍色團花圓領便服,不急不徐地走了出來。
秦堪趕緊站起來,長長一揖:「晚生拜見知府大人。」
杜宏拿眼斜瞟他,重重一哼,也不叫免禮,自顧在堂前主位坐下,慢條斯理啜了口茶,這才緩緩道:「秦堪,前些日子大出風頭,干得不錯啊。」
秦堪干笑,他知道,這句話肯定不是誇他。
「杜大人,晚生闖了禍,今日特來向知府大人賠罪。」
杜宏冷笑:「何必賠罪?你做錯什麼了?」
秦堪很想說我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不但沒計較你杜家欠我二百兩銀子的事,還很善良的把你女兒救出苦海,杜大人若還是個人的話,實在應該真心誇我兩句,再把欠我的銀子連本帶息還我……
這話真說出來,杜宏會沖進廚房抄刀?
秦堪怕死,只好苦著臉道:「晚生年輕沖動,闔城皆知佟家聲名太差,晚生與杜小姐又是……知交好友,不忍見她半生痛苦,故而慫恿她做出抗婚之舉,晚生辜負了大人栽培提攜之意,特向大人賠罪。」
杜宏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知交,好友?這是你和嫣兒目前的關系,對嗎?」
秦堪額角冒汗。
這話不好回答,說不對,一介白身平民覬覦官家小姐,杜宏會拿刀砍他,說對,辜負了杜嫣一番深情,以小八婆那個脾氣,也會拿刀砍他……
前後兩把刀頂著,秦堪突然覺得,當初穿越過來吊在房梁上時,不應該掙扎求生的,就那樣被吊死多幸福呀,總比現在死得安詳。
「杜小姐國色傾城,豔若桃李,淑德賢良,宜室宜家……」秦堪昧著良心搜刮肚裡的詞匯。
杜宏老臉一紅,他很清楚寶貝女兒,說姿色還算說得過去,若說「淑德賢良,宜室宜家」未免太脫離實際,吹噓得有點不要臉了。
「咳咳,好了好了,秦堪,你告訴老夫,你和嫣兒到底什麼關系?」
秦堪嘴角一抽,低沉道:「日久生情……」
「嗯?」杜宏眼一瞪,淡淡的官威在空氣中郁結:「你想娶老夫的女兒?」
「這個……」秦堪臉色漸漸漲紅了,他發覺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內堂屏風後,杜嫣的俏臉冒出半邊,鬼祟地探著頭,見秦堪猶疑,杜嫣又氣又緊張,朝他一齜雪白的牙,手裡一根不知從何處尋摸來鐵棍,當著秦堪的面,鐵棍在杜嫣的手裡彎曲,彎曲……最後狠狠一擰,一根好好鐵棍被她擰成了結構復雜的鐵麻花兒。
杜嫣悄然朝秦堪狠狠一瞪杏眼,威脅似的向他晃了晃鐵麻花兒。
秦堪眼皮一跳,擦著冷汗道:「是的,失禮了,晚生確有娶令千金的意思……」
說完秦堪痛苦的閉上眼,感覺渾身虛脫,腦海中含著淚刪去遠大志向裡的「美丫鬟」這一項。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給人家美丫鬟留條活路……
屏風後的杜嫣滿意點頭,朝秦堪露一個滿意的嫵媚笑容,消失。
杜宏捋著青須,淡淡點頭:「原來你今日是來提親的……」
「賠罪,不是提親……」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面色沉靜看著秦堪,心中既憤怒又無奈。
佟杜大婚之日,杜嫣鬧市之中怒劈花轎,與秦堪攜手雙雙跑遠,紹興城內人人皆見,杜家已淪為了鄉紳百姓人家的笑柄和反面教材,如今的紹興城裡,但有待嫁女兒的人家,長輩們少不得教訓兩句「你看看杜知府的女兒如何如何,你千萬莫學她如何如何,將來必然一生被人戳脊梁骨如何如何……」
不出意料的話,杜嫣的名聲如今至少響徹大江南北,將來哪個良善人家還敢上門提親?堂堂官家小姐,清白女兒之身,總不能給別人做妾?
杜知府左看右看,身邊除了秦堪這該殺千刀的家伙,似乎女兒的夫家真沒有別的選擇了。
杜知府仰頭,獨愴然而涕下……
長長嘆了口氣,杜宏沉聲道:「秦堪,我女兒雖說頑劣了一些,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杜家四代為官,祖上最高曾做過禮部侍郎,正經的書香門第,詩書禮儀傳家……」
秦堪不知杜宏說這話什麼意思,垂頭唯唯稱是。
「老夫並非勢利之人,不在乎你有多少家財田產,但是,秦堪,婚姻大事不能兒戲,老夫不介意你的現在,但並不代表不介意你的將來,老夫的女兒自小被我捧在手心裡,餓不著她,凍不著她,你覺得老夫會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出息,未來只會跟著他挨餓受凍,無權無勢無家財,注定貧賤一生的人嗎?」
秦堪抬頭看著他,漸漸明白了杜宏的意思。
杜宏捋須繼續嘆氣:「老夫的女兒年已十七,不小了,婚事再也拖不得了……」
秦堪直到此刻才知道杜嫣的真實年齡。
嘖嘖,才十七歲,小時候吃什麼了,長這麼高……將來問問杜大人,把食譜記下來,也許又是一條財路。
杜宏朝秦堪豎起了一根手指,緩緩道:「一年,秦堪,老夫給你一年時間,去證明自己是個有出息的,一年之後,你再來我家,讓老夫瞧瞧你有沒有資格娶我女兒,若仍如現在一般一事無成……」
杜宏臉色忽然變得冷厲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不少:「如若你果真是個沒出息的,老夫拼著讓女兒孤寡一生,也不會把她嫁給你,大不了老夫給她掙下一生吃喝不愁的銀錢家產,養她一輩子便是!」
秦堪凜然,急忙拱手:「是。」
……我以後一定會不求上進的!
「敢問杜大人,什麼程度才叫『有出息』?」
杜宏捋須一笑:「這個由你自己決斷,一年之後你自己好好想想,覺得有資格來我家,那麼你就來,如若覺得連自己都不滿意,你說老夫會滿意嗎?」
秦堪點頭。
不怪杜宏,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父母不希望女兒嫁得好,過得好?在這個唯有讀書高,功名高的年代裡,誰會把好好的官家小姐嫁給一個連秀才功名都沒有的文弱書生?想想唐寅這個反面教材,曾經的一府解元?如今才名滿天下?無數文人妓女追捧?結果呢,他的結發妻子還是受不了和他的貧困生活,果斷棄他而去。
生活裡的柴米油鹽終究不是幾首膾炙人口的名詩佳句能代替的。
杜宏不希望秦堪是第二個唐伯虎,更不希望女兒跟一個窮酸書生窘迫一生。
秦堪不但理解杜宏的苦心,更對他產生了一種敬意,父愛如山,深沉而堅定。
堂後的山水屏風在微微顫抖,秦堪看了一眼,嘴角輕輕一笑。
杜嫣,你也在為你的父親而感動著嗎?珍惜,在父親老去之前,好好珍惜他。
「杜大人,晚生答應了。」秦堪正了正衣冠,朝杜宏長長一揖。
杜宏眼裡閃過幾分復雜,嘆息道:「秦堪,一年之期很短,你要抓緊時間,莫讓老夫和嫣兒失望才是。」
「晚生不會讓大人失望的,一年之內,必有出息。」
杜宏滿意的點頭,嘴角閃過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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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懷激蕩的秦堪走出知府衙門,冷風一吹,沸騰的頭腦冷靜下來,秦堪轉身看著衙門門口那對威嚴的石獅子,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我只是來道歉賠罪的呀,為什麼……莫名其妙把終身大事定下來了?
回想起臨走時杜宏嘴角那抹詭異的笑容,秦堪站在衙門前呆楞許久,終於仰天一嘆。
被算計了!
杜宏不顯山不露水,能坐上一城知府的位子,不是單靠運氣,這只老狐狸是有實力的,坑起人來不比秦堪稍遜。
滿腔悲憤的時候,小八婆很沒眼力地從衙門的側門竄了出來,抓著他的肩膀嬌笑連連,高興的臉頰染滿了紅暈。
秦堪知道,這是一種猛獸逮到獵物後的興奮之色,接下來該考慮怎麼下嘴了。
「哈哈,秦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願意娶我的!」
秦堪黯然長嘆:「終究逃不過你的魔掌啊……」
杜嫣沒聽到秦堪的悲鳴,猶自咯咯笑道:「快說,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不然為何答應娶我,而且在我爹面前答應得如此爽快。」
秦堪板著臉道:「我見姑娘眉目清朗,骨骼精奇,更且一身浩然正氣,打算娶回家去,百年後入我秦家祖墳,做鎮墓辟邪之用,不行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27 AM
第四十五章 錦衣上門
「跟杜知府家千金定親?」唐寅的眼睛睜得老大,不過眼神裡看不出多少羨慕的意思。
「不是定親,而是……有出息了再定親。」秦堪不得不解釋。
唐寅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怔怔看著秦堪許久,搖頭歎道:「賢弟真是……忍辱負重,當初愚兄也曾有無數官家小姐示情,我若有你這種捨得一身剮的氣概,一咬牙一閉眼乾脆從了,何至於如今……唉。」
秦堪確定了,唐寅果然不是羨慕他,而是佩服他的……忍辱負重?
「唐兄何出此言?」秦堪愕然相問。
杜嫣雖說暴力了一點,也沒那麼差吧?瞧那臉蛋,特別是模特級的身材,那一雙又長又美的腿……
為什麼唐寅的表情好像他娶了一頭母豬?
唐寅歎氣解釋道:「那位杜家小姐我見過幾次,看得出姑娘對你有情意,只不過,人家家世比你高便罷了,連個子都與你不相上下,你不覺得很不般配嗎?」
「啊?」秦堪大為驚愕:「個子高的女人怎麼了?」
唐寅斜眼瞧著他:「夫為乾,妻為坤,此乃天授倫常,所以男子注定比女子地位高,個子高,賢弟四處看看,哪有女人的個子長得如同五尺男兒?將來你們若成婚,家中如何決定乾坤倫常?」
秦堪驚愕得半晌說不出話。
原來模特身材的女人在古代並不吃香,反而是一種天大的劣勢,古人的審美觀不一樣,他們受三綱五常的毒害太深,認為個子太高的女人對他們的夫權是一種挑戰,故而不喜。
真愚昧啊,他們難道就不想像一下,夜晚房事之時被一雙又長又美的大腿盤繞在腰間時的感覺多麼美妙,你找個蘿蔔腿矮冬瓜,手摸上去隨便打個滑,便從頭滑到腳了,找半扇豬肉橫躺著都能達到同樣的觸摸效果,有何情趣可言?
彼之敝履,我之珍寶,這種感覺挺好的。
現在秦堪唯一擔心的是小八婆的武力值,也不知她跟誰練的武功,殺傷力挺恐怖的,將來若跟她吵架或許能完勝,但吵完架後,自己絕對是個奄奄一息的悲劇……
這女人還得花時間調教,不然死都不娶她進門。
秦堪瞇起了眼,忽然笑得很蕩漾。
可以保證,他絕不會嫌棄小八婆的高個子,嗯,非常不嫌棄,有的姿勢只有高個子才擺得出來,以後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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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沒有功名便不能當官的年代,想要有出息只能發財了,他對「出息」二字的理解是,一年以後賺到足夠的錢,然後從知府衙門的大門口砸銀子,見人就砸,一直砸到杜宏的面前……
如果杜宏沒有把他鄙視至死的話,相信娶小八婆的問題不大。
坐在客棧房裡還在冥思苦想發財捷徑的時候,客棧外面忽然一陣人叫馬嘶。
「錦衣衛來了!」樓下有人驚恐地大叫,一片豕突狼奔,混亂不堪。
接著一陣蹬蹬蹬的上樓聲。
秦堪楞了一下,錦衣衛?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特務滿天下的錦衣衛?他們這是進客棧抓人麼?誰那麼不長眼得罪了錦衣衛?
真的很好奇,很想出去瞧瞧傳說中的錦衣衛長什麼樣子,可秦堪不敢,他是個安全至上的人,盡量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錦衣衛在他眼裡無疑是個大麻煩。
儘管不願招惹麻煩,麻煩還是找上門來了。
細細的敲門聲傳來,柔情似水般的斯文聲音幾乎讓秦堪感動得想哭。
住進這個房間好幾個月了,終於……有人用正常的方式拜訪他了。
打開門,秦堪楞住了,接著臉色禁不住地蒼白起來。
門外站著幾個大漢,皆著黃色飛魚錦袍,腰掛一柄細長略帶弧度的長刀,頭戴黑色攏絲紗帽,眾人神情冷厲,雙目如電,一見便知絕非善類。
秦堪楞了半晌,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從額頭滑落。
錦衣衛!
錦衣衛找上門了,自己犯了什麼事?值得動用錦衣衛緝拿?
——除了最近毆打過小公爺,自己一直很安分啊。
「你……你們……」
為首一名三十多歲的錦袍漢子重重抱拳,沉聲道:「尊駕可是秦堪?」
秦堪眨眨眼,接著往樓上一指:「你們認錯人了,秦堪住樓上,我叫唐伯虎……」
錦袍漢子皺了皺眉,喃喃嘀咕道:「不是說那秦堪住二樓麼?怎麼住三樓去了?」
淡淡朝秦堪點頭,一幫絕非善類的傢伙轉身蹬蹬蹬上樓。
秦堪渾身哆嗦著,飛快在房裡收拾了一大包袱銀子,然後……閃!
太可怕了,錦衣衛找自己幹嘛?聽說他們的詔獄很凶殘,進去了絕無活著出來的先例,此地不宜久留,先找個深山老林躲幾天,然後想法子東渡日本,日本如今是幕府年代,黑暗得很,小鬼子們,等著,我來禍害你們了……
剛背上包袱準備偷溜,卻聽到樓上傳來唐伯虎殺豬般的嚎叫:「我不是秦堪!真不是他!你們認錯人了!我是唐伯虎,真的!你們要相信我,我只寫寫文章作作詩,真沒招惹過你們錦衣衛啊,蒼天啊,你眼瞎啊……」
「秦堪在哪裡?」錦袍漢子厲聲喝問。
「在樓下……」
「樓下那個剛才說你是秦堪,到底怎麼回事?」
「啊?」
…………
…………
拎著裝滿銀子的包袱,秦堪一陣陣的肉痛,包袱裡只有一百多兩銀子,他只拿得起這麼多,剩餘的幾百兩扔在房間裡,不知便宜哪個王八蛋了,都是血汗錢啊……
做賊似的偷偷下樓,客棧大堂已是一片凌亂,客人們縮在大堂一角瑟瑟發抖,掌櫃和幾名夥計跪在樓梯口,惶恐地朝樓梯不停磕著頭。
大明廠衛之禍,可見一斑。
秦堪貓著腰,躡手躡腳剛走出大堂,卻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穩穩而恰到好處的落在秦堪身前,正是那為首的錦袍大漢從二樓窗口跳下。
秦堪差點癱在地上,臉上血色迅速消退,瞬間佈滿了絕望。
錦袍大漢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提他逃跑的事,只是點點頭,道:「原來你才是秦堪。」
說完忽然朝秦堪露出一個笑容,毛茸茸的大嘴咧出兩排發黃的板牙,分外可怖。
「秦百戶,初次相見,有禮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29 AM
第四十六章 赴任南京
錦衣衛百戶牙牌,黃色飛魚錦袍,套著黑色鋥亮鯊皮刀鞘的嶄新繡春刀,南北鎮撫司衙門開具的百戶告身憑證……
客棧房間裡,一樣樣的東西被擺在桌上,秦堪看得眼花繚亂。
「這……這是……」
錦袍漢子呵呵一笑,道:「這些都是秦百戶的,由南鎮撫司衙門所發,請秦百戶妥善收好,東西丟失很麻煩的,上面還會追究責任。」
秦堪漸漸冷靜下來,取過官憑告身掃了一眼,臉色難看地盯著錦袍漢子。
「你們……該不會是辦假證的吧?」
錦袍漢子臉色更難看:「秦百戶何出此言?」
「無緣無故的,我怎麼當上錦衣衛的百戶了?」
錦袍漢子一笑:「能進錦衣衛可是莫大的榮耀,錦衣衛向來世襲,由衛中軍戶一代傳一代,鮮少有外人直接選入,而且一進來便是百戶,秦百戶不覺得歡喜麼?」
秦堪咧了咧嘴。
應該感到歡喜嗎?錦衣衛可是臭名昭著啊,這幫人的正職就是陷害忠良,兼職橫行鄉裡,魚肉百姓,我一文弱書生,照理來說應該站在最正義也最虛偽的文官集團那一頭呀,莫名其妙當上錦衣衛百戶算怎麼回事?
拱拱手,秦堪和顏笑道:「不知閣下貴姓大名?」
錦袍漢子抱拳笑道:「我乃南鎮撫衙門經歷司下經歷,楊天壽,奉牟指揮使之命,特來紹興向秦百戶送官憑官服,並奉命陪同秦百戶赴南京上任。」
秦堪驚道:「為什麼要派我去南京?」
「這是指揮使大人的意思,我也不知,秦百戶聽調便是。」
「如果我不想當這個百戶……」秦堪小心看了看楊天壽的臉色,道:「……會有什麼後果?」
楊天壽板著臉道:「南鎮撫司衙門專治衛中兄弟各種不服,上一個不聽調的兄弟受刑三刀六洞,血盡哀嚎而亡。」
秦堪的笑容忽然變得陽光般明媚:「從此以後我就是光榮而神聖的錦衣衛百戶了,楊兄弟多多關照。」
楊天壽點點頭:「軍令緊急,不可耽誤,秦百戶,我們這就動身去南京吧。」
「這麼急?我想跟朋友告個別……」
「來不及了,以後寫信便是。」
「不讓我告別你會後悔的……」
…………
…………
砰!
杜嫣踹開了唐寅的房門。
唐寅癱坐在床上,雙目無神的看著房梁,一臉驚魂未定。
杜嫣站在房門外,探頭朝房裡掃了一圈。
「唐大才子,秦堪呢?」
唐寅渾身一激靈,哆嗦著嘴唇道:「剛剛來了一群錦衣衛,把他帶走了,現在應該出城了……」
杜嫣大驚失色:「錦衣衛為何抓他?他犯了何事?」
「錦衣衛抓人還需理由嗎?」唐寅痛苦地仰天長嘆:「大明這天下,被廠衛禍害得沒治了,嗚呼哀哉!」
杜嫣眼裡迅速蓄滿了淚水,咬了咬下唇,一言不發沖出了客棧。
幾件換洗衣裳,一大包銀子,車馬行雇了輛馬車,秦堪甚至來不及跟杜家父女和唐寅告別,便被一群錦衣衛半請半強迫似的拖上了馬車,數匹高頭駿馬簇擁著馬車出城而去。
跟楊天壽刻意結交相談之後,秦堪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百戶是六品武官。
雖然是個基層小軍官,但好歹也算是「官」了,大明崇文鄙武的風氣下,他這個六品武官跟文官的含金量是絕對無法比的,哪怕見了七品知縣,六品武官也得老老實實行禮。
當然,錦衣衛比較特殊,一般不怎麼跟文官講禮貌,京師裡還算收斂,一旦到了地方上,便如猛虎下山,狼入羊群,跋扈得一塌糊涂。
至於錦衣衛的大佬們為何看上他這個書生,為何要調派他去南京任職,秦堪卻得不到答案,不是楊天壽不肯說,而是他確實不知,指揮使大人的動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經歷能知道的。
秦堪坐在馬車上,懷抱著數月來辛苦賺的銀子,不時扭頭看著後面的官路,不知是喜是憂。
不出意料的話……過不了多久要賠錢了。
想到包袱裡的銀子即將長出翅膀飛到別人的口袋,秦堪便覺得心腔一陣陣的抽縮。
噠噠噠噠……
後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聲聲敲擊在心坎上,秦堪愈發覺得嘴裡發苦。
眾錦衣衛勒馬扭頭望去,卻見一年輕女子騎著馬飛快奔來,越來越近,靈巧的身影在顛簸的馬背上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楊天壽渾然不知即將倒黴,脫口贊道:「這婆娘好俊的騎術,看得出是練家子……」
馬車裡的秦堪暗嘆一聲,閉上眼睛把包裡的銀子摟得更緊,仿佛在跟它們無聲道別……
楊天壽剛贊完,年輕女子的馬已離眾人不足五丈,這時女子忽然嬌叱一聲,身子從馬鞍上騰空而起,半空中修長的雙腿一扭,像一把開著口子的剪刀,絞向楊天壽。
楊天壽目瞪口呆,扭過頭朝眾錦衣衛愕然大叫:「什麼情況!你們誰招惹她了……」
砰!
話沒說完,眾人便眼睜睜看著楊經歷如斷線的風箏般飛遠……
眾人一呆,回過神後勃然大怒,紛紛下馬抽刀,口中大罵:「不要命的小娘們兒,竟敢惹我錦衣衛,不想活了嗎?」
女子眼眶通紅,咬著下唇一言不發,嬌好的身軀卻如一頭瘋牛般撞向眾人。
只聽得砰砰幾聲皮肉作響,四五名錦衣衛幾個呼吸間被放倒在地上,翻滾哀嚎不已。
「錦衣衛便可以不講道理麼?誰敢抓我相公,我就要他的命!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女子杏目圓睜怒喝道。
此女子正是杜嫣,聽說秦堪被錦衣衛拿了,心中大急,街上搶了匹馬便匆匆趕來救人。
楊天壽躺在地上,漸漸緩過氣來,一邊呻吟一邊滿頭霧水瞧著她。
「慢著!你這婆娘說的什麼話?誰抓了你相公?」
杜嫣四顧,見馬車簾子內一道鬼祟躲閃的身影,於是纖手一指:「他是我相公,秦堪!」
楊天壽愕然,嘴唇抖索幾下,蕭然長嘆道:「這頓打挨的,仇都沒法報了……」
秦堪下了馬車,抱著銀子嘆氣,然後,每人發二十兩,每人發二十兩……
楊天壽是官,發五十兩……
抱著癟了不少的包袱,秦堪不知是同情還是肉痛,頗為幽怨的瞧著楊天壽。
「我說過,不讓我跟朋友道別你會後悔的,你不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32 AM
第四十七章 城外臨別
秦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
他知道小八婆不會放過這些錦衣衛,他也知道小八婆的手段非常凶殘,他更知道事後賠醫藥費的是自己……
包袱裡的銀子少了一小半,秦堪心都快碎了。
拿了五十兩銀子的楊天壽顯然心平氣和了許多,不過仍有些忿忿。
「這是你家婆娘?」
秦堪看了一眼羞慚無地的杜嫣,嘆道:「現在不是,不過將來多半難逃她魔掌……」
楊天壽一臉同情:「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
杜嫣杏眼一瞪,殺氣迸發。
楊天壽很識時務地改口:「……這麼一個英姿颯爽,不輸須眉的女中豪傑,與秦百戶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賢伉儷情深似海,委實羨煞旁人吶……」
杜嫣被恭維得眉開眼笑,瞧眼前的情況她也明白是場誤會了,於是很豪邁地拍著楊天壽的肩:「你這人還不錯,剛才算我走眼了,你別往心裡去啊。」
秦堪在旁邊撇嘴,死八婆難道聽不出別人這話說得多昧良心嗎?
杜嫣紅著臉,神情赧赧地把秦堪拉到一邊,忸怩著道:「我剛才是不是做錯事了?」
秦堪板著臉道:「對。」
「錯得很厲害嗎?」
秦堪黯然嘆道:「你這個錯誤大概值一百五十兩銀子,可以買五個年輕貌美的丫鬟,你說厲不厲害?」
杜嫣驚得吐了吐香舌,接著柳眉一豎,怒道:「你竟賠了一百五十兩?不過輕輕挨了幾下,用得著賠這麼多嗎?我去幫你要回來!」
秦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一身冷汗刷刷的往外冒。
好險啊,這一揪至少挽回了三百兩以上的損失……
「大小姐,消停吧,人家沒招誰沒惹誰,再挨你一回打冤不冤呀,我包裡的銀子何辜?你就放它們一馬好不好?」秦堪無奈嘆道。
杜嫣頓了身形,嬌俏地瞪了他一眼:「無緣無故的,你怎麼進錦衣衛當百戶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雖說人生難得糊涂,可這一次我未免糊涂得太過分了……」
杜嫣俏臉泛上憂愁之色:「以後我們怎麼辦呀,我爹是文官,平素裡最恨廠衛,你卻成了錦衣百戶,將來……」
杜嫣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大明的文官集團歷來跟廠衛可謂勢同水火,雙方斗了一百多年,各領風騷,文官集團比較陰險,首先佔住了道德的制高點,總以正義的代表自居,相比之下,廠衛比較憨厚,只知埋頭抓人殺人,卻不懂得苦干工作的同時也要學會自我標榜和自我表揚,於是廠衛漸漸臭名昭著,成為文官集團口誅筆伐,維護正義的對象。
秦堪莫名當上了錦衣百戶,將來杜知府願不願認這女婿,還真是不好說。
見杜嫣憂愁的模樣,秦堪只好溫言安慰:「等我以後混到了千戶,就把你爹拿進詔獄,讓他試遍一百零八種刑具,不信他不答應……」
遠遠看著賢伉儷互訴離情,依依惜別的楊天壽和眾錦衣校尉們很驚奇的發現,秦家婆娘忽然發了瘋似的在她相公身上施完了一整套降龍十八掌……
…………
…………
離愁別緒,黯然上心頭。
秦堪齜牙咧嘴揉著身上的青腫時,杜嫣卻美眸含淚,為他整起了衣冠。
「南京不比紹興,那裡勳貴眾多,你萬事小心,能忍則忍,莫要糊裡糊涂得罪人了……」
秦堪笑道:「你放心,我比較愛好和平,誰都不會得罪,這錦衣百戶我也不想當,找個由頭犯個錯,讓上面把我開了……」
杜嫣不滿道:「你怎能這樣說?科舉你已無望,總不能真的只做個逍遙富家翁吧?百戶也算是武官了,多少有了個出身,不能因為我爹的厭惡,就把你自己的前程耽誤了,你這個百戶一定要好好做下去,不但要做好,有機會也搏一搏升遷,不要管我爹怎麼想,你不是為他而活的。」
秦堪頗為驚訝的看著她,沒想到在古代「女大不中留」這句話果真很有道理,親事八字還沒一撇呢,杜嫣已完全投入到秦家夫人這個角色裡去了,相比前世那些結了婚還千方百計把夫家東西往娘家搬的女人們,她們真應該羞愧得一頭撞死以謝天下才是。
迎著秦堪的目光,杜嫣羞得臉一紅,垂頭道:「我……我也是為了咱們的將來考慮,我爹說與你約定一年,讓你混得有出息再成婚,可他也沒說不准你當武官呀,將來你衣錦還鄉之時,我爹若嫌棄你的身份,大不了……大不了我翻牆頭跑,跟你……私奔。」
說完這句大逆不道的話,杜嫣雙頰已羞得通紅,渾身無力仿佛快癱軟下去。
直到這一刻,秦堪忽然感覺內心深處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已對她動了心。
其實,娶這麼一位暴力老婆挺不錯的,雖然性格強悍了一點,但她卻是全心全意把一顆芳心系掛在他身上,在她眼裡,他秦堪就是天,就是脊梁,就是一切,她會毫無私心地為他謀劃,為他打算,會竭盡全力地維護他,她的立場永遠與他一致,從不用擔心她會偏離……
得妻若此,還有什麼不滿足呢?若真找個凡事唯唯諾諾的嬌弱老婆,日子過得平平靜靜,不泛一絲漣漪水花,這樣的生活有意思嗎?
秦堪覺得心中豁然開朗了。
好吧,秦家大婦就她了,過不了多久,她就叫秦門杜氏。
為什麼說大婦?
很顯然,秦家將來不止一個女主人,至少貌美丫鬟這個遠大的志向秦堪從來沒想過刪掉,杜嫣反對的話,他不介意振振夫綱。
前世的秦堪很花心,到處沾花惹草,他覺得這不算缺點,所以這一世他也不想改正。
…………
…………
楊天壽催促秦堪登車,天色不早了,不能再耽誤時間。
秦堪上了馬車,與杜嫣隔著木窗相望,杜嫣站在官道一邊,淚眼婆娑的看著秦堪,抽了抽鼻子,小女孩似的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袖子胡亂擦著眼淚,模樣既可愛又惹人憐惜。
秦堪眼眶也泛了紅,臉上露出了疼惜的微笑。
秦門杜氏……今年畢竟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呀。
馬車啟行,秦堪看著路邊哭得可憐的杜嫣,心中一痛,掀開簾子叫道:「杜嫣,我決定娶你了,這回是真的!你就是我秦家的正室大婦!」
杜嫣哭得跟小花貓似的,連連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哭聲忽然一頓,杜嫣仿佛回過神了,柔弱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秦堪,何謂『正室大婦』?你還想娶多少個?嗯?給我停下,把話說清楚!」
秦堪擦了擦汗,驚惶道:「楊大哥,麻煩你快馬加鞭……」
「嘴賤了吧?」
「……是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33 AM
第四十八章 初來乍到
南京位於紹興西北方,不遠,也不近,約七八百裡距離,以秦堪一行人的速度,約莫要四五天才能到。
一路無話,眾人經過杭州,湖州,五天後終於到了南京南城聚寶門外。
古朴滄桑的城牆上,深深鐫刻著篆體的「應天」二字,城牆高六十余丈,全部以巨磚條石砌成,城牆全長約七十裡,從前元至洪武末年,歷時三十年始修成,之所以大耗人力物力修建這座古都,乃因洪武帝征戰天下時采用了儒生朱升的建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座城直到目前,仍是世界第一大城。
南邊以秦淮河為天然護城河,東托鐘山,北依後湖,西北金川門一直將南京城區擴展到毗鄰長江,可見當初洪武皇帝何等氣魄,將大明的都城打造得固若金湯,攻守皆俱。
秦堪站在南京城牆下,仰頭注視著城門上方布滿了青苔,顯得滄桑無比的「應天」二字,他緩緩吐出一口胸中濁氣,腦中一片清明。
六朝古都,金陵形勝之地,紫氣東來,帝王君臨天下之都。
這裡,會是他人生的一個新起點麼?在這煌煌大明盛世裡,一個穿越者將會走上哪一條路,攀上哪一座高峰,方才不負這一場新的人生?
秦堪帶著迷茫的神情,像怒海中的一葉扁舟,昏昏噩噩的在楊天壽等人陪同下,走進了南京城。
這一年,弘治十七年四月,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被命運推上了大明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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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百戶上任,第一件事自然不是橫行鄉裡,欺男霸女,這事可以以後再說,首先要做的便是必須去千戶所報到。
百戶的上司當然是千戶,武官也是官,是官就得守官場的規矩。
秦堪被安排進了南京東城千戶所。
所謂「東城」,是指南京城東邊,包括皇城范圍之內的幾條街道,這幾條街道很不簡單,因為這裡住的幾乎全都是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一個小小的侯爺打從這幾條街道過去,別人家的門房還不一定肯拿正眼看你。
東城千戶所位於西長安大街,右鄰南京通政司,左鄰旗手衛衙門,欽天監衙門,後依五軍都督府以及南京六部。
進千戶所之前,楊天壽挑著眉笑得很蕩漾地告訴秦堪,西長安大街往西,拐進大通街,便是教坊司,裡面皆是淪為官妓的犯官女眷,裡面頗有幾位長得國色天香,昔為官家閨秀,如今色藝侍人的小姐,很是綽約……
秦堪撇撇嘴,他對淫人妻女毫無興趣,現在擔心的是那位未謀面的頂頭上司千戶大人,如果這人不好打交道,或者有意為難他,那時自己何去何從。
千戶所有些破敗,很不起眼的坐落在大街東面,門邊圍牆上長滿了青苔,門上的朱漆也掉色很多年了,不顯山不露水的,誰也不會聯想到這麼一個小小的如同破落戶的衙門,竟是赫赫有名的錦衣衛千戶所。
看來錦衣衛還是很安分的,為官不修衙的規矩他們也不敢違背,百多年的斗爭下來,錦衣衛也怕了言官御史們的那張嘴。
門口站著兩名力士,楊天壽遞上牙牌,領著秦堪走了進去。
越往裡走,秦堪越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某個滄桑了千年的歷史文物古跡裡,到處皆是破敗的景象,雖不至於到「殘垣斷壁」的地步,卻也足可稱得上「滿目蕭然」了。
秦堪皺起了眉:「楊兄,咱們千戶所被匪類打劫過?」
楊天壽苦笑道:「以前沒有這般模樣的,不過前些日子千戶所遇到點事……」
「什麼事?」
楊天壽左右環顧一圈,壓低了聲音道:「魏國公的徐小公爺從紹興回來後,脾氣越發長進,前幾日咱們錦衣衛裡有個不開眼的混蛋得罪了小公爺,小公爺帶著家僕把千戶所砸了一遍,然後得意洋洋的揚長而去……」
說完楊天壽一臉復雜的瞧著秦堪,很顯然,他大概知道小公爺和秦堪曾在紹興有點交情的。
或許也在幽怨秦堪當初為什麼不把這個禍害挽留在紹興……
秦堪目瞪口呆:「…………」
沒想到徐鵬舉在南京竟然跋扈到這等地步,看來這才是他勳貴的本色,紹興砸佟家房子對他來說,簡直算得上和風細雨,吹面不寒,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
「你們怎麼不還手?錦衣衛呀,除了當今天子,咱們還怕過誰?」秦堪很不解。
楊天壽驚道:「開什麼玩笑!咱們錦衣衛怕的人多了,這些勳貴是絕不能開罪的,特別是魏國公,深受歷代大明天子信任,所以允他徐家執掌兵權,世代鎮守南京,錦衣衛怎敢惹他?官司哪怕打到皇上跟前,皇上偏袒的必然也是徐家。」
秦堪冷汗直冒,凶神惡煞的錦衣衛都不敢惹徐家,想到自己曾經狠狠揍過徐鵬舉,他突然感到一陣後怕,這得多大罪名?
以後一定不能再干這種不冷靜的事了!
「咱們錦衣衛裡哪個混蛋惹到小公爺了?」
楊天壽搖搖頭:「據說是個百戶,領著兄弟們闖進一家青樓收平安銀子,恰好小公爺在裡面喝花酒,擾了小公爺的雅興,那家伙又是個新來的夯貨,不認識小公爺,頂了幾句,於是小公爺勃然大怒,帶人把他打殘了不說,還把這千戶所也砸了個稀爛……」
秦堪擦汗:「他也是新來的?」
楊天壽意味深長的瞧著他:「對,這位百戶上任才三天,就被錦衣衛革了名,抬回家養傷去了……你這個百戶,恰好是接他的班。」
秦堪瞬間一切都明白了,調派南京或許是指揮使大人的意思,不過把他安排在東城千戶所下面,恐怕就是南京這幫錦衣衛屬下打的如意算盤,這是打算用他來緩解小公爺心頭那口怒氣呢。
「楊兄,我……和小公爺也不熟啊。」秦堪苦著臉道。
楊天壽搖頭道:「秦兄弟這話就不敞亮了,以後都是衛裡的兄弟,明人不說暗話,你和小公爺在紹興時交情頗不一般,魏國公府那裡,還要仰仗兄弟轉圜一二呢。」
秦堪異常誠懇道:「楊兄你要相信我,我和他真沒什麼交情,不瞞你說,我只是在紹興揍過小公爺一頓而已,除此之外,我和他真的不熟……」
楊天壽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整張臉慢慢變綠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35 AM
第四十九章 百戶上任
做人太誠實不好,比如現在。
楊天壽的臉色很難看,右手蠢蠢欲動,不知是不是想把秦堪當場拿下,然後五花大綁交給小公爺洩憤……
「你真揍過小公爺?」楊天壽語帶顫抖。
「假的,跟你開玩笑的……」秦堪趕緊撇清,為了表示這個玩笑很好笑,說完後他還哈哈乾笑兩聲。
楊天壽蒼白的臉漸漸恢復了血色,長長松了一口氣,苦笑道:「以後莫開這種玩笑了,當心讓小公爺聽見,小公爺的脾氣……唉!」
指了指千戶所裡的兩排廂房,楊天壽道:「雷千戶就在裡面,你去拜見他吧,我有事先走了……」
「楊兄去哪裡?」
「剛才被你那句玩笑嚇得心髒忽然停了幾拍,我得去瞧瞧大夫……」楊天壽頭也不回便走了。
秦堪有點淡淡的愧疚,玩笑就受不了了,我若跟他說是真的,楊兄豈不當場爆體身亡?
轉身獨自進了千戶所的廂房,東城千戶所的千戶姓雷,名洪,是位很粗獷的武人,對秦堪也很客氣,秦堪以下屬之禮拜見,雷揚也很謙遜地還禮。
…………
…………
秦堪進去的時候,雷千戶正在練字。
很詭異的場景,一個長得五大三粗,滿面虯髯的大漢如同拿刀似的死死握著毛筆,額上汗珠滾滾,臉色漲得通紅,瞪著書案宣紙的表情很猙獰,仿佛那張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咬牙切齒的樣子像上陣殺敵。
秦堪對雷千戶很同情。
在這個崇文鄙武的年代,武人想求上進,只能通過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裝點門面,附庸風雅,博得文人的尊敬,可惜很少有堅持下來的,看眼前這位雷千戶的表情,估計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東城千戶所麾下百戶秦堪,拜見千戶大人。」秦堪躬身施禮。
雷洪放下筆,朝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轉身看著秦堪。
「秦百戶,哈哈,久聞大名了,秦百戶的模樣,是讀書人?」
「慚愧,曾有過秀才功名,犯了錯被開革了。」
雷洪兩眼大亮:「雷某最喜歡跟讀書人打交道,哈哈,來來來,先看看雷某剛剛寫的字,秦百戶評點一下如何?」
秦堪只好苦笑應了。
上前一看,雷洪居然寫的草書,這可得有點功底呀。
秦堪凝目瞧了半晌,倒吸一口涼氣:「2B?」
「啊?」雷洪大驚,搶過宣紙急得面紅耳赤:「明明是個『官』字呀……」
秦堪擦汗:「…………」
「官」字寫成草書,在一個來自現代的人眼裡看上去……
雷洪將紙揉成一團,仰天悲愴長嘆:「讀書人果然不好當呀,罷了!」
秦堪俊臉漲得通紅,他知道,自己親手毀滅了一個武人熾熱的上進之心,雷千戶的風雅之路到此為止了。
雷千戶的精神不大好,顯然剛才的打擊對他很大,不過對秦堪倒是很客氣,說了幾句官場套話後,又勉勵了秦堪幾句,便命一名力士帶秦堪去百戶所上任。
一切好像都顯得很匆忙,秦堪有種錯覺,他發現南京的錦衣衛仿佛把他當成了消防隊員,一應官場禮儀能免則免,趕緊救火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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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上任的百戶所在皇城根南街,緊鄰南京皇宮,高大的宮牆外圍附近全部住著王公大臣和公侯勳貴,觀察過附近的環境後,秦堪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在這裡當百戶,必然是個兩頭受氣的角色,無論巡街還是坐探,那麼多的權貴人家,誰會拿正眼瞧一個小小的錦衣百戶?一個錦衣百戶能管得住誰?
先不論外面那些權貴,單只這百戶所裡的下屬,秦堪就覺得有點難管了。
秦堪的下屬有兩名總旗,一名司吏,兩名總旗分管五名小旗,再往下便是普通的校尉,力士了,說是百戶,其實整個百戶所的人員不止一百人,除了正式編制的一百一十二人外,還雇傭了一百多個錦衣衛幫閒,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的單位臨時工,單位惹了禍不用問,全部都是臨時工干的。
兩名總旗一個姓丁,名憨,一聽就是個很老實很好欺負的名字,還有一個姓涂,名揚。
令秦堪感到棘手的便是這個涂揚,他的神態表面恭敬,可看著秦堪的目光不時閃過恨意。
秦堪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因為這種目光太熟悉了,前世混跡職場,他從一個小小的業務員一路高升到副總經理,成為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除了個人的本事,當然也要靠踩著無數人的腦袋往上爬,這種嫉恨的眼神是他在公司裡見得最多的。
人不遭嫉是庸才,秦堪的心理素質向來很穩定的,對涂揚的不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
要想掌握權力,只能恩威並濟,拉攏絕大部分人的同時,也得殺只雞嚇嚇這幫猴子們,方法很老套,但卻簡單有效,秦堪沒那麼多時間跟這幫家伙斗心眼兒。
這位涂總旗,長短胖瘦正像極了一只雞。
秦堪在心裡默默的磨著刀,思量何時向這只雞下手……
…………
…………
百戶所裡的司吏姓王,是個年約五十的老頭,看起來很老實的樣子。
秦堪剛到百戶所,兩名總旗便集合了所有下屬,在百戶所的小院裡拜見了新任的百戶大人,眾人神態很恭敬,看不出他們真正的心思。
對照王司吏的名冊點了卯之後,秦堪也沒說多余的廢話,便命眾人散去,把王司吏叫到了屋子裡。
送出兩錠白花花的銀子,王司吏感恩戴德之下來了個竹筒倒豆子,秦堪也終於明白為何涂總旗對他有敵意了。
事情很簡單,因為這個百戶的位置原本按資歷來說,該輪到涂總旗了,可惜突然多出來一個空降兵,涂總旗還是涂總旗,升遷無望,自然對秦百戶各種羨慕嫉妒恨。
至於丁總旗,倒是安分得很,一來年紀漸大,只等兒子頂職,二來也沒精力爭取百戶之位。
百戶所的財源不多,僅靠幾家沒有後台的青樓和黑賭檔每月繳納平安銀子,雖說南京金粉之地,秦淮輕歌曼舞不絕,妓館章台林立,但這些妓館青樓絕大多數背後站著公侯勳貴,錦衣衛輕易不能招惹的。
了解了這些情況後,秦堪對自己這個百戶大概有了數。
接下來不出所料的話,涂總旗要准備排擠他了,仗著是百戶所裡的老人,對新來的百戶大人陽奉陰違,找個由頭鬧鬧餉,闖個禍什麼的,這樣的下三濫手段秦堪很熟悉,不善良的說,前世他就是這麼上位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38 AM
第五十章 拉攏打壓
秦堪的猜測很正確。
第一天見面很客氣的屬下們,不見得每天都會很客氣,相比新上任的百戶來說,涂總旗的威望似乎比秦堪這個文弱書生高那麼一點點。
——也許不止一點點。
第二天點卯,人都到齊了,秦堪對照過名冊後,吩咐大家散去各行職司時,院裡一百多人竟不願走了,場面鬧哄哄的,王司吏呼喝好幾次也沒壓下來。
秦堪笑了,算算時間,也該是今日發難了。
和顏悅色地注視著涂揚,秦堪知道這事跟他脫不了干系。
「涂總旗,兄弟們有什麼不滿的,你代表大家跟我說說。」
涂總旗的表現還是很恭敬,躬身抱拳道:「秦大人,屬下管教不嚴,是我的錯。」
一旁的丁總旗猶豫了片刻,也躬身抱拳賠罪。
「說原由吧,別藏著掖著的。」秦堪淡淡道。
涂總旗垂頭道:「兄弟們三個月沒發餉銀,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錦衣衛說起來威風,可也要買米吃飯……」
秦堪轉頭看著王司吏,王司吏急忙湊在他耳邊嘀咕起來。
秦堪這才明白,原來錦衣衛的餉銀雖然每月都發,但是按照規矩,東城千戶所只發三成,其余的由各百戶自己去向商家收取,這個收取的費用名曰「平安銀」,其實跟前世的黑社會保護費差不多的意思,大明雖說是弘治盛世,但國庫所余仍顯匱乏,自然不會在廠衛裡面花太多銀子,但天下十幾萬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大家總得過日子呀,於是這個「平安銀」應運而生,也成了大明朝堂上包括天子和文官們默認的合法收入。
秦堪所在的百戶所管轄范圍是南京最繁華的地帶,妓館章台賭檔商鋪林立,按說應該富得流油,可惜這些商鋪背後都有公侯勳貴的勢力,一個小小的錦衣百戶敢向誰收取?
於是便造成了如今的現狀,就好像一群叫花子守著寶山,除了眼巴巴看著寶山流口水,誰也不敢動一根手指頭。
秦堪眨眨眼:「就這事?」
涂總旗有些愕然,聽秦百戶的語氣,好像這事兒根本不算事兒?
「百戶大人難道覺得這事兒不值一提,兄弟們餓著肚子當差也無所謂麼?」涂總旗說話開始不太客氣了。
聽了這句煽動的話,院子裡一百多人群情激憤起來,雖不敢破口大罵,盯著秦堪的目光卻也多了幾分不善。
秦堪嘆道:「我的意思只是說,這事兒想解決實在太容易了……」
「如何解決,還望百戶大人教我們。」涂總旗咄咄逼人。
「涂總旗,由你帶隊,帶著兄弟們巡街,看到不順眼的商鋪妓館,只管動手搶便是,搶到多少都是你們的,上面查問下來,就說是我秦百戶的允許的……」
涂總旗和一百多兄弟大喜:「此話當真?」
「當真。」
涂總旗一揮手:「兄弟們,走,有秦百戶這句話,我們還怕什麼?」
一大群人呼啦一聲消失得沒影了。
王司吏嚇得老臉煞白:「秦……秦大人,這,這可使不得,會闖大禍的……」
話剛說完,涂總旗帶著一百多人又呼啦一聲全回來了。
「秦大人,……你騙我。」涂總旗看著秦堪的目光充滿了譴責和……委屈?
秦堪尷尬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咱們搶了打了,回頭你說你根本不知情,背黑鍋的豈不是我?」涂總旗目光很犀利,就是反應慢了點。
秦堪笑得很瘆人:「說得有道理……要不,我立張字據,白紙黑字寫上我秦百戶授命你們打劫商鋪……」
涂總旗欣喜點頭:「如此甚好。」
啪!
耳光響亮。
文弱書生秦堪突然翻臉,竟當著屬下的面,狠狠扇了涂揚一記耳光,院子裡一百多人寂靜下來,楞楞地盯著秦堪。
涂總旗捂著左臉,眼中凶光畢露。
秦堪吃痛似的甩甩手腕,冷冷道:「你不想背黑鍋,便可以眼看著上官背黑鍋嗎?你這樣的屬下,我要來何用?用來背後捅我刀子麼?」
涂總旗陰沉著臉,他直管的五十多名手下卻漸漸喧嘩起來,人人為涂總旗感到不忿,對秦堪的敵意愈深。
秦堪不理他們,徑自走進內室,抱出一個大包袱,砰地甩在地上。
指了指一旁的丁總旗,秦堪道:「你,過來拿銀子,手下每個兄弟發五兩,每個幫閒發二兩,先對付幾日,銀子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丁總旗不敢置信的瞧著秦堪,他的手下也面露喜色,一百多號人裡,瞬間便有一半對秦堪充滿了好感。
這本是一件很現實的事,拉攏也好,打壓也好,銀子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有時候它甚至能買來忠誠,盡管只是暫時的忠誠,對秦堪來說,這就夠了。
丁總旗這邊喜滋滋的領著銀子,涂總旗手下的五十多名兄弟卻沉默了,他們的表情很復雜,有憤怒,也有羨慕。
再高的威望,再深的交情,家裡老小還餓著肚子,威望和交情這時候能有什麼用?
秦堪盯著涂總旗,冷笑道:「涂總旗真有骨氣,還不過來拿銀子,你打算靠骨氣填兄弟們的肚子麼?」
涂總旗陰沉的臉色時青時白,比扇了耳光還難看。
身後兄弟們渴望的目光如芒刺背,令涂總旗渾身冰冷。
終於,涂總旗膝蓋一軟,單膝跪地垂頭道:「秦大人,屬下知罪了。」
秦堪冷著臉道:「以後大家在一個鍋裡舀飯吃,都是自家兄弟,什麼是兄弟?那就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場合,你們都可以毫無防備地把背後交給彼此的人,這才是兄弟!五根手指攥緊才是拳頭,像你們這樣簡直是一盤散沙,遲早讓人欺負死!」
涂總旗忽然抬頭,目注秦堪,顯然還有些不服氣。
「秦大人,魏國公府的小公爺把咱們的上一任百戶打殘了,他若再來欺負咱們,你敢幫兄弟們出頭麼?」
秦堪兩眼一瞪,殺氣畢露:「他若敢來,我就敢打!」
這句話秦堪倒是說得頗有底氣,別的權貴他真不敢惹,但是徐鵬舉嘛……
「好,屬下記住這句話了。」涂總旗再不多言,卻恭恭敬敬地朝秦堪磕了個響頭。
秦堪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將來他不能幫兄弟們出頭,這個響頭他得加倍還回去,那時他在百戶所裡的威望算是扔地上了。
秦堪微微舒了一口氣,眼前這個爛攤子,總算暫時理順了,轉眼一瞥,那個裝滿了銀子的包袱已完全空了,癟癟的躺在地上,不知怎的,秦堪的眼眶忽然泛紅,眼淚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
一邊擦著眼淚,秦堪一邊哽咽說著場面話:「兄弟們,拿了銀子回家給老小買米做飯去……一定要省著,省著點花呀……」
該死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完……
揮了揮手,秦堪轉身一言不發回了內室。
丁總旗滿頭霧水:「秦大人好好的,怎麼哭了?」
王司吏目注秦堪的背影,充滿了唏噓和感慨:「男兒一哭仍英雄,大人這是為兄弟們坎坷窘迫的境遇而垂淚呀!」
丁總旗楞了片刻,五尺高的漢子眼眶竟也泛了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秦堪的內室磕拜,大聲道:「大人仁心,兄弟們有福,我丁順在此發誓,願為秦大人效死!」
撲通撲通!
院子裡零零落落跪滿了一地。
眾人散去之後,內室才傳來秦堪痛不欲生的撓牆聲。
「我的血汗……銀子!媽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42 AM
第五十一章 故人相見
穿越至今,秦堪千辛萬苦騙唐寅出詩集,編西游記,為了銀子無所不用其極,辛苦賺來的幾百兩銀子,眨眼的工夫便消耗一空,此刻那塊包銀子的包袱皮比秦堪的臉還干淨。
秦堪心都碎了。
原來豢養國家機器竟如此耗錢,這還只是大明官軍裡最基層的一個百戶,想想其實大明歷代皇帝都挺可憐的,當皇帝不容易啊,那些憋著勁兒一門心思謀朝篡位的野心家們實在應該清醒一下,好好想想謀朝篡位這種行為是不是很劃算,原本可以扔給別人的責任,一股腦兒全搶過來攤自己頭上,傻不傻?
整整一下午,秦堪呆呆坐在內室裡,手裡緊緊攥著空蕩蕩的包袱皮,雙目呆滯無神,仿似在哀悼流逝的青春,和……銀子?
內部整頓了,幾百兩銀子換來了手下兄弟們的忠誠,秦堪很清楚,這種忠誠只是暫時的,它的有效期在銀子花完之前。
更何況還有一個涂總旗在旁邊虎視眈眈,若秦堪有什麼差池,這個野心勃勃的涂總旗會毫不猶豫地煽動兄弟們鬧事,把他架空起來,秦堪若想再扇他的耳光,恐怕也不容易服眾了。
摸著下巴,秦堪在思考,必須要給涂總旗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才是,否則身邊總有一個刺頭冒出來扎他的眼,他這個百戶會當得很郁悶。
收買幾個心腹兄弟,半夜套他麻袋敲悶棍?
可取,不過,秦百戶大人現在沒錢收買兄弟了……
換了別人落到這般境地,秦堪會很好心的勸他一頭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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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日子沒過兩天,麻煩又來了。
這回麻煩來得很蹊蹺。
傍晚時分,秦堪召集兄弟們在院子裡,正說著「報效皇恩,死而後已」之類的套話的時候,脆弱的院門被人狠狠撞開,一道囂張至極的聲音傳來。
「哪個混蛋說小爺敢來,他便敢打?給小爺滾出來受死!」
話音落,一大群家僕護院打扮的人手執棍棒湧進院子。
凶神惡煞的人群團團簇擁著一位手搖折扇,一身月白長衫,腰系玉帶的富貴公子,鼻孔朝天的走進來。
秦堪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徐鵬舉這家伙,到哪兒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樣,自己實在深深低估了小公爺在南京城裡的跋扈程度。
滿院子愕然的錦衣衛屬下裡,涂總旗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正好被秦堪捕捉到了。
秦堪心頭怒火直沖,他突然明白怎麼回事了。
放出風聲激怒小公爺,激他上門尋釁,來個借刀殺人。
很好,算計上司不說,還窩裡反……
遠遠的,小公爺徐鵬舉仍囂張得像一只鴨群裡的天鵝,鼻孔總朝著天,嘴裡叫囂不停。
「你們那個破千戶所,小爺說拆便拆了,雷洪連個屁都不敢放,怎麼?覺得小爺沒膽子拆你們這個百戶所?實在是天大的笑……咦?那個,那個不是……啊!」
徐鵬舉看著前方面帶微笑不語的秦堪,不由呆楞片刻,接著驚喜地叫出聲來:「……披薩兄!」
秦堪:「…………」
瞧瞧說的這混帳話,有正經名字不叫,居然叫……披薩兄。
無視熱情得不像話的小公爺,秦堪板著臉大喝道:「錦衣衛乃皇家鷹犬,怎能畏懼一群紈絝權貴豢養的家僕惡奴?兄弟們,給我打!」
剛剛還呆楞不敢動的錦衣衛們聽到秦堪這句話,紛紛扭頭驚異地盯著秦堪。
從他們的眼神裡,秦堪看得出,這是一種看著瘋子的目光。
寂靜沉默之時,涂總旗眼中喜色一閃,他等的就是這句話,要鬧就把事情鬧大,只要讓這新來的百戶大人徹底得罪小公爺,那麼他的下場……
涂總旗忽然揚起手中的繡春刀鞘,大喝道:「百戶大人讓我們打,兄弟們,我等當奉命而行!小公爺,對不住了,軍令難違……」
轟!
涂總旗手下兄弟毫不猶豫地揚著刀鞘跟魏國公府的家僕護院們沖撞在一起。
丁總旗猶豫地看了看秦堪的臉色,見秦百戶腳下不丁不八,如泰山巋立,淵渟岳峙,滿臉自信的樣子,發誓效死的丁總旗也不再猶疑,揮著刀鞘帶領兄弟們沖進了人群中。
徐鵬舉顯然沒料到秦堪突然下這道命令,不由一楞,接著大急:「喂,披薩兄,這是何意?你不認識我……啊!他娘的,誰打我?」
趁著徐鵬舉失神,躲在暗處的涂總旗抽冷子一刀鞘狠狠拍在徐鵬舉胳膊上。
徐鵬舉的脾氣本來不怎麼好,這下終於暴怒。
「給小爺打!狠狠的打!」
一場混戰開始。
小小院子內,兩百多號人扭打在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痛嚎不絕,無數流彈口水掠過,激起的煙塵裡殺氣盈天,場面亂得一塌糊涂……
混亂中,一身狼狽的徐鵬舉歷經艱苦,終於奮力擠到內室門口氣定神閒觀戰的秦堪身邊。
「喂,姓秦的,你瘋了!熟人你也打?不認識我了麼?」徐鵬舉怒道。
秦堪悠悠道:「不好意思,現在才認出你……」
「你……紹興打我一次不夠,這裡又打?」徐鵬舉捂著胳膊驚怒交加。
秦堪瞟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又沒打你……」
「你手下打我了!」
「誰打你你還回去呀,小公爺難道突然吃齋念佛了?」仍舊不咸不淡的語氣。
徐鵬舉疑惑地盯著他:「我打你手下,你不記恨我?」
當初說過認秦堪這個朋友,徐鵬舉對朋友還是很義氣的。
秦堪微笑道:「你打我別的手下我肯定記恨,不過,剛才那個除外。」
徐鵬舉楞了,定定瞧著他半晌,接著幽幽一嘆:「我覺得自己好像又被你算計了……」
扭過臉時,徐鵬舉的表情已變得格外猙獰可怖,指著場中上竄下跳,表現分外活潑的涂總旗,徐鵬舉大喝道:「來人,給小爺把他打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是!」眾惡僕轟然應命。
緊接著,一群人鎖定目標,團團圍了上去,對涂總旗展開了慘無人道的痛毆……
混戰中,涂總旗又急又氣:「你們憑什麼只打我一個……」
抗議的聲音越變越小,最後消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44 AM
第五十二章 朋友之義
故人相見,分外……眼紅?
混戰硝煙散去,秦堪朝徐鵬舉擠了擠眼,徐鵬舉不甘的哼了哼,他討厭被算計,而且被同一個人算計。
「披薩……」秦堪湊在徐鵬舉耳邊只說兩個字,徐鵬舉虎軀一震,悻悻帶著家僕惡奴們撤退。
此戰也,錦衣衛和魏國公府兩方沖突,兩敗俱傷,誰也沒佔多大便宜。
塵煙散盡,奮勇殺敵的涂總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待郎中搶救……
涂總旗被抬上擔架,秦堪俯身滿懷深情地關切道:「涂總旗打架一馬當先,真勇士也,回家好好養傷,養個一年半載也不打緊,身體是打架的本錢,萬莫大意,百戶所裡的事情勿需掛懷,兄弟們會想你的……」
陷入昏迷的涂總旗被兄弟們抬走。
隨手指了指涂總旗下面的一名小旗:「你,叫什麼名字?」
小旗一呆,道:「標下李二。」
「好,李二,我任你為代總旗,涂總旗養傷期間,你負責代理他的職位。」
李二睜大眼睛楞了很久,接著大喜過望,撲通一聲單膝跪下:「標下願為秦大人效死!」
一邊跪著,眼睛卻目送著涂總旗的擔架消失。
很好,內部整頓完畢。
不出意外的話,涂總旗的傷勢恐怕好不了了,就算好了,李二肯定也有辦法讓它繼續惡化……
秦堪忽然覺得有點牙疼,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善良了,這樣不好,應該拉上小公爺一起三省吾身。
淡定的站在院子中,秦堪一身飛魚錦袍靜靜地負手而立,微風拂過,吹動錦袍下擺輕輕飄動,形象非常的玉樹臨風,卓爾不群。
打掃戰場的屬下們看著他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尊敬和畏懼。
大明一朝至今,敢在南京帶著屬下跟魏國公府直接叫板,凜然不懼跟小公爺拼個兩敗俱傷的百戶大人,除了眼前這位爺,實在絕無僅有,跟著這樣護犢子的上司辦差,哪怕被打死了那也死得痛快!
不知不覺中,秦堪已在百戶所裡建立了屬於他的威信。
當然,這是踩著小公爺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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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錦衣衛某個小百戶敢跟小公爺的家僕火拼一事,便傳遍了整個南京城。
不信者有之,愕然者有之,嘲笑者有之。
當然,還有把秦堪的名字供上長生牌位的,——這個屬於被小公爺作威作福欺負狠了的人家,類似於畫圈圈詛咒的意思。
小公爺的臉不能隨便踩的,這幾天小公爺的脾氣很暴躁,秦堪猜測他可能很想派人敲自己悶棍,看在朋友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下手。
風和日麗,陽光明媚。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一個晴朗的日子裡,秦堪把小公爺約在了秦淮河北岸的夫子廟前。
小公爺仍舊那副跋扈性子,未見人,先聞聲,遠遠的便有侍衛用刀鞘將廟前擋路的百姓拍開,眾人簇擁著鼻孔朝天的小公爺呼喝開道,大搖大擺的走過來。
仍舊是熟悉的混蛋模樣,連侍衛們看見秦堪後怒目欲拔刀的樣子都跟以前在紹興一樣。
秦堪很想保持嚴肅,可是看到徐鵬舉目中無人的跋扈樣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跋扈得挺可愛的。
小公爺看到秦堪後臉色卻不佳,顯然對秦堪又算計他一回的行為表現得很不滿。
砰!
一名擋路的百姓被小公爺親自一腳踹飛。
「他舅子的,瞎了?沒見擋了小爺的道兒嗎?」徐鵬舉瞋目大罵。
「多日不見,小公爺風采依舊,器宇軒昂……」秦堪拱手贊道。
徐鵬舉面色不善的直哼哼:「那是,小爺一直軒昂著呢……你也不差啊,不在紹興發財,跑南京來坑人了?莫名其妙的怎麼混進了錦衣衛?還讀書人出身,沒出息!」
秦堪嘆道:「一言難盡,我至今也糊裡糊涂的,誰這麼缺德把我弄進錦衣衛,這是有人想毀我吧?」
「為了毀你還特意讓你當個百戶?你知不知道在錦衣衛裡當個百戶有多難?」徐鵬舉越說越不滿:「你當百戶便罷了,為何要踩著小爺的臉鞏固你的位置?當小爺傻子麼?」
秦堪深深嘆息道:「小公爺能否講點道理?明明是你凶神惡煞帶著人上門尋釁,怎麼現在全怪我頭上了?」
徐鵬舉聞言一滯,霸道的說法,小爺帶人砸你你就得老實受著,反抗就是不給小爺面子……不過秦堪是朋友,這麼混帳的話小公爺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狠狠一甩袖子,徐鵬舉惡聲道:「你今天把小爺叫出來是打算私下向我賠罪麼?」
秦堪嘆氣嘆得更大聲了:「為什麼總有人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既然佔住了道理,怎麼可能賠罪?」
「你到底叫我出來幹什麼?」
「我只想向小公爺借錢而已……」秦堪笑得很靦腆。
徐鵬舉倒吸一口涼氣:「你踩了我的臉不說,居然還好意思向我借錢?是你傻了還是我傻了?」
「我們都沒傻,通財本是朋友之義,小公爺難道忘了我們是朋友嗎?」
徐鵬舉楞了半晌,仰天一嘆:「我怎麼會認了你這號朋友?」
「也許小公爺前世造了孽吧……」秦堪同情地瞧著他:「下輩子認朋友,一定要一眼看清了他的心肝脾肺腎以後再做決定……」
「你的忠告很有道理……」徐鵬舉點點頭,深以為然,接著笑了起來,笑聲由小變大。
「剛認識你的時候看不出,你竟是如此無恥之人,早知道我就叫人把你的腿打斷再說了。」
秦堪摸著鼻子苦笑道:「裝臉熟騙叫花雞的人居然說別人無恥,這世道怎麼了?」
「說吧,為什麼向我借錢?」
「因為只有欠了別人的錢,別人才會恭恭敬敬地把你當大爺供著,不會一見面就喊打喊殺……」
徐鵬舉又楞了,回味半晌,終於喃喃道:「奇怪,為何你說的每一句話看似謬論,仔細一想又很有道理呢?」
古怪地盯著秦堪,徐鵬舉感慨嘆道:「真是個人才啊,生子當如秦秀才……」
「小公爺此話,在下不敢苟同。」
「為何?」
「小公爺將來生的兒子若真像我,我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秦堪很真誠地看著徐鵬舉:「……我連小公爺的夫人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呢,這黑鍋我肯定不能背的。」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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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5 02:46 AM
第五十三章 尋找財源
從千兩戶一朝淪為窮光蛋,秦堪的心路歷程可謂復雜,他發覺自己的價值觀有所改變,前世有一個墨菲定律,大概意思是,越想省錢,錢就花得越快,花自己的錢不如花別人的錢。
這是銀子花光後秦堪收獲到的人生道理。
人生就是這樣,不斷的挫折和教訓換來漸漸完善完美的價值觀。
這也是秦堪今天找徐鵬舉借錢的原因,前面總結過,花自己的錢不如花別人的錢,偌大的南京城裡,唯一相熟而且長相身材與冤大頭一般無二的,只有小公爺徐鵬舉了。
「你自己的錢呢?」徐鵬舉不高興,外人向自己借錢,無論如何都不是件高興的事。
「新任百戶,拿去收買人心了。」秦堪提起這事仍然一臉肉痛。
「收買人心用得著傾家蕩產嗎?」
「我若不傾家蕩產,手下們揍你的時候能那麼賣力嗎?」
徐鵬舉眼角直抽搐:「你要借多少?」
秦堪有點靦腆道:「如果把你魏國公府名下生意最好的妓院借給我錦衣衛經營一兩年,那就最好了……」
徐鵬舉猛地站起身,抬頭看看日正當中的驕陽,喃喃道:「天色不早了,爺爺該叫我回家吃飯了……」
秦堪急忙拉住他:「小公爺慢走,我可以漫天要價,你也可以落地還錢呀,對朋友要有耐心的,特別是對借錢的朋友。」
徐鵬舉嘆道:「我總覺得借錢的朋友就不能算朋友了……對那種借錢還敢獅子大張口的朋友,最好的做法就是亂棍打死。」
「一萬兩吧。」秦堪主動降低了價碼。
徐鵬舉想也不想便砍了一半的價:「想得美,就借你五千兩!」
「行,五千就五千。」秦堪答應得很痛快,他的心理底線其實只有一千兩,小公爺的智商總能讓他隨時隨地收獲到意外的驚喜。
徐鵬舉臉色青紅不定,重重嘆氣道:「我感覺自己又被你坑了……秦堪,以後咱們還是少見面吧。」
頓了頓,徐鵬舉忍不住好奇道:「你用這五千兩做什麼?給你那百多號人發餉麼?我可告訴你,這錢要還的,發餉你能發幾個月?」
秦堪笑道:「我用它來開店做買賣,授人以魚莫如授人以漁,我的百戶所名下有了能賺錢的產業,兄弟們以後自然有了源源不絕的餉銀。」
「你開什麼店?」
「我打算開超市,這個我可以保證,整個大明絕無僅有。」
徐鵬舉大感興趣:「何謂超市?」
跟一個古代人解釋何謂超市是件很費心神的事,鑑於小公爺剛剛成為他的債主,秦堪只好不厭其煩的跟他把超市的具體細則詳細解釋了一遍。
徐鵬舉聽得很認真,他在國公府學塾裡聽大儒講學都沒這麼認真過,越聽眼睛越亮。
他發現秦堪的肚子好象有很多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東西,那些足以名垂千古的詩句,那個孫猴子的話本故事,那些舉手之勞便做出的神奇而美味的食物,以及時常沖口而出的新穎詞兒……當然,把這些全部除開,剩下的全是陰謀詭計和壞水兒。
很有趣的人,他像一座寶藏,只要不停挖下去就永遠能得到驚喜和驚奇。
說好明日派幾名校尉去國公府拿銀子後,秦堪便告辭了。
至於欠條,徐鵬舉沒提,秦堪自然也不會給自己多事,寫了欠條再賴帳就有點麻煩了。
秦堪是個討厭麻煩的人。
夫子廟前人流如潮,豔陽暖洋洋地照在徐鵬舉身上,將他那身紫色團花錦袍照映得璨然生輝,腰間的玉帶折射出紫色的光芒,看起來愈發貴氣雍華。
看著秦堪離去的背影,徐鵬舉若有所思,嘴角泛起幾分玩味的微笑。
「超市?聽起來挺有意思,方平!」
一名侍衛抱拳應道:「在。」
「剛才秦堪說的那些,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很好,回府上支銀子,照他說的辦,咱們搶在他前面,在南京城先開四五家超……嗯,超市。」
「小公爺,您不缺錢呀,何必……」
「我不缺錢,但我就想惡心惡心他!」徐鵬舉嘿嘿陰笑,眼裡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
被秦堪坑了一次又一次,小公爺對秦百戶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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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現在很缺錢,缺得很緊迫,因為下面有一兩百雙眼睛盯著他,一旦發不出餉銀,他這個百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半夜套麻袋敲悶棍的事情很有可能出現在他身上。
幾百兩銀子花出去,只能保證他們暫時的忠誠,要想把他們的忠誠永遠維繫下去,誠意和利益缺一不可。
回百戶所的路上,秦堪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發現在大明開超市不是個好選擇。
雖說古代人素質都挺高,可偌大的南京城,地痞流氓也不少,這年代又沒監控器,請再多的伙計也是車水杯薪,不夠用。估計超市開起來,每天被偷的商品就是一個商家無法負擔的天文數字……
秦堪肚子裡有很多好主意,廢掉一個也不算什麼。
若想財源廣進,而且把資金投入風險降到最低,還是搞投資比較好。
錦衣衛有現成的情報網絡,南京城裡打聽打聽,哪家店鋪缺少資金運作又比較有潛力的,不妨投銀子進去,按股份分紅,這樣的店如果找到四五家,一兩百號手下的餉銀絕不成問題。
秦堪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立馬興沖沖地回了百戶所。
…………
…………
日子過得很快,十天半個月一晃便過去了。
秦堪這個錦衣衛百戶要負責的事情不多,隔半個月去千戶所給雷千戶請請安,匯報一下工作,說幾句報效皇恩的套話,每天交代手下在東城管區裡巡巡街,幫閒們散布到城裡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樓裡聽取四面八方的瑣碎情報,晚上匯總到百戶所,百戶所再將這些情報有選擇性的上報給千戶所。
還有就是各個衙門派一兩個坐探應付差事,只要那些憤青文官們不在衙門裡破口大罵弘治皇帝,或者表達出強烈的想與天子陛下所有女性親人發生超友誼關系的大逆之言,不管他們說什麼都當沒聽見。
日子過得充實且逍遙,秦堪漸漸對錦衣衛不那麼反感了,其實錦衣衛並不是每天都那麼腥風血雨的,絕大多數日子裡跟普通的衛所軍戶沒什麼區別,白天應差,晚上下班回家摟著婆娘睡覺。
小公爺又來百戶所了。
這回來得怒氣沖沖,臉上的表情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臭。
秦堪有點擔心,通常擺出這種表情的人,一般都是討債的債主,——那五千兩只借了幾天呀。
「小公爺來討債?沒錢!」秦堪拱手,第一句話便把路堵死了。
「不是來討債……」徐鵬舉顯然精神不大好,吃了啞巴虧出不得聲的樣子:「……就是順路經過,咳,來看看你。」
秦堪恍然,原來是順路經過。
於是秦堪端茶送客。
秦百戶就算不忙,也沒有跟債主一起打發無聊時間的愛好,欠錢的人至少應該具有躲著債主的基本覺悟。
徐鵬舉無視秦堪把茶盞兒端了一次又一次的暗示,神情顯得有點氣急,訥訥道:「你上回不是說要開超市嗎?怎麼沒開?」
「哦,後來我想清楚了,超市弊端太多,所以改了主意,不開了。」秦堪老神在在道。
「改……改了主意?怎麼,怎麼沒知會我?」徐鵬舉的表情似哭似笑,有點復雜。
秦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開就不開唄,知會你干嘛?」
說著秦堪精神一振,不知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幸災樂禍笑道:「小公爺,你聽說了沒有?前幾日南京城裡新開了四五家我說的那種超市,嘖嘖,一開業就被城裡的地痞潑皮們偷了三四成,商家開業兩天就把本錢賠了個精光……哈哈,不知哪家的富二代這麼缺心眼兒,我若是他爹,非把這沒用的兒子閹了不可,活脫的敗家子呀。」
徐鵬舉的臉色慢慢變綠,情不自禁地翹起了二郎腿:「…………」
秦堪說著說著又有些憤慨:「敢抄襲我的創意,活該他賠本,誰家這麼缺德偷我的主意,我敢肯定他爹生出的兒子沒屁眼兒……」
徐鵬舉嘴唇抖了幾下,無限委屈的小聲辯解道:「我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48 AM
第五十四章 開拔集結
是的,小公爺又被秦堪坑了。
這回不關秦堪的事,實在是無意中坑了他一把,徐鵬舉上當的性質屬於自作孽不可活那一種。
魏國公府雖說良田商鋪無數,可府裡的銀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小公爺投資創業失敗,老國公非但沒有安慰,反而狠狠踹了這個不成器的孫子屁股兩腳。
心靈受傷的小公爺從百戶所悻悻回府,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少跟秦堪來往,子曰:「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學問一塌糊涂的小公爺突然發現,一千多年前的聖人早就告訴過他怎樣趨吉避凶了,只是他一直沒把聖人之言放在心上而已,秦堪這種人很明顯就是聖人說的「不善者」,沾之晦氣,避之為上。
…………
…………
秦堪在百戶所裡的威望越來越高了。
他對待手下兄弟跟對待小公爺的態度截然不同。小公爺可以坑一坑,但手下兄弟不行,不但不能坑他們,還要對他們真誠,盡量多給他們一些利益,盡量做到對任何人都一碗水端平,賞功罰過毫不含糊,無論公務還是私事,秦堪都當著兄弟們的面做得明明白白。
小公爺與秦堪的交情看在越來越多的人眼裡,南京城裡公侯勳貴們漸漸將秦堪的名字記在心間,一個小小的錦衣百戶在南京城裡的分量漸漸重了起來,由此帶來的好處很多,比如原本管區內一些沒有後台又賴著不肯給平安銀子的青樓賭檔,忽然某一天很熱情的將銀子送上門來,點頭哈腰的諂媚模樣直教人反胃,還不得不打起精神應酬。
秦堪不知道,這一切完全是因為他帶著手下兄弟跟魏國公府的家僕打了一架,又跟小公爺狀若無間的在南京城大街上招搖過市了幾次而已。
看在有心人眼裡,秦堪這人便不一般了。
跟南京城裡最跋扈的小公爺打架竟打成了朋友,這簡直是生命的奇跡……
能創造奇跡的是神,不是人,至少不是一般人。
幾家青樓賭檔迷途知返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秦百戶賺錢的法子那才叫手下兄弟們目瞪口呆。
通過匯總的情報,秦堪實地考察了南京城裡幾家有潛力又因種種原因經營不善的店鋪,小公爺借他的五千兩銀子起了作用,大把的投資砸下去,店鋪起死回生,財源就這樣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
半個月後,當總旗丁順和李二恭恭敬敬將二千多兩銀子的紅利捧到秦堪面前時,連秦堪都驚訝地瞪大了眼。
一網撒下去,他也沒想到能撈到這麼多魚,分散投資的辦法果然有效。
秦堪不由有些自得,一個前世能在公司當上副總經理的人才,投資眼光還是很靠譜的。
於是秦堪當即做了決定,以後每月紅利和平安銀子所得,抽出三成孝敬雷千戶,其余的七成裡面,百戶所裡所有兄弟拿五成,他秦百戶獨拿兩成。
當丁順和李二討好地要求秦大人獨拿四成,其余的三成分給兄弟們時,秦堪氣得兩腳把他們踹出了門。
這一踹引來了兄弟們發自內心的尊敬,也不知是誰悄然定下了規矩,凡百戶所裡的兄弟面見秦堪時,必先單膝行個跪禮再說事。
秦堪很受感動,這是一群窮兄弟們僅能表示的最大敬意了。
弘治十七年六月。
南京東城千戶所千戶雷洪突然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緊急召見麾下十名百戶,昏暗的燈光下,雷洪陰沉著臉下了一道命令。
奉南京兵部衙門調令,調動南直隸和浙江六個衛所官軍,緊急開赴松江府崇明縣與敵作戰,南京錦衣衛東城千戶所亦奉命開赴崇明,職責是督戰。
而這次作戰要面對的敵人,是……倭寇!
秦堪腦子轟然炸響,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打仗,戰爭,一直以為身處繁華京都,這些東西離他很遙遠,他秦堪只是一個活在太平盛世裡,安然享受生活快樂的小小百戶,何曾想過有一天,戰爭突然降臨到頭上,無法反抗,無從逃脫。
弘治十七年六月,倭寇登陸太倉洲,**擄掠後揚長而去,同月,倭寇頻頻於嘉定,金山,南匯等縣登陸,當地官軍不敵而逃,百姓死傷無數,財物女子奪掠無數,東南告急!
天子龍顏大怒,內閣調動南直隸和浙江六個衛所,包括海寧衛,臨山衛,紹興衛,觀海衛等共計三萬余官軍齊赴東南,誓將倭寇趕回大海。
南京錦衣衛東城千戶所便是一支以督戰為目的的官軍。
因為督戰本就屬於錦衣衛的職責,與敵交鋒的戰陣中,左臂綁著紅巾,手執大刀威風凜凜站在己方陣型兩側,但有怯戰或逃跑的軍士,上前二話不說一刀劈倒,以定軍心。
秦堪他們即將要做的,便是這件事。
…………
…………
松江府,即前世的上海市,離南京近八百裡,它便是秦堪和兄弟們此行的目的地。
軍情緊急,軍令如山!
千戶雷洪帶隊,秦堪和另外九名百戶約束著手下,開始了漫長而沉默的行軍。
行不到百裡,秦堪的文弱身子便受不了了,幸好得了手下兄弟照顧,幾個魁梧力士輪著班的一邊一個架著他行軍,秦堪幾乎快虛脫了。
這年代沒有汽車火車,也沒有運輸機,當官的可以騎馬,像秦堪這樣的基層百戶可沒資格,看著遠處的雷千戶也沒有特殊待遇,和普通的校尉們一樣靠著兩條腿走路,秦堪只好跟著繼續跌跌撞撞行軍,心裡把倭寇的祖宗十八代女性先人全部操了一遍,又把他們的男性先人拎出來一人爆了一菊花,秦堪這才好受了些,勉強跟上了隊伍。
八天後,錦衣衛東城千戶所按時到達松江府崇明縣。
海寧衛和紹興衛官兵已然集結完畢,雷洪將十名百戶分成十支督戰隊,分批進入兩個衛所中,雷洪給秦堪和九名百戶們下了死命令。
衛所官軍與倭寇交鋒時但有怯戰避戰脫逃者,殺無赦!督而不殺,其罪各百戶反坐之。
秦堪等人凜然應命。
咸澀清朗的海風裡,一股鐵鏽般的血腥之氣緩緩凝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48 AM
第五十五章 崇明抗倭(上)
崇明縣位於長江入海口,它是一個島,距離松江府城八十余裡。
此時崇明縣的百姓已開始陸續轉移,紹興衛所已在島上安營扎寨,海寧衛已轉到附近的橫沙島上駐扎,營盤周圍架起柵欄,一座座帳篷拔地而起,載著斥候的數十條艨艟小船派放出海,衛所官兵們沉默地忙碌著,氣氛很壓抑,仿佛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遞上牙牌和調令,營門軍士查驗過後,秦堪領著手下百余名錦衣衛入營。吩咐丁順和李二約束兄弟們,秦堪獨自一人走進了中軍大帳。
秦堪的臉色一直到現在還是很蒼白,腿肚子不時抽搐幾下,那是一種想轉身當逃兵的沖動,有點不聽大腦指揮了。頭一次親身參與到冷兵器時代的戰爭裡,來自和平年代的秦堪此刻只能咬著牙緊緊按住腰側的繡春刀柄,來掩飾自己的害怕和緊張。
中軍大帳內,一張碩大的羊皮海圖周圍站著幾個人,紹興衛指揮使張奎披掛戴盔站在當中,身旁同樣披掛的是紹興衛都指揮僉事許清,還有三名文官,分別是松江知府林世達,崇明知縣陳元宏,以及軍政監察御史王介。
與他們隔著幾步遠,神情恭謹站著的是紹興衛所屬幾名千戶。
當日奉魏國公調令入紹興城,砸了知府佟珍房子的千戶呂志隆赫然在列。
軍帳內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由於不知倭寇下一步的行動,調動而來的六衛兵馬不得不分成六路,各自駐守在沿海,紹興衛守崇明,海寧衛守橫沙,臨山衛守太倉,觀海衛守嘉定等等。
秦堪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通報過姓名和司職之後,紹興衛指揮使張奎朝秦堪淡淡點頭,目光又回到了海圖上。
秦堪很安分的站在一旁,對張奎的冷淡態度不以為意,好幾個千戶站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喘呢,自己這個錦衣衛百戶是來督戰的,說得直白點,是來對付自己人的,自然得不到張奎的好臉色。
張奎臉色郁卒地跟大家商量了許久,奈何倭寇來去如風,機動靈活,委實不知他們下一步會禍害大明哪個地方,一群人左思右想也拿不出有效的辦法,張奎只好下令幾名千戶分別駐守崇明島東,北,南三面,放出去的斥候若有消息報來再定行止。
軍情緊急,張奎沒說什麼官場套話,匆匆下了軍令後便揮手散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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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跟在幾名千戶身後走出軍帳,深吸一口氣,咸澀的海風湧進胸腔,嘴裡充滿了古怪難言的味道。
倭寇,貫穿整個大明一朝的心腹大患,日本國內戰亂不休,一些戰敗失意的日本貴族,流浪武士組成的強盜團伙,乘著海船來到大明沿海,殺百姓,奪財物,無惡不作,他們所經之地,往往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這是一幫該死千百次的人渣,可是他們來無影去無蹤,誰也捕捉不到他們的行蹤。
怎樣對付他們呢?
秦堪開動著現代人的腦筋,可惜想了很久也只能苦笑搖頭。
穿越者不是萬能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終其大明一朝,對倭寇也沒有太有效的對付手段,這樣的軍國大事,秦堪比那些抗倭的大臣和將士們聰明不了多少。
靜靜聽著海浪拍打石岸的聲音,秦堪目注前方浩瀚無垠的大海,神情卻充滿了苦澀。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紹興衛下千戶呂志隆。
呂志隆朝秦堪友好地笑了笑,道:「秦百戶,幸會了。」
秦堪急忙拱手:「呂千戶,有禮。」
呂志隆眼睛眨了眨,道:「秦百戶是讀書人?」
秦堪苦笑,為何別人一見他就知道他是讀書人?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總覺得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你太弱了……
在軍伍裡說別人是讀書人……應該是在罵人吧?
使勁拍了拍胸脯,秦堪試圖讓自己顯得雄壯:「軍戶,祖傳父,父傳子的軍戶。」
呂志隆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那你還是趕緊找個婆娘成家生子後再上戰場吧,你這樣的上了殺陣,活下來的機會不大。」
秦堪:「…………」
自取其辱啊。他突然覺得自己確實是個讀書人,因為他和讀書人一樣,有犯賤的潛質。
凝望面前那片蒼茫的大海,呂志隆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也不知那幫殺才下一步會禍害哪裡,咱們在崇明島上守株待兔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覺得滿身的勁兒被捆著,不知如何洩出去……」
秦堪道:「如果咱們碰到倭寇,會贏嗎?」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令呂志隆迷茫了。
紹興衛所四個千戶,總共四千余官兵,倭寇充其量數百,以十搏一之戰,按說毫無懸念,可是呂志隆卻真的不知道答案。
衛所官兵的戰力太讓人悲觀了,說白了,他們只是一群為上官種田的農夫,平日半月小練一次,一月大練一次,戰時扔了鋤頭握兵器,這樣的軍隊能打勝仗嗎?
呂志隆是千戶,他最了解衛所官兵的戰力,仰頭苦笑數聲:「若倭寇不攻崇明,兄弟們便算運道好,撿條命回去,如若倭寇真沖著崇明來了,某便舍命拼它一場,反正沖殺也是死,掉頭逃跑也是死,我若一退,秦百戶你的督戰隊恐怕下手不會含糊吧?」
秦堪長長一揖:「職命在身,不得不為,呂千戶見諒。」
呂志隆哈哈一笑:「沒什麼見不見諒的,呂某殺倭寇是職命,你殺我逃跑的弟兄也是職命,既然吃了軍糧,戰死沙場也是應得的下場。」
遠方,一抹豔麗的殘陽緩緩下沉,夕陽下的海灘染上了一層金黃。
海浪一波接一波,一條條銀白色的浪線由遠而近,前赴後繼在沙灘邊沿沖刷,消失……
兩人靜立於海邊,各自想著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雙目一凝,遠處的海面上出現十幾個小黑點,慢慢地,小黑點近了,竟是十余艘掛著黑帆的帆船。
「呂千戶,那裡是我們的斥候船回來了麼?」秦堪指著遠處道。
呂志隆凝目仔細看了半晌,忽然兩眼圓睜,大聲道:「黑帆,船體平頭方正,不是斥候船,是倭寇!」
秦堪的心徒然一沉,臉上一片可怕的慘白。
倭寇……真的來了!
呂志隆再看了幾眼,確定是倭寇後,扭頭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大喝:「倭寇來犯!倭寇來犯!所有人整隊,結陣,迎敵!」
後方駐地的官兵一陣喧嘩。
秦堪的身軀抖索了許久,終於狠狠一咬牙,緊緊握住了腰側的刀柄,鼓足了勇氣瞋目大喝:「錦衣衛督戰,戰陣兩側壓陣,怯戰避敵脫逃者,斬!」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49 AM
第五十六章 崇明抗倭(中)
咚咚咚的戰鼓擂響,海灘邊數十丈方圓的空地上,衛所官兵集結的場面非常混亂,大明制式兵器雜多,刀槍鏜箭不一而足,倭寇的海船來得很快,離岸邊不足一裡,而岸邊的衛所官兵們仍在匆忙整隊,只聽得一片喧囂的罵聲吼聲和哭聲,兵器忙亂地互相磕碰,亂成了一鍋粥。
紹興衛的其他三個千戶官兵分別駐守崇明島的南北兩端,一時半會兒估計趕不及增援了,指揮使張奎也領著諸官員趕赴南端,這裡只留下了呂志隆的一個千戶和秦堪的百戶督戰隊。
呂志隆渾身披掛,手執一把二十余斤的環式大砍刀,罵罵咧咧的在隊伍中穿行,不時踢屬下官兵們幾腳。
秦堪命丁順和李二率弟兄們左臂綁上紅巾,執刀分列官兵陣型兩側邊沿,大明立國以來,大小戰陣的督戰隊都是這般壓陣,穩住隊伍陣型不亂的同時,也能給作戰的官兵們一種心理上的威懾,讓他們不敢輕易當逃兵。
混亂嘈雜中,一股無形的殺氣凝結於眾人的心頭,沉甸甸的壓在胸口,咸澀的空氣仿佛飄散著幾絲腐爛的血腥氣息,令人無端地有種嘔吐的沖動。
這就是戰爭,它像一只毀滅一切生靈和希望的巨獸,人類在它面前只能顫栗發抖。
當倭寇的十余艘海船離岸邊只有二十丈時,終於,衛所官兵隊伍裡有人受不了這巨大的恐怖的壓力,忽然扔掉手裡的兵器,發了瘋似的跑出了隊伍,一邊跑一邊大哭。原本勉強成型的隊伍頓時一陣驚惶混亂。
秦堪咬牙大喝:「砍了!」
丁順二話不說,手起刀落,那名逃跑的軍士一聲慘叫,被丁順一刀劈死,屍體猶在沙灘上抽搐不已。
整隊的呂千戶扭頭看了秦堪一眼,痛惜和感激的復雜目光,令秦堪心頭一顫,扭頭望向別處,牙齒卻死死咬住了下唇。
這是戰爭,軍心一亂所有人都得死,向自己人下殺手是為了保住更多自己人的性命!
秦堪不停在心中說服自己,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殺人,而且還是自己親自下的命令。
胸腔裡堵著一口逆氣,他很想吐,卻死死咬牙忍著。
「怯戰脫逃者,斬!」秦堪仿佛給自己壯膽似的,再次瞋目大喝。
「斬!」錦衣衛督戰隊齊聲大吼。
這一聲吼終於壓住了陣型的混亂騷動,官兵隊伍漸漸安靜下來。
呂志隆也放聲吼道:「弓箭上前,槍兵壓後!所有人聽令行事,違軍令者,殺無赦!」
百余名弓箭手分成兩排挽弓而上,一排單膝跪地,一排直立,抽出箭囊裡的翎尾箭矢,搭在弓弦上。
其余數百名手執長槍和刀鏜等兵器的軍士站在弓箭手後方嚴陣以待。
秦堪的督戰隊壓在戰陣兩側,雁形分散而立。
一千多人就這樣靜靜看著倭寇的海船緩緩靠近,靠近……
終於,海船在離岸邊只有數丈之遙時,船行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十余艘海船上撲通撲通跳下百余個倭寇,他們穿的衣服很雜亂,文人長衫者有之,武人短衫者有之,和服者有之,甚至也有人精赤著上身,胯間只圍了一塊日本傳統的兜襠布。
他們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刀槍劍棍,連舉魚叉的都有,為首的十幾個人梳著髡頭,頭皮上抹著黑色的油漆,形象說不出的怪異難看,他們泅著齊膝的海水,面目猙獰地朝岸邊走來,嘴裡發出哇哇的怪叫。
秦堪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這一戰關乎著生死,關乎著包括自己在內四千多名大明官兵的生死。
十余艘海船上陸續下來了三百多倭寇,為首的十幾人離岸邊不足十丈,已在弓箭的射程之內了。
呂志隆眯著眼端詳了一會兒,將手中的大砍刀高高揚起,大聲下令:「放箭!」
嗖嗖嗖!
箭矢漫天激射而去,泅著海水的倭寇們當即倒下了十余人,可他們仍在向前不屈不撓地泅渡著,眼中凶光畢現。
「再放箭!」呂志隆大聲命令。
嗖嗖嗖!
隨著倭寇們的步步逼近,衛所官兵的隊伍卻出現了小小的騷動,又有幾名軍士扔下了兵器,不要命的跑出了隊伍,被錦衣衛督戰隊趕上後一刀劈翻。
當所有倭寇在不停歇的箭雨中強行登上岸後,呂志隆命弓箭後撤,槍兵上前列陣。
雙方隔數丈之遙,開始了沖鋒,雙方越接越近,終於迎面狠狠撞擊在一起。
秦堪努力支撐著發抖的身軀,領著錦衣衛亦步亦趨地跟隨隊伍前進。
轟!
驚濤拍岸似的巨響,雙方短兵相接,倭刀與長槍無情地刺出,雙方拼盡了全力,相互屠戮著敵人的生命。
刀光劍影和臨死前絕望的慘叫,交織成一片地獄的亡靈曲。
腐爛如鐵鏽般的血腥味道很快充斥著空氣,殷紅的鮮血和森森的白骨,以及那些捧著殘肢倒地哀嚎的軍士們,一幕幕殘酷得讓人發瘋的景象,狠狠刺激著秦堪的心。
交戰不到一柱香時辰,終於,倭寇們抵擋不住了,數百人開始惶恐後撤,紛紛跳下海朝海船逃去。
秦堪感到心髒一陣劇烈猛跳。
快贏了!就差一點點了!
為首的十二名倭寇見伙伴們後撤,仿佛徹底激起了他們的凶性,一名光頭穿著日本武士服的倭寇當先跨出一步,忽然發出淒厲如鬼般的嚎叫,接著狠狠一刀劈在一名衛所軍士的背上,接著發了瘋似的扔了倭刀,兩手抱住軍士的肩膀,一張嘴朝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軍士的慘叫聲裡,倭寇連皮帶肉咬了一大口,嘴裡嚼了幾下,竟生生吞了下去,然後咧開血紅的大嘴,朝官兵們厲聲吼叫。
這一舉動令所有官兵目瞪口呆,一種莫以名狀恐懼深深襲向眾人心頭,眼前這個狀若食人厲鬼的倭寇將所有人的高昂士氣瞬間降至了冰點。
秦堪心頭猛地一沉,情知不妙,剛准備叫丁順和李二嚴密壓陣,話還來不及出口,便聽得軍士中有人忽然恐懼至極地大喊:「我們打不了的,他不是人,是鬼!是鬼!」
一人,兩人,三人……
只差一線便要贏了的官兵們,此刻紛紛扔下兵器,掉頭就跑,任兩側壓陣督戰的錦衣衛如何劈殺震懾,也頂不住如潮水般敗退的逃跑官兵。
兵敗如山崩!
呂志隆大怒,親手劈翻了幾名逃跑的軍士,仍被不斷湧向後方的將士們沖擊得踉蹌不已。
「兄弟們不要跑!不要跑!倭寇只有十二個了,只有十二個了啊!」呂志隆的兩眼布滿了血絲,吼聲裡充滿了悲愴。
秦堪也被敗退的官兵沖擊得不停往後退去,一直喊著脫逃者軍法處置,可根本毫無作用。
亂軍中,十二名倭寇眼見竟嚇退了上千的官兵,不由得意的猖狂大笑,一幕令國人悲哀的景象出現了,空曠的沙灘上,十二名倭寇竟囂張的揚著倭刀,追殺著上千名毫無斗志毫無士氣的大明官兵。
呂志隆沒有退,他不能退!退回去他也是死路一條。
迎著倭寇們的倭刀,呂志隆長身而起,環式大砍刀奮力劈出,為首的倭寇敏捷地一閃,一刀落空,旁邊的倭寇一刀刺出,瞬間將呂志隆刺了個透心涼。
呂志隆剎那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撒手扔下刀,朝著官兵們逃跑的方向跪下,嘴裡仍在虛弱的呼喊:「……回來,回來!他們……只有,只有十二個人啊……十二個人啊!」
渾身抽搐幾下,呂志隆頹然倒地,氣絕而亡,至死未瞑目,眼睛盯著前方,充滿了悲愴蒼涼,一直到死,他都沒有解開心中的疑惑。
上千名官兵竟被十二個敵人嚇得落荒而逃,這,到底是為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50 AM
第五十七章 崇明抗倭(下)
官兵們仍在潰逃,沙灘上丟落了一地的旌旗,兵器,盔甲。
秦堪被擠在潰逃的人群中,止不住地踉蹌後退,如逆流中的小舟,在人潮中起伏搏浪。呂志隆的慘死一絲不差地看在他眼中,秦堪的眼珠充血凸出,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多大的聲音也喊不回那些毫無斗志的官兵了,一人崩而全軍崩,打仗完全靠一口士氣撐著的,士氣一洩,戰事皆休。
文官仗節死義,武將慷慨赴死,都是臣子的本分,然而呂志隆卻死得冤,他死在倭寇的刀下,卻被自己的袍澤兄弟誅了心。
官兵們逃得很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腿,須臾間便沒了蹤影。
潔白的沙灘上只剩下一灘灘鮮血,一具具屍體,以及秦堪和手下的錦衣衛兄弟們。
大家的神色都很木然,目光中透著毫不掩飾的悲涼和困惑。
他們和呂志隆一樣不明白,這場仗,到底輸在哪裡?
秦堪也很迷茫,他同樣不知道答案,或者說答案太多,他不知道哪個是正確的。
十二名倭寇獰笑著緩緩走近,沙灘上只剩了秦堪和手下不到一百名兄弟。督戰隊在剛才的戰斗中被倭寇殺死幾個人,官兵潰逃時又被亂軍刺死了幾個,還有十幾人和官兵一樣生了懼意,和大家一起潰逃了。
剩下的包括秦堪在內只有七八十來人。
「大人,戰事已不可為,我們盡力了!標下護送大人撤吧。」
倭寇緩緩步近,丁順焦急地勸著秦堪。
「是啊,大人,我們已堅持到最後了,上面怪責不到咱們頭上,撤吧!」李二也附和道。
秦堪笑了,笑得很悲哀。是啊,上千人跑了,反倒是督戰隊留在了戰場上,說責任,秦堪一點責任也沒有,官兵潰逃與督戰隊毫無關系。這個時候扭頭便跑,不但不會受到怪責,說不定雷千戶還會表彰他們忠勇無雙,畢竟他們堅持到了最後。
可是,能逃麼?
呂志隆的屍體離他們不足百步,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仍在盯著他,眼睛裡有太多的悲涼,太多的困惑。
秦堪只是個文弱書生,他不懂殺敵,他甚至連最基本的劈刺都不會,他和普通人一樣,也害怕敵人,他比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他現在偏偏不想逃,他唯一想做的是,幫呂志隆解開那些困惑,讓他死後的目光不再悲涼,至少,應該有一點點希望。
轉身環視著手下,秦堪愴然一笑:「……他們,只有十二個人啊。」
這句話也是呂志隆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秦堪不再多說,將刀收回鞘內,從地上撿起一桿官兵丟下的長槍,握緊,扎下弓箭步,深吸一口氣。
秦堪的舉動已給了丁順他們最後的答案。
丁順和李二眼中懼色一閃,看著前方秦堪如山岳矗立的身影,二人狠狠一咬牙。
「錦衣衛督戰隊,列陣!」丁順咆哮,聲音嘶啞難聽。
李二眼中也露出了凶光,狠狠朝沙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喝罵道:「老子七八十個人,就不信干不翻十二個人,這都打不贏,活著是為了造糞肥田嗎?兄弟們,招呼著!」
「對,咱們才是真正的軍戶子弟,那些衛所官兵不過是一群農夫而已。」
「干他娘的!老子百多斤今天就撂這裡了!」
士氣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當秦堪一馬當先握緊了長槍,他甚至一句提氣鼓勁的話都不必說,錦衣衛兄弟們的士氣就這樣莫名地高漲起來。
「都撿長兵器,倭寇慣用刀,身手精湛,近身相搏凶險,用長槍長矛列陣方可制敵。」秦堪頭也不回的淡淡下令。
十二名倭寇獰笑步近,秦堪和眾人緩緩後退,趁著對峙的當口,所有人從地上撿起官兵們丟掉的長槍長矛,在丁順和李二的呼喝下,擺成了兩排長槍陣。
秦堪則一馬當先,站在槍陣第一排的正中,嘴角噙著一絲決然的冷笑。
小鬼子們,文弱書生刺出的槍,照樣也能要人命的!
十二名倭寇臉上的輕視和獰笑漸漸消失,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突然發現這群明軍跟剛才落荒而逃的明軍不一樣,大不一樣。
具體區別在哪裡,他們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遇到了棘手的勁敵,仿佛面前無端多出一座無法攀越無法征服的山。
倭寇們久經戰陣,不敢大意,雙手握緊了手中狹長鋒利的倭刀,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兩排槍陣緩緩移動,一步一步朝倭寇逼近。一排當先而立,後面一排則以半蹲之勢,長槍從前排兄弟腿部間隙裡露出來,平端前指。
明軍與倭寇的第二次交鋒!
半丈相距,秦堪忽然吐氣大喝:「刺!」
刷!
一排長槍整齊凌厲地朝前刺出。
倭寇們敏捷地一閃,順勢朝前一滾,倭刀來不及劈出,後排的錦衣衛從他們的下盤及時的刺出一槍。
一陣淒厲的慘叫,頓時四五名倭寇腿上多了幾個血洞。
倭寇尚在翻滾哀嚎,前排又一齊補上一槍,秦堪的長槍狠狠刺在一名倭寇的心髒部位,他只看到倭寇渾身一陣劇烈的抽搐,便沒了聲息,猛地抽出長槍,鮮血狂濺,秦堪白淨的臉上頓時一片駭人的血紅。
忍住強烈的嘔吐**,秦堪面無表情端槍前進。
我殺的不是人,是一群畜生,如此而已。
秦堪不停在腦海中這樣告訴自己。
倭寇們膽寒了,眼中露出了驚恐,他們沒料到大明居然有配合如此默契的軍隊,這樣的軍隊,為什麼剛剛第一次交鋒的時候不站出來,反而等到大軍潰散後才出手?
倭寇們困惑了。這一場仗,留給敵我雙方太多的疑惑。
「倭崽子們,馬上放下兵器投降,我們百戶大人可以饒你……」
「丁順!我不要俘虜!投不投降他們都是一個死!」秦堪厲聲喝斷了丁順的喊話。
「是,大人。」
倭寇驚恐地節節敗退,海船已扔下他們跑了,在這個島上,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援助。
「槍放平,刺!」秦堪再次下了命令。
刷!
「後排,刺!」
刷!
…………
…………
八十人對十二人,戰鬥毫無懸念地結束了。
當一支軍隊有了士氣,任何敵人在他們眼中只是一群待宰的豬。
十二顆倭寇人頭整齊地擺在死去的呂志隆屍首前。
秦堪血染征袍靜靜默立,推金山倒玉柱,向呂志隆跪拜下來,身後八十名錦衣衛兄弟跟著跪下,磕頭。
「呂千戶英靈不遠,兄弟已幫你報了仇,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惑,也有很深的悲涼,這十二顆人頭祭奠給你,你在天之靈好好看清楚,我們的大明,至少還有一點點希望……因為我,秦堪,不屬於這個年代的人來了,大明一定會跟歷史上的大明不一樣……」
「你的疑惑,同樣也是我的疑惑,我們大明的朝廷,大明的衛所官兵到底怎麼了,有生之年,我會找到這個答案,並且,徹底糾正它!我發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51 AM
第五十八章 戰後還京
有生之年,找到這些疑惑的答案,並且糾正它,改變它。
這是秦堪在呂志隆遺體前發下的誓願,渾渾噩噩的他,終於在大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呂志隆目光中的不甘和悲哀一直在秦堪腦海中縈繞,一生也不會忘記,將來走到困境絕境,那道目光終將成為他繼續前進繼續支撐的動力。
英靈不遠,呂千戶在天上看著他,看著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看著他為今日的潰敗找到答案,並且徹底改變這個悲涼的結果。
合上了呂志隆不瞑目的眼睛,錦衣衛兄弟們抬著他的遺體,回到了衛所駐地。
秦堪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勝利後的喜悅。
潰逃的軍士們已被各百戶收攏,回到了營寨中。
遺體回營,在軍士們的面前緩緩行過,大家的眼神沒有太多變化,仍舊一片刺痛人心的麻木不仁,以及對自己未來的擔心。千戶死了,官兵自然也要受到懲處的。
不過死了個千戶而已,他為什麼死?也許他跑慢了吧……
秦堪真想仰天大笑三聲。
到底什麼原因,讓充滿血性的漢家兒郎淪落到如此麻木?
煌煌大明盛世,這張繁華強盛的外皮下,掩藏著多少懦弱的靈魂,多少近在眉睫的危機?
…………
…………
紹興衛指揮使張奎趕回來了,監察御史王介趕回來了。
看著呂志隆的遺體,張奎默然半晌,按劍躬身一禮,王介長長一揖。
安葬了呂志隆之後,張奎和王介等官員們終於開始正視秦堪這個小小的百戶。
八十人對十二名倭寇,大獲全勝,天大的奇跡,這代表著什麼?代表紹興衛沒有敗,沒有敗便是勝利!軍功,榮耀,升遷……這些他們畢生追求的東西將會接踵而至,死者死矣,生者還需繼續生活下去,並且生活得更好。
歌功頌德聲裡,眾人看到了自己敞亮的前途。
「秦百戶是錦衣衛的百戶,說勝也是我錦衣衛之勝,與你紹興衛何干?」雷洪千戶跳了出來,喘著粗氣,眼中充滿了對名利的渴望。
「我們紹興衛在撤退之前,已殺了大部倭寇,功勞明明是我們的!」
軍帳裡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化身成了餓極的野獸,毫不掩飾地將名利當成他們追逐廝殺的獵物,凶相畢露,殺氣騰騰。
至於秦堪這個實際的功臣,已沒人理會他。
他只是個百戶,這份功勞的歸屬與他無關,因為這該由上官們決定,敵人是他殺的,但是在誰的領導下殺的敵人,這個事情需要討論研究決定。
大明的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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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該死的都死了,該退的也退了。
一份錦衣衛發出的報捷文書通過軍驛飛快發往京師北鎮撫司,同樣,一份報捷的文書從紹興衛出發,也發往京師兵部和內閣。
兩份捷報都為自己所在的衛所爭功,只不過有個共同點,錦衣衛百戶秦堪帶領屬下全殲了最後的十二名倭寇。
接下來的善後事情與秦堪無關了,雷洪千戶帶著大家回了南京。
此次百戶所裡戰死的幾名兄弟,每人撫恤白銀一百兩,子弟襲職錦衣衛,逃跑的十幾人全部開革,並押送至南鎮撫司衙門治罪。
回到久違的南京,久違的百戶所,秦堪只覺得滿身心的疲憊,只想倒頭好好睡一覺。
百戶所的門口站著一群頗為面熟的家僕,雁形分列兩排,小公爺徐鵬舉一臉崇拜的盯著秦堪,眼裡冒著小星星,那種發現了奇葩似的眼神令秦堪有些不舒服。
「秦兄弟手刃倭賊,名揚崇明島,壯我大明聲威,委實令人……喂,喂!你什麼態度!」
秦堪華麗麗地無視徐鵬舉,懶得理會他,目不斜視地走進了百戶所,關門,睡覺。
徐鵬舉一直保持著拱手的姿勢,仿佛被人點了穴似的凝固不動,臉上的笑容都像被冰凍住了一般。
看著大門砰地關上,徐鵬舉機械地扭過身,看著身邊的家僕呆呆地道:「你……看得見我嗎?」
「小公爺身軀精壯,相貌風流,小的當然看得見。」家僕連連點頭。
「他為何看不見我?」徐鵬舉有點不自信了,垂頭看看自己的手腳,急切想證明自己是真實存在,而不是一團空氣。
「那家伙必然是個瞎子,小公爺,要不要小的進去收拾他?只要有您壓陣,錦衣衛百戶算個……」
啪!
徐鵬舉一記耳光打斷了他的馬屁。
「小爺的兄弟是壯我大明聲威的英雄,你算個屁!滾遠!」
小公爺仍舊不改跋扈的脾氣,不准別人罵秦堪是一回事,秦堪冷落他又是一回事,他可受不了這個氣。
咣!
大門被徐鵬舉一腳踹開。
「秦堪,你給我出來!憑什麼對小爺視而不見?你剛回南京,小爺招你惹你了?」
秦堪嘆了口氣,從床上翻身而起,整了整衣冠,接著看到門口怒氣沖沖的徐鵬舉,秦堪仿佛剛剛才發現他似的,一臉驚喜訝然:「啊!原來是小公爺當面,久違久違了,小公爺什麼時候來的?」
徐鵬舉又楞住了。
剛剛自己……難道真的隱身了?
「剛來。」徐鵬舉面無表情道。
秦堪挑挑眉,一副杜嫣的嘴臉:「來討債?現在我可沒錢還你。」
「……不是。」
英雄的形象在徐鵬舉心中漸漸碎裂……
「那你來做什麼?」
「來崇拜你。」
秦堪笑了,轉身坐在屋子裡的太師椅上,擺出個大馬金刀的姿勢,朝徐鵬舉勾勾手指。
「來吧,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開始崇拜了。」
徐鵬舉臉色有點發青:「…………」
廟裡拜神似的,徐鵬舉一言不發地朝秦堪長長一揖,表示了一下崇拜,准備扭頭便走,又不甘心地轉過身。
「我覺得既然來了,還是幹點有意義的事兒吧,……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秦堪哈哈一笑,勾著徐鵬舉的肩膀強行往外送。
「年輕人做事要專心,說好了只是來崇拜我的嘛,提那些無聊的事情做什麼,好,崇拜完了,小公爺慢走不送。」
砰。
大門關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54 AM
第五十九章 小賭怡情
雷洪千戶不得不對秦堪另眼相看,他漸漸發覺手下這位百戶是他的福星,如果捷報送到京師後,京師牟指揮使大人論功行賞的話,他一定要推薦秦堪接任他的千戶,而他,自然升得更高,至少也該當個南鎮撫司僉事什麼的,因為捷報上,秦堪正是在他雷洪的英明領導下,打贏了那一場艱苦慘烈的仗。
於是回到南京後,雷千戶對秦百戶頗為親切,三天兩頭把秦堪叫過去吃飯喝酒,言語間不說主屬關系,直接稱兄道弟,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想把秦堪拉進他的陣營,以後用來當作心腹對待。
秦堪感覺有點好笑,武人就是武人,他們拉攏人的方式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單純童真,非常的直爽,類似於小時候跟別人家孩子玩游戲時說一句「你跟我好我就給你很多好吃的……」
相比文官的陰損,秦堪覺得雷洪可愛多了,肚子裡那點小小的心機一眼就能看透,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不累,你只要知道他想得到什麼,自己需要付出什麼就夠了。
雷洪遞來的橄欖枝秦堪沒怎麼考慮便接過了,所謂吃人嘴軟,秦堪這些日子吃雷千戶也吃得不少了,更何況秦堪還有個好習慣,每次吃不完都打包……
既然已當上了錦衣衛,那就必須給自己找個後台靠山,杜宏那樣一沒背景二沒後台的官兒畢竟是少數,這樣的官兒很危險,一不小心就被擼了,秦堪一直拿杜宏當反面教材,杜宏怎麼干的,只要他反著干,一定能收獲人生的巨大成功。
相比之下,小公爺徐鵬舉只能把他劃入狐朋狗友那一類,勳貴雖然可以在大街上橫著走,見誰不順眼就揍誰,但官場上卻幫不了他太多忙。
…………
…………
倭寇之患,在大明早已讓人深惡痛絕,特別是江南和東南沿海的富貴人家,對倭寇更是不共戴天,這群畜生直接損害的是他們的自身利益。
現在秦堪成了殺倭英雄,盡管殺得不多,才十二個,對那些沒經歷過廝殺場面的公侯子弟來說,已然是了不得的英雄了。
秦堪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在南京城紅了。
雷洪請客,徐鵬舉請客,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公侯子弟也請客,好像大家的銀子多得花不完,特意請秦堪給個面子幫他們花一些。
秦堪很想讓他們折現,畢竟他還欠著小公爺五千兩銀子的債呢,每次見他總心虛,這種感覺很不好,想賴掉吧,又覺得這種行為太不要臉,現在他可是殺倭英雄呢,想還錢吧……可他還是想賴掉呀!
秦堪覺得是不是想點別的辦法,光明正大的賴掉這筆帳……
於是幾天以後,南京城的權貴圈子悄然流行起一種賭博游戲,名曰「斗地主」……
秦淮河邊,垂柳依依,春光明媚的河堤邊,金陵名勝五柳亭外綠樹茵茵,秦淮河波光粼粼,美景盡收眼底,令人心曠神怡。
五柳亭中卻是一片烏煙瘴氣,裡面傳出的污言穢語令來往游人側目,守在外面的一群惡僕狠狠瞪一眼後,游人們忙不迭避走。
「他娘的!一對皮蛋憑什麼比一對十大?憑什麼?誰定的臭規矩?」
說話這人是徐鵬舉,他已經輸得臉都綠了。
「一對k……大你一對皮蛋。」武靖伯趙承慶擦著汗,臉色不比徐鵬舉好看多少:「這個符號為什麼念『k』?太難認了……」
秦堪忝陪末座,他的臉色最陽光,很明顯,他是大贏家。
「你把它橫過來看,像不像一個女人劈開了兩條腿?你管它叫劈腿我也不反對。」秦堪笑眯眯道。
徐鵬舉和趙承慶一楞,仔細觀察半晌,露出了男人都懂的淫笑。
「重要的是……」秦堪氣定神閒甩出了一對牌:「……我一對a能管住你的劈腿。」
「我一對2!」徐鵬舉甩牌的氣勢仍舊很跋扈。
秦堪一攤手,笑道:「不好意思,我的牌出完了,各位,承讓……」
二人面面相覷片刻,掏出籌片算銀子。
「小公爺,三十三把牌下來,總共欠我多少了?」
徐鵬舉掰著手指算了半天:「每把牌輸一百兩,三十三把就是……三百三十兩?」
算著算著一楞,徐鵬舉滿面驚喜地一拍桌子:「輸得小爺褲襠都濕了半截兒,原來只輸了三百多兩,哈哈,接著來!」
秦堪呆呆地注視著他,默默不語。
徐鵬舉被他注視得有點不自信,掰著手指復算一遍,接著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胸,惡聲道:「三百三十兩,不對嗎?」
秦堪嘆息道:「小公爺,到底是誰賦予你的霸氣和智慧?」
…………
…………
手氣如風水,不可能永遠都好的。
秦堪接下來的手氣就好像掉進了糞坑裡,臭得不能再臭了,為了不讓自己的債務升級,秦堪只好臨時更改規則,——也可以說胡攪蠻纏。
「一張10!」
「一對6!」
「兩張能管一張麼?」
「當然能管,兩個6加起來等於多少?」
「十二……」
「是不是比10大?」
「是……」
「你還有意見嗎?」
「沒有。」
「繼續,打牌就得遵守規則,賭桌之上可不管你什麼身份。」秦堪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理直氣壯的教訓兩位權貴,擁有游戲最終解釋權的他,跟開了外掛沒什麼區別。
不得不說,跟這種人玩牌簡直是兩位權貴命裡的劫數……偏偏兩位權貴沉浸在斗地主的新奇樂趣裡不可自拔,渾然無覺他們每把牌輸得多冤枉。
徐鵬舉發怒了,很明顯,他的牌品不怎麼好。
「一百兩一百兩的輸贏有什麼意思,咱們玩一把大的!你贏了,欠我那五千兩一筆勾銷,我贏了,你倒欠我一萬兩!」
「小公爺,欠你那五千兩,剛才早就一筆勾銷了……」秦堪忍不住提醒他。
徐鵬舉一滯,大吼道:「我贏了,你欠我五千兩,你贏了,隨便你提什麼要求,小爺絕不反悔!」
這簡直是一只把腦袋伸過來讓秦堪隨便宰的肥豬啊……
「我要大房子,美丫鬟……房子要大,丫鬟要美,當然,房子也要美,一樣的美。」秦堪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這是他一直沒能實現的理想。
徐鵬舉皺眉:「一樣的美?一模一樣的雙生子?這倒有點難辦……行!賭這一把,小爺若輸了保證給你弄來!」
…………
…………
徐鵬舉最後掀桌而去,怒沖沖地給秦堪置辦大房子,美丫鬟去了。
「下次跟你玩牌若輸了,小爺便自剁雙手!」這是徐鵬舉扔下的最後一句話。
秦堪看著兩位權貴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眼中全是笑意。
「就這智商,你縱是千手觀音也不夠你剁的呀……」
右手朝袖筒中一翻,兩指間神奇地出現了一張不知藏了多久的牌,一張3,揚手一甩,牌隨風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56 AM
第六十章 憐月憐星
京師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令人聞風喪膽,臭名昭著的衙門其實跟普通衙門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比別的衙門多了幾分陰森之氣,走進衙門的人往往會情不自禁打個寒戰,文官武將們背後議論,都說是錦衣衛干了太多喪盡天良的事,故而衙門內縈繞著被陷害的忠臣名將們的冤魂。
大堂前高懸著猛虎下山圖,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正蹙著眉坐在堂前主位,翻看著由南京遞來的捷報。
「秦堪……這個名字有點熟。」牟斌回憶了半天,不得其果。
「指揮使大人,這秦堪好像是您親手提拔的百戶,兩個月前,陛下曾親口贊過的……」恭立一旁的錦衣衛都僉事趙能拱手稟道。
牟斌恍然,一拍腿道:「原來是他,呵呵,此子果不負陛下所言,允文允武,委實是個人才,好,好!好個文弱書生!率八十虎狼之屬,竟擊殺倭寇三百余,揚我大明國威,陛下若知,必然欣喜……」
趙能一呆,急忙道:「大人,捷報上面說的是擊殺倭寇十二人……」
牟斌笑呵呵的神情忽然一變,目光陰沉銳利,刺得趙能渾身冷汗潸潸。
「明明是三百余倭寇,南京東城千戶雷洪不曉事,他記錯了……對嗎?」牟斌森然一笑。
趙能趕緊躬身:「大人記性好,果然是雷洪記錯了。」
牟斌索然一嘆,道:「錦衣衛需要一份大功勞呀……把捷報改一改,重新抄錄一份,火速報呈內閣。」
「是。」
…………
…………
位於禁宮外圍北面有一排紅牆綠瓦的房子,房子很不起眼,它的前方是內宮萬歲山,後側是針織局,左邊尚衣監,右邊是鐘鼓司,這排房子夾雜在內宮諸多司局之中,顯得非常低調朴實,然而它卻有一個令大明文臣武將莫不敬畏的名字,——它叫「司禮監」。
司禮監如今的掌印太監姓王,名岳,是位歷經三朝的老太監,為人低調且沉穩,大明一朝,朝廷文臣和內廷太監往往勢如水火,可這位王岳卻與內閣三學士的關系處得很融洽,凡事能忍則忍,能讓則讓,朝堂文臣們對王岳的印象很不錯,倒也是大明百余年來的一樁奇事,弘治時期大明被稱盛世,不是沒有原因的,臭名遠揚的太監都沒敢給皇帝和大臣們添過亂。
司禮監內燈火通明,小宦官們捧著一堆堆由內閣批示過的奏本,輕輕地放在暖閣東側火炕的炕桌上,眼力活泛的小宦官還殷勤地順手給老祖宗王岳捏捏腿腳,再露出一個諂媚討好的笑容。
此時王岳正皺著眉,看著一份紹興衛的捷報,渾濁的老眼一瞥,又拿起案上一份錦衣衛傳來的捷報,靜默半晌,忽然冷冷一笑,喃喃道:「紹興衛說殺了十幾個倭寇,你牟斌胃口倒挺大,一張嘴就是三百多個,想功勞想瘋了吧……哼!」
隨手將錦衣衛的捷報扔在一旁,不予理會。
掌印太監王岳是個好太監,但好得不太純粹,因為他同時還是東廠的督公。
東廠與錦衣衛的關系,那才叫真的勢如水火。
當然,王岳不知道,這份被擱置的捷報竟惹火了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牟大人技能冷卻後,廠衛高層爆發了一場不流血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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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南京的秦堪渾然不知東廠和錦衣衛之間因為一份關於他的捷報,正醞釀著一場大風波。
徐鵬舉的賭品很復雜,打牌的時候罵罵咧咧,還掀桌子,可輸了的帳卻還是認的。
就在秦堪差不多已經忘記這回事的時候,徐鵬舉陰沉著臉找上了百戶所,交給他一張房契以及……一對美丫鬟。
一對真正的美丫鬟,長得一模一樣,十三四歲年紀,櫻唇瓊鼻,柳眉杏眼,稚嫩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除了身材有點干癟,簡直是所有怪叔叔眼中的極品小蘿莉。
很難想象,徐鵬舉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對漂亮雙胞胎。
小公爺把雙胞胎交給秦堪的時候很不情願,看起來比輸了一萬兩銀子更肉痛。他告訴秦堪,這對雙胞胎是他花了二千兩銀子從人牙子手裡收過來的,身子干淨,證照齊全,想怎麼騎就怎麼騎……
秦堪很不理解徐鵬舉為什麼不賴帳,如此極品的雙胞胎,換了是他,上天入地跳河上吊都要把這筆帳賴掉,——古代人的思維很不可理喻,居然愛講信用,簡直是陋習……
房子位於南京西城皮市街,是一套三進的大宅子,離秦堪的百戶所有點遠,但勝在環境幽雅,宅子內照壁,回廊,花園皆有,甚至還有一個小池塘。
徐鵬舉把房契和兩個丫鬟的賣身契交給秦堪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堪看著站在院子裡局促不安的一對小蘿莉,忽然犯了難。
杜嫣那張凶巴巴的臉在他面前反復閃過,小八婆貌似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現在未婚妻沒進門,家裡多了一對漂亮丫鬟,怎麼跟她解釋呢?
打牌贏回來的?
小八婆可能不會信……
把她們送回給徐鵬舉?
說真的,秦堪舍不得,她們粉雕玉琢的可愛模樣令他打從心底裡憐惜,是個男人都不會做出拱手相讓的蠢事。
可惜她們還是太小了,瞧她們的身材模樣,十三四歲的樣子,胸脯才微微形成兩個小山包,現在把她們吃了委實太有罪惡感,只能種在土裡多養幾年……
彎下腰,秦堪力圖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
「你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小蘿莉們忸怩地垂著頭:「…………」
「我知道了,姐姐的旁邊是妹妹,妹妹的旁邊是姐姐,對不對?」
看起來稍大的蘿莉忍住驚懼,盈盈朝秦堪一福,怯怯道:「婢子憐月,妹妹憐星,見過老爺。」
生平頭一回被稱「老爺」,秦百戶老懷大慰,心情暢快之下做了一件自認為讓小蘿莉們解脫出萬惡舊社會水深火熱的事……
翻出徐鵬舉交給他的兩張賣身契,當著憐月憐星的面,秦堪刷刷幾下把它們撕了個粉碎,然後充滿溫情的看著她們,柔聲道:「放輕松點,我是個好主人,你們這麼可愛,我怎忍心讓你們為奴為婢呢?你們瞧,賣身契撕了,開心不開心?意外不意外?」
憐月憐星目瞪口呆瞧著老爺瘋狂的舉動,小嘴一齊張得大大的,怔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小蘿莉清澈美麗的眼眶漸漸蓄滿了淚水,小嘴一癟,最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老爺你把……把賣身契撕了,我們,我們連奴婢的身份都沒有了,官府會把我們……當成逃奴,送進教坊司的……哇嗚嗚嗚……」
秦堪也快哭了:「……我把它們粘回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5 02:58 AM
第六十一章 新宅新人
秦堪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同時他也學到了一課,那就是……家裡奴婢的賣身契不能隨便亂撕的,因為這張東西很要命,相當於奴婢的戶口本和身份證,沒有了它,奴婢就是個沒有任何身份的人,走出去雖然沒有人人得而誅之那麼嚴重,至少也是人人得而賣之……
兩個小蘿莉哭得很傷心,梨花帶雨我見尤憐,一邊哭一邊偷瞟著回廊下的柱子,看來有種一頭撞死以明其志的沖動。
秦堪冷汗潸潸,心中萬分愧疚,花了一個下午楞是把兩張撕得粉碎的賣身契重新拼了起來,蘿莉們這才破涕為笑,為她們恢復了幸福的奴婢身份而歡呼雀躍……
「老爺,家中主母可在?容婢子拜見主母。」姐姐憐月比較成熟,發賣之前大概從人牙子那裡學過規矩的。
「主母……主母不在南京,在紹興,唉!」
憐月眨巴著黑亮清澈大眼睛:「老爺說起主母為何唉聲嘆氣?」
「因為你們的主母不是人……」
「啊!!」兩個小蘿莉驚恐地抱在一起。
本想多說幾句損杜嫣的話,不過看到她們驚懼的樣子,秦堪實在不忍心嚇她們,只好改口:「……她是我心中的女神。」
倆蘿莉頓時轉驚為喜,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互相安慰著。
「看來主母一定是神仙般的人物。」
「嗯,她一定不會虐待我們的。」
「我們一定要做個乖奴婢,要做個有理想的好奴婢!」
「嗯嗯!」
蘿莉們的表情莊嚴肅穆,緊緊握住小拳頭放在胸前,只差歃血為誓了。
秦堪嘆了口氣,如果你們見到未來主母有多麼凶殘,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高興,——杜嫣來後發現家裡有這麼兩個漂亮伶俐的丫鬟,不知會不會讓她們活過今年冬天,真擔心啊……
三進的宅子很空曠,除了一個主人和兩個小蘿莉別無他人,一到晚上陰森得鬧鬼似的,嚇得小蘿莉們半夜哭著喊著使勁拍秦堪的門,秦堪只好一臉疼惜的將她們摟在懷裡過夜,坐懷不亂的那種。
兩個晚上過後,秦堪也受不了了。
穿越到如今幾個月,很不謙虛的說,秦堪還是個小處男,氣血很旺盛,撒泡尿都能入藥,如此陽剛精壯的男子,怎麼受得了兩個如花似玉只是身材有點乾癟的小蘿莉每晚瑟縮在他懷裡?
第一天晚上鼻血流個不停,第二天晚上濕了褻褲,第三天……
沒有第三天晚上了,第三天秦堪果斷找到了徐鵬舉,……又借了他一千兩銀子。
於是三進的新宅子人氣漸旺,管家請來了,廚娘請來了,內院丫鬟,外院雜役……大戶人家該有的都有了,銀子委實是個好東西。
各種紅木檀木家具,各種新出窯的瓷器擺設,各種一兩銀子兩張的假冒偽劣名人書畫……
身為老爺的秦堪看著熙熙攘攘的院子,眼中不由浮上幾許溫情。
這才是家的味道,在這陌生的年代,他終於有了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
空曠的宅子一天比一天充實,倆蘿莉也一天比一天高興,不得不說蘿莉的魅力是無敵的,僅僅幾天時間,新來的管家,廚娘,內院丫鬟外院雜役幾乎全拜倒在蘿莉的魅力下,一見她們便笑得眉眼不見,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腦兒全部免費甘心奉送。
秦堪對蘿莉們的命運越來越擔心,他很清楚,杜嫣那個小八婆明顯是個眼裡不能揉沙子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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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充實了,可借來的一千兩銀子又花光了。
秦百戶也是小有資產的人,至少是好幾家店鋪的股東,不過小有資產也經不起他這樣揮霍,畢竟那些股份不全是自己的,手下兄弟佔大頭,雷洪千戶佔小頭,輪到他也就只剩那麼一點點。簡而言之,秦百戶又窮了。
有時候真想領著手下兄弟上街見人就搶,見人就搶……至少不用一次又一次恬著臉向人借錢,真難為情。
是的,秦堪又一次找到了小公爺徐鵬舉,目的是借錢。
有了家必然有開銷,家越大開銷越大,一大家子還等著買米買菜開工錢呢,再說倆小蘿莉特別能吃,總不能餓著兩位大明的小花骨朵吧?——她們的發育進展是秦家的頭等大事。
秦堪是個負責任有擔當的家主。
一個負責任的家主就算不會掙錢,也應該懂得把責任轉嫁到某個冤大頭身上……
比如某國公家的小公爺,大小長短恰好像極了冤大頭,如果世上有「冤大頭」這種模子,小公爺必然就是從這個模子裡生產出來的標准產品。
秦堪是個不怎麼懂得客氣的人,客氣就是見外,跟小公爺見外就是不把他當朋友。
小公爺能認識他這樣講義氣的朋友,委實三生有幸,秦堪都忍不住為他感到驕傲,人生若此,當浮一大白……
小公爺對秦堪的到來表示很高興。
「來還銀子?」徐鵬舉挑了挑眉,神態模樣像極了秦堪,年輕人有變壞的趨勢,不是好兆頭,不過這個問題該操心的是徐老國公。
「小公爺,我正是來跟你談談銀子的事兒……」秦堪有點不好意思張嘴。
徐鵬舉高興壞了,他錯誤地理解了秦堪來找他的意圖。
「難得你這麼主動,這麼識趣,我怎能不以上賓待之?」
於是小公爺盛情邀請秦堪去南京最好的酒樓醉月樓喝酒,有這麼一位借錢就還,人品高尚的朋友,委實該浮一大白,小公爺為自己犀利的交友目光感到自豪。
盛情之下,難卻也不能卻,卻之不恭。
秦堪很坦然地接受了小公爺的邀請。
雅致幽靜的閣樓內,魏國公府的惡僕團團圍侍,金陵扇貝,芙蓉鯽魚,菊花青魚,菊葉玉版,金陵鹽水鴨……一水兒的名菜冒著熱氣次第端進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徐鵬舉滿足地嘆了口氣,幸福的嘆息聲。
小公爺的熱情令秦堪有點局促。
「小公爺,咱們談談銀子的事吧?」
「好,你說。」
秦堪一臉誠懇道:「欠你那一千兩一直記得,我會記一輩子的,你再借我四千兩,將來我湊個整數還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0:39 PM
第六十二章 權力欲望
談錢傷感情,特別是跟那種借錢不還卻厚著臉皮一借再借的人談錢,不僅傷感情,簡直傷心了。更不能跟他談感情,談感情傷錢。
說不得錢,一說起來小公爺便有一種揮拳的沖動,可是跋扈的小公爺也不敢揮拳,因為他清楚,眼前這家伙真敢還手的,若在南京城裡被人揍得青一塊腫一塊,小公爺以後怎麼混?
「我真想知道,你從小到大到底讀的什麼書,當初到底怎麼考上秀才的?」徐鵬舉深深嘆息。
「當然是聖賢書……」
「哪位聖賢教過你借錢不還?」
「這個倒沒教過,純粹無師自通,畢竟聖賢也很愛錢的,我只是發揚聖人的精神。」
徐鵬舉眼睛瞪大了:「你……簡直大逆不道!哪個聖人說過自己愛錢?」
「孔子說的呀,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意思就是說,你給我十條干肉,想學什麼我都教你,瞧瞧人家孔聖人這追求,嘖嘖……」
換了唐伯虎在場,估計會噴秦堪一臉口水,不過徐鵬舉明顯也不是什麼學問高深的人,直著眼發了半天楞,訥訥道:「是……是這樣解釋的嗎?」
秦堪一臉權威:「當然是這樣解釋的,你看,連聖人都把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我只向你借四千兩銀子,實在稱得上清心寡欲,與世無爭了……」
徐鵬舉黯然嘆氣:「為了四千兩銀子,你連孔聖人都搬出來了,我若不借,豈非對不起聖人?」
秦堪點頭贊曰:「孺子可教也,小公爺應該多讀點書,至少像我一樣學識淵博,學問這東西,有時候還是很管用的,比如說現在……」
「不必了,我怕孔聖人在棺材裡氣得踹蓋子,打擾他老人家長眠我就是天下儒生的公敵了。」徐鵬舉趕緊拒絕了這個不理智的建議。
借錢果真是千古艱難事,秦堪耗干了口水,連聖人都請出來給他捧場,堪堪才借到四千兩銀子,下次借錢再用什麼借口?苦惱!
徐鵬舉叫秦堪派人明日來府上搬銀子,臨走嘆道:「雖然我不懂孔聖人那話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但這話最好別在外面說,滿天下都是孔聖門徒,這話說出去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徐鵬舉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他當然也不傻,知道秦堪說這些都是借口,新置宅院必然有許多要花錢的地方,作為朋友自有通財之義,這才是他肯借錢的原因。
秦堪心裡有點淡淡的感動,這傢伙是真拿他當朋友的。
「知道了,當我傻呀,這話只敢拿來忽悠你,別人誰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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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仍舊熱鬧,充滿了人氣,在外面秦堪只是個小小的錦衣百戶,可在這套三進的宅子裡,秦堪卻是唯一的脊梁骨,是所有人的主人。
可惜缺少了一位主母。
盡管嘴上不說,秦堪卻不得不承認,他想杜嫣那個小八婆了,那個隨時隨地咋咋呼呼,有著比男人更高絕的身手和火爆脾氣,也有著比女人更善感更細膩的情懷。
准岳父杜宏說,一年後有了出息再進杜家門提親,秦堪一直很疑惑,什麼程度才叫有出息?錦衣百戶在他眼裡肯定沒出息,不僅沒出息,而且是墮落,像杜宏那樣的清高脾氣,家財萬貫肯定也不放在眼裡的,——他到底想要自己怎樣?
秦堪的價值觀比較平庸,在他看來,所謂出息就是升官發財,剛找小公爺借了錢回來,發財這事暫且沒有底氣提,升官倒是可以想想法子。
抗倭一戰對秦堪觸動很大,也對這個大明盛世有了許多想法,可是不論多麼高明多麼正確的想法,一個小小的錦衣百戶是無法實現的,要想實現理想,實現在呂千戶遺體前發下的誓願,就必須掌握一定的權力,權力越大越好。
秦堪忽然發覺自己漸漸對權力產生了渴望,他再也不是當初紹興城裡蜷縮著身子在暗巷裡躲雨過夜的落魄書生了,他的肩上背負著責任,對家小,對呂千戶,對這個他感覺陌生又漸漸開始熟悉的大明朝。
不知抗倭的捷報送到京師沒有,京師的大佬們會不會升他的官呢?如果上面對捷報輕描淡寫處理了,自己又該想個什麼法子引起他們的注意?
事關前程,秦堪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琢磨一下。他不是無欲無求的儒生,他需要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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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蘿莉漸漸熟悉了她們的新家,秦堪便將內院交給她們管理,她們的手下有四個使喚丫鬟。
憐月憐星見老爺對她們如此看重,二人興奮不已,舉著尚余幾分嬰兒肥的肉手指天畫地發誓,絕不辜負老爺栽培雲雲,認真凝重的表情仿佛秦堪交給了她們一項事關天下安危興亡的重任,惹得秦堪忍不住想捏一捏她們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太可愛了。
倆小蘿莉不負所望,真的扛起了秦家內院的大小事務,每天天不亮便吆喝著丫鬟們清掃,擦拭,給尚未起床的老爺燒水,確定老爺今日三頓飯食的菜單,就連秦堪刷牙也不需他親自動手,倆蘿莉一左一右,一個給柳條兒灑上細細的吳鹽,另一個溫柔細致地輕輕將柳條兒塞在秦堪嘴裡來回抽動,旁邊一個也不閒著,轉過身給他擰布帕洗臉……
太腐朽了,太墮落了!
秦堪終於嘗到了封建主義社會萬惡的富貴生活,嗯,果然很萬惡。
「憐月,你們多大了?」
「老爺,我們十四。」
「哦,我記得雙生子之間有心靈感應的,你們有沒有?」
「老爺說的什麼?婢子不懂呢……」
「來來來,憐月,跟我進房,憐星,你站門外別動,我們做個實驗,純學術性的哦……」
片刻之後,門外的憐星驚呼一聲,嬌羞地捂住了香臀,俏臉通紅。
門內傳來秦堪鎮定沉穩的聲音。
「咳,不好意思,手滑,摸錯了,來,讓老爺試試你的腳心兒……真的是純學術性,不要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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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秦家內宅的旖旎,位於京師東安門北側的東廠大堂卻是一片電閃雷鳴。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未經通報,陰沉著臉直入大堂,看著堂前端坐的東廠廠公王岳,牟斌眼中怒意愈盛,卻死死壓著心頭那團亂竄的邪火。
堂內番子和牟斌的錦衣衛隨從雙方各自按著腰側刀柄,劍拔弩張之勢昭然若揭。
牟斌沒有多余的客套,東廠與錦衣衛目前的關系,若還強撐著笑臉裝一團和氣,未免太可笑了。
「牟某見過王公公,今日牟某冒昧登門,是想問問王公公,為何壓下了那道報捷奏本?我錦衣衛下屬百戶秦堪為大明殺倭立功,就這麼不聞不問算了?如此,牟某如何服錦衣衛數萬之眾?王公公何以教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0:42 PM
第六十三章 冒功打壓
極具諷刺的是,東廠大堂內竟供著岳飛的畫像。
成祖時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謀反失敗,成祖皇帝誅滅紀綱九族的同時,對一向倚為臂膀的錦衣衛也不放心了,於是東廠應運而生,名為一內一外輔佐朝政,實際上東廠對錦衣衛有監視制約之職。
東廠的基層人員稱「番子」,從民間及軍伍中選精干之士調用其中,而高層人員則一般由太監擔任,大明歷代皇帝對太監還是頗為放心的,在皇帝的眼裡,太監無後,謀反並無動機,而且是皇帝的家奴,故而各地州府皆有鎮守太監為皇帝坐守天下。
東廠的成立令太監們感到迎來了春天,掌握了權力的太監們如同枯木逢春,老樹發芽,有一種雞雞重新長出來的興奮。於是東廠大堂裡便高高供上了岳飛的畫像,他們覺得自己是忠誠且正義的一方,千古忠義的榜樣岳武穆正是他們的偶像,偶像當然要用來高高供著。
至於岳武穆會不會被這幫斷子絕孫的家伙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這事兒東廠太監們不管,就算岳飛氣活了,他們也有辦法把他拉進大獄裡雜治一番,逼著他簽字畫押,認同當這幫太監的偶像其實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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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岳老態龍鐘的模樣,頜下無須,面色頗為白淨,頭上戴著籠紗帽裡依稀可見花白的頭發,眼睛時常閉著,一旦睜開,目光卻有一種讓人墜入冰窖般的陰寒感。
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廠督自有一番威嚴,不過牟斌是錦衣衛指揮使,身份也不低,對王岳這副未語先陰笑的嚇人方式不屑一顧,他不吃這一套。
王岳眼睛一眯,看著堂內凜然而立的牟斌,一開口聲音尖細難聽,喉嚨裡還夾雜著嘶嘶的痰音,扭頭瞪了堂內嚴陣對峙的番子們一眼,叱道:「沒規矩的東西,雜家平日怎麼教你們的,忘了?敢在牟大人面前動刀動槍,傳出去外人只會說雜家沒教好,滾遠!」
番子們悻悻退下,牟斌的一張老臉卻紅了,王岳這話明著訓斥手下,實則暗諷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沒教養,未經通報亂闖東廠。
「雜家這小破廟今兒可來了一尊大神,牟大人,你一進門便沒頭沒腦的說這麼一段,雜家老了,可真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王岳不陰不陽地道。
牟斌忍住氣,道:「王公公,內閣李學士說,錦衣衛百戶秦堪殺倭之功被你壓了下去,此為何故?」
「秦堪?哪個秦堪呀?」王岳嘆了口氣:「牟大人,雜家年紀老了,記性很不好,每天處理大大小小的事兒忙得焦頭爛額,這會兒你拿一個錦衣衛百戶的事來問雜家……雜家不想敷衍你,可委實記不起了。」
牟斌盯著王岳冷冷道:「王公公貴人多忘事,崇明縣抗倭一事剛過去,這就記不得了?」
王岳恍然:「原來是這事……」
斜眼一瞟,王岳仍舊一副不陰不陽的語氣:「……崇明抗倭一事,陛下和內閣已有定論,紹興衛臨陣不懼,千戶呂志隆忠勇殉國,著追封犒賞,蔭其子嗣,指揮使張奎領兵有方,上意嘉勉,賜金百兩……」
牟斌愈發憤怒:「紹興衛『臨陣不懼』?張奎還『領兵有方』?我錦衣衛呢?」
「錦衣衛督戰之功,陛下和內閣學士們也是記得的,無過便是有功嘛……」王岳輕描淡寫將秦堪死戰殺倭一事帶過。
「王岳,你欺人太甚!」
「牟大人這話怎麼說的?崇明抗倭一事,是陛下和內閣敲定的,關雜家何事?」王岳眼皮一翻,一推二五六。
牟斌深吸一口氣,話說到這份上,再吵便是一場爛仗了,東廠大堂裡跟一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吵得面紅耳赤,他牟斌丟不起這個人。
極度憤慨地哈哈一笑,牟斌連禮都沒施,扭頭便走。
王岳盯著牟斌的背影還在皮笑肉不笑的客套:「牟大人慢走,廠衛本是一家,沒事多走動走動……」
…………
…………
出了東廠大門,牟斌臉色鐵青,憤怒的身軀瑟瑟發抖。
事到如今,已不止是那個小小百戶的功勞擢賞問題了,它已上升到廠衛之間爭斗的高度,錦衣衛的功臣東廠說壓便壓下了,這次若然妥協,以後錦衣衛見了東廠怎生抬得起頭?錦衣衛上上下下的人怎麼看他?
牟斌退無可退!
天子不賞,朝廷內閣不賞,我牟斌來賞!我就要東廠那些番狗瞧瞧,白永遠是白,怎麼涂抹它都黑不了!
順手拉過一名錦衣衛隨從,牟斌鐵青著臉吩咐道:「給經歷司楊天壽下個條子,南京東城百戶秦堪忠勇體國,揚我國威,錦衣衛之功臣也,著即擢升南京東城千戶,原東城千戶雷洪升南鎮撫司鎮撫,秦堪麾下八十從屬賞銀百兩……」
憤怒地攥緊了拳頭,骨節啪啪作響,牟斌狠狠一跺腳,咆哮怒吼道:「告訴那個秦堪,給本指揮使爭口氣,一定要爭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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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東城百戶所。
秦堪坐在百戶所的屋子裡百無聊賴地打著瞌睡。
抗倭回來後,秦堪的威信在百戶所兄弟們心中高到了極點,一個不喝兵血,分給兄弟們最大的利益,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不縮頭,迎敵而上毫不屈服的百戶大人,簡直千年難遇,兄弟們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對秦堪的欽佩和敬服也是錦衣衛下屬裡難得一見的。
秦堪覺得自己好像被手下們當神一樣供起來了,每天要做的事便是院子裡點個卯,然後擺好姿勢端坐屋內,任兄弟們廟裡拜神一樣恭恭敬敬地鞠躬,單膝點地,退下……
幸好他們沒上香,否則秦大人真會抄刀剁了他們。
任務通常由丁順和李二兩位總旗給兄弟們下達,百戶所要干的事情不多,無非巡街,收集消息,衙門坐探而已,如今秦堪的名頭在南京城雖沒到光芒萬丈如雷貫耳的程度,卻也名氣不小,怎麼形容呢?百戶所方圓一裡內,秦百戶吃飯下館子不用給錢,他的臉可以用來刷卡。
這就是明朝的幸福生活呀。
當然,也有不幸福的時候,比如說現在。
總旗丁順有些忐忑地走進屋子,訥訥道:「大人,屬下剛從南京兵部衙門坐探回來,聽到一個消息……」
「以前丁總旗不是在戶部衙門坐探嗎?」
「呃,戶部那幫官兒們太粗魯,上回不知什麼事大打出手,戶部幾位大官兒打得天昏地暗,屬下只不過從堂前路過一下,不知被哪個天殺的家伙扔出的花瓶砸破了頭,於是屬下請調去兵部坐探了……」
「你從兵部聽到了什麼消息?」
「屬下一大早過去,聽得兵部秦尚書和兩位侍郎大人在議論朝廷的邸報,說內閣傳旨,追封紹興衛呂千戶,擢賞指揮使張大人,以彰崇明抗倭時紹興衛臨陣不退,奮勇殺敵之功……」
「紹興衛臨陣不退?還奮勇殺敵?這是誰定的基調?」秦堪皺眉:「咱們錦衣衛呢?紹興衛那個熊樣兒都賞了,咱們百戶所應該更不差吧?」
丁順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嘆氣道:「好像沒咱們錦衣衛什麼事……」
秦堪呆住了,半晌不出聲。
丁順咬了咬牙,罵道:「聽說是東廠那幫閹貨壓了咱們的功勞……這幫生兒子沒屁眼兒的惡心玩意!」
罵得挺解氣,就是邏輯上有點小瑕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0:45 PM
第六十四章 驟然升官
事前有過猜測,崇明抗倭一事不一定有封賞,畢竟大明如今的官場風氣渾濁不堪,風氣不好自然做不到賞罰分明,秦堪對此早有心理准備。
只不過他卻沒料到竟然是東廠給這件事下了絆子。
「東廠閹貨?太監?」
丁順點頭:「正是。」
「木有小雞雞那幫人?」
丁順一呆,急忙附和:「大人說得沒錯,正是那幫木有小雞雞的閹貨。」
「看書不投票的下場啊……」秦堪嘆息,似有所思。
丁順:「…………」
這話就真不知該怎麼附和了,丁總旗的文化知識水平有限,不懂看書不投票的含義,不過秦大人說得如此沉痛,肯定是一件很嚴重的惡報。
丁順奇怪的是,秦大人臉上竟無一絲憤怒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似的。
丁順沒猜錯,秦堪確實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廠衛高層之間的矛盾不是他一個小小百戶有資格摻和的,為了這事而憤怒,未免有點愚蠢可笑。
秦堪對東廠還是頗為忌憚的。這種忌憚源於前世的記憶,前世的影視作品中,朝廷的什麼衙役,軍隊,錦衣衛,仿佛都只是一群欺負良民,亂收保護費的街痞混混,可是從皇宮裡出來的太監卻全是超級高手,無一例外。
前世的記憶對秦堪產生了一定的心理壓力,盡管這種壓力很可笑,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丁順的表現卻不那麼平和,他此刻顯得非常義憤填膺:「大人,這幫閹貨太不是東西了!這是赤裸裸的冒功!紹興衛接敵便潰逃了,憑什麼他們能受朝廷嘉勉,而咱們兄弟豁出命把倭寇殺了,朝廷卻一字不提?大人,這不公平!」
秦堪苦笑,這世道哪來的公平?「公平」二字永遠只掛在失敗者的嘴上,而勝利者,本就是制造一切不公平的源頭,他們永遠享受著不公平帶給他們的甜頭。
丁順有些激動了,向前踏上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秦堪,大有血濺五步之勢。
「大人,不能就這麼算了!」
秦堪板起臉:「對,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們要反抗!要公平!」
「對!功勞是我們的!」
丁順見秦堪同意他的態度,不由狂喜:「大人,咱們幹點什麼?您說,兄弟們照辦。」
秦堪沉吟道:「我是這麼打算的,百戶所兄弟全部出動,急行軍進京師,找到東廠大堂,月黑風高之時放一把火,把東廠燒了,殺幾個狗番子,然後把那個不知姓什麼叫什麼的東廠督公抓住吊起來,點天燈……」
丁順張大了嘴:「…………」
秦堪目光灼熱地盯住他,充滿了希冀:「你覺得怎樣?點評一下我的計劃吧。」
丁順使勁甩甩頭,剛才激動的模樣蕩然無存,訥訥道:「大人,百花樓這個月的平安銀子還沒交,屬下去催催,這幫殺才太不識趣了……」
秦堪欣慰點頭:「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哎。」
丁順屁顛兒屁顛兒走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對秦堪和丁順這樣的小人物來說,有些事情嘴上罵幾句過過癮可以了,但別玩真的,小人物玩不起。
權力,權力啊……
秦堪坐在屋子裡,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目光瞥向遙遠的北方,喃喃道:「歷史上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是個很沉穩但也很硬氣的家伙,史書風評尚佳,東廠如此欺人,他應該有所表示才對,除非史書亂寫,這家伙其實是個軟耷耷的膿包……」
秦堪沒有憤怒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相信錦衣衛的老大不會這麼輕易揭過抗倭一事的,此事應該還有轉機。
嗯,讓子彈多飛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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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的老大果然沒讓秦堪失望。
朝廷封賞紹興衛的邸報剛傳到南京沒兩天,百戶所裡兄弟正自忿忿不平之時,一騎快馬奔進了南京城,徑自去了雷洪的東城千戶所。
京師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親自下的調令,升南京東城百戶秦堪為東城千戶所千戶,原千戶雷洪崇明抗倭一戰調度有功,遷南鎮撫司鎮撫,千戶和鎮撫雖說都是五品武官,但眾所周知,南鎮撫司是專門督管錦衣衛的,南鎮撫司鎮撫的權力卻比一個千戶大了不知多少倍。
驟聞升官,雷洪和秦堪同時一楞,接著雷洪大喜過望,竟出現了眼斜嘴歪抽風的症狀,頗得范進中舉之神髓。
秦堪喜過之後,漸漸變得淡定,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牟斌的反應有點激烈,大概也被東廠氣壞了,用這種內部升遷的方式,間接扇了東廠一耳光,很好,老大果然有老大的魄力,如果牟斌對這件事完全沉默,錦衣衛不混也罷。
傳達調令的是老熟人,經歷司的楊天壽,眾人為雷洪歡慶之時,楊天壽把秦堪拉到一邊,悄悄轉達了指揮使大人的原話。
爭口氣,一定要為指揮使,為錦衣衛爭口氣!
秦堪卻嘆了口氣,他究竟為什麼被召進錦衣衛的,到現在還一頭霧水呢,爭口氣?為誰爭氣?
對九名百戶如潮般的奉承虛應一番,秦堪終於忍不住向楊天壽問出了久懸心底兩輩子的疑惑。
「東廠的武林高手是不是很多?」秦堪有點惴惴,他發覺自己好像無意中成為了廠衛之間爭斗的棋子。
東廠啊,那些陰不陰,陽不陽的公公們啊……多麼恐怖的存在。
楊天壽楞了:「武林高手?沒聽說有什麼武林高手呀。」
秦堪不滿意了:「怎麼會沒有呢?朝廷的大將軍都不中用的,公公才是高手,你沒聽說過嗎?」
楊天壽快瘋了:「你聽誰說公公都是高手?那些閹貨連男人都不算,怎麼就成高手了?」
「正因如此,公公才是高手呀……」秦堪很耐心的解釋:「你想想,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線,咱們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時候……不好意思,嘴快了,你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時候,公公們幹嘛?他們都在練功呀,你啪啪一次,公公們比你多練一天,日以繼夜,他們怎麼不是高手?」
楊天壽愕然張大了嘴:「…………」
秦堪對他那種看瘋子似的目光感到不太舒服,庸俗的凡人其實並不知道,瘋子和天才看起來差不多模樣的……
「有沒有這回事?」秦堪不得不仔細求證。
楊天壽飛快搖頭:「絕對沒有!」
秦堪放心了,笑眯眯的拍著他的肩,道:「楊兄回去轉告指揮使大人,屬下一定會盡全力為他爭口氣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0:57 PM
第六十五章 升官之慶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與秦堪素不相識,卻要秦堪替他替錦衣衛「爭口氣」。
這話說得有點破釜沉舟的味道,秦堪感覺牟指揮使的壓力也不小。
楊天壽這回還帶了一個消息,那就是牟指揮使調秦堪入錦衣衛的原因。
起初他不知道,不過現在事情過了這麼久,京師裡能藏得住什麼秘密?於是這個消息也被楊天壽得知了。
在知道自己居然因為一個借貸記帳法而在南京戶部,接著在京師的內閣甚至是皇帝陛下的眼中打了個轉後,莫名其妙被牟斌招進了錦衣衛,秦堪兩眼都直了,半晌沒說話。
大明官場……到底是怎樣一個官場啊。
…………
…………
升官了,沒二話,慶賀是必須的。
雷洪的慶賀方式很直接,在一幫錦衣百戶的簇擁下,雷洪不由分說,勾著秦堪的脖子便開道南京城最豪華的酒樓醉月樓。
叫了個雅閣,又拍著桌子大吼從秦淮河邊叫幾個最美的粉頭,暴發戶的嘴臉一覽無遺,引來酒樓顧客紛紛側目,一見這些人穿著的飛魚服,顧客們神情一凜,埋下頭繼續吃喝,膽小的干脆結帳走人。
秦堪有點羞愧,吃飯狂野一點沒什麼,你召妓都召得這麼高調,影響不太好……
高調果然不好,沒過一會兒,雅閣的門被人狠狠踹開,踹門的方式和聲音都很熟悉。
秦堪懷疑徐鵬舉從小到大沒用手敲過門。
「哪個王八蛋在醉月樓咋咋呼呼,敗小爺的興呢?」仍舊是熟悉的兩眼看房梁,鼻孔朝天。
雅閣內,雷洪和眾百戶剛准備發作,卻見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大馬金刀地站在門口,一臉囂張跋扈模樣。
東城千戶所的管轄范圍就是南京皇城邊的權貴人家,對這位南京城第一跋扈小紈絝自然是認識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雷洪渾身一激靈,趕緊站起身抱拳賠罪:「錦衣衛雷洪見過小公爺,擾了小公爺的雅興,雷某萬死。」
徐鵬舉仰頭盯房梁的目光這才緩緩放到雷洪身上,一臉高傲地准備罵他幾句,一見雷洪身邊巋然不動的秦堪,徐鵬舉嘴一咧,樂了。
「秦百戶也在,呵呵……」
秦堪和小公爺的交情,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雷洪在內,所有人都眼紅羨慕地瞧著秦堪,真不明白這家伙哪點好,眼高於頂的小公爺竟如此青睞他。
雷洪急忙陪笑解釋道:「小公爺,秦堪已高升東城千戶了,雷某不才,沾了秦千戶的光,遷了南鎮撫司……」
徐鵬舉兩眼一亮,顯然對秦堪升官感到高興,不過對雷洪的去留則毫無興趣。雷洪話沒說完徐鵬舉便將他擠到一邊,鳩佔鵲巢佔了雅閣中的主位。
「升官了?呵呵,好,怪不得你們這幫家伙大呼小叫的,罷了,饒了你們這一遭,小爺今兒正好獨自一人,沒什麼意思,雷洪,小爺給你個面子,……讓你請小爺一頓。」
秦堪閉眼嘆氣,這話說得太混帳了,真欠揍啊,換了是他,肯定二話不說把這個蹭飯的家伙踹出去,以正民間風氣。
誰知雷洪卻似得了天大的光采似的,對徐鵬舉霸佔主位的行為也絲毫不以為忤,一迭聲的是是是,又拍著桌子催著酒樓上菜,菜還沒上桌,一眾錦衣百戶們的馬屁便如潮水般鋪天蓋地湧來,徐鵬舉樂得呵呵直笑,也不謙虛,甭管別人拍的馬屁多不靠譜他照單全收。
秦堪冷眼瞧著這一切,終於明白徐鵬舉這跋扈性子打哪兒來的了,全是下面這幫人慣出來的。
思緒無限延伸,發散……
如果自己有徐鵬舉這麼個兒子,該怎麼教育呢?真苦惱啊,這孩子好像長廢了,沒法兒教,最好的辦法只能把他掐死,或者塞回他娘肚子裡重新改造一下……以後還是生女兒吧。
一桌人酒興酣暢淋漓之時,徐鵬舉那張喝得微紅的臉湊了過來。
「你兩眼直楞楞的盯著我,一臉的遺憾失望,啥意思?」
秦堪回過神,道:「我在思考,今天明明是雷大人和我的升官宴,不過在座的人裡面唯獨你最高興,比雷大人和我還高興……」
「我為你高興不好嗎?」
秦堪嘆氣道:「這就是我思考的問題了……比如說,你外出三年沒回家,你媳婦兒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你說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徐鵬舉:「…………」
酒桌氣氛仍舊酣暢,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原本興高采烈的小公爺卻沉寂下來,擰著眉頭不知在思索什麼,很肅穆。
…………
…………
錦衣衛聚餐,在座的人最小也是個百戶,話題除了秦淮河的粉頭之外,就只剩罵東廠閹狗以助酒興了。
廠衛之爭不僅僅是雙方幾個高層人物之爭,這種沉積已久的矛盾早已深入到廠衛的基層,但凡廠衛系統裡的人都被教育洗腦,可以不知爹娘是誰,但一定要清楚敵人是誰。
這種日積月累的矛盾造成了廠衛之間的對峙越來越尖銳,不論京師還是地方,但有廠衛的地方,總免不了大罵對方幾句,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見,罵了就爽,不僅發洩壓力,還給人一種忠心己方陣營的正義形象,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雷洪的帶頭下,眾百戶便破口大罵開了。
這群貨本就不是斯文人,而且東廠有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當家的人是一群沒卵的太監,於是給一群嘴毒的人制造了許多層出不窮的絕好素材。
聽著這些不堪入耳的話,秦堪發現自己愈發沒胃口了,他喜歡和粗人打交道,可這幫家伙未免太粗了些,而且髒話裡很多構思根本無法實現,比如操某太監的女兒,就是個很典型的邏輯悖論……
雅閣的門又被人一腳踹開,興高采烈的東廠批判大會瞬間靜寂,四五名白面無須的人站在門口,冷冷地盯著閣樓內一眾錦衣衛。
為首一人面色白淨,一開口卻是一副尖細如女人般的嗓音。
「諸位想必都是錦衣衛之屬,大庭廣眾不知留點口德嗎?我們的廠督大人豈是你們這幫醃臢貨能隨意辱罵的?」
眾人面面相覷,彼此眼裡傳遞著同一個訊息——東廠的人,而且不是普通番子,這家伙明顯是個太監,東廠裡但凡是太監,級別必然不小。
雅閣內氣氛凝重,殺意森森,雙方互相瞪視,劍拔弩張。
砰!
徐鵬舉拍案而起,大聲道:「終於想通了!那大胖小子不是我生的!秦堪,你好損的嘴!」
與此同時,秦堪身形暴起,抄起桌上一個瓷碟朝東廠為首的那人飛射而去。
「敢惹魏國公府的小公爺,兄弟們,揍他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00 PM
第六十六章 廠衛混戰
秦堪一領頭,閣樓裡的雷洪立馬反應過來,拽起凳子使勁一摜,掰下兩條凳腿,揮舞著往前沖。
「好個閹狗,竟敢踹魏國公府小公爺的門,你們找死麼?」雷洪一邊打一邊大喝。
有了雷洪和秦堪的帶頭,其餘的錦衣百戶們自然沒有了顧慮,轟的一聲,眾人一湧而上。
東廠的那幾人也不甘示弱,舉著刀鞘便迎了上去。
廠衛鬥毆時常可見,不過雙方都有著共同的默契,那就是盡量不動用兵器,打傷打殘都好說,鬧出人命事情就大了,上面追究下來,雙方都沒好果子吃。
小小雅閣內菜碟亂飛,杯盤狼藉,廠衛雙方打成一團,嚇得酒樓內的客人們四散奔逃,掌櫃和店伙計急得躲在一旁臉色蒼白。
秦堪夾雜在眾錦衣衛裡,敷衍似的朝廝打的人群中胡亂踹了幾腳,也不管踹到誰了,踹完便非常低調的退出,鑽進了雅閣內碩大的八仙桌下,任外面打得天昏地暗。
一鑽進桌子,便赫然發現徐鵬舉早已好整以暇地躲在裡面。
二人桌下相遇,不由感慨萬分,頗有幾分「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意味。
拱了拱手,秦堪客氣道:「小公爺口味越來越淡雅了,竟沒出去湊熱鬧?」
徐鵬舉盤腿安坐,冷笑道:「你又想坑我,以為我傻子嗎?」
秦堪尷尬道:「小公爺越來越聰明了,魏國公有後如斯,可喜可賀……」
「你曾跟我說過,第一次被坑尚有可原,第二次第三次若踩進同一個坑裡,那就是愚蠢了,小爺看起來很愚蠢嗎?」
秦堪默然嘆氣,小公爺變得聰明了,對他來說不是好事,以後坑誰去?
「小公爺真不打算插手?」
「你們廠衛狗咬狗,關我何事?」徐鵬舉翻著白眼:「你呢?你是錦衣衛的人,怎麼不出去幫手?」
姿態優雅地擺了個林黛玉造型,秦堪柔弱不堪道:「我是讀書人。」
…………
…………
雅閣裡面很混亂,戰況很激烈,不知過了多久,秦堪實在等得不耐,從桌子下鑽了出來,悄悄從地上撿了個完好的花瓶,瞅准了東廠為首的那名太監,花瓶高舉,使勁朝他頭上一砸……
咣!
太監應聲倒地,哼都沒哼一聲便暈厥過去,其余幾名番子大驚失色,架也不打了,神情焦急地扶起那名太監不住的搖晃。
戰斗結束。
太監左喚右喊就是不醒,一名番子急了,抬頭怒視秦堪:「你知道你砸的是誰麼?」
「打架用不著太博學多才,不用管他是誰,我只要把他撂倒就是勝利。」秦堪擦著手,狀若閒。
「他是東廠廠督王公公的乾兒子劉琅,小子,不管你是誰,告訴你,你闖禍了!」番子怨毒地盯著秦堪。
秦堪呆住了,劉琅這個名字,前世好像聽說過……
番子盯著秦堪,冷冷道:「今日之事我們記下了,我會原原本本上報給東廠督公,讓他老人家跟你們牟帥評評理……剛才那個坐在主位的家伙呢?告訴你,今天誰也跑不了!」
坐在主位的家伙?
眾人一齊彎腰朝桌下看去,桌下空空如也。
徐鵬舉這個沒義氣的家伙,居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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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官酒席不歡而散,不僅如此,貌似還闖了禍,打了東廠督公的乾兒子。
秦堪皺著眉,思索許久也沒想起來,前世從哪裡聽說過劉琅這個名字,他到底幹過一件什麼事……
穿越者明明可以發揮優勢的時候,偏偏秦堪的記憶卡住了,這種感覺就像吃多了偉哥,明明想射,卻怎麼也射不出來,很難受。
不管了,叫人跟著他總是沒錯的,東廠督公的干兒子帶著幾個隨從鬼鬼祟祟來南京,必然沒什麼好事。
於是秦堪叫過丁順,吩咐他派幾名得力兄弟暗中跟著劉琅一行。
跟蹤刺探本是錦衣衛拿手的事,丁順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丁順這人忠誠可靠,辦事精明,秦堪對他很滿意,他打算讓丁順領個試百戶,頂他原來的位置,千戶大人也該有自己的班底才是。
…………
…………
回家剛跨進門,秦堪楞住了。
大院裡堆滿了各種禮品禮盒,家裡的管家領著下人們站成一排,恭敬地朝秦堪躬身作揖,齊聲道:「恭喜老爺高升——」
真是意外的驚喜,連下人們都如此講究……
指了指院子裡的禮盒,秦堪欣喜道:「太客氣了,你們送的?」
管家面孔抽搐了幾下,低聲道:「老爺,我們只是下人,哪裡送得起禮呀……」
說著遞過幾份禮單,道:「這是東城錦衣衛的幾位百戶大人送來的,小的們這才知道老爺升了官,恭喜老爺高升。」
秦堪笑了,百戶們挺會做官的,這頭跟東廠打得難解難分,那頭還不忘把禮品送來,巴結上司已成了幾千年來的傳統了。
秦千戶喜歡這個傳統。
走進內院,倆小蘿莉站在月亮門內甜甜地笑著,一邊笑一邊使勁拍著手掌,大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老爺好棒!」
「嗯嗯,好棒,太厲害了!」
秦堪愈發高興了。
活了兩輩子,這是頭一次聽到女人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盛贊他。
小蘿莉們很勵志,誇完了秦堪又給彼此加油鼓勁。
「老爺這麼厲害,我們也要很厲害!」憐月握緊了小拳頭放在胸前,腮幫鼓得高高的,美若星辰的眸子裡散發出上進的光芒。
憐星連連點頭:「嗯嗯!」
「我們要做個有理想的好奴婢!」
「嗯嗯!」
嚴重懷疑賣她們的人牙子兼職搞傳銷,瞧把這倆小蘿莉禍害的,有空得叫錦衣衛查查他。
這是第二次聽她們說到「理想」二字了,秦堪忍不住問道:「你們的理想是什麼?」
憐月憐星的小臉頓時充滿了悲壯和聖潔。
「我的理想是當老爺的通房大丫鬟,以後管很多很多的小丫鬟!」憐月充滿了憧憬。
「我的理想是幫姐姐當上通房大丫鬟,讓她每天給我很多好吃的,而且不用讓我干活。」憐星也是一臉期待。
秦堪幸福得快哭了,真想立馬幫她們實現這個理想……
可惜太小了,她們可能連什麼叫「通房丫鬟」都不懂。
真應該帶上這對極品蘿莉去給東廠那幫太監們上上課,給他們陰暗的人生灑點陽光,讓他們懂得何謂身殘志堅,少給人民群眾添堵,特別是不要給秦千戶添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03 PM
第六十七章 險求富貴
東廠還沒來得及給秦千戶添堵,秦千戶卻意外的給東廠添了堵。
東廠的太監雖然失去了肉體上的把柄,可還是有別的把柄可抓的。
兩天過去,丁順向秦堪回報,跟蹤劉琅有了發現,原來劉琅來南京是為了跟一個人秘密接頭。
「跟誰接頭?」秦堪皺眉問道,腦子裡一道似曾熟悉的記憶,想抓卻抓不住。
「南昌寧王府裡的一個幕僚,姓陳,名清元。」
秦堪呆了半晌,恍然大悟。
終於想起來了!
對!寧王!
歷史上的劉琅在兩年後便被正德皇帝委為南京守備太監,後來與寧王沆瀣一氣,暗中勾結,寧王造反時劉琅與他約好,在南京城裡預伏奇軍一支,打算與寧王來個裡應外合,欲破南京。
原來這個時候他便與寧王搭上線了。
秦堪眼皮直跳,如今的寧王還沒露出反意,事涉大明藩王,麻煩大了。
想了想,秦堪道:「此事不可對外洩露半句,派人把那個陳清元拿下,我要單獨審他,叫兩個信得過的弟兄照應著。」
「是。」丁順不解秦堪神情為何如此凝重,卻老實的應命。
…………
…………
秦堪處理得很慎重。
東城千戶所裡有一間偏僻的廂房,秦堪命人將廂房方圓數丈圍住,任何人不得出入,丁順親自動手,只稍微雜治了一番,那陳清元便嚇得什麼都招了。他畢竟只是幕僚,不是寧王的死士,從古至今,文人永遠是軟得最快的。
陳清元跟劉琅接頭的目的很簡單,受寧王之托,請劉琅幫忙買通京師工部和造作局的官員,暗中購置大明制式兵器兩萬件,鳥銃一千桿,各式火器若干……
口供問出來後,連粗神經的丁順額頭也冒出了冷汗。
一個只許保留三衛兵馬的藩王,無緣無故購這麼多兵器火器,是頭豬都知道寧王想幹什麼了。
「千……千戶大人……」丁順聲音發顫,臉色蒼白。
「是不是覺得兩腿發軟,褲襠隱隱有一股濕意?」秦堪朝他強笑。
「對……大人怎麼知道?」
「因為我和你的感覺一樣一樣的……」秦堪面容浮上了苦色。
這麻煩可是自找的呀。
又學到了一條人生教訓,做人沒有上進心無所謂,但千萬不能有好奇心,好奇心不但害死貓,同樣也會害死人。
比如南京東城某千戶和某試百戶。
寧王,一個野心勃勃的王爺,自靖難後成祖皇帝將寧王一脈改封南昌,寧王便暗中開始蓄謀造反,他們不甘心被成祖鳥盡弓藏,於是歷代寧王都有一顆上進的心……
可以理解寧王的心情,畢竟合伙的買賣做到最後莫名其妙變成了打工仔,誰也不會樂意,搞不好寧王一脈的祖訓第一條便是「永樂是個大騙子」。說好了分治江山,結果還是無權無勢的王爺,將心比心,秦堪覺得如果換了自己是寧王,恐怕也會忍不住反他一反,不然這口氣委實咽不下。
心情可以理解,但行為不能縱容。
秦堪很清楚寧王造反後的結果,所以站隊站得毫無壓力。
換個角度想想,秦堪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這件事運作得不好,可能會被東廠甚至錦衣衛滅口,但如果運作得好呢?說不定便是潑天大功……
事涉藩王,而且是謀反大事,秦堪在衡量自己要不要走一回鋼絲。
吩咐嚴密看押陳清元,秦堪獨自回房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寫給指揮使牟斌的。
信裡秦堪用非常忠誠謙遜的語氣,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最後告訴牟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你,我以及麾下一名百戶三人而已。除此秦堪並未再多說一句廢話。
只要牟斌看信時腦袋沒有突然被門夾過,相信他會做出最適當的取舍,陳清元可以一刀殺了,當作此事沒發生過,也可以當成一顆棋子,一份邀寵的功勞。
而秦堪,則是對牟斌完全無害的人。
信寫完了,秦堪將信交給丁順,吩咐他馬上啟程,帶人押著陳清元趕赴京師,一定要單獨面見牟斌,萬不可對外人洩露一個字。
深知利害的丁順忙不迭答應,當即點了幾個平日最信得過的兄弟啟程赴京。
至於那個劉琅,秦堪選擇了不聞不問,事情既然已被錦衣衛指揮使知曉了,劉琅的命運便不由他來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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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這件棘手的麻煩,秦堪才發現冷汗已將身上的飛魚服浸濕了。
他本不是喜歡弄險之人,只不過全怪自己手賤,自找了這麼一樁麻煩,既然避不開它,只好用它來搏一搏富貴了,他在賭牟斌的性格,歷史上的牟斌是個很正直而且很硬氣的人,終明一朝,歷代指揮使大多遺臭青史,唯獨牟斌在內的少數幾個指揮使頗有善名,而且為人精明干練,他應該會懂得如何利用身邊一切的有利條件,為錦衣衛在皇帝面前爭幾分光彩。
丁順已經出發,秦堪現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牟斌的反應,很不喜歡這種被命運擺弄的感覺,秦堪愈發感到權力的重要。
想要改變現在的一切,唯有掌握更大的權力,越大越好。
回到家裡已是傍晚時分,身心疲憊的秦堪剛跨進內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發現了一件令他非常驚駭可怕的事。
杜嫣一身淡綠色的衽裙,纖纖素手端著一個鍋子匆匆從廚房出來,見到怔忪發呆的秦堪,杜嫣露出了萬分喜悅的表情。
「你回來啦?快,準備吃飯了,這是我在紹興跟家裡的廚娘學的……」
仿佛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劈在秦堪腦門上,秦堪一把奪過杜嫣手裡的鍋子,看著鍋裡翻騰冒著熱氣的紅燒肉,面孔狠狠抽搐幾下,眼眶頓時泛了紅。
「憐月,憐星,你們的主母好狠心,早上見你們還活蹦亂跳,晚上你們竟已變成了一鍋紅燒肉……」秦堪情不能自已,捧著鍋子深情款款,泣不成聲:「……分量好像少了點。」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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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6 11:06 PM
第六十八章 主母駕到
說分量少是有理論依據的。
倆小蘿莉雖說伶俐小巧,加起來起碼也有一百多斤,怎麼就只燉了這麼一鍋?
杜嫣很想抄刀把秦堪剁了。
這種想法有時候很強烈,有時候比較淡薄,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想法一直不曾消失過。
秦堪捧著一鍋紅燒肉愴然涕下的時候,杜嫣的一雙拳頭已捏得骨節啪啪作響了。
杜嫣的身後,兩道活潑且帶著疑惑的聲音傳來。
「老爺是不是見到主母太高興了,所以喜極而泣?」
「可老爺抱著鍋哭什麼呀?」
秦堪抬頭看去,憐月憐星倆小蘿莉一臉好奇地瞧著他,清澈的大眼裡滿是不解。
略顯呆滯的低頭看了看懷裡的紅燒肉……秦堪使勁抽了抽鼻子,沒事人似的走到杜嫣面前,深情道:「杜嫣,你終於來了,剛才我見到你太高興,故而有些失禮……」
杜嫣一點也沒感動,咬著銀牙道:「太高興你抱著鍋哭什麼?當我傻子嗎?」
秦堪面不改色道:「所以我說失禮,如果抱著你就不叫失禮,叫非禮了,我冒不起這麼大的風險。」
能編出這種鬼話的人,在智商上肯定要強過她的,杜嫣很明智的選擇了揭過話題,用手指著身後兩個可愛伶俐的小蘿莉,道:「她們是你的丫鬟?」
「對。」
「這麼好看的雙生子丫鬟可不多見,哪裡買來的?」
「……打牌贏的。」
…………
…………
杜嫣果然不信秦堪的大實話,不過對倆小蘿莉倒是非常喜愛,很驚奇的繞著她們不停轉圈,試圖找出她們之間的不同,而且特別喜歡玩賭大小的游戲,每次猜錯也不氣餒,樂此不疲。
杜嫣對憐月憐星的態度令秦堪頗感欣慰,他原以為杜嫣就算不抄刀殺了她們,也會冷冰冰的把她們賣了,以小八婆凶悍的性格,絕對有實力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
後來秦堪漸漸想通了,杜嫣的和善是因為沒把她們當成對手,無論是身份還是年齡,或者身體發育角度來說,杜嫣都是穩佔鰲頭,倆小蘿莉充其量只能在數量上找到一點優勢。
秦堪很想跟杜嫣談談心,告訴她,自己其實是個很膚淺的男人,重數量而不重質量,況且小蘿莉的質量也很不差……
憐月憐星很乖巧,軟軟糯糯的「主母」前「主母」後,一雙小嘴甜得發膩,哄得杜嫣哈哈大笑,當場為她們表演了一段赤手劈磚的剽悍絕技後,倆小蘿莉頓時兩眼發光,納頭便拜,內院看熱鬧的廚娘和丫鬟們面色驚駭,敬畏萬分,站在月亮門外的管家和雜役們高山仰止,噤若寒蟬……
秦堪仰天哀嘆數聲。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秦家的管理權已悄然易主,杜嫣這個小八婆不知不覺間以一種非常平和的方式接過了秦府執政權,從管家屁顛兒屁顛兒將秦家的帳簿拿給她過目便可見一斑。
最惡心的還是管家的諂媚嘴臉,秦堪這位男主人還沒見他對自己如此諂媚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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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什麼滋味秦堪沒嘗試過,但與杜嫣再見應該比新婚更美妙。
「你怎麼來南京了?」
「聽說你升了錦衣衛千戶?」
「你難道是偷跑出來的?當真想跟我私奔麼?」
「百戶已經夠麻煩了,千戶怎生得了?我爹會把你鄙視得連渣兒都不剩的……」杜嫣愁眉苦臉,絲毫不為未婚夫的光明前程感到欣喜。
「莫非你打算跟我未婚同居?是不是太奔放了?當然,我是絕對歡迎的……」
「我偷看過爹爹的公文,聽說你還去了崇明島殺倭寇?你一個書生敢殺人?」
…………
…………
兩人再一次的雞同鴨講,雙方的對話根本就是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交集。
「停!」秦堪痛苦地揉揉眉心:「……跟你說話好累,比殺倭寇還累。」
杜嫣也輕度氣喘,點點頭:「不錯,真的很累。」
「有什麼問題一個一個的問,一個一個的答,咱們盡量好好說話,別跟兩個瘋子似的。」
杜嫣點頭:「好,其實我就一個問題。」
「你問。」
「數月不見,你想我麼?」
「想。」
杜嫣定定瞧著秦堪,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他,螓首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哽咽道:「我也想你,秦堪,沒有你的日子我不知怎麼過的,前幾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正好爹爹有份公文要派人送來南京,我乾脆搶了公文來了。」
秦堪心中一陣感動,雙手不自覺地輕輕環住她的纖腰,她的腰纖細而富有彈性,娉婷裊娜,盈盈一握。
二人見面原本一肚子話想說,想問,可現在他們卻只是靜靜地擁在一起,貪婪地慰藉著數月的相思之苦,人間風月,爭教銷魂,繚亂凡塵怎抵得佳人一轉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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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只能在南京待幾天,這已是非常出格了,遠在紹興的杜宏此刻還不知怎生的暴跳如雷。
對於秦堪升官千戶,杜嫣的態度一直比較擔憂,她深知父親對錦衣衛的偏見,秦堪在錦衣衛當的官越高,她和秦堪之間的親事便越艱難,官宦之女哪怕下嫁給一個落魄書生,也不會選擇跟廠衛結親,如今的大明,文官主導著天下的輿論方向,所以文官集團是正義的,廠衛是邪惡的,正邪不兩立。
這幾天秦堪推掉了所有的公務,安心的陪著杜嫣。算算日子,丁順押送陳清元估計剛到京師,牟指揮使會有什麼反應,起碼還得等十天半個月。
杜嫣對京都南京城沒有任何向往,卻對秦家宅院興趣頗大,幾天的時間便將宅子的格局布置了然於胸,大到假山涼亭,小到一草一木,她都能如數家珍,看得出她是真正將心思投入到這個家裡,不然不會這麼灑脫,連下人們口口聲叫她「主母」她也答應得甘之若飴,也不怕壞了女兒家的名聲。
杜嫣的愛像一團烈火,直接且熾熱,不計任何後果,用盡全力地把自己燒成灰燼。
「怎麼買了這麼一套破宅子?」
巡視完領地後的杜嫣給宅子下了最終結論,並且很不滿地朝秦堪直翻白眼兒,女主人對家有一種近乎變態般的完美要求,瞧她的意思,似乎有把房子全部推倒重建的心思。
「你瞧,假山都長青苔了,還有,院子裡的銀杏快枯死了,回廊柱子也掉漆皮了……」
說起宅子的缺點,杜嫣一張嘴就停不下來,數落到她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才瞪著杏眼道:「你說,你怎麼就買了這麼一套破宅子?」
秦堪剛一張嘴,杜嫣便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你若還敢編什麼打牌贏回來之類的瞎話,我就揍你!」
秦堪:「…………」
男人說謊的毛病其實女人也有責任,很多誠實可靠小郎君就是一步步被女人逼成了鬼話連篇的壞男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08 PM
第六十九章 惹禍千戶
京師,北鎮撫司衙門。
牟斌坐在猛虎圖下,冷冷看著一份發自南京的密報,半晌不出聲,接著慢慢閉上眼睛,仿佛在思考什麼。
錦衣衛都僉事趙能嘆道:「這個秦堪,真不叫人省心,剛升了千戶不到一個時辰,便把王岳的乾兒子揍了,明明是個文弱書生,怎麼偏生像個惹禍精呀。」
恭謹地朝牟斌拱了拱手,趙能道:「牟帥,此事不可不追究,否則咱們跟東廠那幫閹狗又是一場爛仗要打,牟帥要他給您爭口氣,結果話音剛落,他眨眼就給您惹了個禍,秦堪此人,不堪大用。」
牟斌搖搖頭,道:「廠衛積怨已久,只不過打了一架便要追究新任千戶的責任,下面的崽子們以後在東廠面前豈不愈發怯懦了?再說秦堪是錦衣衛的功臣,南北鎮撫司裡都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了,我若因此事而追究,終究寒的是下屬的心,追究不妥,發份措辭嚴厲的文書斥責便是,至於東廠那邊……」
牟斌冷笑道:「只不過打了個沒卵的干兒子而已,又沒把他打死,王岳有什麼不滿,叫他來北鎮撫司找我便是。」
不得不說,終明一朝,牟斌這個硬氣的錦衣衛指揮使是當得最稱職的,弘治皇帝刻意壓制廠衛權力,激化廠衛矛盾,錦衣衛在夾縫中艱難立足,牟斌功勞不小。
一名校尉匆匆走入大堂,恭敬抱拳道:「牟帥,北鎮撫司門外來了一個南京的試百戶,押著一名人犯,說是帶了南京東城千戶秦堪的信求見牟帥,他還說事關重大,請求單獨面見牟帥。」
牟斌一楞,伸手道:「信拿來。」
校尉遞上信,牟斌展開,匆匆掃了幾眼,頓時面色大變。
「將那試百戶和人犯帶入密室,任何人不得與他們說一句話!趙能,你退下。」
…………
…………
親自審訊過陳清元後,牟斌坐在密室裡,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滄桑的老臉不由浮上幾分苦笑。
這個秦堪……他到底是在給我爭氣還是給我惹禍?
剛打了王岳的乾兒子不夠,還順手把他乾兒子和寧王勾結的事情挖了出來,然後一推二五六,把這樁事涉藩王謀反的天大麻煩推給他,美其名曰「送功勞」。
秦堪啊,可真有你的……
這一刻,萬人之上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忽然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屬下產生了好奇,也終於將秦堪這個名字牢牢記在了心裡,不能不記,這家伙仿佛生怕牟斌忘了他似的,隔三岔五便惹出個事情來,讓人不得安生。
這次惹出的事情有點大,而且非常燙手,饒是指揮使牟斌也嚇得額頭直冒汗,半晌沒出聲兒。
轉念想想,誠如秦堪信上所說,知道此事者,唯三人而已,牟斌可以選擇殺了陳清元,當作沒這回事發生,也可以選擇把陳清元當成一顆棋子,一顆能給他爭來陛下寵信的棋子,也許現在時機不對,棋子擺在棋盤上只是一顆廢棋,可是說不准哪天這顆廢棋就突然起了作用呢?
密室很安靜,陳清元身戴大枷,垂頭喪氣地癱坐在地上,牟斌身旁恭謹侍立的,只有丁順一人,此事太凶險,牟斌不會讓任何人知曉一丁點風聲。
扭過頭,牟斌打量了丁順一眼,淡淡道:「你叫丁順?南京東城試百戶?」
丁順乍見錦衣衛裡的最高上官,大明天下數萬錦衣衛的實際掌控者,神情一直很激動,身軀不能控制地微微顫抖,聽得牟斌相問,丁順腿一軟,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道:「回牟帥的話,屬下正是。」
牟斌點點頭,道:「好,此事不可聲張,你一路辛苦,功不可沒,試百戶升百戶,好好做事,安分辦差……」
頓了頓,牟斌忍不住叮嚀道:「……莫學你們秦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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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渾然不知錦衣衛的老大已把他當成了招事惹禍的反面教材,絕大多數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人才,畢竟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後台的白身平民,短短幾個月之內一蹴而成錦衣衛千戶,如此逆天的際遇,除了「人才」二字,實在很難找出更合理的解釋。
杜嫣要回紹興了。
南京待了好幾天,二人雖有婚約,但畢竟無名無分,一個未婚女子逗留秦家這些天,在大明這個封建禮教國度來說,已然稱得上驚世駭俗,也不知她回去後將要承受杜宏怎樣的滔天怒火。
秦淮河畔,垂柳依依,五柳亭邊,離人揮淚。
杜嫣兩眼通紅,像只幽怨的大兔子,秦堪的身後還站著兩只小兔子,也紅著眼眶,怯怯地牽著他的衣角,依依不舍地看著即將離去的主母。
「秦堪,我走了……」杜嫣咬著下唇,痴痴看著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樣深深印在心上:「一年之約已過了小半,我等著你來娶我。」
秦堪黯然道:「放心,你只管輕裝上路,不要有心理包袱,還是那句話,將來你爹若不答應,我尋個由頭把他弄進詔獄,不信他不點頭……」
杜嫣大怒,伸腿便踹了他一腳,喝道:「你這家伙還是這麼混帳!有句正經話沒有?」
看了看身後哭得眼睛通紅的兩個小淚人兒,杜嫣心中泛起憐惜之意,撫了撫她們的頭頂,又拎著秦堪的衣襟低聲道:「她們委實招人喜愛,不過年紀太小,你不能對她們干出禽獸之事,否則我必取你項上人頭……」
秦堪默然嘆息,小八婆連威脅都說得這麼提神醒腦,他還不能不聽,將來寧可被人鄙視懼內,也不能給她制造喪偶的機會……
瞟了身後倆小蘿莉一眼,秦堪眼中閃過一抹怪笑。
我可以不對她們做出禽獸之事,但她們被調教之後若對我做出禽獸之事,想必我也不會反抗?畢竟我是文弱書生,力氣太小……
杜嫣走到憐月憐星面前,憐惜地幫她們拭去淚水,柔聲道:「你們好好照顧老爺,不要讓他餓著凍著,知道嗎?」
「嗯嗯!」倆小蘿莉一邊哭一邊點頭。
杜嫣神色一變,滿面猙獰道:「如果發現老爺帶回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們就半夜把她敲昏了扔井裡去,再把你們老爺也扔井裡去!」
「啊!」倆小蘿莉嚇得花容失色。
杜嫣表情又變得和藹如春風,撫著她們的頭頂柔聲道:「兩個小傻瓜,主母騙你們的,怎麼能對老爺下毒手呢……」
小蘿莉們驚魂方定。
杜嫣笑意嫣然補充道:「……只要把女的扔井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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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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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6 11:11 PM
第七十章 彈壓處置
杜嫣扔下這句話後輕裝上路了,秦堪滿臉呆滯地看著她乘的馬車晃晃走遠,回頭一看,倆小蘿莉默默地用一種防賊似的目光盯著他。
秦堪長嘆口氣,他知道以後肯定不能把除了杜嫣以外的任何女人帶回家了,所有主母之外的女人在小蘿莉們眼裡都會被歸為「不三不四」那一類,她們或許不敢真把人扔井裡去,但至少能做到讓她走得不那麼痛快……
小八婆走了,秦堪還得繼續忙事業。
千戶上任至今,東城千戶所根本沒去過幾次,下面十個百戶除了老人丁順,其他九個還處於似熟未熟的階段,說到底南京城是京都重城,錦衣衛也不像傳說中那樣每天不停抓人審人,事實上絕大多數時候錦衣衛的日子挺平靜的,偶爾有些打架斗毆,偷雞摸狗之類的案件,應天府出幾個捕快便把事情辦了,用不著勞動錦衣衛。
十個百戶每天要做的便是巡街,坐探和收集市井民間以及南京權貴和大臣們府裡的情報,雖只有一個千戶,但各百戶雇傭的幫閒加起來卻有一千多人,民間市井裡的情報大部分由他們收集起來,報給各自的百戶,百戶則每天將情報歸納分類,選擇相對重要或有用的情報,上報給千戶所,秦堪每天要做的事更簡單,就是將分類過後的情報再次進行篩選,選擇更重要的部分,通過軍驛或信鴿報給京師北鎮撫司。
…………
…………
仍舊醉月樓,東城千戶秦堪宴請手下九位百戶,百戶們欣然赴約,眾人在秦堪面前表現得很恭謹,當然,秦堪估摸著他們的恭謹態度多半是裝出來的,畢竟他根基太淺,幾個月之內由一個平民升到了千戶,這樣的升官速度在大明官場來說,可謂火箭速度了,肯定會引人嫉妒的,而且他也沒做過什麼能讓眾人服氣的事情,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崇明抗倭一事,然而那件事畢竟眾百戶們沒有親眼看見,心下多半認為是以訛傳訛,不足采信。
前世當副總的時候,秦堪便學到了駕馭手下的經驗,無非恩威並濟而已。其實這種方法在中國相傳千百年,老套是老套,但這個馭下之道能傳之千年,必然是有效的。
宴席間眾百戶阿諛奉承連連,個個翹著大拇指沒口子誇贊秦千戶實乃少年英雄,可敬可佩雲雲,秦堪笑吟吟的,既不臉紅也不攔著,千戶大人喜歡聽人誇他,不論是真是假,至少是一種賞心悅耳的享受。
命人從原來的百戶所裡提出二千兩銀子分給眾百戶,當是見面禮,這份禮將宴席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人人爭先恐後,紛紛拍著胸脯表示願為千戶大人效死,秦堪笑著點頭,也沒把這話當真,百戶們的忠心不是二千兩銀子能買來的,姑且聽之,只要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不要暗地裡給他這個上司使絆子就好。
對秦堪來說,這頓宴席的唯一收獲便是將百戶們的德性看清了三四分,同時暗中注意到兩名百戶,一個名叫趙觀,一個名叫孫風。
宴席中這二人相對比較沉默,不像別的百戶那樣誇誇其談。
前世跟金老先生筆下的韋爵爺學了一招,那就是話多的將領必然只會拍馬屁,沒有真本事,沉默寡言而又不巴結討好上司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秦堪不動聲色間把趙觀和孫風這兩個人記在了心裡。
嗯,可以好好拉攏一下,調教好了將來不但能幫自己擋刀子,還能幫自己背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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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千戶大多數時候挺清閒的。
閒著也是閒著,干脆把那兩個要拉攏的家伙請到千戶所來聊聊天,說說故事,增進一下感情。——感情牌是一張好牌,有時候比利益更牢固,更可靠。
「最後任我行使出了吸星大法,卻不料令狐沖當時正好尿急,任我行用嘴隔空一吸,結果悲劇了,被活活嗆死,夕陽西下,幹掉了任我行的令狐沖最後終於……」
趙觀和孫風一臉急切:「終於跟任盈盈在一起了?」
「不,終於跟東方不敗有情人終成眷屬……」秦堪不滿地皺眉:「我前面埋了那麼多伏筆你們沒看出來嗎?其實令狐沖真正喜歡的是東方不敗……」
趙觀和孫風敬畏莫名,連連拱手:「千戶大人到底是讀書人,這故事說得好聽之極。」
秦堪乾笑,前世讀《笑傲江湖》還是高中的時候,很多情節都忘了,磕磕絆絆的,大體應該是這麼回事,反正糊弄兩個明朝的百戶沒問題。
和顏悅色地瞧著兩位欲拉攏的目標,秦堪笑道:「兩位可從這個故事裡悟出了什麼道理?」
趙觀和孫風瞠目結舌:「…………」
他們實在沒想到聽個故事還要交作業。
「學……學好功夫,為千戶大人辦差辦得更扎實。」趙觀結結巴巴道。
秦堪表情嚴肅道:「錯了!從這個故事裡我們可以學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跟東方不敗那種陰陽人打架時,猴子偷桃這一招是沒用的,因為他無桃可偷,以後跟東廠那幫閹狗幹架時切記切記……」
趙觀和孫風:「…………」
秦堪重重嘆氣,通過這兩天的觀察,二人的品性還是很不錯的,可惜悟性差了點,費了半天口水說的故事,他們卻領悟不到實際有用的東西,真以為堂堂千戶大人給他們解悶呢。
「大……大人,令狐沖和東方不敗,這個……他們一個是男人,一個不男不女,這對有情人房中之事……呵呵。」
「這有何難?千萬不要小看男人的聰明,咱們男人從來都是無孔不入的,許仙連母蛇都能捅,相比之下,令狐少俠的難度小多了……」
「許仙是誰?」二人愕然。
「白蛇傳你們沒聽過?」
「沒有。」
秦堪端盞啜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打算再跟他們說一段被自己編得亂七八糟的白蛇傳,剛張嘴,門外有校尉恭謹稟道:「大人,出事了,京師北鎮撫司衙門急令。」
秦堪面色一肅:「說。」
「京師一位大臣被拿入詔獄,江南學子士人不明事理,受大臣家人煽動,欲聚集南京吏部衙門,為那位大臣討說法,大臣其家僕已招供,北鎮撫司嚴令南京東城千戶所彈壓處置,勿使事態擴大。」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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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6 11:14 PM
第七十一章 坑儒千戶(上)
這是秦堪第一次接到京師北鎮撫司衙門的直接命令。
事情很簡單,被拿入詔獄的大臣名叫彭縉,京師禮部主事,雖只是小小六品官,卻因天下士子皆出禮部,故而也有不少門生。
彭縉的仕途雖然不順,但其人頗精學問,甚至與昔日的江南同窗和門生私下裡組了一個詩社,閒時聚集一處,飲酒吟詩,互暢平生之志,醒時痛飲醉時狂歌,頗得魏晉雅士之風。
錦衣衛拿他是因為他表面賣弄才學詩情,上月還義正言辭地向內閣奏請天下提學官嚴督考訪在學生員,言稱「行不逮學或有行而無學者居下」,轉過身卻暗地裡賣鬻國子監貢生名額。
弘治年間,天子刻意壓制廠衛權力,再加上這一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為人謹慎,以仁善治獄,憑良心說,這些年錦衣衛辦的冤假錯案很少了,彭縉一案,錦衣衛是真真實實拿到了實據,委實沒有冤枉他,連他自己都在獄中認了罪,偏偏他的家人為了救他,利用彭縉在士林的名氣,暗裡找了一些江南的學子門生鬧事,欲圖給南京吏部施加壓力,逼錦衣衛放人。
大明內閣制度漸漸成熟,當今天子仁厚,內閣三老賢明,文官集團掌握了大權,這個時期的讀書人已漸漸被慣出了脾氣,以往畏之如虎的廠衛他們也不怎麼害怕了,雖然不敢直接跑到鎮撫司衙門指著大門罵娘,但在南京吏部衙門門口鬧點動靜,讀書人表示毫無壓力。
事情的過程已不重要了,現在要命的是,這幫讀書人若真鬧起來,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的面子肯定不好看,而且輕易便給東廠提供了攻訐的借口,大明朝堂之爭,爭的已不是黑和白,而是派系黨群。
接到命令的秦堪不敢怠慢,立馬命人召集九位百戶手下,東城十個百戶所全部出動,分散南京各周邊,嚴密監視南京街頭學子士人的動向。
…………
…………
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江南的讀書人行動卻比較快,秦堪接到命令的第二天上午,南京吏部衙門便神奇地出現了百十個身穿儒衫的讀書人,這一手令秦堪有些猝不及防,原來他們竟化整為零,從南京各處慢慢聚集成群。
得報之後,秦堪臉色很不好,領著手下幾名千戶,急匆匆趕往南京吏部。
南京吏部衙門就在東城千戶所不遠,一條街的距離,秦堪步行而往,他走得很快,白淨英俊的臉龐微微漲紅,不知是氣是羞。
趙觀小心道:「千戶大人,這事兒怪不著你的,讀書人太刁鑽,玩心眼兒咱們玩不過他們……」
孫風點頭附和道:「對,再說這本是京師錦衣衛惹出的事,憑什麼叫咱們南京錦衣衛給他們收拾爛攤子?讀書人是那麼好彈壓的麼?打了罵了我們都沒好果子吃。」
秦堪嘆道:「不想收拾也得收拾,現在說這些有用嗎?此事我若壓下去了,萬事太平,若處置不當,打壓讀書人的黑鍋只能由我來背了,你們難道沒看出北鎮撫司的意思?」
簡單的說,北鎮撫司要找只替罪羊,把眾人的目光由彭縉案轉移到別處。
至於為什麼選秦堪這只羊替罪,原因並沒有那麼復雜,因為東城千戶所離南京吏部衙門最近,一條街的距離……
這實在是個很荒謬很扯淡的理由,但官場之事本就這麼扯淡,沒有後台沒有背景,秦堪注定無法反抗。
一想到命運的無奈處,秦堪的面孔不由泛了幾分鐵青,對那些沒事找事的讀書人生出了反感。
「當初焚書坑儒誰挖的坑?這人真應該拉出來砍了……」秦堪憤憤道。
「對,不該如此虐待讀書人,此人死罪……」趙觀和孫風二人急忙附和。
秦堪橫他們一眼,道:「這人確實是死罪,不過罪不在虐待讀書人,而是沒把那幫讀書人坑乾淨,瞧瞧,千百年後給咱們添了多大的麻煩……」
趙觀和孫風不敢再接這句大逆不道的話了。
聽說千戶大人曾經也是秀才,他們發現讀書人對讀書人也挺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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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門位於南京皇宮正門洪武門外東側,南京六部衙門在禁宮外圍一字排開,吏部正處於宗人府和戶部之間。
此時的吏部衙門已是人山人海,除了門前青石廣場上靜靜肅立的一百多個士子模樣的讀書人外,還有許多遠遠圍觀的百姓。
負責守備南京的魏國公徐俌也聽說了讀書人鬧事,老國公擔心引起嚴重的沖突事件,早早便調了數百兵丁守在吏部外面,但兵丁們只將看熱鬧的百姓和讀書人遠遠隔開,卻沒人敢上前驅趕這些功名在身的士子舉人。
錦衣衛的人也來了不少,他們卻離得更遠。事情已經傳開了,這幫讀書人本就是沖著錦衣衛來的,誰還敢上前湊熱鬧?
身穿大紅飛魚服的秦堪在眾百戶開道下,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衙門前的廣場上。
靜靜肅立的讀書人一看到他們穿的飛魚服,便如同瘋牛看到了紅布,頓時沸騰起來。
衙門青石台階上,站著幾位官員,正是南京吏部尚書林瀚以及兩位吏部侍郎,還有一個白面無須之人,卻是南京守備太監傅容。
這些人裡,守備太監傅容最倒黴,士子們圍住吏部衙門之前,傅容恰好在吏部衙門跟林尚書串門子,沒成想莫名其妙被堵在了衙門裡。
秦堪的到來如同燒開了一鍋水,士子們一見秦堪似乎是錦衣衛為首之人,頓時群情激憤起來。
「朗朗大明乾坤,廠衛霸欺良民,構陷大臣,國之奸賊也!」
「馬上放了彭主事,否則我等江南士子必砸了你這遮蔽天日的爛衙門!」
「對,我們還要聯名告御狀,齊赴京師敲登聞鼓,讓天子陛下評評理!」
「…………」
亂糟糟的情勢令包括秦堪在內的所有官員一齊皺起了眉頭。
秦堪心中對這些不分青白的讀書人反感愈盛,走到台階下,忍不住冷冷道:「人是在京師抓的,你們去京師告御狀便是,在南京鬧事算什麼?」
眾讀書人一滯,接著如同點爆了火藥桶似的,一齊炸開了。
「廠衛果然蠻橫霸道!」
「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你們跟那些沒卵的閹狗沆瀣一氣,遲早沒有好下場!」
這話卻令站在台階上的守備太監傅容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於是重重一哼,嗓音尖細喝道:「你們這些人皆負功名在身,不怕王法麼?還不速速退去!」
錦衣衛為首的人表了態,太監也表了態,士子們終於被激怒了。
場面轟的一聲,瞬間變得混亂,這群無法無天的讀書人竟一齊朝衙門沖來。
吏部林尚書和兩名侍郎見勢不妙,扭頭便跑進了衙門,還很沒義氣的把衙門大門關上了。
混亂中,一眾百戶緊緊圍著秦堪,保護他不被打,太監傅容卻倒了黴,人群中不知哪裡挨了一下,痛得一聲慘叫。
秦堪也怒極了,他最恨這種無理還胡攪蠻纏的人,說是讀書人,多年的聖賢書讀狗肚子裡去了。
反正亂也亂了,秦堪干脆橫下心,閉著眼朝騷亂的人群中胡亂踹了一腳,只當洩一下心頭火氣。
身旁一步之遙,傅容也來了脾氣,一巴掌甩出去,啪的一聲脆響,不知打到了誰。
人群頓時一靜,一個衣衫下擺印著腳印,臉上一個紅巴掌印的讀書人捂著臉,不敢置信似的站了出來,抖抖索索指著秦堪,悲憤道:「你……好個衛狗,竟敢侮辱斯文,不但踹我,還扇我臉……」
秦堪漲紅了臉,仿佛受到莫大的冤屈似的,大怒道:「你眼瞎了?睜大眼睛看清楚,你臉上那一巴掌是那狗太監扇的,我只踹了你一腳而已!憑什麼冤枉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16 PM
第七十二章 坑儒千戶(中)
眼看士子們和秦堪馬上要起沖突,秦堪身邊護衛的趙觀和孫風目露凶光,右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動,看他們的樣子,打算拔刀了。
秦堪一見不妙,馬上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了二人的沖動。
幾拳幾腳沒關系,一旦拔刀傷了或殺了讀書人,事情的性質便完全不一樣,秦堪在大明的美好穿越時光可以到此為止了。
被一眾士子圍著,打又不敢打,罵又罵不過,幾名錦衣百戶憋著一口氣,難受極了。
「千戶大人,這樣下去不行,讀書人慣於蠱惑煽動,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會失去理智了……您快拿個主意。」趙觀擦著汗焦急道。
「嗯,有道理。」秦堪一臉凝重:「……要不拿那個死太監當肉盾,咱們先沖出去再說?」
南京守備太監傅容離秦堪只有一步,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驚怒交加道:「你……秦千戶,你敢!」
「不要這麼小氣,幫忙擋一下下嘛……」
趙觀臉有點黑:「大人,恐怕不妥,回頭咱們沒好果子吃的……」
「那就把吏部的門叫開,跟裡面的人喊話,若再不開門,咱們就反水了,幫讀書人一起砸衙門……」
眾人:「…………」
很難理解這位千戶大人的思維啊,他做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傅容倒是大為贊同,情勢不妙,大敵當前,他暫時拋去了對秦堪的仇視,連連點頭道:「不錯,雜家沒招誰沒惹誰的,憑什麼讓雜家吃這掛落?」
眾百戶毫無顧忌地對這個沒節操的死太監投以鄙夷的眼神。
反倒是秦堪,看傅容的目光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看來大家的道德底線處於同一水平線呀。
吏部大門內一陣騷亂,估計秦堪和傅容的話給吏部官員增加了不少壓力,沒過多久,衙門悄然打開了一條縫,傅容和秦堪以及眾錦衣百戶閃身而入,大門砰的一聲,又緊緊關上了。
…………
…………
吏部大堂內,林瀚尚書看著秦堪和傅容的目光有點復雜,可以肯定,絕對不是贊揚褒獎性質。
有些氣惱,又有些無可奈何,林瀚咳嗽兩聲,有意無意瞟了秦堪一眼,捋著白須緩緩道:「外面士子鬧得不像話,二位可有良策?」
傅容臉色很難看,沒好氣的重重一哼,一句話也不說。
傅容確實有資格生氣,數來算去,最無辜的人就是他了,錦衣衛拿了京師的禮部主事,說起來或許跟錦衣衛有關,跟吏部也有關,甚至禮部,國子監,內閣……非要說關聯,這些部門都有關聯,唯獨跟太監沒有半文錢關系,特別是遠在南京的守備太監……
還是那句話,他傅容招誰惹誰了?不過就是在不恰當的時候串了個不恰當的門子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自身生理缺陷的話,此刻傅容很想跳著腳指著堂內每一個人的鼻子,表達出強烈的想要跟各位家中女性長輩先人發生超友誼關系的願望……
傅容有資格生氣,秦堪卻沒這個資格了。
這事還真跟錦衣衛有關,而且有直接關系……
林瀚也知道此事與傅容無關,嘴上說著「二位」,眼睛卻盯著秦堪,意思很清楚,你們錦衣衛惹出來的事,你看著辦。
誰知林瀚卻見秦堪忽然安坐堂前太師椅上,慢的品了口茶,咂摸咂摸嘴以後,竟然閉上眼睛養神,那表情好像這事完全與他無關,他只是個打醬油的一般。
林瀚深呼吸,生生忍住暴跳的沖動,臉色卻不自覺地冷了下來,乾脆直接點名了。
「秦千戶,此事追本溯源,與錦衣衛脫不了干系,你是不是該表個態?」林瀚語氣不怎麼好,作為當朝二品尚書,能對一個五品武官正臉說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語氣好劣,實在不能奢望太多。
秦堪輕嘆口氣,不得不睜開眼,他知道這件事情自己扛定了,不過現在情況不明,不能貿然處置。
朝身後侍立的趙觀使了個眼色,趙觀會意地點點頭,走出了吏部大堂。
秦堪微微一笑,道:「尚書大人,此事確實跟錦衣衛有關,下官不敢推卸,至於如何處置,不如靜觀其變如何?」
林瀚忍不住怒道:「靜觀其變要等多久?不出一個時辰,這些無法無天的士子們就要砸我吏部衙門了,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砸的不是你東城千戶所!」
秦堪喃喃嘆道:「我倒是希望他們砸了我的千戶所,讓他們出了這口氣就好了……尚書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一定保吏部衙門周全。」
林瀚也知道處理這件事很麻煩,更不敢開口讓秦堪派錦衣衛鎮壓這幫士子,話傳出去他可就成了天下讀書人的死敵了,聞言只得悻悻一哼。
一柱香時辰過去,趙觀從堂外匆匆走進,在秦堪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秦堪淡定點頭。
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前因自然是彭縉一案,可秦堪很清楚,但凡讀書人聚集成群,其中必有領頭之人,一盤散沙是成不了群的。
此時外面領頭的讀書人是兩名舉子,一個是江寧縣舉人,姓蕭,名鴻樺,一個是上元縣舉人,姓萬,名直。
蕭鴻樺是彭縉的門生,而萬直則是彭縉當初的鄉試同年,二人皆與彭縉關系匪淺,彭縉入詔獄後,其家人便是與這二人聯系,於是他們聯合起來鼓動了一群讀書人,相約吏部鬧事。
確定目標就好辦了,秦堪擰著眉想了片刻,臉上便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這個黑鍋不好背,還是換個人幫他背。
林瀚見秦堪此刻居然還笑得出,心中不由愈發氣怒,冷冷道:「秦千戶卻是閒,不知可有想到良策?」
心情一輕松,秦堪說話便沒了顧忌,微笑著嘆了口氣,道:「其實最好的法子嘛,……還是拿傅公公當肉盾,大伙兒一塊沖出去,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傅容聞言渾身一顫,嚇得硬生生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你們錦衣衛就沒一個說人話的嗎?」傅公公像在大街上被男人摸了屁股似的尖叫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20 PM
第七十三章 坑儒千戶(下)
秦堪覺得傅公公對錦衣衛存有偏見,就像錦衣衛對所有的太監也存有偏見一樣,其實大家都屬於不被理解的那一類人。
林瀚冷著臉沒說話,神情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拿太監當肉盾也好,錦衣衛武力彈壓也好,只要士子們不拆了他的吏部衙門,怎樣都好說。
——堂內三人分屬不同陣營,大家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節操掉了一地。
有個成語叫「大智若愚」,秦堪覺得可以發明一個成語,叫「大奸若德」,其實但凡進了官場的人,當初讀聖賢書時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丟得干干淨淨了,大家的道德底線低得不敢想象,當然,也有例外,不過這種例外只是在官場上曇花一現,最後的結局必然泯滅於眾人。
有道德的人是當不了官的,就算當了官,必然也當不長久。
眼見傅公公氣得有種想跟他拼命的架勢,秦堪急忙溫言安慰:「傅公公放心,剛才下官只是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不到萬不得已,我們是絕不會拿公公出去當肉盾的……」
傅容呆了一下,接著又跳了起來,勃然怒道:「就算萬不得已,你們也不能拿雜家當肉盾!憑什麼!雜家招誰惹誰了?」
「是是是。」
林瀚皺了皺眉,道:「秦千戶,事態緊急,你可有主張?快說說吧。」
秦堪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錦衣衛有關,自然由錦衣衛解決,尚書大人,傅公公,且安生坐著吧。」
林瀚點點頭,道:「秦千戶,士子乃國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們,若有死傷,本官可要拿你是問。」
這話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團的立場上把秦堪架到火上。——身處這樣一個人人奸詐如鬼的環境裡,文弱書生秦堪怎麼善良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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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門外的青石廣場上。
年約三十許的蕭鴻樺盯著緊閉的署衙大門,臉上露出幾分冷笑。蕭鴻樺是彭縉的門生,說是門生,其實彭縉並未教過他什麼學問,只不過彭縉就職禮部,禮部負責科考,才三十歲的舉人蕭鴻樺自然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總要金榜題名才對得起多年寒窗苦讀,而禮部尚書和侍郎們顯然瞧不上他這個默默無名的小舉子,蕭鴻樺這才拜入彭縉門下。
四十多歲的萬直則是彭縉的鄉試同年和知交好友。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舉人,平日裡傲氣十足,大明的科考制度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二人有幸順利走過了兩座獨木橋,自然有著他們傲氣的資本。
當彭縉的家人找到他們,求他們搭救彭縉時,二人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換了太祖或成祖時期,或許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絕了這個要命的請求,不過如今是弘治年,文官集團已掌握了話語權,於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糾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讀書人,無論廠衛還是官府都不敢拿他們怎樣的。
於是二人碰頭一商量,一百多個讀書人就這樣被架上了二人的戰車。
事實果然如同他們預計的那樣,官府和錦衣衛不敢拿他們怎樣,反而節節敗退進了衙門,大門緊閉,高高掛起了免戰牌。
廣場上的士子們仍在罵罵咧咧不休,萬直皺眉道:「蕭賢侄,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氣兒也洩了,此事怕是無果而終呀。」
蕭鴻樺看著吏部的大門,冷冷一笑,道:「萬叔,咱們肯定不能讓那些狗官們逃避下去,不如一湧而上,把這衙門砸開再說,大明律法雖嚴,然則法不責眾,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不能拿咱們怎樣的。」
萬直點頭:「甚好,就這麼辦吧。」
蕭鴻樺深吸一口氣,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們,廠衛陷害忠良,彭主事無辜入獄,我等學子士人皆負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吏部與錦衣衛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難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罷,任由忠良獄中受苦嗎?」
幾句話一煽,廣場上的士子們頓時又被點燃了熱情,紛紛大喊道:「不能!」
「我等飽學聖賢之書,憑一腔浩然正氣立於天地間,豈能任衛狗顛倒黑白,而令忠臣含冤莫白?今日我等憤而擊之,只為伸張國朝正氣,只為呼喝乾坤不平,諸年兄,吾誰與往?」
眾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這便是功名的妙處,這便是無數大明寒窗學子拼盡畢生之力,也要搏個功名的本質原因。但只有了功名,無論秀才還是舉人,功名就是他們的護身符,就是加入文官集團的入門證,無論遇到任何事情,上面都有整個文官集團為你撐腰。
若無這件護身法寶,百十個文弱平民就算借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沖擊官府的大逆之舉,可秀才和舉人們卻不一樣了,他們不但敢,而且還能把自己置身於正義凜然的高度,蠻橫地佔據道德制高點,以正義的代表為名,毫無顧忌地做出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
這也是如今大明文人的本質,以正義之名,行無法無天之事。
轟然一聲呼喝,一眾士子如同瘋子似的,幾步跨上吏部衙門的青石台階,舉手抬腳,正待給衙門那扇朱漆大門留下個正義凜然的記號,以便日後供自己逢人吹噓時,大門卻猛地從裡面打開了。
九名錦衣衛百戶簇擁著秦堪昂然走出,眾士子一楞,沖擊衙門的動作頓時為之一滯。
跟剛才進去時不一樣的是,九名百戶神情冷峻,面若冰霜,秦堪向前跨出一步,暴喝道:「錦衣校尉何在?」
千戶所的普通校尉和力士們早已到場,聽到秦千戶大喝,廣場上頓時傳來地動山搖般的齊聲回應。
「在!」
秦堪面露殺機,緩緩道:「給本千戶把這些目無王法的士子圍起來!」
「是!」
上千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們鏘地一齊拔出刀,殺氣騰騰的圍了上來。
情勢突變,攻守易位!
不少士子頓時慌張了,畢竟沖擊官府這事委實有點嚴重,沒經歷過大場面的士子們自然感到了害怕,雖說自己代表著正義,可錦衣衛臭名昭著百余年,他們哪管你正義不正義,一刀劈了拉倒,跟他們講道理有用嗎?
不少士子此刻才感到有些後悔,本來不關自己屁事的,為何聽信蠱惑,非要趟這渾水?真當赫赫有名的錦衣衛是木雕泥捏的不成?
蕭鴻樺見勢不妙,上前一步凜然道:「住手!衛狗敢爾!我等乃聖人門生,百毒不侵,百邪不入,身負聖天子欽賜功名,誰敢拿我們?」
萬直最初也有些惶恐,見蕭鴻樺站出,頓時也鼓足了勇氣:「正是,你們殺得了一個兩個讀書人,殺得盡天下所有的讀書人嗎?」
秦堪目光如刀,盯著二人冷冷道:「我自然不敢濫殺讀書人,我只殺有罪的讀書人,你們二人誰是領頭?」
二人一齊往前一步,齊聲道:「我們都是領頭者。」
「拿下!」秦堪暴喝。
兩名百戶親自上前,刀鞘朝他們膝彎上一拍,二人便情不自禁地跪下,接著牛筋繩一捆,幾個呼吸間便被捆成了兩只大肉粽。
眾士子傻傻的看著這一幕,有心想反抗,卻被四面鋼刀出鞘圍住他們的錦衣校尉們嚇住,濃郁的殺機令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蕭鴻樺和萬直被粗魯地拎進了衙門,緊接著,衙門大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眾人如夢初醒,頓覺分外沒面子,人人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一人咬牙怒道:「廠衛竟真敢拿我清白士子,諸年兄,此辱我等絕不可忍!」
「正是!叫他們放人!」
眾人也不顧圍在四周的錦衣衛威懾,紛紛掄起拳頭使勁砸著大門。
大門紋絲不動,士子們卻砸得手腳生疼,見奈何不了大門,大家又破口大罵起來。
…………
…………
大門內,趙觀看著被捆起來的蕭鴻樺和萬直,不由苦著臉道:「大人,這……真抓了他們恐怕會出大事呀。」
「真笨,就說是守備太監命我們抓的不就行了?」秦堪翻了個白眼。
「啊?」趙觀冷汗直冒,這位千戶大人真是作死啊,剛得罪了讀書人不說,轉眼又得罪守備太監,他這是不是想尋短見所以拉幾個墊背的呀?
「算了,不嚇你了,傅公公今天也挺倒黴的,咱們就不再給他添堵了。」秦堪滿不在乎地笑道。
「這兩個人怎麼辦?」
秦堪笑吟吟的打量著嘴被堵上的二人,蕭鴻樺一臉憤恨仇視,萬直凜然中似乎又帶著幾分畏懼。
秦堪菜市場挑白菜似的打量許久,忽然笑了:「萬直杖二十,蕭舉人嘛,呵呵,不要動他一根寒毛,二人分開,勿使碰面。」
蕭鴻樺大小長短正合適,這家伙簡直天生長著一張背黑鍋的臉,不坑他會遭天譴的。
趙觀一咬牙,反正事已至此,什麼都別問,照做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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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柱香時辰後,衙門大門猛地打開,遍體鱗傷的萬直首先被扔了出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同時被抓進去的蕭鴻樺卻毫發無傷,滿頭霧水的走了出來。
眾士子大驚失色,神情頓時變得不大對勁了,二人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遇,不由得別人不疑惑。
這時趙觀面若冰霜的從衙門內走出來,站在台階上緩緩環視一周,接著將一包東西朝蕭鴻樺一扔,蕭鴻樺沒動,包袱落到地上,砰地一聲脆響,眾士子低頭一看,卻是一包銀子。
眾人頓時大嘩,看著蕭鴻樺的目光愈發懷疑了。
趙觀適時開口大聲道:「查上元縣舉子萬直煽動仕林,沖擊官府,目無律法,著即杖二十,提請應天府學政大人削其功名,終身不得入仕!江寧縣舉子蕭鴻樺懸崖勒馬,檢舉有功,賞銀一百兩。」
眾士子倒吸一口涼氣,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趙觀冷聲道:「吏部林尚書和錦衣衛秦千戶寬待眾士子,既往不咎,著令爾等即刻退散,不得生事,你們的籍貫,姓名,功名,江寧縣蕭舉人已一一檢舉,名單存入了錦衣衛,若有再犯,人證物證俱在,爾等必知王法森嚴!」
砰!
大門再次關閉,這回沒有一個人再砸門喝罵了。
四周仍舊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著蕭鴻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蕭鴻樺看著眾人怨毒的目光,和地上那包散開的銀子,頓覺遍體生寒,如墜冰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22 PM
第七十四章 風平浪靜
世人對錦衣衛一直存在誤解,他們以為錦衣衛專門陷害忠良,其實這種觀點大錯特錯,狹隘了。
錦衣衛的業務范圍很廣,他們不單單只陷害忠良,也陷害奸臣,無論好人壞人,得罪了錦衣衛就讓他做不成人。
無所謂正義與邪惡,都在為各自的利益而博弈,輸贏各憑本事,各安天命。
吏部衙門前的青石廣場上,百余名士子像一百多條餓極了的狼,冷冷地盯著蕭鴻樺,他們眼裡閃爍著怨毒的紅光,靜謐中彌漫著一股帶著書卷香般的殺氣。
蕭鴻樺的眼神木然而空洞,呆呆地看著緊緊閉著的大門,腦子如同寺廟裡被撞過的銅鐘一般嗡嗡作響,混沌暈沉的他仿佛看到吏部大門的門縫裡,有一雙冰冷略帶譏誚的眼睛在盯著他。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
是那個錦衣衛的千戶麼?一個在讀書人面前連頭都抬不起的武官,怎麼敢算計他這個大明舉子?他到底是怎麼算計的?
迎著周圍士子敵視的目光,蕭鴻樺慘然一笑,喃喃道:「不,不是我,我沒有……」
蒼白無力的解釋連他自己聽得都心虛,此時此刻,他已辯無可辯。
「打死這個敗類!」
人群中不知誰發出一道怒吼,如同戰場上的將軍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一群飽讀聖賢書的秀才,舉人此刻如同一群發了狂的野獸似的,拳腳如雨點般砸在蕭鴻樺身上。
蕭鴻樺的身軀在瘋狂士子們的拳腳下,漸漸萎縮,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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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觀向秦堪稟報,說蕭鴻樺被打至重傷,一生離不開床榻,而萬直也被下了狠手的施刑校尉打斷了腿骨,治好也只是個瘸子了。
秦堪輕輕嘆了口氣。
目空一切的讀書人終於在一個普通的錦衣衛千戶面前折戟沉沙。
不忍?沒什麼不忍的,這本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博弈,秦堪若輸了,等待他的將是錦衣衛和文官集團的嚴懲,幸運的是,他贏了。
事後可以生出一些諸如同情之類的情緒,但博弈之時該怎樣還得怎樣,能留二人一條性命,已是秦堪最大限度的手下留情了。
領頭鬧事的竟然是個斯文敗類,眨眼便將眾人賣了,彭縉一案自然鬧不起來,士子們從廣場上散去的時候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羞愧的表情,可以肯定,蕭鴻樺以後永無出頭之日,他已成了江南士子們的公敵,如果他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一點,也許被送回家以後會學秦堪那樣,房梁上扯根繩子上吊。——這個年代的讀書人還是很要面子的,像秦堪這種上吊卻沒死成功,仍舊沒羞沒臊活得滋潤的人畢竟只是極少數。
錦衣衛讓秦堪背黑鍋,秦堪又把黑鍋順利移嫁到讀書人頭上,事情完美解決。
廣場空蕩蕩的,魏老國公調的兵丁和錦衣衛屬下們在士子們散去之後也撤退了,吏部衙門重新開張,來往官吏衙役絡繹不絕,一切恢復如常,士子們鬧事如同往大海裡扔了一顆小石子,浪花都沒翻起便風平浪靜了。
一騎快馬奔出南京城,馬不停蹄向京師飛馳而去。
南京似乎與以前一樣,又似乎不一樣,從這一天起,魏老國公,守備太監傅容,吏部尚書林瀚等等勳貴重臣將秦堪的名字牢牢記在了心中。
一個沒有功名沒有背景的年輕人,不知不覺在大明這個絢麗的舞台上慢慢展露出崢嶸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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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九位百戶看秦堪的目光也不一樣了,原本百戶裡面有幾個對秦堪這個文弱書生有點瞧不上眼,言語上雖然恭敬,可眼神總流露出幾分輕視,今日秦堪對讀書人施出一記陰招後,那個幾百戶頓時對秦堪充滿了敬畏。
在他們眼裡,讀書人是邪惡是存在,弘治年間的讀書人,連廠衛也不得不敬他們三分,沒想到頂頭上司秦千戶出手一招就把讀書人給禍害了,而且害得毫無隱患,百戶們不得不對秦堪敬畏,能把讀書人玩殘的讀書人,絕對是個狠角色。
秦千戶的威信就這樣樹立起來了。
眾人散去,秦堪感到心裡有些疲倦,今天只是幾個舉子,將來呢?通往權力的道路上,自己會遇到多少強大的敵人?武將,文官,太監甚至……皇帝,這些人誰會是他的盟友靠山,誰會與他成為死敵?一次次與敵博弈,能保證最後贏的都是自己嗎?一旦落敗,自己將是怎樣的下場?
太累了……
回到家,秦堪吩咐下人准備浴桶,他想好好泡個熱水澡,洗一洗心裡的疲憊。
剛泡進大大的浴桶裡長出一口氣,倆小蘿莉咬著下唇,怯怯地走了進來,二女穿著粉紅色的肚兜兒,肚兜兒上面繡著娃娃抱鯉魚,剛開始發育的小胸脯將肚兜兒撐起兩只尖尖小角,粉嫩如鮮藕般的胳膊和大腿裸露著,晃得讓人心旌蕩漾。
秦堪尷尬了,坐在浴桶裡雙臂環住胸:「你們進來做什麼?」
憐月咬著唇道:「我聽別人說,老爺沐浴的時候,好丫鬟一定要給老爺擦澡搓背,壞丫鬟才對老爺不聞不問。」
憐星習慣性的猛點頭:「嗯嗯!」
秦堪苦笑道:「不必了,老爺習慣自己洗澡……」
二女卻有一股子拗勁兒,急急搖頭,小臉的神色很堅決:「不行,老爺,我們要當好丫鬟,不當壞丫鬟,壞丫鬟會被主人趕出去的,那時我們就沒有依靠了。」
秦堪哭笑不得:「放心,老爺舍不得趕你們出去的,至於搓背就免了,老爺不習慣。」
二女不說話,卻也不肯走,腮幫鼓得高高的,忿忿地盯著秦堪,顯然她們把秦堪當作了阻攔她們實現「好丫鬟」遠大志向的罪魁禍首。
沒人能抗拒兩個貌美蘿莉的可憐目光,秦堪也不例外。
無奈一嘆,秦堪道:「好好,你們來給老爺搓背……」
二女頓時雀躍,爭先恐後地撲上前來,四只鮮藕般的胳膊在浴桶裡一陣亂撲騰,不由秦堪掙扎,兩只小手便開始給他擦背,另兩只小手費力地抬起秦堪裸露的大腿,用澡巾賣力的揉搓……
腐朽墮落的封建社會啊,秦堪舒服得想呻吟,一邊呻吟一邊批判這萬惡的舊社會……
——順便還想好好憐惜一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自覺的小蘿莉們。
「老爺,你兩腿中間藏著什麼東西?」憐星撲扇著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它。
秦堪:「…………」
「我看看,我看看!老爺藏什麼呢?洗澡還帶著它……」憐月的手伸進浴桶,抓住一根不文之物,上下揉搓幾下……
接著二女倒吸一口涼氣:「老爺,它硬了!越來越硬!這是何物?」
「兵器!」秦堪臉色漲得通紅,咬著牙從齒縫裡迸出倆字,狀若痛苦不堪。
「兵器?」二女頓時肅然起敬。
「對,此乃絕世神棍,等閒不可示之於眾,出必見血而歸。」
「呀!老爺,它越來越腫了,怎麼辦?」憐月憐星忍不住驚惶起來。
秦堪痛苦地注視著倆小蘿莉鮮紅嬌嫩的櫻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口水可以消腫。」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25 PM
第七十五章 才盡其用
很奇怪小蘿莉們竟然不認識此等世間神器,她們從小到大實在過得太單純了,秦堪五歲時用一根棒棒糖引誘鄰居家的小妹妹脫光了褲子讓他研究了一下午,六歲便對女人的所有生理構造了若指掌,堪稱一代宗師宿老,七歲立於該領域的峰頂對月長嘆,高手寂寥,只求一敗……
若以倆小蘿莉的單純程度為道德評判標准,秦堪五歲時便該被裝進豬籠裡,被人抬著滿城游街示眾,前塵往事,不提也罷。
養大兩個蘿莉的人牙子估摸把她們當成了搖錢樹,所以在教育方面絕對的純潔如水,故而她們有眼不識神兵,——真是兩個單純得讓人心疼的極品蘿莉。
單純歸單純,憐月憐星卻並不傻,從秦堪不懷好意的目光裡,她們似乎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雖然不知這根絕世神兵有著何等毀天滅地的威力,不過可以肯定,口水消腫這種鬼話很不靠譜兒。
憐月憐星互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顧不上當好丫鬟的遠大志向,兩人扔下秦老爺,拉著手飛快跑了出去。
秦堪坐在浴桶裡,心中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胸腔裡湧動著一股豪邁之氣。
來到這個時代是天意的安排,可現在卻越來越發覺自己對這個時代產生了深深的眷戀,仿佛他本就屬於這個時代一般,前世那一場人生不過黃粱一夢罷了,大明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時代與他產生了交集的人,他秦堪便不該疲憊,更不該退縮。
郁結漸消,豪氣頓生,文弱書生秦堪此刻有一種拿起長矛大槍橫掃千軍的沖動。
然而浴房外面兩個小蘿莉的話卻讓秦堪差點羞憤得再次扯繩子上吊。
…………
「喂,你知道絕世神棍嗎?」憐月故作神秘卻絲毫沒注意壓低聲音。
秦堪眼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何謂絕世神棍?」答話的是內院的丫鬟,秦家內院分工很奇怪,買來的四個丫鬟只負責照顧憐月憐星,而憐月憐星只負責照顧秦堪的起居,三者一條直線,頗具前世傳銷之精髓。
「絕世神棍你都不知道?」憐星帶著幾分見過大場面大風浪的傲氣和誇張,炫耀得很明顯。
「憐星姐姐,我真不知道……」
「棍呀!唉……就是,就是一根肉做的,可大可小,可長可短,它長在老爺身上……哎呀,反正是很厲害的東西!」憐星表達的詞匯有限,急得直跳腳,為老爺的神棍明珠蒙塵不被世人所知而感到焦慮和不甘。
丫鬟滿臉崇拜地盯著兩位見過大場面的蘿莉,雖然不懂她們說的什麼意思,但聽起來好像很犀利的樣子……
「我們還知道給絕世神棍消腫的獨家秘方哦……」憐月洋洋得意地為她們的見多識廣增加籌碼。
秦堪坐在浴桶裡,捂著額頭悲憤地仰天長嘆。
完了!秦家家主老爺一世英名盡喪,哪怕現在光著屁股沖出去堵住倆蘿莉的嘴也來不及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從不以個人主觀意志為轉移……
「果然很厲害——」丫鬟的崇拜很盲目,估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崇拜什麼。
憐月憐星熱情得實在很過分:「來,老爺就坐在浴桶裡,我帶你看看那根棍兒,真的很厲害哦……」
「敢進我浴房者,雖遠必誅!」秦老爺終於忍不住發火了,隔著浴房的木窗嘶聲咆哮。
憐月憐星和丫鬟們頓作鳥獸散。
…………
…………
傳言像瘟疫,無法控制地擴散了。
沒過幾天,秦府的管家,門房,雜役,丫鬟們看老爺的目光多了幾分變化,眼神總是忍不住朝老爺的下三路招呼,然後一臉古怪地踉蹌著跑遠。
更過分的是,不知哪個嘴欠的家伙居然把這事傳到了外面,因斗地主而和秦堪相熟的南京勳貴子弟們如今一見秦堪便熱情拱手,口稱「神棍兄」,笑得一臉促狹淫蕩,其中尤以某徐姓小公爺笑得最欠抽,令人忍不住想拔刀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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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順回到南京了,風塵僕僕的老臉掩飾不住的興奮,親眼見著錦衣衛指揮使,還給他老人家回過話,磕過頭,丁順的激動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
陳清元已被牟斌秘密關押起來了,對於秦堪的行為,牟斌一個字都沒說,既沒責怪他惹事,也沒表揚他挖出個謀反巨案,唯一做的,只是親自把丁順的試百戶升到了百戶。
秦堪笑了,沒有任何表示也是一種態度,升丁順的職更能說明這種態度,當初行險落的這一子,看來收到了回報。
…………
…………
一騎快馬入京師。
北鎮撫司大堂內,牟斌翻閱著秦堪派人從南京送來的親筆信,臉上竟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南京士子沖擊官府,竟被秦堪輕易化解,避免了錦衣衛一場天大的麻煩,這事干得漂亮!
至於當初讓秦堪背黑鍋一事,牟斌沒有任何愧意,人才是需要考驗才能證明其價值的,如果秦堪化解不了這個麻煩,這樣的庸才只配老老實實背黑鍋。
不過牟斌也沒想到,秦堪居然將此事處理得如此漂亮,而且不留絲毫話柄,只不過用的法子稍嫌陰損了些。
當初陛下對秦堪的贊譽還是很有預見性的,這人果然是個人才,聯想到他入錦衣衛以來做過的一樁樁事情,甚至連惹禍都無意中挖出個謀反的案子,當時覺著生氣,現在想想,秦堪好像還真挺讓人省心的。
讓人省心,又屢立功勞,給他這個指揮使長臉,為人低調而且背景干淨……
牟斌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深,手指關節無意識般輕輕敲著桌案,喃喃道:「才當盡其用方為用人之道,這個秦堪老待在南京未免可惜,也該把他調來京師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6 11:26 PM
第七十六章 調令北來
指揮使牟斌動了意,一紙調令出京師。十幾日後,十余騎風塵僕僕馳入南京。
東城千戶所內,當秦堪打著呵欠懶洋洋的展開指揮使的調令,兩眼徒然睜圓。
「進京師?憑什麼?」秦堪有些不樂意,畢竟自己這千戶位置剛剛坐穩,東城諸事也剛剛理出頭緒,有了小公爺的引見,他與南京諸多勳貴子弟的關系相處還不錯,不少有眼力的青樓賭檔酒樓商鋪老板根本用不著他開口,自動自覺地開始每月按時交納平安銀子,十個百戶所的收入越來越多,秦堪在千戶所裡的威信越來越高,手下十位百戶對他也越來越信服……
毫無疑問,如今的秦堪正迎來了事業上升期,正活得滋潤的時候,指揮使牟斌卻要調他去京師……
負責送達調令的仍舊是老熟人,經歷楊天壽,錦衣衛經歷司主管人事,這事還非得他干不可。
楊天壽苦笑,秦堪的這個回答無疑令他很惆悵,別人若知道自己即將被調入京師皇城,歡呼雀躍還來不及,為何這位秦千戶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逼他自盡似的?
拱了拱手,楊天壽笑道:「先恭喜秦兄弟高升,雖然調入京師後也是任千戶,不過京師乃天子腳下,京師裡的千戶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
「可以發揚風格讓給別人不?」秦堪期待地盯著他。
楊天壽的回答很實在:「這是牟帥親自下的調令,恐怕讓給別人別人也不敢領受。」
「不去的話後果一定很嚴重?」
楊天壽臉有點黑了,當經歷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到連牟帥親自抬舉都不情不願的人。
「南鎮撫司那幫殺才的臉色,我勸秦千戶最好別看,更別落到他們手裡……」南鎮撫司主管錦衣衛內部督察,對犯了錯的本衛兄弟用起刑來照樣心狠手辣,楊天壽並沒嚇唬他。
秦堪黯然嘆息:「如此,我便從了……」
楊天壽笑道:「此次上任京師不必太急,可以把手頭的事情全部安置妥當以後再上任,牟帥寬厚,他說容你一兩個月也不打緊的。」
秦堪默然點頭,手頭上要處理的事情太多,驟然發覺要離開,心裡湧起許多不舍,千戶所的屬下,那些跋扈得可愛的勳貴子弟們,剛買下沒住多少日子的新宅,以及……千戶所裡越來越豐腴可觀的財源。
最重要的是遠在紹興的小八婆,他和她親事一直吊在半空中,杜宏與他的一年之約尚余過半,此去京師不知多少年月,如果不告而別,秦堪可以肯定,以杜嫣的性子絕對會抄把最快的刀,一路從紹興殺到京師秦千戶的家裡,氣場強大到沿途官吏連過橋過路費都不敢收。
幸好牟指揮使給秦堪留了一兩個月的時間,秦堪決定去京師之前一定要把他和杜嫣的親事敲定,否則夜長夢多,杜嫣她老爹說不定會趁著他去京師的絕好機會,偷偷把女兒嫁給別人,畢竟這是個講究媒妁之言的禮儀時代,杜宏沒給秦堪任何實質性的承諾,就算反悔秦堪也拿他沒辦法。
「來人,備馬,去紹興!」秦堪毫不遲疑地吩咐,扭頭看著楊天壽,客氣地拱拱手:「不知楊兄……」
楊天壽笑道:「我是經歷司的,只管送達牟帥調令,不過牟帥對秦千戶青睞有加,陪你去京師還是去紹興都無妨,將來秦兄弟飛黃騰達,莫忘提攜我這個不成器的兄長一把就好……」
上次送秦堪去南京就任百戶時,楊天壽尚有幾分冷淡,如今秦堪水漲船高,不知不覺間便以兄弟相稱了。
「如此,愚弟多謝楊兄了。」
「不知秦兄弟去紹興所為何事?」
「……去提親。」秦堪的臉色有點抑郁,此去提親,結果難料。
楊天壽一聽格外高興:「原來秦兄弟要成家了,高升加洞房,可謂雙喜臨門,恭喜恭喜,不知哪家的閨秀如此幸運能得秦兄弟媒聘?」
這家伙的記憶難道跟魚一樣只有七秒麼?
秦堪好奇地瞧了他一眼,緩緩道:「上回楊兄陪我赴任南京百戶,半路殺出一個女魔頭,將楊兄從馬上踹飛了好幾丈,楊兄忘了?」
楊天壽面色一變,冷汗直冒,秦堪從他的表情能看得出,大概他已記起了那段塵封的慘痛回憶。
「怎麼還是她?」楊天壽脫口道。
「她是我的未婚妻,當時跟你介紹過的……」
楊天壽干笑道:「我以為你會換換口味……啊,恕罪恕罪,失言了,總之,唉,恭喜秦兄弟高升之喜。」
改口改得真快,立馬把雙喜臨門改成了單喜,很顯然,在楊經歷眼裡,與那女魔頭成親已算不得喜事,日後稍有不慎很可能是一樁喪事……
秦堪嘆氣:「我也痛恨自己,為什麼口味一直這麼重。楊兄說過陪我去紹興無妨,你看……」
「啊呀!差點忘了,我還得去一趟松江府送公文,天生勞碌命呀……」楊天壽一拍大腿,滿臉懊惱之色。
秦堪誠懇道:「楊兄莫怕,我敢打包票,這回那女魔頭一定不會打得你滿天飛舞了……」
楊天壽正色道:「秦兄弟說笑了,愚兄是那種怕挨打的人麼?確實有公文要送,愚兄絕不能因私廢公……」
話音落,楊天壽倉惶告辭,逃命似的出了千戶所,往松江府送他那不知存不存在的公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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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名錦衣衛屬下,足足兩馬車的五色禮品,交接了千戶所的公事後,秦堪帶著屬下和馬車,出了南京城門,浩浩蕩蕩朝紹興開拔而去。
天色灰蒙蒙的,有些陰沉,一如秦堪此刻的心情。
此番提親,能否順利?杜宏會答應嗎?
沉沉嘆了口氣,秦堪看著灰蒙蒙的天色喃喃自語:「難道非要逼我把岳父弄進詔獄雜治一番麼?是不是太沒下限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07 AM
第七十七章 以德服人
南京和紹興距離八百裡左右,秦堪一行約莫走了四五天才到。
掀開馬車簾子,遠遠瞧著紹興府城高大巍峨的城牆,秦堪打從心底裡舒了一口氣。
雖說沒到「少小離家老大回」的程度,畢竟也離開了半年余,從一個默默無名前程絕望的山陰文弱書生,走到如今扈從數十,權掌千丁的千戶武官,人生際遇委實難測,走時孤零落魄,來時鮮衣怒馬,這算不算衣錦還鄉了?
如果心頭沒有杜家親事的壓力,秦堪此刻一定會很開心,可惜,此刻的秦千戶滿腦子琢磨著讓杜宏點頭的法子,絲毫沒有衣錦還鄉的喜悅。
手下二十余名錦衣衛屬下原是秦堪當百戶時的校尉,這次回紹興提親,頂了他的職的丁順沒放過這個獻殷勤的機會,親自領著原來的老部下跟隨而來,為千戶大人壯一壯聲勢。
校尉們對秦千戶畢恭畢敬,但在紹興街頭可就沒那麼禮貌了,一群人簇擁著秦堪的馬車,毫無顧忌地策馬過街,引得街頭行人一片雞飛狗跳,廠衛囂張跋扈之態在他們身上表現無遺。
秦堪看得眼皮直抽抽:「丁順。」
「大人有何吩咐?」
「叫兄弟們斯文點兒,以德服人。」
——錦衣衛的素質問題真讓人操心,平素倒也罷了,這裡是紹興,萬一被杜知府發現他未來的准女婿在大街上橫得像只螃蟹似的,那時估計把他弄進詔獄讓他嘗遍一百零八種大刑,他也不會答應把女兒嫁給秦堪了。
丁順很給秦千戶長臉,秦堪話音剛落,丁順一個助跑再加凌空飛起一腿,把一名抽打路人百姓的錦衣校尉踢得飛起來,半空劃過一道幽怨的拋物線,飛進了路旁的商鋪,引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脆響和商鋪掌櫃絕望的哀嚎,何以為憑?有詩為證:「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大人說了,以德服人!你他娘的聾了?」丁順惡狠狠地道。
秦堪欣慰得眼圈都紅了,於是狠狠踹了丁順一腳以示欣賞。
做人做事的方式有待商榷,不可否認的是,丁順是個好手下,讓上司省心的好手下。
秦堪若有所思,拍了拍丁順的肩:「老丁,你知道我即將調任京師,你若願意的話,莫如和我一起去京師赴任?雖說還是百戶,不過京師百戶的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嗯,你考慮考慮。」
丁順楞了一下,五尺高的漢子,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秦堪心涼了半截,黯然道:「就算你不願意,也不必如此傷心,我不會拿你怎樣的,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當初我未婚妻逼婚時的絕望心情……」
話音未落,丁順在大街上當著人來人往的行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重重磕在塵土裡。
「屬下願意追隨大人!大人抬舉,丁順沒齒不忘,從此丁順這條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要丁順死,丁順立馬抹脖子!」
秦堪欣慰地笑了,心裡泛起感動。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老丁,我若發達,必不薄待你。」
「是!丁順豁命以報大人恩遇。」
「很好,去把剛才商鋪的損失賠了,記住,以德服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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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穿街過巷,來到紹興知府衙門。門口的衙役見一大群身穿錦袍的錦衣衛威風凜凜站在門口,不由大驚,呆楞片刻後,看到他們身後兩馬車的禮品,這才確定他們不是來拿府尊大人的。
於是衙役很恭謹地稟告秦堪,府尊老爺沒在衙門,下午便出去了。
秦堪點點頭,本想進去找杜嫣,多日不見挺想她的,可是身邊簇擁著這麼一大幫殺才,委實有點不方便,干脆扭頭便走,先找地方安頓下來,好好想想怎麼讓杜宏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找了一家客棧,錦衣衛屬下大搖大擺闖進去,還沒說話,便嚇得客棧裡的客人驚呼四散而逃,眨眼間跑得一個都不剩,秦堪一行很輕易便包下了整個客棧,丁順扔給戰戰兢兢的客棧掌櫃幾錠銀子,——這屬於「以德服人」的部分。
一進客棧,秦堪忽然想起了唐寅,那個充滿了傲氣又傻得有點可愛的落魄才子,不知他現在是否還在紹興,他的桃花庵別墅不知買到沒有,走時匆匆,來不及與他告別,心裡覺得挺對不起他的,漸行漸遠的模糊記憶裡,好像臨走前還坑過他一次……
差人出去打聽了一下,唐寅竟真的還在紹興,仍舊住在那家客棧裡,只不過目前人不在房間,據說出去走走,尋詩問詞去了,秦堪不由大喜,尋詩問詞當然是扯淡,尋花問柳才是真,紹興最有名的青樓一定能找到他。
紹興最有名的青樓當然是顰翠館,就是秦堪的前身把前任知府公子打吐血的地方,那裡曾經有一位與他的前身彼此相愛的姑娘,名叫金柳,可惜後來孤身遠走他鄉。
命丁順帶上幾名弟兄換上便裝,秦堪則穿了一身玄藍色絲綢長衫,腰間系紫色玉帶,玉帶上掛了一塊納福玉佩,頭發上梳挽成一個嚴整的髻,再抹幾滴祥福記的刨花香油,配上一把象牙玉骨描金折扇……
一個英俊的嫖客形象新鮮出爐,這身打扮是跟唐寅學的,以前二人住同一家客棧的時候,每到傍晚時分,唐寅就是這般風騷的出門招蜂引蝶去也。
很不習慣這身打扮,不過秦堪在南京待久了,自然也明白不同場合不同裝扮的道理,進青樓找粉頭如果穿著一身殺氣騰騰的飛魚服,挎著繡春刀,未免太煞風景了。
秦堪不找粉頭,只找唐寅,他是秦堪來到這個世界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現在他只想跟朋友好好喝一次酒,聊一聊分別之後彼此的喜樂哀愁,喝多了倒頭便睡,皇圖霸業,往來古今,不勝人生一場醉。
顰翠館位於紹興東城,是一座三層的木樓,樓內裝飾奢華,已是黃昏時分,樓前正是車馬簇簇,門庭喧鬧之時,兩名三十多歲年紀的大茶壺站在門口,習慣性地弓著腰,不論相不相識,總是未語先笑,打了罵了也笑。
秦堪搖著折扇,一派風流倜儻地走到樓前時,大茶壺的眼睛亮了,他們閱人多矣,從秦堪的穿著打扮,和身後數名剽悍隨從的氣勢一眼便看得出,這是位貴人。
貴人代表著銀子,代表著財源。
茶壺很恭敬地迎了上來,躬身一禮,倒也不像前世電視裡那樣賤得仿若沒骨頭,言語間甚至很斯文。
「這位貴公子倒是初見,小的有禮了,敢問公子可欲進來聽聽曲兒,或找個可心的姑娘說話解解悶?」
秦堪瀟灑一笑,搖著折扇剛待出聲,一旁的丁順卻按捺不住,推開大茶壺徑自上前一腳把大門踹開,鼻孔朝天的跋扈模樣與某徐姓小公爺如出一轍。
「少跟老子廢話,把你們最好的粉頭叫出來給我們公子嘗嘗鮮!咱們公子說了,以德服人,嫖完我們會給銀子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09 AM
第七十八章 翁婿相見
秦堪悲哀的發現,自己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
所謂「活到老,學到老」,人這一輩子就是一個不斷犯錯,不斷學習的過程。
此刻秦堪學到的道理是,當一個人穿得儒雅風流,仿若濁世翩翩佳公子,一副「滿樓紅袖招」的風騷模樣逛窯子時,身邊最好不要帶隨從,如果一定要帶,至少應該帶幾個略懂幾分風雅,行事不那麼粗魯的隨從,丁順這一類的最好有多遠踹多遠……
從丁順的舉動,秦堪也漸漸看清楚了,由於弘治皇帝刻意壓制廠衛的權力,錦衣衛在官員面前或許能保持禮貌,但在民間,他們的跋扈程度跟全盛時期沒多少區別,百姓視廠衛如畏虎狼,總歸是有道理的。
丁順踹開顰翠館的門,並且大聲地表示嫖完一定給銀子後,門內大廳裡所有的客人們全都呆住了,接著大家的臉色漸漸起了變化,無論是來尋花問柳的才子,滿身貴氣的官宦公子,或是腰纏萬貫的富商,大家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就好像大家都在撫琴賞鶴,極盡所能做著自認為最高雅的事情之時,斜刺裡突然沖出一個人來,把他們的琴燒了,把他們的鶴煮了吃了……
秦堪很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有多深鑽多深……
丁順反倒洋洋自得,他覺得幫秦大人做了一件好事,大人以如此閃亮的形象登場,委實羨煞旁人,如果秦大人有良心的話,回頭實在應該和他浮一大白以示獎勵。
嘆了口氣,秦堪一腳把丁順踹得一踉蹌,嚴令他和幾名屬下不得踏入顰翠館半步。
「大人,為什麼?」丁順的表情很受傷。
「因為你這不是以德服人,而是以缺德嚇人。」
一個人垂著腦袋走了進去,秦堪飛快穿過大廳,方才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氣派蕩然無存,以最快的速度上樓,消失……
獨上二樓,剛打算找人問問唐寅在哪個廂房裡做著沒羞沒臊的事情,結果剛一轉身,便聽到酒壺碎裂的聲音,幾道嬌脆喜悅的女聲驚呼道:「呀!這不是金柳的情郎秦公子麼?你……尋來了,金柳卻走了……」
秦堪愕然:「…………」
一陣香風拂過,幾位容貌嬌好的婀娜美女出現在他眼前,人人泫然欲泣,一臉同情憐愛地盯著他,就好像看著一只可憐的流浪狗。
秦堪:「…………」
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身體前任主人的那段未了的緣分,今日又在這裡延續。金柳與那個落魄秀才秦堪,讓人扼腕嘆息的一段悲傷情事……
唐寅曾經說過,秦堪如今在顰翠館的名聲比他這個江南第一才子大多了,此言果然不虛。
如果此刻自己擺出一副黯然情傷的落寞模樣,眼前這幾位年輕貌美的青樓姑娘一定毫不猶豫地把他拖入房中,脫光了自薦枕席,安慰他這個古往今來的痴情秀才,可以肯定,這一切完全免費,沒准還能滿載而歸,或許還會有無聊的文人著文記之,傳為千古佳話……
名利財色兼收,如果不是略嫌有點不要臉的話,秦堪或許真會動心。
「秦公子,放棄吧,別找金柳了,聽說她去了京師,走時哭得肝腸寸斷……」一位姑娘拉著他的衣袖嚶嚶落淚。
被一群紅粉包圍,秦堪很不自在,尷尬道:「我……不是來找金柳的。」
「那你想找誰?」姑娘眨著魅惑的大眼,周圍幾女不自覺的挺起了高聳的酥胸。
「其實我來是找一個男人的……」秦堪很無奈地解釋道。
眾女:「…………」
無數痛心疾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秦堪發現她們好像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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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被眾女沉默地圍侍著,樓梯旁的一間雅閣裡卻傳來似哭似快樂的呻吟聲。
秦堪忍不住扭頭,他很想見識一下古代人逛窯子到底怎麼逛的,據說有素質的嫖客都是一本正經地坐在姑娘面前,跟她們談論風花雪月,談論人生理想,談論詩詞歌賦……什麼都談,就是不干男人和女人之間該干的事。
秦堪一直覺得這種嫖客腦子有毛病,簡直禽獸不如。
此刻他很想看看那間傳出銷魂聲音的雅閣究竟怎生光景,看來裡面那位嫖客至少不是禽獸不如,大概等於禽獸。
雅閣緊閉的房門很應景地打開,一名侍女端著木托盤款款走入,雅閣內的光景一覽無遺。
秦堪站在門外,只朝裡面瞄了一眼,頓時目瞪口呆,滿面驚駭。
雅閣裡面,幾名官員模樣的人圍侍著紹興知府杜宏,杜宏則一手摟住一個姑娘,平日裡那張總能吐出義正言辭的大嘴正像只飢渴的豬似的,不停在其中一個姑娘白皙豐滿的酥胸上拱來拱去,姑娘嬌笑連連,間或發出幾聲銷魂的呻吟……
恰在此時,喝得面紅耳赤的杜宏也適時抬頭,正好瞧見了雅閣外面一臉痴呆狀的秦堪……
二人目光對視,死一般的沉默……
秦堪仿佛被雷劈過似的,心中震驚得無法形容。
准女婿撞見准岳父逛窯子,准女婿身邊圍著一群鶯鶯燕燕,准岳父正在拱坐台小姐的酥胸,這場景……
秦堪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為何會冒出這種犯賤的想法,非要來這裡找唐寅?
「我什麼都沒瞧見!」秦堪扭頭便走。
砰!
杜宏在雅閣裡狠狠一拍桌子,指著門外怒吼:「給老夫站住!」
秦堪只好站住。
杜宏穿著便裝,不顧閣間內官員和姑娘們愕然的注視,怒氣沖沖地走出來。
氣場很強大,秦堪懷疑他想把自己滅口。
「你!混帳東西!你何時回的紹興?」杜宏眼裡似噴出火來。
「下午剛到……」
「你來紹興做什麼?」杜宏神色不善,眼瞟著秦堪身邊那幾名妖豔女子或抱或摟地圍在他身邊,杜宏感到很刺眼。
秦堪尷尬地笑:「我來提親。」
「跟誰提親?」
「當然是跟杜大人您提親……」
杜宏愈發憤怒,顫巍巍指著秦堪身邊的女子,氣得身子直發抖:「……你管這種方式叫『提親』?」
「杜大人,一切都是誤會……」秦堪無奈地解釋道。
「你進青樓也是誤會?別人把你綁進來的?」杜宏冷笑。
「不管您信不信,我進青樓是來找男人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12 AM
第七十九章 紹興提親(上)
君子自強不息,君子厚德載物,君子……不該逛窯子,更不該逛窯子的時候與准岳父巧遇,這種地方與杜宏遇上,絕不可能產生諸如「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唏噓。
杜宏瞪著秦堪的目光很有殺意,那是一種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目光,秦堪懷疑他的目的不僅僅是為女兒抱不平,也有把他殺了滅口的想法,畢竟這老不修的用嘴拱女人酥胸的模樣全被他看見了,可以肯定,那位年輕貌美的女子絕不是他未來的岳母……
來青樓找男人這種鬼話當然不可信,杜宏的目光正在將秦堪千刀萬剮,他認為秦堪不但侮辱了他的人格,還侮辱了他的智商。
知府大人當然不會在這人來人往的青樓裡與人爭吵,再生氣也要保持官員的涵養氣度。
顰翠館的三樓雅間,杜宏和秦堪單獨坐在裡面,一切人等外面等候。
雅間的門前擋著一扇山水屏風,裡面布置得頗為淡雅,除了幾張繡凳和一張八仙桌,還有牆上幾幅字畫外,別無它物。
杜宏又恢復往日道貌岸然的形象,四平八穩地坐在凳子上,慢條斯理的啜著茶,眼睛時而盯著茶盞水面上漂浮著的茶梗,時而又抬頭凌厲地掃秦堪一眼。
秦堪毫無壓力,南京城裡與這個國公孫子那個侯爺兒子斗地主時喊爹罵娘,鬧得烏煙瘴氣,應天府尹見了秦千戶也彼此客氣的拱手施禮,六部幾位侍郎員外郎大家都一同吃過飯喝過酒……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杜知府這點刻意散發出來的官威委實對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杜大人知道秦堪在南京城每天跟一些什麼人打交道,想必他會對現在散王霸之氣的幼稚行為感到羞愧……
不知為什麼,無論現在的杜宏表現得多麼道貌岸然,秦堪腦海裡總會不自覺地浮現剛才他拿大嘴拱女人酥胸的畫面,揮之不去,仿佛已成了腦海中的夢魘。——看來不但明天會長針眼,晚上也會做噩夢,顰翠樓的風水委實跟秦千戶的八字犯沖……
杜宏打破了斗室裡的沉默,而且很理智地揭過了剛才大家在窯子裡跟一群鶯鶯燕燕糾纏不休的嫖客行為。
「來提親?」杜宏似笑非笑:「本官若沒記錯,我們約的是一年之期,這一年才過了一半呢,不覺得太急了麼?」
秦堪拱手道:「府尊大人,不是下官心急,只因京師來了調令,下官必須要趕到京師赴任,南北千裡之遙,我與令千金之事不得不早點定下來。」
杜宏面現不愉之色,冷冷道:「你不提本官倒忘了,聽說你墮落到投靠了錦衣衛,還升上了千戶?」
秦堪:「…………」
這事兒真的無法爭辯,各有各的價值觀,明明是平步青雲的事,從杜宏嘴裡說出來卻變成了「墮落」。——連雞都有愛國的,憑什麼認為錦衣衛都是壞人?
杜嫣的擔心沒誇張,她老爹對廠衛果然很反感,這門親事越來越懸了。
杜宏冷冷道:「莫非你覺得當了千戶就算有出息了?有資格理直氣壯向本官提親了?」
秦堪苦笑道:「我提親跟當千戶無關。」
「那你憑什麼向老夫提親?」
女婿與岳父的矛盾,媳婦與婆婆的矛盾,是兩個千年以來都無法完美解決的問題,前世一說起「憑什麼」,言下之意無非就是問你有多少資產,杜宏的言下之意應該不會這麼膚淺,可秦堪的回答卻很膚淺……
「我……有房有車,還有一顆善良的心。」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愕然:「…………」
「我在南京買了一套三進宅子,還買了一輛馬車,請了一位車夫……」看著杜宏神色愈發不善,秦堪又趕緊加了籌碼:「……存款也頗為可觀。」
杜宏呆了半晌,才漸漸領會秦堪的意思,不由大怒:「好個混帳!這就是你的出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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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提親失敗了。
秦堪無比郁悶,為什麼娶個老婆這麼難?自己雖說算不上傑出青年吧,好歹也是年輕有為,每天照鏡子都忍不住朝鏡子拱拱手,表示一下欽佩之意,杜宏怎麼就看不上他呢?
頭一次發現,錦衣衛被文官歧視到這等地步。
出了顰翠館,丁順眾人仍守在外面,見秦堪悶悶不樂的出來,不由上前關心地詢問。秦堪把剛才的遭遇說了一遍後,丁順眾人勃然大怒。
「好個假清高的知府!錦衣衛怎麼就娶不得他女兒了?」
「大人莫擔心,屬下這便將那杜老兒拎出來,尋個由頭扔進詔獄,等他嘗遍一百零八種刑法,看他點不點頭!」
秦堪老懷大慰,不愧是同一系統的,大家的辦事方法驚人的一致,從南京動身前他就是這麼想的……
不過這想法委實不怎麼善良,至少杜嫣知道肯定不會放過他,落在她手裡比落在錦衣衛手裡,下場好不到哪裡去。
「這法子不可取……」秦堪搖頭。
「大人可有好法子讓那老兒點頭?」
「辦法暫時沒有,罷了,先想個法子惡心惡心他……」拍了拍丁順的肩,秦堪壓低了聲音道:「……派人去知府衙門內院知會他女兒一聲,就說她老爹在顰翠館喝花酒,而且還玩雙飛,好不要臉,讓他女兒速來捉奸,再不快點她就得多兩個媽了……」
丁順面孔狠狠抽搐了幾下,果真不能得罪讀書人呀,特別是被革了功名的讀書人,這種人心態太扭曲,瞧他對付讀書人的手段,那叫一個又陰又狠……
跟著這樣一位上司去京師赴任,面對京師無數文官……
可以想象,未來的京師會很熱鬧。
半個時辰後,紹興知府衙門內院裡忽然走出來一群手執棍棒的健壯女僕,由一位半老夫人帶隊,杜嫣跟在夫人後面亦步亦趨,兩個女人面帶煞氣,健壯女僕揮舞著棍棒為她們驅開行人,一群人殺氣騰騰開赴顰翠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15 AM
第八十章 紹興提親(中)
憑良心說,杜宏逛窯子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今是大明朝,不是前世,逛窯子不用擔心警察查房,更不用擔心警察掃黃罰款。
大明的風氣很開放,文人士大夫流連青樓算是一樁風雅之事,自古以來才子與名妓的故事不知凡幾,引得民間無數讀書人和士大夫嘖嘖稱羨,羨慕那些得享豔福的才子們的時候,也沒見誰不屑地把那些才子統稱為嫖客。
這是一個奇特的年代,開放與保守兩種思想並存卻相安無事,程朱理學在明朝大行其道,連科考都以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為評判依據,嚴格奉行朱子所謂「君聖臣賢,子孝孫賢,貞女烈婦」的綱常思想的同時,大戶人家裡卻有屢有情趣之事。
比如在大戶人家的內院,夫妻二人可以在露天的花園裡野合,丫鬟們甚至脫光了幫主人主母推腰擦汗,主母不堪力伐之時,小妾或丫鬟可以代替上場等等,這些行為在現代看來都無比荒淫大膽,明朝大戶府邸之內卻平常之極,而且並不違理法倫常。
比如永樂年間,福建某王姓才子無意間在自己的窗前看到隔壁女子午睡時的玉體,——那是真真實實一絲不掛的玉體,王才子心癢難熬,寫了一首淫詩撩撥她,詩曰:「一雙明月貼胸前,紫晶葡萄碧玉圓,夫婿調酥綺窗下,金莖幾聲露珠懸。」
毫無疑問,這首詩無疑屬於沒遮沒攔的淫詩了,然而那位被人瞧了裸體的女子卻只是義正言辭斥責了王才子幾句不要臉,此事即便作罷,沒把王才子告進衙門,也沒因為自己的身體被人看了個干淨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由此可見明朝風氣之開放。(作者按:不是灌水湊字數,實在是很多人錯誤的以為明朝的女人必須裹著小腳,無論身處何地都把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說話細聲細氣,在男人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等等,此大謬也,不得不誇這些人一句,你們中滿清遺毒太深了……)
明朝風氣如此,按理說來,杜知府逛窯子這件事委實算不得什麼,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杜宏就是個例外。
先說說杜夫人,也就是秦堪未來的岳母,她可不是普通的婦道人家,杜夫人姓王,浙江寧波人,家境很普通,但她有個很了不起的鄰居,鄰居比她大二十來歲,杜夫人小時候經常趴在院子圍牆上,看著鄰居練武,一來二去的,杜夫人便也學會了幾招把式。
鄰居見她聰穎可愛,也頗有耐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趴圍牆偷窺,一般人做不來這麼變態的事),於是鄰居心喜之下,手把手地教了她幾招,從此杜夫人打遍寧波無敵手,可惜鄰居始終不肯承認師徒關系,數年之後便離開了寧波,雲游天下,——也許是滿世界叫囂「高手寂寞,只求一敗」去了。
杜夫人的這位鄰居姓張,名松溪,不錯,就是金老先生筆下張三豐的四徒弟張松溪。
至於他究竟是不是張三豐的徒弟,史不可考,估計不大可能,二人差著三百多年呢,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確確實實是內家拳的創始人。
被張宗師親自調教過的杜夫人,縱然稱不得天下無敵,至少也能算得上東方不敗了……
——身負絕世武功的杜夫人親自帶隊捉奸,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連慣來囂張跋扈的杜嫣也只能低眉順目老老實實跟在杜夫人身後,可見秦堪未來岳母氣場之強大。杜宏年已四十幾許仍無子嗣傳後,卻不敢娶妾納房,與杜夫人之淫威不無關系。
…………
…………
兵臨城下,殺氣沖天!
杜知府還在顰翠館裡繼續摟抱著年輕女子大吃豆腐,渾然不覺末日已臨近。
丁順蠻橫地叫開了顰翠館街對面原本打烊的茶肆,恭謹的請秦堪進去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泡上一盞香濃的雨前龍井,秦堪翹著二郎腿,閒地吹一吹水面上的茶梗,慢條斯理的啜一口,回味長,偶爾抬眼掃一下對面燈火輝煌的顰翠館,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沒過多久,街道盡頭一陣喧囂,一群手執棍棒的健壯僕婦急步趕來,為首二人身穿紫色勁衫,俏面含煞,母女二人連表情都如出一轍。
顰翠館前的大茶壺見一群娘子軍轟轟烈烈殺來,不由大驚失色,趕緊掉頭跑回,順手緊緊關上了大門。
對面茶肆二樓的窗前,秦堪品著茶,瞧見這氣勢恢弘的捉奸場面,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刻了。
這是秦堪第一次見到未來的岳母,杜夫人年約三十許,看起來頗為年輕,由於練武的關系,身材和皮膚保養得非常好,母女二人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一般,也難怪杜夫人不准丈夫納妾,明明是一塊上好的田地,多耕幾次便是了,還怕生不出兒子?當今天子都只有張皇後一位夫人,你杜宏憑什麼納妾?
站在顰翠館門口,杜夫人眼中噴出萬丈怒火,指著大門便開罵。
「姓杜的!你這老不修的東西!官兒當大了便不把糟糠之妻看在眼裡了麼?給我出來!」
許久,門內沒有任何反應。
杜夫人愈發大怒,在大門前扎了個馬步,深吸一口氣,然後手掌一翻,徒然吐勁,砰!
大門竟被她一掌打穿,紅木朱漆的大門上,印出一只纖細的手掌印。
「柔靜為先,剎那發勁,捷如閃電」,本就是內家拳的要義。
嘩!
顰翠館內一陣驚恐的尖叫,無數嫖客小姐抱著腦袋四散奔逃而出。
秦堪坐在對面樓上,嘴裡一口茶水噗地噴了出來,額頭沒來由地冒出了冷汗。
沒想到未來岳母竟強悍如斯,功夫如此了得,相比之下,杜嫣那半吊子功夫委實拿不出手,虧她還好意思滿世界耀武揚威,實在應該臉紅一下的。
杜夫人大馬金刀站在門口,一雙俏目一個個地掃視著從裡面逃出來的嫖客,片刻之後,杜夫人揚手一指,指著一位袖子捂著頭從裡面逃出來的男子,怒叱道:「老賊哪裡逃!以為捂住臉我便認不得你麼?你化成灰我都能把你拼出模樣來!」
男子一聲不吭,仍舊捂著腦袋沒頭蒼蠅似的跑了出去。
杜夫人一咬銀牙:「追!」
秦堪眼角一抽,早知岳母如此剽悍,說什麼他也不會干出這麼陰損的事來,——杜宏今晚劫數難逃啊!
「馬車准備!快!」秦堪也急忙跑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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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宏在逃命,寂靜的大街上跑得氣喘如牛,平素威嚴的面孔此刻一片驚慌,一邊跑一邊不住地扭頭。
身後追兵如潮,杜夫人領著娘子軍殺將而來,雙方距離越縮越短。杜宏的表情也越來越絕望……
一輛馬車斜刺裡沖出,非常突兀地攔在杜夫人和杜宏之間,馬車的簾子掀開,露出秦堪那張溫和帶著笑意的臉龐。
「岳父大人,快,伸出手,愚婿來救你了!」
杜宏差點哭了,看著秦堪那只手,眼圈泛了紅,這簡直是一只把他從地獄拉到天堂的聖潔之手呀。
當下也顧不得秦堪突然變換的稱呼了,杜宏強自保持著威嚴淡然的表情,一邊跑一邊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賢侄搭救之情,容本官日後……」
「慢著!」秦堪突然道:「岳父大人可否答應把令千金嫁給我?」
「啊?你……」杜宏不由大怒:「你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本官縱然被打死,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你這種……」
話沒說完,秦堪便縮回了手,喃喃一嘆:「那我救你這筆買賣豈不是虧了?車夫,不管他了,快馬加鞭,後面的人快追上了!」
啪!
車夫很聽話,果然揮了一鞭子,馬車加快速度,揚長而去……
杜宏呆呆地看著那輛絕塵的馬車,眼中滿是震驚。
他沒想到,秦堪這豎子居然真敢扔下他跑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17 AM
第八十一章 紹興提親(下)
「義氣」這東西要看對象的,有的人講這個,有的人不講這個。君子不是傻子,不能對誰都講這個。
秦堪是典型的現實主義者,現實主義者只以利益為衡量利弊的標准,很顯然,杜知府一句輕描淡寫的「容日後圖報」低於秦堪的預期利益目標,這筆買賣既然沒法做,秦堪自然扔下他跑了,跑得毫無壓力,畢竟大家不太熟,唯一的交集是他的女兒杜嫣,而杜知府又不想讓女兒成為他們之間的交集……他相信杜知府在經過傷心失望憤怒等等諸多負面情緒,痛定思痛之後,一定會理解他的,買賣不成情意在,下次再合作便是了。
其實吧,杜宏拒絕把女兒嫁給秦堪的決定是正確的,理智的,這樣的女婿要不得。
馬車跑得很快,仿佛後面被狗攆著似的,眨眼間便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杜宏呆呆地看著馬車消失,這一刻他真的哭出來了,不為別的,只為感懷這悲涼冰冷的人世,無病呻吟乃有因,悲歌當泣,長歌當哭。
哭得如此傷心的人自然跑不快的,很不幸,倉惶逃命的杜知府被他的夫人和女兒攆上了。
杜夫人絕大多數時候是非常溫柔恬靜善良且安守婦道的,她可以安靜地整天待在衙門內院繡花女紅,也可以像所有主婦那樣每日操持老爺的衣食住行,還可以承擔起相夫教女的重任,只可惜「絕大多數時候」的意思是,並非所有時候她都這樣,偶爾也有發飆的時候,比如抓到嫖妓的丈夫……
「老賊哪裡跑!」杜夫人的掃堂腿隱隱夾雜著風雷之勢,滿臉悲苦的杜宏便被華麗麗的放倒了,他的下場不能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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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飛馳,穿街過巷。
秦堪坐在馬車裡嘆氣,倒不是因為沒救杜宏,而是在發愁他和杜嫣的親事,同時也在哀嘆自己坎坷的命運,——怎麼就遇到這麼一個鐵石心腸的老丈人呢?那麼危難的時刻都沒答應把女兒嫁給他,好歹也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秦堪發現這個年代讀書人的脾氣都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從來不懂識時務者為俊傑,也不懂何謂「審時度勢」,仿佛任何時候脖子一梗說一句「絕不屈服」,老天就會降下一道神雷幫他劈死敵人似的,幼稚得緊。
老丈人既然不松口,那就不指望他了,秦堪覺得應該想點別的辦法,單身入紹興的時候,他就沒打算單身出去,不管怎麼說,必須把杜嫣娶到手,不給就搶。
馬車繞著紹興城不知跑了多少圈,秦堪沒喊停,車夫便只好不停的跑。
在馬車裡沉思了很久,秦堪終於一咬牙,不管了,再去一次知府衙門,動手搶了再說,過兩年生了娃再給二老賠罪便是,不信他們舍得把外孫摔地上。
這一夜的紹興城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秦堪像西游記小說裡那只姓孫的猴子一樣,在紹興城裡翻雲覆雨,大鬧天宮。
叫齊了跟隨而來的二十余名錦衣衛屬下,秦堪浩浩蕩蕩殺向知府衙門。
世上的事情復雜多變,不是每件事都能用智慧解決的,當事態已陷入了死局,只好依靠蠻力打破它,秦堪並不是迷信智慧的人,該用武力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毀天滅地,一切只為達到目的。
此時已入夜,衙門大門緊閉,錦衣衛屬下們已隱隱知道此行要來做什麼,人人打起一支火把,二十余人的隊伍就這樣殺氣騰騰的在知府衙門門口一字排開。
秦堪靜靜的注視著那扇黑色威嚴的大門,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既然做了決定,便不需考慮太多了,正如當初杜嫣流著淚說過的一句話,「有生之年,有沒有做過一件瘋狂卻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秦堪不介意瘋狂,他害怕後悔,前世已有三兩件遺恨一生難以挽回的事,這一生絕不能再發生。
那麼,闖禍便闖禍吧!
笑容仍掛在臉上,秦堪朝側門遙遙一指,淡淡下了命令。
「撞開它,沖進去!」
二十余名錦衣衛屬下齊聲應命,開始毫無顧忌的撞門。
他們是錦衣衛,無法無天的錦衣衛。
側門挨了無數次腳踹之後,終於不甘地轟然洞破。一群錦衣衛沖鋒陷陣般搶將進去,衙門內尚余十余名值夜的捕快衙役和雜役,見一群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突然沖進來,不由驚恐萬分,訥訥避到一邊,半句話也不敢說,在他們的印象裡,錦衣衛敢如此猖狂的撞開官府衙門,必然是奉了上頭的命令來拿人了,不知衙門裡誰要倒黴,是推官?通判?同知?還是……府尊大人?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這幫無法無天的錦衣衛沖進來只是為了搶府尊大人的女兒,神經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干不出這麼瘋狂的事。
「不准傷人!去內院,搶了人就走!」秦堪又下了命令。
眾錦衣衛齊聲應了,二十余支火把快速地朝衙門內院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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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內院,通明的燈火下,杜嫣的俏臉紅得像六月的桃子,螓首低垂,面容不時閃過喜悅的羞意。
杜夫人王氏瞧著心愛的女兒,眼裡充滿了憐愛。
慈母多敗兒,縱然是武林高手也不例外,杜嫣如今的跋扈性子,隱隱成了紹興一霸,與王氏的溺愛不無關系。
「傻丫頭,你真跟那個姓秦的小子私定終身啦?」
杜嫣羞得不行,眼睛盯著腳尖,默然點頭。
王氏嘆了口氣:「難怪你爹不答應,這事兒啊,你干得有點離譜了,兒女婚姻本由父母之命,你不聲不響的把自個兒的終身定了,叫你爹的老臉朝哪裡擺?」
杜嫣不服氣道:「爹也曾經答應過的。」
王氏愛憐地輕輕一戳她的額頭:「你可別斷章取義,你爹跟那姓秦的小子定的是一年之約,可沒答應把你嫁給他。」
杜嫣小嘴一嘟,道:「我就當爹答應了!反正女兒非他不嫁,爹若阻攔,女兒只好死給他看了……」
「說什麼渾話呢!不孝的東西!」王氏有點生氣了:「你到底喜歡那小子什麼?他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嗎?」
「當然值得!我們彼此鐘情,誰也離不開誰,他一定會來向爹提親的,我相信他!」
「女兒啊,娘是過來人,世間男子薄幸者居多,女子福薄者居多,你說你們彼此鐘情,他可曾做過一件讓你畢生難忘,刻骨銘心之事?」
見杜嫣小嘴微張,王氏打斷了她:「可別提上回那搶親之事了,根本就是你攛掇的,那件事不算。」
杜嫣嘟起了小嘴:「…………」
母女閒話之時,卻聽得內院外面轟然巨響,一道清越悠揚的男聲遠遠回蕩在內院之中。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秦堪,今日得罪了,小婿在院外給杜家二老賠罪,杜嫣是我良配,我們彼此相愛,小婿此舉不得已而為之,來年再向岳父岳母大人磕頭賠罪,但是今日,貴府千金我搶定了!」
「來人,給我沖進去!」
「是!」
內院堂前,母女二人怔怔聽著外面那人的話語,呆了片刻,杜嫣俏目眨了幾下,呼吸忽然粗重起來,面容泛起了幾分激動的潮紅,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成串落下。
「娘,您聽見了嗎?一個男人待女兒情深若此,女兒此生何求?娘,女兒定要嫁他,一生不悔!」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19 AM
第八十二章 岳母王氏
很多女人的一生,或許只為一個美好的回憶而活著。
這個回憶可以是愛人為她做的一件事,跟她說的一句話,甚至一個笑容。
像煙花,綻放後夜空一片漆黑,可那美麗絢爛的一剎永遠存在她們的腦海裡,於是她們繼續等,痴痴地等,有的人一等便是一輩子,就只為了等到煙花再次為她而綻開。
等待的日子裡,她們做什麼呢?
回憶,她們只剩回憶,回憶那短暫得眨眼即逝的剎那。
懂女人的男人,會為這樣的女人而感動,不懂女人的,只會說她是個瘋子。
有沒有人想過,世上許多纏綿悱惻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是這樣的瘋子在扮演著主角,如果世上多幾個這樣的瘋子,這個世界或許會可愛許多。
今晚的秦堪無疑做了一件讓杜嫣銘記一生的事。
當秦堪出現在內院外面時,她的眼淚如泉水瘋湧,她知道,自己的心已完全被淪陷了,從此這一生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他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
…………
…………
一群錦衣衛嗷嗷叫著准備朝內院裡沖,內院裡的丫鬟家僕嚇得驚慌失措,眾人剛踏進內院幾步,半空中一道靈巧的紫色身影掠過,紫影一閃,搶在最前面的幾名錦衣校尉便神奇地飛了出去,恰到好處的摔在內院的月亮門外,仔細一看,每個人臉上印著一只纖細的腳印。
秦堪擦汗,很慶幸剛才沒有頭腦發熱一馬當先,自古以來穩坐中軍大帳的都是將帥,沖鋒陷陣的先鋒都是莽漢,性格決定命運……
紫色身影像一只輕巧的燕子,足尖一點院中樹干,翩翩飛到眾人面前。
秦堪一見她,面色不由有些發苦,明明是對杜嫣的真情告白,怎麼把她媽招來了?
王氏拍了拍手,輕松地一笑,一雙俏目上下打量著秦堪,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
秦堪清楚,這就是傳說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良久,王氏點點頭,顯然對秦堪的外貌比較滿意,這年頭是讀書人的天下,秦堪這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很有市場的,帥成他這模樣,實在是天意……
王氏看著秦堪,笑吟吟地贊許:「不錯,剛才那番話挺感人的,既有禮也霸氣,不過呢,說歸說,最好別玩真的,我杜家內院是你們這些粗魯漢子說進便進的嗎?」
秦堪拱了拱手,嘴一張,卻又躊躇了,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未來的岳母大人,在杜宏面前他可以厚著臉皮亂叫,可在王氏面前,秦堪委實不敢,自從見識過岳母的恐怖武力後,他便早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對岳母有禮貌。
有禮貌的孩子才討喜,才不會挨打。
王氏仿佛看出了秦堪的猶豫,於是又笑了,揶揄道:「剛才叫岳母叫得那麼理直氣壯,威武霸氣,現在見著岳母本人,反倒張不開嘴了?」
秦堪額頭冒了汗。
這位岳母好尖利的嘴,難怪杜宏會嚇得落荒而逃,甚至連官員體面都不要了,不僅動手打不過她,恐怕只是動嘴杜宏亦非一合之敵。——她絕對是那種能把鋼管罵彎的狠角色。
「岳母大人……」秦堪乖乖的開了口,對狠角色一定要尊敬,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王氏笑吟吟的「哎」了一聲,笑道:「秦公子以這種方式來提親,委實讓我很驚訝,大晚上的帶幾十個人沖擊官府,闖進朝廷命官的內院,大喊著搶人……公子當書生以前莫非做過響馬?」
秦堪尷尬的笑:「岳母大人說笑了,呵呵,說笑了……」
王氏一挑眉:「來都來了,感人的話也說了,接下來秦公子打算怎麼辦?拿個章程。」
秦堪嘆氣,沖擊官府,搶人,搶了就跑……多簡單多單純的一件事啊,現在全被岳母大人破壞了,在這位高手面前,秦堪可不敢再喊打喊殺,那純粹是找死了。
忐忑不安地瞧著岳母大人的臉色,秦堪試探著道:「章程……真沒有,如果岳母大人不介意,小婿想提親……」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只好等您不在府裡的時候,我們再來搶人了。」秦堪苦笑。
王氏定定瞧著秦堪,片刻之後,忽然咯咯大笑起來:「響馬都當得這麼沒底氣,你呀,吃不了這碗飯。」
頓了頓,王氏忽然道:「行,我答應了。」
秦堪只覺得腦袋轟然一炸,定定的瞧著王氏,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說我答應把女兒嫁給你了,你難道沒一點表示?」王氏對秦堪痴呆的表現很不滿。
「這……就答應了?」秦堪吃吃道。
「對,答應了。」
秦堪面孔狠狠抽搐幾下。
這些日子一直困擾著他的難題,絞盡腦汁也拿不出一個有效的辦法,結果一橫心帶著人馬給杜家來硬的,反倒見效了……
秦堪痛苦地甩甩頭,難道暴力果真能解決一切問題?
早知如此何必糾結得那麼痛苦?先把杜宏揍一頓再說……
「可是……」秦堪不大確認的踮起腳朝內院瞧了瞧:「岳父大人那裡……」
他沒忘記,杜宏一直不怎麼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杜家的事難道王氏可以全權做主麼?
誰知王氏很隨意地擺了擺手:「不用管他的意見,至少在明日午時以前,他不會給你和嫣兒造成任何阻礙……」
「為何?」
王氏倩笑裡帶著幾分森然之氣:「老不修的東西竟敢逛窯子,我不得不略施薄懲……」
秦堪冷汗潸潸,表情裡有幾許愧疚:「『薄懲』的意思是……」
王氏抬頭看看天色,胸有成竹的一笑:「所謂『薄懲』,意思就是,大概在明日午時以前,你的岳父大人恐怕不會醒來……」
秦堪汗如雨下……
接著王氏盯著秦堪的目光也帶著幾分寒意:「晚上有人朝內院投石傳信,說我家老爺在顰翠館嫖宿,這事兒不是你干的?」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我像那種卑鄙的人嗎?」秦堪仰天干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23 AM
第八十三章 大事已定
秦堪的表情很真誠,真誠得讓所有人一眼便看得分明,他絕不會做出這等卑鄙之事。
王氏只是瞧著他笑,笑得很瘆人,那表情絕對沒有相信他這句鬼話的意思,反而多了幾分贊許,只差沒有拍著他的肩誇他干得好了。
王氏目光如炬,秦堪裝得很辛苦,他發現岳母大人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幸好這件事雖然坑了岳父大人,無意中卻也討好了岳母,而且瞧岳母王氏贊許的態度,估計以後岳父如果還敢在外面嫖妓,秦堪仍得不折不扣的向岳母稟報,將岳父為老不尊的不要臉行為及時地掐死在搖籃中……
好吧,秦堪表示毫無壓力。
他愛岳父,更愛真理。
一切盡在不言中,王氏和秦堪的眼神交會裡,默默達成了協議。
紹興城裡也有錦衣衛的一個百戶,秦堪只要給那位百戶隨便打聲招呼,相信在一百多號人的眼睛注視下,杜宏以後拱年輕妹妹的酥胸時一定會很害羞的……
協議無聲的達成,該說到正題了。
秦堪拱拱手:「岳母大人,我和杜嫣一直相愛無間,小婿孟浪,已與令愛私定終身,可是岳父大人那裡……」
王氏擺擺手,此刻她對秦堪的印象越來越好了,一個男人為了娶她女兒,竟敢領著數十名手下沖擊知府衙門,事情干得荒唐,卻足以秒殺所有女人的芳心,如此有擔當有情義的男子,如此浪漫而瘋狂的舉動,女兒將來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老東西你不必管他,明日午時以前,你和嫣兒之事必須塵埃落定,否則我也幫不了你了……」
「為何反復強調明日午時以前?」
王氏幽幽嘆了口氣:「老東西現在昏迷著,明日午時會醒來,他的身子骨不行,我實在不忍心再把他劈暈一次……」
秦堪冷汗如雨下,這個剽悍的岳母……
「小婿一定明日午時前讓此事板上釘釘,我發誓!」
王氏笑得很慈祥:「跟聰明人說話果然不費勁,好女婿,我和嫣兒靜待佳音了。」
「咳咳……岳母大人,我想見見嫣兒……」
「急什麼?明日過後,你們便天天見面了,趕緊忙你該忙的事情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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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紹興的商鋪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漢子砸開了。
喜餅,喜果,大雁,文定聘書……紹興城裡最有名的媒婆一大早便哭喪著臉雙手抱頭出現在秦堪面前,不用說,這幫粗魯漢子請媒婆的方式一定不怎麼斯文。
天邊剛露曙光,一隊雇請來的鑼鼓手便滿大街的吹吹打打,兩名嗓門高亢的錦衣衛大漢沿街大喊著「山陰縣秦堪即將迎娶知府千金了!」
炮仗聲此起彼伏,闔城百姓被秦堪的手下們吵醒了,百姓們站在街旁,人人羨慕地看著這隊熱鬧鼎沸的迎親隊穿街而過,沒到一個時辰,整個紹興城便都知道有一個名叫秦堪的人馬上要娶知府千金了。
秦堪造足了聲勢,並且嚴格按照古禮程序,備好了各色禮品和文定聘書,一群人招搖過市後,直赴知府衙門。
知府衙門前,杜宏並沒有露面,他還深沉的躺在自家床上,杜府王氏領著一干下人笑吟吟的站在門口。
媒婆遞上聘書和禮書,王氏二話不說便當著無數圍觀的紹興百姓的面收下了,她的准備很充分,收下聘書和禮書後,又遞給媒婆一張紙,上面寫著杜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臨時抓捕來的算命先生頗為驚懼地接過男女二人的生辰,裝模作樣的翻著白眼兒掐算了一會兒,非常誇張的一拍大腿,大呼曰「天造地設,佳偶天成」……
好了,納采和問名兩個程序完美解決,圍觀百姓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秦堪如釋重負,悄悄抹了一把腦門的汗,人群喧囂中,他和王氏交換了一個彼此意會的目光。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得太透。昨晚王氏的暗示秦堪聽懂了,趁著杜宏昏迷不醒,先把聲勢造出來,王氏當著全城百姓的面應許婚事,杜宏就算醒來後再反悔,估計也拉不下面子了。
這位岳母大人太厲害了,不僅四肢發達,頭腦也很不簡單……秦堪對她多了幾分敬畏,可以肯定,將來婚後跟杜嫣吵架,打死他也不敢說出譬如「X你媽」之類的髒話,後果很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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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杜宏幽幽醒轉,未語先嘆息。
接著他便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夫人把女兒的親事定下來了!
…………
…………
內院後堂,杜宏狠狠摔了一個茶盞兒。
砰!
「老夫絕不答應!來人,把那豎子送來的聘書,禮書和禮品全部扔出去!」杜宏氣得渾身直顫。
「敢!」王氏一記凌厲的眼鏢殺退了杜府的下人。
「夫人!杜家之事,老夫做主,你僭越了!」杜宏准備振夫綱。
王氏不慌不忙地把腿一翹,慢悠悠地道:「秦堪這孩子哪點不好?你嫌他沒有功名?」
「他不是好人!」杜宏一想起昨晚被秦堪威脅的事便怒不可遏,他也不是傻子,昨晚夫人為何會殺到顰翠館,他心裡大概也有了數。
「他怎麼就不是好人了?」王氏好整以暇道。
「他太卑鄙了,居然通風報信……」杜宏話說一半便止住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王氏嘿嘿冷笑,盯著他的目光如刀般鋒利。
杜宏氣勢頓消,訥訥道:「一碼歸一碼,昨晚之事另說,總之,秦堪實非嫣兒良配,老夫絕不認這女婿!」
「你不認沒關系,把他的聘書禮書還回去也可以,不過我可告訴你,今早我接聘書的時候,全城百姓都瞧見了,你若還回聘書,看你以後在紹興城裡如何恬著這張老臉當官兒……」
杜宏一呆,滿臉悲憤之色。
王氏一嘆,緩緩道:「再說了,嫣兒是個烈性子,她認准的人,九頭牛都拉不回,當初和佟家結親,嫣兒公然抗婚跑了,此事已成全城百姓的笑柄,嫣兒的名聲也毀得干干淨淨,除了秦堪,你還能把她嫁給誰?誰會要一個抗過婚的女子?你為何如此不喜秦堪?不就因為他是錦衣衛麼?錦衣衛怎麼了?誰敢說文官都是好人,廠衛全是壞人?」
杜宏重重一哼:「明明是讀書人,他為何投了廠衛?僅看此人氣節便很不堪了……」
「老爺,俗話說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半年之內從一介書生升到了千戶,妾身敢斷定,此子未來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嫣兒跟著他肯定不吃虧,若說氣節……」王氏冷冷一笑:「……妾身婦道人家,氣節什麼的不大懂,不過聽說當初崇明島抗倭,紹興衛被十二個倭寇殺得全軍潰敗,唯獨秦堪領著手下數十人凜然不退,力挽狂瀾,我大明始有崇明之勝,如果這樣的人都沒氣節,妾身真不知該如何評判咱們大明的其他文官武將了……」
一番話說得杜宏怔忪不語,良久,杜宏索然一嘆:「罷了,生米已成熟飯,老夫再反對也沒用了,嫁便嫁吧,只盼這秦堪在廠衛裡保持本心,莫要行差踏錯,做下那陷害忠良,魚肉百姓的惡事,那時老夫連女兒都不要了,跟他們斷絕關系便罷。」
「老爺終於答應了?」王氏喜道。
杜宏沒好氣地一哼:「你都把聘書接了,老夫還能反對麼?」
王氏笑了幾聲,接著笑聲漸漸有點不對勁了。
「老爺,嫣兒的婚事說完了,咱們是不是說一下昨晚的事?顰翠館的女人真個銷魂麼?」王氏的聲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
杜宏眼皮一跳,捋須喃喃自語:「不知不覺過了午時,衙門裡一定積下不少公事……」
王氏一伸手,揪住了杜宏的胡須,冷笑道:「老不修的東西,妾身人老珠黃了麼?舍得在那些不知廉恥的女人身上用勁,卻也不來給我松松土……」
「夫人!快快松手!叫人看見成何體統!」杜宏又疼又怒。
王氏揪著他的胡須便往內室走去:「不是一直抱怨無後麼?不是想要兒子麼?你不用點力氣,我到哪裡給你生兒子去?少廢話,快進來!」
「夫人怎可白日宣淫?快松手,老夫被你一掌劈暈,現在頭還痛得緊,下次再說……」杜宏驚急交加地抗拒著。
「老娘不用你上面的頭,只要下面的頭,快躺下,脫衣服……」
「夫人不可用強……秦堪你這豎子,老夫必不饒你!」
「…………」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25 AM
第八十四章 大婚之喜(上)
終身大事就這麼定下來了,盡管有點倉促,不過秦堪也顧不上,總之一切按古禮來辦,沒少哪道程序便算無過,無過即有功。
納采問名納吉之後還有三道程序,幾天下來把秦堪和二十幾名手下累得夠戧,但是大家都很高興,秦大人的大婚是他們一手幫忙辦的,這事不算大事,卻能拉近和秦千戶的關系,將來一說便是秦大人的心腹,幫大人辦婚禮已經是一種很值得誇耀的政治資本了,將來大人若飛黃騰達,他們這些人還怕沒有前程?
為了成婚,手下們給秦堪在城內買下了一套房子,二進的宅子雖然小了些舊了些,但用來走個過場還是足夠了,畢竟秦堪和杜嫣成親後馬上要去京師赴任,這套二進的宅子不出意外的話,岳母大人會親自前來笑納的。
納吉過後便是納征,請期和親迎。
這些程序秦堪完全不懂,手下們個個都是粗魯漢子,也是半桶子水晃蕩,秦堪干脆請了兩個經驗豐富的媒婆和幾個大腳媽子,若論民間這些規矩,恐怕朝廷禮部的官員們也沒她們來得精通。
納征又稱「過大禮」,即男方向女方正式下聘禮,秦堪早有准備,一大早便命人趕著兩馬車的禮品送了過去。
請期便是請算命先生擇成親之日,成婚最講究日子,非黃道吉日不可行嫁娶。
秦千戶很忙,抽空回來結個婚,行程可謂爭分奪秒,再說他來自現代,對所謂黃道吉日委實沒什麼忌諱。於是兩錠銀子扔過去,算命先生拍著大腿大呼兩日後便是百年難遇的大吉之日,錯過必受天疚雲雲……杜宏一直皺著眉,總懷疑算命先生的話有水分,苦無證據,只好不甘不願地接受。
又過了兩天,親迎的日子到了。
秦堪這些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張,算上前世一共兩輩子,這是頭一回結婚,從無經驗,而且橫豎看他不順眼的老丈人和剽悍威武的岳母大人估計也不會給他機會讓他積累這種經驗。於是這些天秦堪像個木偶似的任人擺弄。
這兩天裡他想了很多,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當初為什麼不直接搶了杜嫣出來摸黑私奔?至少不用像現在一樣像個傻子似的任人擺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用最簡單最省事的法子解決的。
罷了,八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
媒婆和大腳媽子七手八腳給秦堪穿上了大紅色的吉服,黑色烏紗上直插兩支宮花,傳說中的新郎官新鮮出爐,秦堪的相貌本就生得俊朗白皙,穿上喜服愈發唇紅齒白,英俊不凡,秦堪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久久不語,如痴如呆,一臉迷醉的樣子
良久,忽然彎腰躬身,畢恭畢敬地給鏡子長揖到地,萬分誠懇道:「……太英俊了,閣下到底怎麼長的?簡直是逆天的存在,不得不佩服……」
忽然覺得杜宏之前反對他當女婿一定是故意裝佯,不想讓年輕人太驕傲,其實心裡早就千肯萬肯了,畢竟有一個英俊到近乎妖孽的女婿,委實是杜家祖墳冒了青煙,就算沒有欣喜若狂那麼誇張,至少也該拍手稱快一下的……
活了兩輩子,秦堪一直對自己頗有信心,自信這個東西很難定義,秦堪這樣的自信如果非要說成是自戀亦無不可,人一旦橫下心舍了臉皮不要,就會很驚奇的發現,自己的心態豁然開朗,以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恬著臉做出來或說出來毫無壓力,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收獲到無數掌聲。比如歷史上曾經……
好,不得不承認,秦堪這種自戀到變態的人史無前例,由他獨創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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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馬,大紅袍,在一群手下的簇擁下,嗩吶鑼鼓手們賣力的吹吹打打聲中,秦堪志得意滿的領著迎親隊朝知府衙門進發。
人聲鼎沸,炮仗喧天,紹興城裡的百姓們紛紛讓道於路邊,好奇地盯著穿得像個大紅包似的新郎官,不時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秦堪騎在馬上微微苦笑,他也不想把聲勢搞得這麼大,奈何老丈人不待見,若小打小鬧,未能滿城盡知,天知道老丈人會不會反悔不認。
對這位老丈人,秦堪委實不太寄予太多信任,陰了兩輩子人了,他可不想陰溝裡翻了船。
接下來的程序倒是走得很正常,無驚亦無險。
迎親隊伍開進知府衙門,拜見了岳父岳母,杜宏滿臉不樂意,連假笑都擠不出來,活像秦堪欠了他二百兩銀子似的。
若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秦堪真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老丈人,自己才是他的債主,債務人見了債主不求他像楊白勞賣喜兒一樣淒淒慘慘,至少也該向債主露出一個真誠點的笑容,就算不想笑,也最好保持心態平和,不要板著一張棺材臉,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他的表情卻跟出席葬禮似的。
新郎進了內堂,滿堂賓客的歡笑賀喜聲中,杜宏端著知府的架子說了幾句威脅的狠話,內容都是老台詞,譬如你若待我女兒不好,老夫必千裡追殺,誓取你項上狗頭,剁成多少多少塊,一塊喂狗,一塊燒烤,一塊清蒸……很黃很暴力的內容,喜氣洋洋的內堂裡沒來由地拂過陣陣陰風,滿堂賓客一齊打了個冷顫。
杜宏卻渾然不覺內堂裡漸漸僵冷的氣氛,越說越來勁,口頭上已把女婿肢解成了十七八塊,每一塊都安排好了用途,說得口沫四濺,熱血上湧,一種已把秦堪碎屍萬段的快感油然而生,喜慶歡騰的華堂一時間飛沙走石,殺氣盈天,賓客們駭然變色,秦堪冷汗潸潸……
最後詛咒得秦堪臉快變綠了的時候,杜宏終於爽了,深吸一口氣,收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27 AM
第八十五章 大婚之喜(中)
賓客們愕然的注視目光裡,笑吟吟的王氏臉上也掛不住了,無限溫柔含情脈脈地扭頭看了杜宏一眼,眼中卻是一片鋒利如刀般的寒芒,杜宏一滯,悻悻住嘴。
訓話訓得酣暢淋漓的杜宏見秦堪臉色有些難看,他的心情卻好了不少。
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老丈人自然對女婿看不順眼,特別是那種搶了他前世的情人,還順便坑他好幾回的女婿,老丈人得而誅之,女婿的難受就是他最大的快樂。
為人正義清廉,為官嫉惡如仇的杜知府竟然對女婿生出如此陰暗的心理,秦堪委實應該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以前把老丈人坑得太狠,以至於令杜宏的人性產生了扭曲……
內堂賓客裡地位比較高的有漕道和鹽道衙門主官以及山陰,會稽兩縣知縣,見氣氛冷下來,急忙呵呵打了個岔兒,說了幾句俏皮話,滿堂賓客哈哈大笑,氣氛終於恢復了喜慶祥和。
秦堪恭敬遞上迎親書,杜宏收下後點點頭,沒再給秦堪添堵了。
成親需要聘書,禮書和迎親書,再加上婚禮的納采問名等六道程序,《議禮》上稱為「三書六禮」,不論再怎麼窮困貧苦的人家,這三書六禮是一定要有的,簡陋一點無妨,但絕不能少,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哪怕勉強成了婚,外人眼裡仍是苟且關系,要受鄙視的。
程序全部走完,一眾手下簇擁著秦堪歡天喜地的走入杜家內院,站在內院杜嫣的閨房門口,念了一首花一兩銀子買來的催妝詩,攔路的杜家丫鬟僕婦們這才讓開。
健壯的喜娘背著蒙了蓋頭一身吉服的杜嫣緩緩從閨房內走出,這也是古代婚禮的風俗,新娘出嫁,雙腳未踏進夫家以前絕不能沾地,否則視為不吉。
秦堪微笑注視著杜嫣,蒙著蓋頭看不清杜嫣的臉,但大紅的喜服襯托出她嬌好苗條的身材,一米七的高個子穿什麼都有模特走秀的效果,更何況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
吉服是廣袖對襟翟衣,對襟本是漢民族傳統服裝,一左一右完美對稱,寓意合美,翟衣的圖案很講究,左右各繡著一只錦雞,象征著夫妻的和美吉祥。
秦堪痴痴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濃郁的情意。
一路走來頗似鬧劇,可回頭再看,徒然發覺這條路彼此都走得好艱難,經歷過誤會,摩擦,經歷過痛苦掙扎,還有那莫道不銷魂的離別……
這個女人終於成了秦家婦,以後這一生裡,能夠豁出一切互相攙扶互相支撐的人,只有他和她了。
所謂「相濡以沫」,不是那些無病呻吟的人嘴裡的文藝詞匯,而是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做到它,實現它。
一切坎坷都過去了,他現在要做的,便是將這個他愛著的女人娶回家,過日子,生娃,不再有悲傷,不再有離別。
忍把千金酬一笑,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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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背著杜嫣上了花轎,辭別了板著臉一聲不吭的岳父和頻頻拭淚哽咽的岳母,秦堪在眾人的簇擁下,騎著高頭大馬,舉著「迎親」的木牌,一路吹吹打打往回走。
好多人圍觀,真羞澀啊……
秦堪揉著臉苦笑,他也應該蒙個蓋頭出門的。
花轎內壁傳來不耐煩的敲叩,秦堪扭頭,卻見杜嫣那張精致的小臉掀開了花轎側窗的小簾。
「秦堪,裡面好悶呀,而且這身衣服穿得好難受……」杜嫣嘟著嘴抱怨。
跟在花轎一側的媒婆大驚失色:「貴人娘子莫掀蓋頭,不吉利!快快把頭縮回去……」
杜嫣狠狠白她一眼,像只小母虎似的朝她齜牙,媒婆嚇得一抖,不敢吱聲了,神色間還是很不滿意,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秦堪差點笑出聲,看來小八婆在紹興頗具惡名,真真實實成了紹興一霸,將來帶她進京師,不知她還會惹出什麼禍來。
「嫣兒,你再忍一會兒,其實我也很難受,忍忍就過去了……」
「你也難受?要不這樣,你進來坐花轎,我出去騎馬,怎樣?」杜嫣很是興奮。
秦堪很理智地拒絕了這個瘋狂的建議。
「原來這就是成親,又悶又累……」穿得喜慶的杜嫣臉上卻看不出什麼喜慶。
秦堪眼皮直跳,小八婆一個不爽,不會又想徒手劈了花轎,來個二次抗婚吧?畢竟這事兒很刺激,上回大家玩得那麼開心……
「吩咐迎親隊伍速度快一點,再快一點!」秦堪給丁順暗中下令。
隊伍裡前後忙得一頭汗的丁順頓時浮出蕩漾的笑容:「大人,夫人遲早是您的,何必如此急著入洞房?」
「我洞你妹的房啊!」馬背上秦堪忍不住踹了丁順一腳:「少問多做,快去!」
於是迎親隊伍忽然加快了速度,就連吹吹打打的鑼鼓嗩吶班子也情不自禁地叫曲調的節奏加快了,好好一出「百鳥朝鳳」吹得跟進行曲似的,壯懷激烈,鼓舞人心……
丁順忙亂中緊緊跟著秦堪的馬,小心朝花轎瞧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您剛才說洞我妹的房,此話當真?屬下真有一個妹妹雲英未嫁,如果夫人不反對的話,願許給大人添房做小……」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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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火盆,進內廳,二人依足了禮儀,規規矩矩地拜堂,秦堪父母雙逝,手下便從山陰縣秦莊緊急請來了秦家一族的族長聊作長輩,拜高堂時夫妻二人朝他恭謹跪拜,喜得秦老漢連連點頭,欣慰不已。
與杜家不同的是,來秦家道賀的賓客以武人居多。下到山陰巡檢司的劉巡檢,上到紹興衛的幾位千戶,還有錦衣衛紹興百戶所的幾名同行等等,錦衣衛份屬武職,而且與文官集團頗為對立,紹興的文官們自然不屑來參加一個錦衣衛千戶的婚禮。
紹興衛指揮使張奎和指揮僉事許清與秦堪素無往來,卻也托人帶來了賀儀,賀儀很厚重,張奎送來一千兩銀子,許清送來八百兩。
秦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兩位武將大概用這種方式給崇明抗倭冒功之事聊作補償吧,朝廷獎了紹興衛,卻打壓了錦衣衛,事情究竟怎麼回事,彼此心裡清楚,話就不必點透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30 AM
第八十六章 大婚之喜(下)
拜堂之後,新娘杜嫣被送入洞房,秦堪則被一干手下簇擁著出了內廳,來賀喜的賓客們嘻嘻哈哈開始給他敬酒。
但凡婚禮,這一關最不容易過,賓客們出於祝福也好,出於羨慕嫉妒恨的扭曲心態也好,總之絕不會讓新郎清醒的進洞房,新娘越美麗,新郎醉得越深沉,這是普遍的規律。
秦堪嘴裡微微發苦,他深知這種規律,前世他也參加過別人的婚宴,灌新郎灌得最積極的也是他,有一回把新郎灌得太厲害,醉得完全失去神智的新郎拉著秦堪的手哭哭啼啼,說了無數兄弟情深的話,然後新郎醉得沒鬧明白環境,以為KTV裡選小姐,當著老婆娘家人的面非要秦堪進洞房,說什麼小姐只有一個,秦堪先上,他回頭再找一個……
那位新郎後來什麼下場秦堪沒忍心問,據說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去了一趟民政局……
回憶起這些前生往事,秦堪忍不住頭皮發麻。
如此閃亮醒目的反面教材在前,今晚他可不能重蹈覆轍。
參加婚宴的大多數是武人,脾氣直爽性格豪邁,最可怕的是,酒量大如牛。秦堪這樣的文弱書生,平日裡最多三兩的量,今晚是他人生大喜,他可不想被放倒在洞房之外。
邀了兩個酒量好的手下,秦堪來往穿梭於賓客酒席之間,使出了畢生最大的智慧頻頻偷奸耍滑,七進七出殺了好幾個回合,賓客們終於盡興而去,秦堪卻也喝得搖搖欲墜,沒辦法,有時候智慧並不完全管用,實力才是王道。
保持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秦堪搖晃著朝洞房走去,剛邁開步,身後一道驚喜的聲音大呼:「秦賢弟!別來無恙乎?」
秦堪扭頭,唐寅一臉驚喜地站在院中瞧著他。
秦堪酒醒了三分,眼中浮出了暖意。
唐寅,是他來到這世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人傻,錢不多。
「唐兄,久違了。」秦堪欣喜地招呼。
唐寅大步走來,一邊走一邊不滿道:「賢弟你今日大喜竟不跟哥哥我說一聲,未免太不講究了。」
秦堪苦笑:「唐兄如同學了輕功一般,位置飄忽不定,我叫人去客棧和顰翠館找了你四五次都不見人,上哪裡知會你?」
唐寅擺手笑道:「早已不去顰翠館了,前些日子那顰翠館的老鴇不知得罪了什麼人,半夜被人打斷了腿,手下的姑娘們也嚇得紛紛跳了槽,那裡沒甚意思了。」(作者注:「跳槽」一詞在古代的原意是指妓女轉會,現代人如果說起跳槽拜托低調一點,最好不要得意洋洋的炫耀「跳槽」,否則不知別人怎麼看你……)
秦堪跟著笑了一會兒,笑著笑著渾身沒來由地冒了一層白毛汗。
顰翠館的老鴇被人打斷了腿?這事兒誰干的?
苦笑搖頭,除了那位高山仰止的岳母大人,還能是誰干的?看著和藹友善的岳母,手段倒頗為凶殘,如此人才應該招入錦衣衛效力才是,就怕岳父會跟自己拼命……
「唐兄何故姍姍來遲?」
唐寅一臉忿忿道:「你家門口幾個漢子好不曉事,說什麼大人大喜,非要我交什麼賀儀才准進,我說憑我和賢弟的關系,用得著交賀儀嗎?」
秦堪點頭:「不錯,那幫家伙狗眼看人低,太過分了……」
頓了頓,秦堪問道:「……唐兄交了賀儀嗎?」
「當然沒交。」
「你還真好意思……」
…………
…………
朋友多日不見,自當浮一大白,洞房什麼的都是浮雲。
酒宴已撤去,下人們正收拾打掃,秦堪命人在內廳另擺上一桌酒菜,拉著唐寅開始喝起來。
如同當初住在紹興的客棧一般,二人每到夜晚沒事時,秦堪便拎著一壇酒,兩樣小菜,二人吃喝暢談,待到唐寅酒意漸深之時,秦堪便開始忽他寫詩寫詞寫小說,藉唐大才子酒後神來之筆為名,讓唐寅之才名風靡江南,出盡風頭,秦堪則在背後默默拿好處……
溫馨的回憶呀。
各自聊著自己別後的際遇和生活,不知不覺間,二人喝干了一壇酒,跟真正的朋友喝酒,秦堪從來不偷奸耍滑,這下終於真正醉了。
當唐寅知道秦堪竟然入了錦衣衛,並且參與過崇明抗倭,又升上了千戶,即將赴任京師之時,唐寅的表情變得很復雜。
秦堪默默嘆息,他很清楚唐寅表情的含義。
唐寅詩畫雙絕,才名冠絕天下,他風流不羈,他沉迷酒色,他高傲輕狂……無論怎樣的性格都不能掩飾他是個讀書人的事實,讀書人對廠衛永遠歧視,永遠仇恨,這是兩個階級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
沉默許久,唐寅忽然舉杯一飲而盡,哂然一笑,笑容說不出的瀟灑。
「不論你是何種身份,我只知道你不是壞人,我喜歡跟不是壞人的人交朋友,也喜歡跟他喝酒,這便夠了。」
秦堪心中一松,舉杯與他相碰。唐寅終究是唐寅,一個能在歷史上留名數百載的人,必有他的不凡之處。
唐寅笑道:「這一杯,敬『朋友』二字。」
「不。」秦堪盯著他,很認真地道:「這一杯,敬『理解』二字。」
二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烈酒入喉,芳香沁脾。
夜已深了,隨著一聲聲你來我往的「敬抗倭英雄」「敬江南才子」,杯觥交錯推杯換盞裡,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幾名錦衣衛手下站在院子裡,看著內廳的大人和那個不認識的窮酸書生喝得如此盡興,幾人面面相覷,想上前提醒卻又不敢。
今晚是大人的洞房之夜呀,新婚夫人還在房裡等著呢,大人在這裡跟一個窮酸書生喝得如此來勁,這算怎麼一回子事?
事還沒完,唐寅喝得高興,忽然站起身,拉著醉醺醺的秦堪往外走。
「秦賢弟,走,為兄又找到一個喝花酒的好地方,帶你見識見識,那裡的姑娘很是綽約,而且對為兄非常仰慕,一應花費俱免……」
秦堪被拉入院中,夜風一吹,腦子恢復了幾分清醒。
「慢著!我好像有件事沒做,很重要的……」秦堪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有什麼事比咱們兄弟喝酒更重要?」
「對了!我要洞房!」
「洞個茅房,跟我走……」唐寅強拉著秦堪一邊走一邊訓話:「所謂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秦堪不由自主被唐寅強拉著踉蹌出了門。
丁順急忙吩咐幾個手下跟上照應,看著猶亮著燈的洞房,忽然憂心忡忡一嘆:「這窮酸書生竟敢說女人如衣服……誰敢讓大人不穿衣服,恐怕有人要斷大人的手足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33 AM
第八十七章 一展抱負
深夜的紹興城街頭萬籟俱寂,街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偶有大戶人家門簷上掛著的兩盞燈籠為秦堪和唐寅照亮了路。
秦堪如果酒醒後一定會總結出一個新的人生教訓,那就是跟朋友喝酒得看場合,有的場合不能喝酒,就算要喝也不能喝醉,就算喝醉也不能扔下新婚的老婆不管,跟狐朋狗友半夜跑出去……
大醉的二人走在深夜的紹興街頭,互相勾肩搭背,親密無間,腳步虛浮搖晃,令他們身後護衛的幾名錦衣衛手下心驚不已,喝醉了的千戶大人脾氣不怎麼好,又不准他們上前攙扶。
…………
…………
大著舌頭的唐寅興奮地告訴秦堪,《西游記》賣了一千多兩銀子,除去分給秦堪的六成,他自己獨得五百多兩,離他的桃花庵別墅遠大目標只差三百多兩了,最近忙著搞兼職,每晚必去青樓楚館報到,因為他發現青樓簡直是個聚寶盆,每天從某個名妓懷裡醒來,兜裡總會莫名其妙多了一二十兩銀子,很費解,卻也很幸福……
秦堪樂得哈哈大笑,使勁拍著唐寅的肩。
吃軟飯吃得糊裡糊涂的才子,古今都不多見,這家伙簡直是個奇葩。
扭頭看著唐寅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神色,秦堪又明白了。
原來這家伙並非糊涂,而是故意裝糊涂,顯然他很清楚自己每天早上兜裡為何會突然多了一二十兩銀子,糊涂不是裝給別人看的,而是裝給自己看的,唐大才子在自欺欺人,只要閉上眼,就當世界不存在。
好吧,他都不嫌棄秦堪是錦衣衛了,秦堪自然也不嫌棄他。吃軟飯的朋友也是朋友,能把嫖妓這種事升華到如此境界,這就是本事,不得不佩服。
嗯,干脆再幫他一把。
「唐兄,跟你說個故事……從前呀,警局和黑幫兩者勢不兩立……」
「等等,何謂『警局』?」
「咳,就是衙門,衙門裡的捕快和外面的地痞勢不兩立……」
明朝版的《無間道》新鮮出爐,秦堪娓娓道來,唐寅如痴如醉。
「《法華經》雲:『受身無間永遠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善與惡,正與邪,天理公道自在人心,誰是誰非無從分辯,人世間沒有永遠干淨的善與惡,沒有永遠涇渭分明的是與非,塵世之所以渾濁,是因為善中有惡,惡中有善,這紛擾復雜的世人,縱然佛祖降世,又如何區別,如何普渡?這便是故事的題中之義。」秦堪低沉的聲音漸漸變小。
唐寅清醒了幾分,品位著故事中的善惡正邪,眼中若有所思,良久,抬頭盯著秦堪:「賢弟是在為自己入錦衣衛一事而辯白麼?」
「不算辯白,只想告訴你,世間沒有絕對的善惡,讀書人裡有敗類,同樣,錦衣衛裡也有好人,無論何處安身,秉持本心,不虧良心,哪裡都能一展抱負的。」
「賢弟的抱負是什麼?」
秦堪眼中一片湛然的光輝,緩緩道:「我想改變這世道,讓我盛世大明變得更強盛,讓它不再是一座沒有根基的華麗樓閣,讓百年後的末世悲劇不再重演……」
唐寅似懂非懂,疑惑地瞧著他。
是啊,他怎會懂?他根本不知百年後清兵入關,殺我漢人百姓如屠豬狗,愚昧的統治者令華夏的文明與科技倒退了數百年,致使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了封閉的國門……
秦堪仰望夜空,深深呼出一口氣,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只要讓他掌握了權力,他這個穿越者一定能改變世道,讓大明變得更強盛,讓崇明抗倭時的悲哀一幕不再重演,讓呂千戶死而瞑目……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笑道:「唐兄不妨把這個故事寫成話本,賣給書社,銀子嘛,老規矩,你四我六……」
唐寅連連點頭,打了個酒嗝兒,神態愈發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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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知不覺走到紹興知府衙門門口,丁順擦著汗急步跑來。
「大人,不好了!」
「何事?」
丁順不無怨意地瞪了唐寅一眼,恭謹稟道:「夫人聽說大人您被這書生拉出門喝花酒,氣得掀了洞房的桌子,從廚房摸了把刀沖出門來,正滿大街的找你們呢……」
秦堪渾身一震,冷汗刷地流了下來,不由自主望向唐寅,目光和丁順一樣,滿含幽怨。
唐寅卻哈哈一笑,顯得有些幸災樂禍:「賢弟必非懼內之人,新婚夫人竟敢對相公如此張狂,賢弟必須振一振夫綱了……」
秦堪盯著他默然半晌,緩緩道:「唐兄,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這麼開心……」
「為何?」
「因為就算夫人找到我們,第一個要殺的必然是你,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唐寅笑聲一滯,臉色頓時變得凝重。
秦堪沒說錯,唐寅才是害秦堪夫人獨守洞房的罪魁禍首,新夫人但凡腦子沒壞,要殺的第一目標必然是他,其次才會輪到秦堪……
「唐兄,跑路吧……杜嫣的凶殘你是清楚的。」秦堪好心勸道。
唐寅又打了個酒嗝兒,滿臉通紅吃吃道:「不跑,你那渾家太厲害,我跑不過她……」
「你待如何?抓緊時間,不然就來不及了,到時我也保不住你……」
唐寅嘿嘿一笑,這回他變聰明了,指著知府衙門笑道:「我蹲牢裡去,看她怎麼殺我……」
沒等秦堪反應,唐寅面朝衙門扎下馬步,用剛學來的《無間道》台詞大喝道:「裡面的人都聽著,你們已被我包圍了!限你們一柱香時辰之內,脫下褲子抱頭走出來!」
秦堪惡寒,真是個作死的人啊……
才喊了兩聲,衙門的側門轟然打開,兩名值夜的衙役罵罵咧咧沖了出來,一左一右架著唐寅便往衙門裡押去。
唐寅頻頻回頭,醉態可掬地笑道:「賢弟保重,明日你赴京師,愚兄不能送你了,我過不了幾日便出來,賢弟勿為我擔心……」
秦堪一臉不舍,重重抱拳,目光如同看著死人一般:「唐兄保重……真的要保重啊!」
…………
…………
盞茶時分,一身大紅吉服的杜嫣殺氣騰騰找了過來,身後跟著數名想笑不敢笑的錦衣衛手下,丁順沒說錯,她手裡果然抄著一把菜刀。
「喝花酒了?」杜嫣語氣很不善。
秦堪趕緊搖頭。
「唐寅呢?」杜嫣俏臉殺氣畢現。
秦堪很老實的指了指衙門:「關進大牢了。」
「好,等著,回來跟你算帳。」杜嫣頭也不回地沖進了衙門。
秦堪一臉同情地瞧著衙門漆黑的大門,喃喃一嘆:「唐兄的下場……唉,他難道忘記紹興知府衙門是她杜家開的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35 AM
第二卷 弱冠耀京華 第八十八章 囑咐提點
杜嫣沖進衙門的那一刻,唐寅的下場便已注定。
世人死法多樣,有的壽終正寢,有的死於橫禍,唐寅比較特殊,他將來一定被自己活活笨死。
杜嫣很生氣,新婚之夜相公竟被人拉出去,扔她一人獨守洞房,這無疑是對她個人魅力的沉重打擊。
唐寅已被她狠狠教訓過了,若不是新婚打相公說出去太難聽,杜嫣也恨不得狠狠痛揍秦堪一頓,什麼人啊,一喝酒就迷糊,別人一拉他就走,也不想想今天什麼日子。
一整晚杜嫣都沒給秦堪好臉色,二人回到洞房,杜嫣揪著秦堪的衣襟,把他摁到床上,然後端來兩個杯子,自己喝了一杯,又給秦堪強灌了一杯,這便是洞房花燭夜裡的「合巹酒」了,喝完杜嫣把秦堪掀到一邊,自己倒頭合衣便睡,臉朝牆屁股對著秦堪,冷冰冰的不說一句話。
這便是秦堪的洞房花燭夜,滿腦子的旖旎念頭,想象杜嫣那兩條大長腿盤在他的腰間任君采擷征伐的情景,今晚看來是不可能實現了,雖說大明沒有「婚內強奸」這條罪,可是論實力,十個秦堪也打不過一個杜嫣,有些畫面只能腦子裡想想,千萬別玩真的,唐寅還躺在大牢裡呻吟呢……
一夜到天明,秦堪迷迷糊糊只睡了兩個時辰。
這回時間有點趕,京師的牟指揮使雖然容他一兩個月的時間打點俗務,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南京到京師一路上也得走一個來月。
於是一大早秦堪便領著杜嫣回門,杜宏仍舊不咸不淡的模樣,王氏頗為熱情,拉著女兒的手噓寒問暖,悄聲湊在女兒耳邊問了幾句話,杜嫣忿忿地瞪了秦堪好幾眼,紅著臉答了幾句,王氏呆了一下,接著哭笑不得的瞧著秦堪。
秦堪只好揉鼻子,鼻子揉得通紅。
母女拉著手去旁邊的暖閣裡說體己話,內堂只剩下翁婿二人。
杜宏沒好氣地哼了好幾聲,最後終於一嘆,再怎麼不情願,秦堪已是他的女婿,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今日回門,想必你也打算跟老夫告別?」杜宏品著茶慢道。
「是,岳父大人,牟指揮使下了調令,小婿這就要赴任京師。」
杜宏想了想,覺得有必要提點女婿幾句,於是道:「京師乃天子之都,朝廷大員皆聚於此,官場水深且渾,勳貴大臣勢力錯綜復雜,你此去要小心,錦衣衛雖說是天子親軍,卻也不能橫行霸道,說句公允之言,牟斌此人尚稱不錯,歷代指揮使裡,他算是比較內斂溫和的,治下極少冤獄,內閣三位大學士亦對他贊賞有加,你赴京師任千戶由他親點,想必他自會對你照顧,你好自為之。」
「是。」秦堪回答得很恭敬,其實牟斌其人如何,他早在前世便知道,不過杜宏的提點自是對他一番關愛,怎麼也得好好聽下去。
杜宏接著道:「到了京師用心做事,莫招惹是非,尤其要記得莫與文官大臣和勳貴們結怨,錦衣衛怎樣的名聲老夫不說你也清楚,文官是最得罪不起的,還有京師裡的勳貴們,其他的好說,唯獨有兩個人不可招惹,他們是當今張皇後的弟弟,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伯張延齡,此二人仗著外戚身份,京師裡橫行霸道,言官多有參劾,皆因張皇後袒護,天子亦無可奈何,你要記得莫沖撞了他們,否則就算被他們打死也是白死。」
秦堪暗暗咋舌,倆家伙這麼霸道?
「還有就是東宮太子了,皇上獨專情於皇後,並無其他妃子,故而這些年只生了二子一女,其中長子和公主早夭,只留了太子一根苗兒,皇上對他的寵溺可想而知,聽說太子不喜讀書,性好嬉戲,終日荒唐,朝臣們很不滿,多次上疏請皇上嚴厲督學管束,皇上甚至請了內閣三位大學士親自教太子讀書,可惜內閣三老治天下游刃有余,卻對荒唐的太子無可奈何,我大明下一代的君主……」杜宏說著住了口,憂心忡忡地一嘆。
秦堪嘴角悄然勾起了笑意。
是了,傳說中最荒唐最有性格的正德皇帝,早在當太子時便已惡名滿天下了,他這一生夠悲催的。
秦堪急忙躬身道:「多謝岳父大人提點,這三人小婿一定避而遠之,莫說招惹他們,便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小婿也會落荒而逃……」
杜宏眼角直抽抽,張了張嘴,卻不知是該誇女婿識時務,還是該鄙夷他太識時務。
——這貨當真殺過十二個倭寇?
「看看你這出息……」杜宏重重嘆氣,怒其不爭。
秦堪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了,又讓他不要招惹狠角色,又不准他落荒而逃,其中尺度委實太難把握。
該提點的都說完了,杜宏本想寫封信帶給京師的同年,囑托同年對女婿照拂一番,想想秦堪的錦衣衛身份,終究作罷,文官與廠衛勢不兩立,同年必然不會管秦堪的死活,帶信過去無非自取其辱而已。
離別在即,杜宏看著側房暖閣裡說著體己話的母女,眼中浮現許多不舍。
「嫣兒既然嫁了你,望你好生待她,這孩子從小沒吃過苦,難得的是生得美麗容貌卻從不自傲,更且性子溫和,賢惠淑良,冰雪聰明,宜室宜家……」
迎著秦堪略顯痴呆的目光,杜宏老臉一紅,聲音越說越小。
到底是文化人,昧良心的假話激起了他強烈的羞恥心。
「好,老夫略微誇張了一些,其實嫣兒的性子還有著很多不足,比如脾氣不好,性喜好武,有點蠻橫,不習慣講道理,只習慣動拳腳,出手頗重,輕則養十天半月,重則養半輩子……」
暖閣裡估計王氏在給女兒傳授絕學,秦堪扭頭看去,卻見杜嫣很應景地單手捏碎了一個茶盞兒……
於是秦堪不由自主地翹起了二郎腿……
「岳父大人,您別說了……」秦堪面孔直抽搐,沉痛嘆息道:「您這哪是嫁人呀,分明是嫁禍於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37 AM
第八十九章 舉身赴京
紹興城外楊柳搖曳,鶯飛草長,護城河邊,離情依依。
杜宏穿著便服,幾名下人抬著各式點心和禮物搬上馬車,王氏緊緊拉著杜嫣的手,母女倆哭得淒婉斷腸,杜宏幾次紅了眼眶,卻生生忍了下去。
黯然銷魂唯離別,秦堪嘆息不語,靜靜站立一旁,讓杜嫣與父母依依話別。
王氏叫過秦堪,把杜嫣的手遞給他握緊,淒然道:「女婿好好待我女兒,我杜家僅此一女,自小捧為掌上明珠,心地善良,賢良淑德,宜室宜家……」
秦堪:「…………」
夫婦倆同一個毛病,誇起自己女兒來不遺余力,嚴重脫離實際……
「記住,你可不能欺負她,否則岳母我必不饒你。」王氏鄭重警告道。
秦堪嘆道:「岳母大人,拜托您比較一下我和您女兒的戰斗力,您應該叮囑她不要欺負我才是……」
王氏一想也對,女兒的身手由她親自調教的,想來女婿必然打不過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於是王氏又扭頭鄭重叮囑杜嫣:「你也不要欺負秦堪,更不能出手打相公,有違婦道。」
杜嫣哽咽點頭。
秦堪眼角抽了抽:「…………」
王氏又道:「昨日教你的那招會了嗎?」
杜嫣不答話,俯身從地上拾起小半塊磚捏在手心,啪地一聲,磚塊化為一堆糜粉,隨風飛揚。
秦堪悚然一驚,不自覺地夾緊了腿。
王氏滿意地點點頭:「內家拳講究先氣後力,蓄勢徒發,你做得不錯,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用在你相公身上,除非他流連青樓楚館,做那眠花宿柳之事……」
秦堪和杜宏的面孔同時一抽:「…………」
話是好話,為何卻要加一句「不到萬不得已」?秦堪發覺自己的人身安全突然沒了保障,而且有一種蛋蛋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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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了杜宏夫婦,秦堪攜杜嫣上了馬車,丁順領著二十余名錦衣衛左右護侍,一行人朝南京進發。
行程上要先回南京,把東城千戶所的事務交接後,再啟程赴京師。
馬車上,杜嫣哭哭啼啼的,顯得很哀慟,嫁了夫君,離開了父母,她的命運從此牢牢系在這個男人身上,嫁作秦家婦,以後就必須為秦家打算,曾經幻想過未來夫君對自己的萬千寵愛,他……能做到麼?
心緒雜亂的杜嫣俏面布滿了淚水,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盯著秦堪。
「秦堪,離開父母身邊,我只有你了……」杜嫣抽噎著道。
秦堪心中浮起幾分疼惜,她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呀,前世她這樣的年紀,應該還背著書包讀高中,准備考大學,可她卻已嫁為人婦,從此支撐起秦家宅院裡大大小小的事務。
撫著她如緞般的頭發,秦堪柔聲道:「放心,我會好好待你,此生絕不辜負你,我們即將去一個你我都感到陌生的地方,那裡唯一熟悉的只有我們彼此,我們互相扶持,互相善待,我一定會讓你這輩子開心快活的……」
「你可不能騙我……」杜嫣的美眸中寫滿了無助。
「我發誓不騙你……娘子,昨晚為夫喝多了犯迷糊,錯過了咱們的洞房之夜,到了南京咱們補上如何?」秦堪笑容忽然變得色色的。
杜嫣俏臉刷地一下變紅了。
何謂洞房,杜嫣自然懂的。出嫁之前,王氏曾拿過一本春宮給她學習,這也是大戶官宦人家的習俗,但有女子出嫁,春宮是必須學的,夫妻人倫,男女雲雨之事,一般都由母親在閨房中悄悄教予女兒。
杜嫣頓時垂下頭,臉頰如染晚霞,不勝羞意地呸了一聲,道:「大白天的說這些,剛剛還說讓我開心快活呢,轉眼就惦記這些不要臉的事了……」
「娘子,洞房正是讓你開心快活呀。」
杜嫣俏臉愈發通紅,瓊鼻一皺,干脆不搭話了,扭過頭看窗外,良久,忽然道:「秦堪,娶了我你覺得開心快活嗎?娘跟我說,女子嫁夫之後,一定不能讓相公不快活……」
「只有一件事不太快活……」
杜嫣眼中露出焦慮,急忙問道:「什麼事?」
搖晃的車廂裡,秦堪幽幽一嘆,無限肉疼道:「娶了你以後,你曾經欠我的二百兩銀子恐怕沒我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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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後,馬車到了南京,丁順領著手下把秦堪二人送進家門口,便回百戶所收拾打理去了,秦堪說過要把丁順等一批老弟兄帶進京師,所以必須要辦理一些調用手續才符合程序,如今秦堪是指揮使眼裡的紅人,帶一個百戶和幾名手下同赴京師這樣的小事,經歷司的人想必不會為難的。
回到家裡,管家和下人們迎上前,見秦堪帶了杜嫣回來,情知二人定然已成了婚,於是大家紛紛向老爺和主母道喜,杜嫣面帶羞意,卻也大方的回應,現在下人們叫主母她可答應得理直氣壯了。
憐月憐星倆小蘿莉飛奔而來,一左一右拉著杜嫣的手,嘴裡一口一聲「主母」甜得發膩,杜嫣的笑臉愈發深了,一大兩小便開始在院子裡玩起了熟悉的無聊游戲——猜大小。
時間緊迫,秦堪當即吩咐下人們收拾行李,讓管家去車馬行雇了幾輛馬車,准備啟程赴京。
接下來的幾天,秦堪忙著外面辦交接手續,來往於勳貴子弟們的餞行宴席之間等等應酬,杜嫣也充分投入到主母的角色裡,兩天時間便指揮下人們把秦家內院重要的東西收拾妥當,裡裡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條,像模像樣。
當秦堪猶豫是否賣掉南京這套房子,到京師再買一套時,卻遭到了杜嫣的激烈反對。
房產相當於留給秦家子孫後代的祖產,秦家只准進不准出,買不買房子另說,但賣房子在古代人的傳統觀念裡,無疑屬於敗家產的行為,這是杜嫣絕不能接受的。
不但杜嫣反對,連管家和下人們這幾天瞧著秦堪的目光都不對勁,嘴上不說,眼神卻分明把秦堪當成了敗家的老爺,聚不住財。
秦堪只好放棄了賣房子的念頭,留下兩名下人照顧這套宅子,囑托小公爺徐鵬舉代為照看家宅,其余的下人包括管家在內,願意跟隨老爺的全部帶去京師。
弘治十七年八月初,南京城外,在小公爺為首的一眾紈絝殷殷揮手惜別之下,秦堪帶著新婚夫人,兩個小蘿莉以及數名下人,在丁順為首的錦衣校尉護送下,踏上了去京師的官道。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9 04:40 AM
第九十章 初至京師
渡長江,上官道,四輛馬車載著秦堪和杜嫣以及所有的家當,走時小公爺徐鵬舉大手筆送了二十幾匹馬,正好丁順他們每人一匹,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北。
沿途路過城鎮,當地官員見這群穿著飛魚服的殺才護送著車內的女眷,情知必是大人物,自然不敢刁難,膽小一點的甚至主動送上儀程,也不管這群人姓甚名誰,有沒有交情,結個善緣總是沒錯的。
大明的文官雖說頗重氣節,那也得看對象,不是所有文官集團裡的人都講氣節的,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平素裡以公正清廉示於百姓,但並不代表他們願意主動招惹錦衣衛,邀名買直之輩其實最懂得看風色,順風之時,他們哪怕撞破頭也得擺出一副誓死不為瓦全的樣子,忠賢之臣的形象令古往今來無數名臣羞慚掩面,然而逆風之時,他們比誰都識時務,比誰都跑得快,名聲固然重要,腦袋更重要。
如今的大明,節操這東西不過是一件道具,該用的時候它可以拿出來當口號,不能用的時候節操掉了一地也沒人願意撿。
一路走來,秦堪有點憂慮,大明的官場這般模樣,自己這樣的正人君子豈不是會被他們帶壞?
——只能出淤泥而不染了。
很有意思的現象,從南到北一路走來,路程一千多裡,各地風俗人情相差迥異,土壤氣候迥異,可每個地方的官兒卻大致相同,再深遠一點,從地域到時間,上下兩千余年的官兒大抵都是這個樣子,對上和對下完全兩副面孔。
秦堪越來越憂心,真不知京師內的官兒是怎樣的德性。
弘治是個好皇帝,好皇帝下面不一定全是好官,兩者之間並無太大的直接關系。大明江山如今正為後來的盛世奠定堅實的基石,弘治和內閣三老們正為治理這個國家而殫心竭慮,可他們知不知道這個國家其實存在許多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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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緊不慢走了一個月左右,秦堪一行終於到了京師朝陽門外。
說是皇都四九之城,然則在正統年以前,京師的城門還只是一個個的門洞,上面並無箭樓城樓等等建築,如今的京師城門箭樓林立,卻是一位太監所建,這個太監名叫阮安,為人聰明而且廉潔,原本朝廷預算征調十八萬民夫修城樓的,他只用了兩萬人便完工了,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位修了城樓後來又修了京師皇宮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主持了那麼多工程,死時卻「囊無十金」,除了木有小雞雞,他比任何文官要強上許多。
朝陽門在元朝時稱為齊化門,亦稱「糧門」,顧名思義,自然是運糧入城的通道,蓋因此門靠近京杭大運河,南方的漕糧由此而入京師。
丁順亮出了錦衣衛牙牌,門口兵丁放行,秦堪一行人的馬車入城,
坐在馬車裡,秦堪長出一口氣,終於到了,這裡便是京師,大明王朝的皇都,它主宰著一朝國運,由這座城池裡發出的每一道旨意,每一個命令,都決定著這個國家富強或貧弱,今日,一個名叫秦堪的文弱書生正緩緩走進了整個大明的權力中樞所在。
命丁順帶著手下去客棧安頓杜嫣和下人們,秦堪則備好了告身文書和調令,打聽到經歷司的地址,獨自一人朝錦衣衛經歷司走去。
經歷司主管人事,秦堪必須先辦好赴任手續。
進了經歷司,接待秦堪的是一名小吏,見到文書上秦堪的名字後,小吏不由抬頭驚奇地瞧了他一眼,垂頭再看文書,再抬頭看他一眼。
秦堪忍不住問道:「這位大人,你做頸部運動我不反對,事實上我很贊賞,生命在於運動嘛……可你能不能把我的手續辦完了再運動?」
小吏笑了:「你就是秦千戶?真個久仰了……」
秦堪拱了拱手,苦笑道:「久仰倒不必,我只想請你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嘴裡說久仰的時候,臉上用不著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我雖不好意思誇自己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至少也是五官端正,可圈可點……」
小吏笑道:「秦千戶卻是風趣之人,聽說您在南京打了東廠廠公王岳的干兒子?」
秦堪一楞,王岳的干兒子劉琅?事情過去那麼久,小吏不提他還真給忘了。
京師水深,一句簡單的問話裡面或許有機關。
秦堪不答反問,小心翼翼道:「打了王岳的干兒子……是對是錯?」
「當然打對了,打得太對了!給那幫閹狗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咱們錦衣衛不是好惹的!」
秦堪釋然,把胸膛一挺,當仁不讓的模樣:「不錯,就是我打的,閹狗人人得而誅之,我之所以沒把他活活打死,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吏的表情愈發崇拜,甚至朝秦堪拱了拱手:「秦千戶少年英雄,給咱們錦衣衛兄弟長了臉,下吏佩服之至……不過秦千戶手下留情,那閹狗倒是把事情做絕了……」
秦堪一呆:「此話何意?」
「那劉琅挨了打後回到京師,在王岳公公面前哭訴才幾句,王岳不知發什麼魔怔,勃然大怒……」
秦堪心中一抽,嘆道:「看來王公公果然恨上我了,不用說,這事算在了我頭上。」
小吏笑道:「秦千戶猜錯了,王岳勃然大怒倒不是針對您,而是直接命番子把劉琅亂棍打死,屍首扔在京師城外亂葬崗上喂了野狗……」
秦堪又是一呆,接著心中一沉。
王岳好狠的手段,多半是知曉了劉琅去南京密會寧王幕僚一事,於是乾脆殺人滅口,把劉琅處理了,免得引火燒身,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岳處事公正,不偏不倚,干兒子在外面跋扈他竟能大義滅親,只有牟斌和他秦堪才明白王岳的用意。
想通了這些,秦堪突然發覺自己要學的東西很多,前世不管怎樣激烈的人事斗爭,至少不會心狠手辣到要人命的地步,這一世,王岳給他好好上了一課,而且不收他學費。
如今是大明朝,上位者一言而定人生死,連冠冕堂皇的司法程序都不必走。
壓下心頭雜亂的思緒,秦堪強笑道:「既然王公公打死了劉琅,看來這件事算不到我頭上了,東廠有東廠的家法,咱們錦衣衛不必理會。」
小吏笑道:「秦千戶又錯了,此事可謂一波三折,峰回路轉……」
秦堪突然有種想抽他的沖動,很久沒有這麼暴力的想法了……
「劉琅被王岳杖斃之後,東廠番子們群情激動了,他們在背後敬佩廠公鐵面無私,大義滅親的同時,紛紛把矛頭對准了錦衣衛,更准確的說,是對准了您秦千戶,畢竟您是令東廠廠公痛失愛子的元凶,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把您要來京師赴任的消息傳了出去,最近這些日子,東廠番子們摩拳擦掌,就等您來呢。」
秦堪又呆住了,英俊的面孔不停地抽搐。——這他媽真叫躺著也中槍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35 AM
第九十一章 番子監視
當官不容易,當個沒有泯滅良心又不被奸臣害死的好官更不容易。
所以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更毒,才能保住官位和性命,這只是前提,忠臣都有著遠大的抱負,保住官位和性命的同時,還要實現自己的抱負。
瞧瞧,忠臣多累,要做多少事,要費多少腦子,哪像奸臣那樣輕松,當官只需偶爾琢磨琢磨如何討好皇帝,如何陷害忠良,多簡單。
如果不是身體裡僅剩的一絲絲節操控制著自己,秦堪真想投入到奸臣們的懷抱裡去,從此開開心心地貪錢害人,全身心投入到禍國殃民的行列中,做好事千難萬難,但對秦堪這樣的穿越者來說,做壞事害人卻跟吃飯一樣簡單。
只可惜……東廠估計不會要他。
秦堪離開經歷司時心情很復雜。
聽那個小吏說了半天八卦才清楚,他人還沒到京師,便已跟整個京師的東廠番子們結下了仇。
整個京師的東廠番子啊!
一人一泡尿就……不對,換個比喻,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他,錦衣衛和東廠斗了這麼多年,無非也就勉強斗了個平手,如今瞧這情勢,東廠要集中火力專門對付他了,秦堪只是小小的千戶,不是錦衣衛指揮使,面對東廠的火力猛攻,他抗得住嗎?整個錦衣衛會毫不猶豫地當他的靠山嗎?
秦堪清楚,除了血脈親人和妻子,這世上誰也靠不住,誰也不能信,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小吏的八卦說完了,最後意猶未盡地告訴秦堪,他的調令是由指揮使大人親自下的,所以對秦堪未來的工作安排,得由指揮使大人說了算,他們經歷司管不了,請秦千戶安心等幾天,等牟帥有空時再接見他。
秦堪發現自己來這一趟經歷司的目的就是為了被人嚇唬一頓,然後戰戰兢兢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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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經歷司,秦堪本想帶點禮物順路去牟斌府上拜訪,感謝他慧眼識英雄,於萬千芸芸庸才中發現了他這個亮點,仔細考慮過後,秦堪還是決定不去了。
被老大抬舉是好事,不過感恩圖報也得看時機,秦堪剛到京師,放著鎮撫司那麼多僉事,同知不去拜訪,一來便直接抱老大的粗腿,傳出去不好聽,甚至會給他惹來麻煩。
丁順辦事很穩當,由於有女眷,於是包了客棧的整個院子,帶來的手下們住在前院,杜嫣和小蘿莉們住後院。
這家客棧位於京師外城菜市口附近,包下的院落地處偏僻,很適合女眷,這個時代的女性大多數還是很傳統的,喜歡安靜,習慣足不出戶,當然,秦門杜氏不算其列。
秦堪剛跨進院門,丁順便迎上來稟報,說夫人沒來過京師,覺得很新奇,上街玩去了,丁順於是派了幾名手下保護她。
秦堪揉揉鼻子,嚴肅地告誡道:「保護是對的,不過不應該保護她,而是保護京師百姓不被她欺負,以後注意,本末不可倒置。」
杜嫣本就是不肯安靜的性子,要她像普通女眷那樣整天在房裡學東方不敗繡花鳥,她肯定活不過這個冬天。秦堪骨子裡並沒有多少大男子主義情結,愛一個人就不要強行約束她,改變她,她愛干什麼隨她去,哪怕她把天捅了個窟窿,他秦堪也得在後面幫她補起來,這才是真正有擔當的男人,真正的大丈夫。
那些在外面唯唯諾諾,回到家裡卻硬了,只知道對老婆孩子橫眉瞪眼,這種人不能算男人,世人一般管他們叫「癟三」。
丁順猶豫了一下,又稟道:「大人,屬下包了這家客棧院子不久,便瞧見有十來個人在咱們院子外面鬼鬼祟祟探頭探腦……」
秦堪皺起了眉:「查清了麼?是些什麼人?」
丁順得意笑道:「咱們堂堂錦衣衛的長處便是刺探,當然不能落人於後,於是屬下也派人鬼鬼祟祟探頭探腦過去……」
秦堪:「…………」
算了,正事要緊,不罵這朵奇葩了。
「後來查清楚了,這十來個人是附近的地痞,不過按東廠慣例,他們都是雇地痞打探情報,所以屬下懷疑這幫人是東廠派來的,此事如何處置,還請大人示下……」
秦堪眉頭越擰深,東廠委實厲害,人剛進城,他們便打探到自己和家眷的落腳處,經歷司的小吏沒說錯,估摸著如今東廠番子們已把他當成了頭號敵人。
幸好自己還頂著錦衣衛千戶頭銜,令他們尚有幾分顧忌,否則不用等他進城,東廠番子們肯定就在荒郊野外把他和一大家子全剁碎了。
公公們全是練過葵花寶典的高手啊,不能不防,卻不知從何防起,一進城便遇到如此憋屈的事,秦堪心裡堵著一口悶氣難舒。
忍幾天,畢竟自己身邊只帶著一二十個手下,沒有實力跟東廠那幫殺才硬拼,等牟斌給他安排了工作再說。
目前最重要的是,……跟老婆洞房。
這些日子一直舟車勞頓,沒時間也沒氣氛洞房,今天總算到了地頭,晚上怎麼著也該……呵呵。
心不在焉地聽著丁順稟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院門外不知何時跑來兩條土狗,倆狗也不害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開始OOXX,不要臉之極。
秦堪盯著它們,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良久,忽然幽幽一嘆:「本千戶如今的生活連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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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進了內院,卻發現憐月憐星嘟著小嘴坐在廂房門口,倆小蘿莉悶悶不樂的樣子令秦堪一陣心疼。
「你們怎麼了?」
憐月垂頭低聲道:「主母的功夫好厲害,可她卻不肯教我們學武……」
「為什麼不教你們?」
「主母說,她總得留一手,免得將來我們學會了功夫聯手打她,她擔心打不過我們……」憐月越說越委屈了,癟著嘴道:「我們怎麼會對主母動手呢?我們要做好奴婢的……」
憐星按慣例點頭附和:「嗯嗯,就是就是。」
秦堪失笑,杜嫣才十七八歲年紀,其實也是孩子心性,一大家子裡面就屬他最成熟了。
低頭瞧了瞧自己的下身,秦堪點頭再次肯定,嗯,確實很熟了……
閒著也是閒著,晚上洞房,不如白天先磨一磨槍,臨陣不快也光……
眨眨眼,秦堪俯下身笑得很和善:「我教你們學武好不好?」
倆蘿莉眼睛雪亮雪亮,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袖子:「老爺也會功夫?真的嗎?」
「老爺當然會功夫,否則如何收服你們主母?」秦堪嚴肅道。
「老爺願教我們嗎?」
「看你們聰明伶俐,老爺我就破例教教你們,此乃秦家獨門武功,不可示之於外人,來,跟我進房……」
憐月憐星興奮得小臉通紅,使勁地點頭:「奴婢發誓一定不外傳,學好功夫將來保護老爺和主母!」
「呵呵,真乖,老爺我很欣慰。」
…………
…………
廂房的門緊緊關上,裡面傳來秦堪嚴肅的聲音。
「今日教你們的第一招很厲害,切記不可對外人使用……」
「嗯嗯!」
窸窸窣窣……
憐月驚呼:「老爺,您把絕世神兵亮出來卻為何故?」
「……它是你們練武的道具。」
憐星吃吃道:「這……怎麼練?」
「來,老爺教你們,把你們的手伸出來,輕輕抓住它,別使勁,練武要有耐心,慢慢的,慢慢的,前後移動,對,就是這樣……」
「老爺您真是教我們練武麼?這一招叫什麼?」
「五龍抱柱……不對,十龍抱柱,啊,現在十五龍了……好舒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38 AM
第九十二章 牟斌相召
事實證明兩個小蘿莉的練武天賦很高,秦堪面帶笑容幾乎是飄著出了廂房,留下蘿莉們低聲抱怨手好累……
蘿莉們的小臉蛋紅紅的,彼此的目光很躲閃,其實她們並不像秦堪以為的那樣單純,有些事情已經似懂非懂了,她們只知道剛才做了一件男女之間很神秘很害羞的事,這件事最好不要對主母說……
秦堪倒是毫無負罪感,調教蘿莉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不著痕跡的來,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從十四歲調教到十七歲,幻想一下三年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穿著秦老爺特制的女僕裝,一見秦堪便恭敬地轉過身翹起小屁屁,充滿虔誠地請求道「老爺,請調教我吧……」
美好的生活不會憑空而降,需要努力和汗水。秦堪,值得擁有。
…………
…………
杜嫣回來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拉著秦堪的手一個勁兒的說著京師這裡好那裡好,各種商鋪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各種想購買的欲望……熟悉的心疼滋味兒,很顯然,這婆娘毀天滅地都不在話下,敗個家自然砍瓜切菜一般輕松。
秦堪相信歷史上很多貪官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比如秦千戶,攤上這麼一位購物欲極其強烈的老婆,靠他一個月大約二十多兩的朝廷俸祿顯然養不起她,於是領國家工資的同時,順便想想法子讓國家幫他養一下老婆……
現在的秦堪就有一種迫切想當貪官的沖動。
提起晚上洞房的事,秦堪剛開了個話頭,杜嫣一臉春風頓時化為驚懼,仿佛秦堪的手塞進她的褻褲裡一般尖叫起來:「不行,我還沒准備好,你……」
說著又覺得自己反應太激烈,杜嫣俏臉飛上紅暈,垂頭低聲道:「相公多容我兩天行嗎?就兩天……從沒有男人碰過,我不知道……怕萬一我不習慣,會傷著你。」
秦堪苦笑,好吧,少女變少婦需要一個適應過程,這跟成沒成親無關,若第一次造成了她的恐懼心理,以後自己可真會後悔一輩子,這事不急,幸好剛剛教了兩個小蘿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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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秦堪足不出戶,丁順和手下們則散布在院子周圍,如臨大敵般與東廠的人形成了對峙,雙方心照不宣,也沒打破這種詭異的平衡,一直這麼僵持著。
秦堪沒想到京師竟然如此凶險,不由慶幸當初心念一動,帶了丁順和二十來個手下進京,否則難保東廠的閹狗們會對他做出什麼事,對一個落了單的千戶,東廠的人必然有辦法讓他死得不明不白,官司都沒地方打。
到了第四天,北鎮撫司終於來人告訴他,指揮使牟帥召見秦千戶。
秦堪松了口氣,急忙換上大紅飛魚服,穿戴整齊趕往北鎮撫司衙門。
終於有工作安排了,秦堪有點小興奮,中國的世道千百年來都大致相同,只要手裡有了人馬,哪裡都不用怕,東廠的人也拿他無可奈何。
衙門前的校尉驗過牙牌,秦堪徑自而入,繞過照壁,穿過前院,在校尉的引路下,秦堪坐在北鎮撫司大堂內,等著牟斌出來接見。
整個衙門的氣氛有點陰森,不知是百余年來錦衣衛辦的冤假錯案太多,還是歷代指揮使刻意營造出這種低迷壓抑的氣氛,用以威懾人心,秦堪坐了不到一盞茶時分便覺得渾身冰冷,總覺得大堂附近冤魂縈繞,一陣陣陰寒入骨,手臉頓時冒了一層雞皮疙瘩。
看著堂前高懸著的猛虎下山圖,秦堪暗暗腹誹。
好好的一個國家政府機關,搞得跟閻王殿似的,歷代指揮使們委實應該檢討一下自己的審美觀……你們請幾個女服務員也好呀。
不多時,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慢慢從屏風後踱了出來,輕輕一咳,秦堪立馬起身恭立。
「原南京東城千戶所千戶秦堪,奉調入京,拜見指揮使大人。」秦堪向牟斌行了個單膝觸地的軍禮。
「呵呵,免禮,秦千戶坐吧,今日本指揮使頭一次見你,可不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見』麼?」
牟斌笑著落了座,秦堪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
抬頭目視牟斌,這位指揮使年約四五十歲,穿著大紅的麒麟錦袍,頭上無冠,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很嚴謹的樣子,牟斌面色有點黝黑,一雙眼睛時常半闔不闔,仿佛在打瞌睡似的,偶爾閃過一抹精光,令秦堪不由自主聯想到他身後高懸的那張猛虎下山圖裡老虎,沉靜中似乎隨時能撲出去給人以致命的一擊。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秦堪有一種被虎視眈眈的感覺。
人生若只如初見,牟斌見面的第一句話已充分說明他把秦堪查得很清楚了。
寒暄了幾句,牟斌這才緩緩道:「秦堪,你入錦衣衛,是我親自下的調令,人才難得,錦衣衛舉步維艱,如履薄冰,所以我們需要人才,特別是你這種讀書人出身的人才……」
「不敢當牟帥謬贊。」
「不要妄自菲薄,你干得不錯,崇明抗倭,處置舉子鬧事等等,一樁樁一件件我都看在眼裡,好好做下去,牟某不會虧待任何一個給咱們錦衣衛立功長臉的人。」
牟斌列舉了秦堪做的幾件事,唯獨卻不提寧王府幕僚陳清元,秦堪不由暗喜。
這當然不是牟斌記性不好忘記提了,而是牟斌已將此案記在心裡,隱而不宣,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拿出來,作為一份立功的籌碼遞上去,不提就對了,不提是好兆頭,秦堪沒有白忙。
說了這幾句後,牟斌看秦堪的目光已變得很溫和,秦堪當初走對了一步棋,不論牟斌願不願意,陳清元一案已將他和秦堪的利益綁在了一起,大家有著共同的秘密,牟斌自然要拿他當心腹培養。
「你抵京已數日,大概歇息夠了,我打算把你調去內城千戶所任千戶,你覺得如何?」
內城千戶所?
秦堪頭都大了,一聽「內城」兩個字,便跟王公大臣脫不了關系,肯定不像菜市場收攤費那麼輕松……
很想拒絕,可他不能拒絕,牟斌的語氣像商量,如果他真以為指揮使大人在跟他商量,秦千戶這輩子的官運算是走到頭了。
「標下願聽牟帥調遣。」秦堪抱拳應命。
牟斌很高興,老大都喜歡聽話的屬下,牟老大也不例外。
「上任後小心辦差……嗯,聽說最近東廠番子想找你麻煩?」
秦堪嘴裡發苦,澀澀道:「是。」
砰!
牟斌狠狠一捶桌幾,怒道:「這群生兒子沒屁眼的閹貨!」
秦堪:「…………」
又遇到一個沒有生理常識的家伙。
牟斌臉色郁卒,面含嚴霜,冷冷道:「莫怕他們,拿出你當初抗倭時的手段,好好治治這幫番狗!若力有不逮之時……」
秦堪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牟帥願助屬下麼?」
「咳,……你就別跟他們動手,罵罵他們便是了,太監有很多缺點可供你一逞口舌,這一點上,咱們錦衣衛有優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40 AM
第九十三章 千戶上任
秦堪委實沒興趣在別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牟斌的消極態度讓他有些不爽,同時也漸漸體會到錦衣衛如今的艱難。
一個國家機構的強勢或弱勢,跟皇帝的態度有著直接關系,弘治皇帝在大明歷代皇帝裡算是很英明的了,他自出生便藏在深宮許多年,逃過了萬貴妃爪牙耳目的追捕,殘酷深宮內,一群被排擠到內宮邊緣的已廢皇後,宮女和太監們豁出性命保住了他,後來竟神奇般登上了皇位。
弘治皇帝童年的坎坷遭遇決定了他性格的堅毅和沉穩,人的立場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自小顛沛的弘治皇帝或許從那時起便已深深感到命運的無常,內宮的可怕,廠衛的張狂,所以登位之後一力壓制廠衛的權力,而且執意只娶一位皇後,堅決不納嬪妃,上下兩千年,皇帝只娶一個老婆的,弘治是獨一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得不打擊一下女性同胞們美麗的幻想,拋開對張皇後寵愛這個讓無數女人感動的理由不提,恐怕最大的原因,還是弘治童年看多了內宮嬪妃爭寵,見識過萬貴妃毒殺先帝骨肉,於是不想找太多老婆給自己添堵。(女性同胞們真要找個不娶多房的人來崇拜,不如崇拜太監去,很多太監一輩子都沒討老婆,可謂潔身自好,守身如玉,大小長短恰好值得崇拜一下的。)
皇帝英明,廠衛的日子便不好過了,他們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現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隨便干了,於是只好縮小業務范圍,收收商家保護費,追趕幾個亂擺攤的小販等等……業務小了,同行難免因為利益而起沖突,於是兩伙人開始窩裡斗,又不敢斗得太狠,怕那些言官們參劾,給皇帝陛下提供收拾他們的藉口,於是兩幫人斗起來都只敢小裡小氣,不敢放開手腳大干一場。
這便是錦衣衛和東廠如今的現狀。
秦堪很不幸,他活在錦衣衛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別想了,別讓人欺負自己就行。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秦堪深深覺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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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老大說畫圈圈詛咒東廠,這事兒秦堪沒興趣幹,此舉不但迷信,而且毫無效果。
牟斌的態度很明顯,如果秦堪不幸被東廠的人堵了,牟老大可能幫不上什麼忙,而且言下之意,你秦堪最好別找我幫忙,會失望的……
秦堪很理解牟斌的處境,畢竟他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千戶而跟東廠公然翻臉,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歸理解,終究還是很不爽,心裡有些怨氣。
老大靠不住,只好靠自己。
秦堪辭了牟斌,又去經歷司辦了調任手續,領了牙牌,京師內城千戶所秦千戶正式上任。
…………
…………
京師內城有五個錦衣衛千戶所,秦堪獨領其一。
其實錦衣衛還有一個名義上的直屬上司,那便是京衛都指揮使司,它統轄京師十二衛,錦衣衛也包括其中,不過隨著錦衣衛洪武永樂之後權力瘋長,京衛指揮使司漸漸對其沒了約束,只保留著名義上的統轄。
千戶所位於內城甜井胡同的一個宅子裡,有點簡陋,秦堪也不介意,當官不修衙是規矩,簡陋一點無妨。
丁順調任其中一個百戶,會同其余九名百戶,在這間簡陋的千戶所裡拜見了新上任的千戶大人。
百戶們的態度很恭敬,沒有人露出絲毫不服之色,更沒人拿著鬧餉等等借口刁難秦堪,大約他們也聽說了這位千戶大人是由指揮使親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沒人敢冒頭干這種不理智的事。
秦堪很客氣,盡管大家對他態度不錯,但該花銷的銀子還得花銷。從南京開始辛苦積攢下來的幾千兩銀子散出去,每個百戶拿了幾百兩的見面禮,拜見上官的場面頓時達到了高潮,一時人聲鼎沸,奉承如潮。
秦堪也笑,笑得很慘,穿越以來官運好到爆棚,為何財運卻如此不濟?好不容易攢點銀子,轉眼便送完了。
顧不得心疼身外之物,東廠番子們正對他虎視眈眈,若不拉攏好這些手下,萬一將來他們袖手旁觀,自己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百戶們每人拎著幾百兩銀子,興高采烈跟過節似的走了。
秦堪呆呆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一種被人打劫了似的悲涼心情掠上心頭,黯然嘆息。
「大人為何落淚?」丁順沒走,在一旁關心地問道。
「感情豐富,偶有感觸,故而垂淚……」秦堪嘴硬,使勁擦了把眼淚,吸了吸鼻子:「丁順,覺得我這人怎樣?」
「大人義薄雲天,待屬下如再生父母,屬下等願為大人效死。」
「是啊,哪個父母這麼大方,一出手便給幾百兩,我這豈止是父母,簡直是再生祖宗了……」秦堪猶自不甘地一嘆,接著又發起了牢騷:「像我這樣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忍讓的時候忍讓,讓我抗倭我鼓起二頭肌挺槍便上,讓我擺平讀書人我搖著鵝毛扇一個法子陰了一百多號人,讓我扮硬漢我跟你們這幫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還罵髒話,讓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沒剔立馬仰頭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憂傷的淚水……」
丁順被一連串的牢騷弄得腦子發懵,消化半天隱隱感覺秦大人是不是對目前的官位不滿,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還嫌升得慢,我們這些苦哈哈兒豈不是要一頭撞死以謝天下?
「大人,屬下說句實話,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時間由白身升上千戶,大明立國以來絕無僅有,大人不必……」
秦堪沒等丁順說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話,重重拍著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眼中充滿不甘和委屈。
「老丁你說說,我這樣的人……怎麼就發不了財呢?」秦堪的話鋒轉得很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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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東安門北側,東廠大堂。
大堂側面的小廳裡供奉著岳飛畫像,那凜凜生威,滿臉正氣的模樣擺在東廠內,受過這些年番子檔頭們的香火後,岳武穆的畫像都帶著幾分陰森味道了。
廠公王岳恭敬地朝畫像三揖後,把香插進香火爐上,閉目沉思不語,仿佛在緬懷忠臣岳飛的報國事跡。
見廠公敬過香,身後一名檔頭這才敢上前,小聲道:「廠公,最近下面的崽子們鬧得很厲害……」
王岳仍然閉著眼,一開口嗓音尖細無比:「他們鬧什麼呢?」
「那個姓秦的錦衣衛千戶來京了,調任內城千戶,下面的崽子們說,廠公為公義而罔私情,他們是極為敬佩的,但是冤有頭債有主,廠公的義子身死這筆帳,終究還得算到那姓秦的頭上,這也是崽子們對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王岳站起身,身形略顯蹣跚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像個遲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紀大啦,管不得這許多事了,整天拿這些雞毛蒜皮煩我,說什麼孝心吶……」
檔頭楞了一下,接著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43 AM
第九十四章 突發而至
京師藏不住秘密,東廠要對付秦堪早已人盡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講清楚就能化干戈為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比如對付秦堪這件事,表面上為了給廠公的義子報仇,實際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東廠針對的仍舊是錦衣衛。
弘治皇帝有意無意地攛掇下,東廠和錦衣衛這些年積下了太多的恩怨,這種恩怨已積累到無法調和,不是哪個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擺一桌和合酒便能解決的,無數次的沖突,無數次利益的爭奪,無數次在皇帝面前為了爭寵而明爭暗斗,裡面摻雜了多少條人命,無數銀錢的得失……太復雜,太難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為名或為利,然而毫不誇張的說,廠衛之間的關系已經升華到什麼都不為就能引來一場群體斗毆,這種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釋,自己老婆被對方睡過大抵也就這程度了。
東廠對付秦堪就是這麼個意思,一來殺只雞給錦衣衛的猴兒們瞧,二來討好一下廠公,給自己的錦繡前程搭一架天梯。
秦堪上任內城千戶的那一天起,東廠便開始了布置,一張針對秦堪的大網悄然無息地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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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秦堪負手立於客棧內院一株桂花樹下,時已秋天,桂花正飄香,濃烈的香氣裡夾雜著幾分秋日蕭瑟之意,令人不勝惆悵。
小八婆的出現破壞了這一美好的畫境,這女人不論何時何地出現,總能帶著滿身殺氣,嫁他秦堪算是屈才了,應該嫁個殺豬的才是。
「秦堪!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何咱家庫房裡的六千多兩銀子不翼而飛?銀子呢?」杜嫣氣勢洶洶地瞪著他,小臉鼓得老高。
秦堪嘆道:「銀子當然花掉了……」
杜嫣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別談錢,談錢傷感情……」秦堪雲淡風輕地擺擺手。
杜嫣醞釀情緒中:「…………」
「你看看我的臉帶著一股子衰氣便該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秦堪又很認真地補充道:「衰是衰了點,但不影響英俊。」
杜嫣快抓狂了:「六千多兩全花掉了?你干什麼去了?」
小管家婆的氣勢越來越足。
「京師城外新搞了個希望工程,資助那些窮人家的孩子人人有書讀,人人有功練,相公我一時愛心泛濫,故而慷慨解囊……」秦堪眼睛不眨的胡說八道。
杜嫣冷冷盯著他:「真的?」
「當然真的,他們後來還給我發了一面『積德行善』的錦旗表示感謝,實在是可喜可賀……」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秦堪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麼一點,說不定會相信的……」
杜嫣朝他揚一揚手裡的帳簿,道:「罷了,你怎麼花的我不管,你是當家的,現在咱們府裡只剩幾十兩銀子了,一大家子開工錢,吃飯,各種花銷,還得花錢買套宅子,這麼多人老住客棧裡也不是個事兒,當家的你給拿個主意。」
秦堪頭都大了,仰頭索然一嘆:「你覺得我能值多少,乾脆把我賣進青樓吧……」
杜嫣楞楞瞧了他半晌,氣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錢,我一定二話不說把你賣了,就怕賣了你人家還倒找我要錢,我跟誰哭去?這筆買賣風險太大,不能干。」
秦堪喃喃嘆道:「這女人嫁了個賠錢貨還笑得這麼高興,莫非腦子有毛病?」
杜嫣嘆氣道:「罷了罷了,真不知你這管著上千號人的千戶怎麼混的……我這裡有幾件嫁妝,下午找個典鋪賣了吧。」
「我秦堪若用女人的嫁妝過日子,還算得男人麼?銀子我自有辦法弄來。」秦堪斷然搖頭。
「你有什麼法子弄錢?」
秦堪笑了:「你相公我是幹大事的人,若連養家的銀子都賺不了,好意思自稱辦大事嗎?」
一番豪邁而樂觀,積極且向上的話語聽得杜嫣眼中異彩連連,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龍鳳……」
「好,等著,我出去弄銀子!」秦堪扭頭便走。
「相公怎麼弄銀子?」
秦堪頭也不回道:「出去找輛最豪華的馬車一頭撞死,記住了,人家不賠咱五萬兩銀子的喪葬費,咬死不松口,把相公我的屍首擺到他家門口哭天抹淚罵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對自己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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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銀子顯然不符合秦堪的性格,嚇嚇家裡的婆娘就好,別玩真的。
秦堪果真沒找馬車撞死自己,有時候馬車經過身邊,他還很小心地避得老遠,秦千戶是個很惜命的人。
幾名百戶領著秦堪,正在京師街上視察和熟悉管區。
管區地處內城,相對外城而言干淨整潔了許多,沒有那些亂糟糟不成規劃的攤子飯館青樓暗門子,內城裡面就算偶有商鋪和攤子,那也是極為整齊統一的擺放在指定的位置。
內城的青樓楚館沒有那麼多誇張的拉客老鴇,老鴇和坐台小姐們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深藏在樓中,白天通常是歇業時間,到了快掌燈時,她們才不急不徐地化個淡妝,擺足了架勢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悠悠地晃出來,接受文人雅士們的追捧,如此閃亮登場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蓮的脾氣,與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讓。
到底時代不一樣,如今大明朝最賤的商人過了幾百年竟成了連官員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板,妓女呢?幾百年後基本都叫明星了,賤的都變貴了,反而最貴的讀書人過了幾百年,卻變得一文不值……
一眾百戶的陪同下,秦堪仔細地查看著屬於自己的管區,每一個商鋪,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記在心裡。
…………
…………
陰謀來得很快,毫無准備便突發而至。
人來人往的內城大街上,一名挑著菜擔的小販迎面走來,小販是個光頭,三十多歲年紀,大約中年謝了頂,已然是個禿子。
走到秦堪等眾人身後時,小販突然將擔子一扔,接著從擔子內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閃電般插向秦堪的胸前!
匕首去勢若流光,眨眼間即將刺進秦堪的背部。
陪在秦堪身邊的丁順隱隱聽到破空聲,感覺不對勁,扭頭望去,恰好看見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幾乎出於身體本能,丁順將腰間一直按著的繡春刀鞘往上一揚,貼住了秦堪的背部,鏘的一聲,本該刺向秦堪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擋住,強烈的慣性頂著秦堪向前一踉蹌。
「有刺客!」丁順大叫。
眾人一楞,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禿頭小販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接著把匕首一扔,又從擔子裡摸出一塊石頭,在眾人愕然的目光注視下,狠狠朝他自己頭上一砸,鮮血頓時如泉水般噴湧出來。
被血糊滿臉龐的小販扔下石頭,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後淒厲地放聲大喊起來:「錦衣衛千戶打人了!我要告狀!告御狀!錦衣衛便可以無法無天了麼?還有沒有咱窮人的活路了?」
話音剛落,周圍幾個茶肆商鋪裡忽然沖出數名穿著褐衫,皂靴,頭戴圓帽的東廠番子,眾人一湧而上,把秦堪等人圍在當中,為首一名管事指著秦堪大聲道:「錦衣衛橫行不法,東廠有督察之權,剛才是你打他麼?」
秦堪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這他媽是個蹩腳卻有效的圈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45 AM
第九十五章 廠衛沖突(上)
蹩腳的圈套往往最有效,這是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
關鍵在於時機的把握,換了平時,一個小販用石頭砸破自己的腦袋冤枉別人,錦衣衛只會報以冷冷的嘲笑,然後把他拎進詔獄嘗遍十八種大刑,讓他好好增長見聞,看看錦衣衛打人是不是這麼溫柔善良,如果他運氣好到爆棚活著出來,一定會恨爹媽生了他這張賤嘴。
然而時機正確了,同樣的陷害法子卻讓秦堪有口難辯。
東廠的番子們仿佛早等著小販自殘的一幕出現似的,刷地一下憑空冒出來許多。
永樂十八年成立東緝事廠開始,東廠便對錦衣衛采取著監視態度,因為在這之前錦衣衛出了一個很不爭氣的老大,老大姓紀名綱,這家伙在朝廷裡一手遮天,權力幾乎與永樂帝平級,估摸著當錦衣衛指揮使太順風順水了,有點「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的寂寞意味,於是某天突發奇想,想試試當皇帝啥味道,結果寂寞的紀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樂大帝剁成了餃子餡兒。
紀綱誅了,事情沒完。多疑的永樂帝開始對整個錦衣衛的忠心產生了懷疑,天子親軍都敢造反,朕還能相信誰?——於是東緝事廠應運而生。
還是太監好啊,男人眼裡他們有著致命的缺陷,可在皇帝眼裡這種缺陷恰好是優點,斷子絕孫的人誰吃飽了撐的會造反?用這幫皇家的家奴監督不怎麼靠譜的錦衣衛,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這麼被傳延下來,雖說大明律上沒有明文規定東廠一定壓錦衣衛一頭,但名義上來說,東廠確實對錦衣衛有著監視的職權。
如何監視,端看怎麼理解了。
上層人物不想多事的時候,錦衣衛就是滿大街殺人放火他們也懶得管。一旦上頭想把某根釘子置於死地,哪怕只是輕輕碰了一下路人,東廠也能把白的變成黑的,非說你把人家弄殘了。
很不幸,秦堪恰好就是東廠眼裡的這根釘子。
圍著秦堪的番子們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動,冰冷的眼神裡似乎帶著幾分獵物掉進陷阱後的得意,毫無疑問,秦堪便是那只獵物。
禿頭小販滿頭鮮血,躺在地上嗚嗚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說著要告狀雲雲,凶惡的面相配上淒婉哀怨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
確實是個圈套,長得劊子手模樣的販子眼裡不時還閃爍著凶光,這種標准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賣菜,也不嫌專業不對口……
為首的番子指著秦堪道:「我們親眼看見你把這販子打得滿頭流血,你莫想抵賴,兀那賣菜的販子,你若想告狀,別去南鎮撫司衙門,他們錦衣衛官官相護,告不出結果的,不如去咱們東廠,有咱們英明的廠公為你做主,哪怕鬧到內閣三老面前,朝廷也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
四周早已圍了一大群百姓,聞言紛紛點頭稱善,如狼似虎的東廠今日居然為平民做主,做了一樁善事,頓時引來了百姓們的稱贊,同時大家也對秦堪為首的錦衣衛投去鄙夷憤慨的眼神。
秦堪越發清楚了,這幫傢伙是想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他秦堪小命越難保,很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層人物有心渲染之下變得比天還大,令無數無辜的人腦袋落地,最有名莫過於幾百年後滿清時期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樁簡單的通奸案,在上層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牽累到數百官員人頭落地。
幾名東廠番子已扶起小販向外走,另外十來個番子則對秦堪他們隱隱成包圍之勢,話說得很客氣,是黑是白請大家一起去東廠大堂走一遭,不過他們按著刀柄的手蠢蠢欲動,看樣子秦堪若說半個不字,他們便不會再這麼客氣了。
秦堪面色有點蒼白,他沒想自己居然碰到這種事,類似於前世的碰瓷,不過今日的碰瓷比較要命。
幾名錦衣衛百戶沒了主意,紛紛看著秦堪,秦堪眼皮抽了抽,忽然揚起刀鞘狠狠朝為首的東廠管事臉上一拍。
啪!
「動手!」秦堪暴喝道。
錦衣衛百戶們聽到命令,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步,揚起刀鞘跟東廠的番子們打了起來,眨眼間街上頓時亂成一片。
秦堪身上挨了幾下,忍著痛在群毆的人群裡搜索,發現一個光頭在人群中左突右閃,身手異常敏捷,剛才滿頭鮮血的頹勢蕩然無存,像只歡快的小鹿似的不時抽冷子暗算一下錦衣百戶。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忽然揚手指著那禿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光頭!」
京師風沙大,一會兒的功夫街上已揚起了一陣如黃霧般的灰塵,現場愈發混亂,有點敵我難分的架勢,不過一聽秦千戶說打光頭,那便沒壓力了,這麼多人裡,唯獨那光頭像黑暗中的燈塔,苦海中的明燈,那麼的鮮明,出眾……
於是光頭悲劇了,近十名錦衣衛的刀鞘拳腳全朝他身上招呼過去,就數秦堪揍得最歡快,沒辦法,他太恨這孫子了,今日這場禍事全是這光頭惹出來的。
劈劈啪啪一陣脆響,光頭幾聲慘叫後,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忽然站起身,厲聲大喝:「住手!」
眾人一滯。
飛揚的塵土裡,光頭鼻青臉腫看著秦堪,流下了哀怨的眼淚。
「有沒有搞錯?憑什麼只打我一個人?」光頭悲憤地譴責道。
秦堪也楞了:「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時候嗎?」
光頭嘶聲大吼,眼淚飛得特別小清新:「這不公平!」
砰!
秦堪一刀鞘拍暈了他,不解氣地狠狠踹了他一腳。
「腦袋那麼鮮明,目標那麼明顯,不打你打誰?還想要公平?」秦堪扭頭大喝:「把這刁民綁了,拿進詔獄,讓他嘗嘗真正的公平滋味!」
眾錦衣百戶齊聲應了,利索裡把光頭綁好,兩人一左一右架著他走遠。
風沙略小了些,東廠番子們見錦衣衛居然把最重要的當事人綁走了,不由面面相覷失了主張,他們辦過的案子不少,打過的架更不少,可是從沒遇過這麼不講究的,一不爭辯二不扯皮,直接讓當事人消失,光頭被拿進了詔獄,下面的戲還怎麼唱?
咬了咬牙,為首的番子一揮手:「咱們退!這事兒沒完!」
秦堪面帶冷笑看他們撤走,心頭越來越沉。
這番子沒說錯,剛才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開胃菜,真正的麻煩馬上要來了。
…………
…………
當夜,東廠番子頻頻調動,幾個時辰內糾集了數百上千號人,打著火把氣勢洶洶朝錦衣衛內城千戶所而來。
京師無數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這一夜的廠衛之斗,京衛都指揮使司和內廷掌印太監蕭敬同時連下數次條子詢問東廠和錦衣衛。
夜色平靜,風雨欲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47 AM
第九十六章 廠衛沖突(中)
秦堪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了,很難想象,一群對皇帝奴顏卑膝,各種諂媚各種討好仿佛渾身沒有半兩骨頭的太監們,對錦衣衛卻完全變了另外一種面孔,他們凶狠狡詐,陰險毒辣,必置他於死地才甘心,很費解,他們身上那股比純爺們更純的雄性氣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是割了麼?
——難道沒割干淨?
下午回到千戶所後,秦堪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把杜嫣和小蘿莉她們從客棧接進千戶所,山雨欲來,他不能把妻子家人扔在外面,東廠那幫雜碎什麼事都干得出的,道德底線比秦堪低多了,不得不防。
第二道命令是派人緊急趕赴北鎮撫司衙門,向牟斌求援。雖說牟斌事前已暗示過他的態度,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求援只能被東廠的番子一人一泡尿……不,一人一口口水淹死,秦堪便顧不得許多了。
第三道命令便是高築牆,把千戶所所在的胡同圍牆用沙袋加高,布置石塊和火油,一副嚴陣防守城池的架勢,並派人抽調所有屬下百戶和校尉增援……千戶所內被秦千戶凝重而緊張的神情弄得人心惶惶。
…………
…………
已被接進千戶所的杜嫣悠哉悠哉地看著秦堪滿頭大汗忙前忙後,不由輕顰秀眉:「相公,你是不是驚嚇過度了?不過小小打了一架而已,輸贏各憑本事,你怎麼就認為東廠番子們今晚會來報復?」
「不是報復,是『大舉進犯』!」秦堪顧不上擦汗,嘆道:「我小時候跟一個道德素質很低的人打過一架,第一回合那家伙被我捶了一頓,哭著跑了回去,沒到半個時辰他便拉了一大群幫手來,我一個人單挑二十多個啊……」
秦堪還來不及露出悲痛的表情,杜嫣驚訝地張大了嘴:「相公原來深藏不露……我來試試你!」
不待秦堪反應,杜嫣便一個掃堂腿,秦堪……華麗麗地被放倒了。
「相公……你沒事吧?」杜嫣很內疚,也很困惑,這樣的身手一個人怎麼可能打得過二十多個?
秦堪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趴在地上悲嘆道:「當時我一個人打二十多個,……差點被那群畜生活活打死啊!躺在地上裝暈他們才饒我一命……娘子啊,以後聽相公說話,一定要讓我把話說完,可好?」
杜嫣:「…………」
「這跟東廠來報復有何關系?」杜嫣忍不住又問道。
「因為東廠那幫人的德性跟小時候打架輸了拉幫手的家伙是一樣一樣的,道德素質極其敗壞,人品節操極其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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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秦堪的預料沒錯,到了掌燈時分,京師甜井胡同附近大街小巷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百姓們仿佛聽到了什麼風聲似的,紛紛回到家躲了起來,街上一片空曠,連條狗都沒有。
秦堪的心越來越沉,冷汗一滴滴的從額頭滑下。
他知道,氣氛越平靜,即將到來的風雨越急驟,很危險的信號。
「大人,……街,街上的人呢?」丁順跟著翻上牆頭,面色有點發青。
秦堪閉眼沉靜道:「我想百姓們不是回家吃晚飯就是回家睡婆娘去了。」
「真的?」丁順仿佛松了口氣。
「假的,老丁啊,你這麼笨,待會兒若跟東廠打起來,會死得很快的……」秦堪為丁順的命運而嘆息。
丁順小心翼翼道:「大人,打架不必用腦子的,恕屬下直言,大人的身手才會死得很快……」
秦堪:「…………」
被屬下鄙視了……
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
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屬下十名百戶真正派人來增援的加上丁順才三個,其他的人不知為何在同一時間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嚴重,——也許這種病的名字叫「趨吉避凶」吧。
派去向其他錦衣衛千戶所的人也回來了,千戶們很禮貌地拒絕援助,話都說得很漂亮,咱們錦衣衛不怕事,但也不願多事,今晚這樁事屬於「不願多事」的范疇,所以不能幫秦千戶了。
派去北鎮撫司的人倒一直沒下落,不過秦堪的心已經寒了,這位指揮使大人多半也會袖手旁觀的。
偌大的京師,竟無一人相助,老天派他穿越過來的目的,難道是想讓他在明朝的京城再死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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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戶所圍牆外幾名打著火把的東廠番子湊近瞧了幾眼,接著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去,半天不見動靜,一柱香時辰後,胡同外傳來細碎雜亂的腳步聲,番子們一個接一個的出現了,仿佛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的螞蟻似的,人人手裡攥著一根木棍,形狀頗似衙門裡鎮堂威,打犯人用的水火棍,半紅半黑。
杜嫣和千戶所內一眾錦衣衛的臉色頓時煞白。
秦堪沒說錯,他們果然來了!
人山人海的番子,數不清的晃動著的火把,京師黑夜的寂靜漸漸被劃破,四面八方的腳步聲,叫罵聲,張狂至極的笑聲……
這一刻秦堪想到了那位千多年前被圍在垓下的楚霸王,聽著四面鼎沸的人聲,露出絕望的笑容……
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聲。
嗖!
一支火把從圍牆外扔了進來,杜嫣大怒,飛起一腳,騰空將火把踢出了牆外。
緊接著,一支,兩支……
秦堪面色蒼白,渾身直顫。
京師的夜,很冷,京師的人心更冷。
想著指揮使的推搪,其他幾個千戶的冷漠無情,東廠番子張狂的叫囂……
穿越至今,秦堪從沒像今晚這般陷入絕境。外面撞門的聲音越來越急,只消一刻大門被破,番子們一湧而入,亂軍之中,他秦堪縱有百條命也不夠他們殺的,死一個錦衣衛千戶而已,想必王岳早已准備好了說辭,這事只需輕飄飄幾句解釋便帶過,他秦堪生命的價值,只在東廠廠公嘴唇翻動間便告終結……
這不該是他秦堪的結局!更何況這裡還有他的結發妻子!
秦堪文弱俊朗的臉龐慢慢通紅,眼球迅速充血,漲紅,他露出了罕見的猙獰表情。
盛世亦是亂世,你們既然如此冷漠,莫怪我無情無義了,這場禍事不該由我一人來背,要背大家一起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49 AM
第九十七章 廠衛沖突(下 )
火把一支一支從圍牆外扔進千戶所,顯然番子們的目的是想把千戶所的房子點著,把秦堪他們燒死在裡面。
院子裡亂成了一鍋粥,手下的校尉力士們驚慌奔走,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將一支支火把踩滅或扔出去。這些年來廠衛大小沖突不斷,但像今日這般幾百上千人的規模實屬少見,沒有見過大場面的校尉和力士們也慌了。
院子裡大約兩百多個手下,唯獨只有丁順從南京帶來的二十幾個人最鎮定,他們都是秦堪的老部下,當初崇明抗倭時,秦堪與他們同為督戰隊,壓著千多人的明軍陣勢一步步地抗擊倭寇,明軍潰敗後,更是自己拿起長槍,在秦堪的帶領下與倭寇殊死相拼,這二十余人親身經歷過真正的戰爭,今晚這種地痞打群架似的攻擊對他們而言自然小巫見大巫了。
外面番子的叫罵聲越來越大,他們搭起了人梯,試圖翻過圍牆,被丁順帶著手下用棍棒打了回去,一撥又一撥,圍牆外面人山人海,無數的火把晃耀著眼睛,千戶所裡氣氛愈發低迷,大家都清楚,抵抗不了多久,番子們就會沖進來了,那時秦千戶的下場……
奔走忙亂時,大家的眼睛紛紛不自覺地盯著院子正中面無表情的秦堪。
杜嫣悶聲不語,垂頭忙著將火把踩滅,眼圈泛了紅,咬著牙不讓淚水落下。倆小蘿莉也慌了,一邊哭一邊踩火把,低聲的啜泣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
連小姑娘都看出今晚大家已陷入了絕境,她們太小,沒經歷過這些,到底還是嚇哭了。
良久,杜嫣使勁一咬牙,道:「秦堪,我去殺出一條血路,讓丁順他們護著你跑……」
憐月憐星也哭著點頭:「老爺快跑,我們和主母幫你……幫你打架,嗚嗚……」
為了證明決心,她們一邊哭一邊舉起了肉肉的小拳頭,小模樣可愛更惹人心疼。
秦堪冷哼:「我一個大男人保護不了家小,還得讓妻子反過來保護我,就算今晚我能逃出去,以後還有臉活著嗎?」
杜嫣瞪起了大眼,怒道:「這個時候了你還講什麼大男人的面子?你是我的相公,只有你活著才有機會給咱們報仇,你若不在,我一婦道人家除了打打殺殺還能做什麼?快走,這裡守不了多久的!」
「既然守不了,那就轉守為攻,最好的防守是主動攻擊!」秦堪眼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轉守為攻?」杜嫣氣笑了:「外面上千號人,咱們只有兩百多人,你怎麼攻?」
秦堪仰頭看著漆黑的夜空,清冷一笑:「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只能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我要把那些袖手一旁看棋的人,全部拉到這個棋盤裡面來,既然鬧大了,索性鬧得更大吧!」
杜嫣疑惑地注視著他。
「娘子,有個事情得靠你幫忙,此事關系你我的生死,你一定要盡力……」秦堪低聲道:「外面翻圍牆的番子你和丁順弄幾十個進來打暈他們,選三四十個可靠的手下換上番子的衣服,趁亂混到外面去,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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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的夜晚出現反常的喧囂,一些衙門和大臣府邸卻出現了反常的靜默。
錦衣衛北鎮撫司燈火通明,大堂四柱上方高掛著四盞風燈,堂內幾人的臉色被燈火照映得愈發陰暗森然。
牟斌端起茶盞,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緩緩道:「王岳那老閹狗真敢下手,內城千戶所被番狗們圍得水洩不通,秦堪那裡看來頂不了多久,諸位如何看?」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濟深嘆了口氣,道:「這幫殺才真是無法無天,他們難道不怕陛下和內閣降罪麼?」
牟斌冷冷一笑:「王岳既然敢這麼干,必定准備了後手,在陛下面前想必有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把東廠摘得干干淨淨,一著讓先,滿盤被動,咱們錦衣衛已輸了一步了。」
指揮僉事趙能道:「牟帥,現在圍攻內城千戶所的番子越來越多,眼看要破門而入,秦堪必無幸理,這事難道咱們不管了嗎?」
牟斌臉色愈發陰沉了幾分:「牽一發而動全身,我若發動大家赴援秦堪,整個京師會全部亂套,那時陛下責罪下來,我們誰來背這個罪名?」
眾人聞言皆不出聲了。
顯然,這個罪名太大,他們背不起,更不願背。
這件事裡,必須要有人當犧牲品的。
牟斌的目光望向堂外,遠處紅光漫天,仿若晚霞殘陽。
牟斌嘆了口氣,眼神很復雜:「非我不為也,實在不能為也。」
…………
…………
禁宮北面的司禮監,今夜一樣燈火通明。
內廷太監的最高首領便是司禮監掌印,天下政務國事由內閣票擬,送進內宮,皇帝親自御批重要的奏本,剩下的奏本皇帝一個人處理不過來,於是批紅權便由掌印太監代批,掌握著批紅大權的太監可謂權傾朝野,是內廷第一人,俗稱「內相」。
這一任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姓蕭,名敬。
蕭敬可謂四朝元老了,天順年間便入了宮,歷經數代帝王,其人低調恭順,溫良和善,卻是歷代太監裡少見的忠厚之人,深得幾代帝王寵信。
東廠王岳雖也是四朝元老,但在司禮監裡只是排名第三,秉筆太監中的二號人物,論權勢威望,在蕭敬面前也得伏首聽命。
司禮監的暖房熱浪騰騰,幾位太監都是年老之人,身體又有缺陷,受不得凍,下面的小宦官把炕燒得熱騰騰的,盡心盡力地巴結著幾位老祖宗。
蕭敬的臉色不太好,他今年六十六歲了,長久以來的權勢傾野,養成了不怒自威的氣質,面無表情時,連久經風浪的王岳也禁不住心中發顫。
「下面的崽子們怎麼回事?大晚上的,他們鬧騰什麼呢?」蕭敬冷冷道。
王岳陪出幾分笑臉,小心道:「擾了蕭公的清靜,下面那幫崽子實在罪該萬死,其實呀,還是廠衛那點雞毛蒜皮的破事兒,奴婢都沒臉說,怕您怪奴婢沒出息。」
蕭敬點了點王岳,冷著臉道:「雜家不問這裡面有什麼狗屁倒灶兒,只告訴你莫把事情鬧大,否則陛下那裡你自己領罰去吧……」
王岳額頭沁出冷汗,連連點頭:「是是,絕不會鬧大,牟斌那家伙什麼德性,您是知道的,他沒那麼大的膽子。」
蕭敬垂頭繼續翻閱奏本,過了許久,若有所指道:「你們東廠啊,越來越跋扈了,小心哪天栽了跟頭,雜家可扶不起來……」
一句淡淡的敲打,聽在王岳耳中如聞霹靂,王岳臉色一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見一名小宦官神色驚惶地走了進來。
「兩位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王岳心中一緊:「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錦衣衛……內城的五個錦衣衛千戶……」
「把話說清楚,不然杖斃了你這小混帳!」一提錦衣衛,王岳也有點急了。
「是,內城五個錦衣衛千戶所全部出動,朝甜井胡同殺過去了,聽說東廠有數十個番子手執火把,挨著個兒的把內城幾個千戶所的房子點著了,那五個錦衣衛千戶動了怒,召集了所有手下,要跟東廠拼命……」
蕭敬面無表情,眼中冷光卻如利箭一般射向王岳,冰冷如寒鐵。
王岳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喃喃道:「雜家沒派番子燒那些千戶的房子呀,誰吃了豹子膽兒……」
「老祖宗,現在整個京師內城全亂了,事情越鬧越大,咱們東廠控制不住了……」小宦官苦著臉道。
「叫……叫番子撤回來。」
「來不及了,李東陽大學士勃然大怒,已糾集了一幫大臣准備上朝時告咱們東廠一狀呢……」
王岳愈發迷惘:「廠衛之斗,與李東陽何干?他發什麼脾氣?」
小宦官臉色比黃連還苦,道「那天殺的幾十個番子順便將火把扔進了李大學士的宅子,把李府也點著了,費了老大的勁兒李府才把火滅了,李大學士能不生氣麼?」
王岳的一顆心瞬間如同掉入了冰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53 AM
第九十八章 上達天聽(上)
轟!轟!轟!
千戶所的大門被東廠番子們撞得搖搖欲墜,裡面的人用拼全力抵著門,雙方在方寸之地較勁,單薄的大門在內外相較中苟延殘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支離破碎。
秦堪領著千戶所內剩余的一百多手下苦苦支撐。
一個接一個的番子爬上了圍牆,被校尉們一陣亂棍打下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進院子,房頂,房子已被燒著,大家沒空滅火,用盡全力抵抗著人山人海的番子們,隔著小小的圍牆和大門,雙方的爭斗已趨白熱化。
錦衣校尉們心頭越來越沉,他們清楚,僅靠自己這百十來號人抵抗不了多久,番子們馬上要攻進來了。
秦堪也咬著牙加入了爭斗,一根水火棍啪地砸下去,一名圍牆外面剛冒出頭的番子被砸中,慘叫著栽倒。
不敢動兵器,這是廠衛斗毆的原則,傷了廢了都好說,動了兵器鬧出人命,責任任何人都擔不起,畢竟天子腳下,無數大臣和言官御史們的眼睛都盯著,打死了人秦堪今晚的布置便全廢了。
「大人,擋不住了,屬下護你從後門殺出去!」一名親兵焦急道,他是崇明抗倭開始便一直跟過來的,丁順執行秦堪的吩咐前把他留了下來。
「不退!不能退!」秦堪暴喝:「再過一柱香時辰,大家再撐一柱香,我保證情勢會變化!」
院子內的錦衣衛頓覺嘴裡發苦,一柱香時辰能有什麼變化?就算今晚動靜鬧大了,驚動了朝廷的大官們,甚至驚動了皇帝,等他們調來京營官兵的時候,大伙兒的屍首恐怕已涼了。
火光照亮了千戶所的夜空,秦堪說得篤定,他心裡也沒底,仰望漆黑的夜空,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禱:杜嫣,丁順,你們可千萬要完成任務,不然今晚我真的死定了!
…………
…………
杜嫣和丁順沒讓秦堪失望。
半柱香時辰之後,甜井胡同西面忽然傳來山崩海嘯般的喊殺聲,接著東面,北面……四面八方的喊殺聲裡,圍攻千戶所的番子們臉色終於變了,他們發現自己已被接踵而來的錦衣衛包圍,這些沖鋒陷陣的普通番子們大驚失色,面面相覷。
檔頭和管事們不是再三打過包票,說其他幾個錦衣衛內城千戶們不會插手麼?現在聽著那聲可震天的喊殺,最少也有兩三千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番子們沒時間思考這個深奧的問題,因為四面八方的錦衣衛們像一群餓了半個月的狼似的,狠狠地撲了上來,人人手裡攥著棍棒,看到穿褐色衣衫,頭戴圓帽的東廠番子便將棍子使勁掄去,一個沖殺之間攻守之勢驟變,原本得意洋洋的番子們被後發制人的錦衣衛打得哭爹喊娘,死死堵在胡同裡,連逃跑都難如登天。
錦衣衛們一邊痛揍一邊破口大罵。
「老子日你們這群沒卵閹狗的姐妹!你們打秦千戶便打,惹我們做什麼?還敢燒我們千戶大人的房子,不發威真當咱們天子親軍泥捏的?」
院子裡,苦苦抵抗支撐的校尉們也聽到了外面的喊殺聲,眾人呆了片刻,終於回神,接著欣喜若狂地高聲大叫起來,大家瘋狂般抱在一起,幾個膽小的校尉干脆地上一蹲,用嚎啕大哭的方式發洩死裡逃生的驚喜。
秦堪也露出了笑容,身軀搖搖欲墜,這一夜他承受了太多的精神壓力,幾乎累得快躺下了,可現在他還不能躺下,很多善後的事情需要他處理。
面向北方遙望那皇宮的樓台宇閣,紅牆黃瓦,秦堪心中五味雜陳,嘴角卻露出冷冷的笑。
今晚京師之亂,恐怕上達天聽了……
東廠,錦衣衛,內閣大臣,皇帝……原本一局與他們無關的棋,今晚卻在一個小小的錦衣千戶的算計下,全部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棋盤中。
我秦堪參與的棋局,誰也不能袖手旁觀,因為,我是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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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時,四更天。
甜井胡同裡,廠衛之間的斗毆已結束,毫無懸念,錦衣衛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四名內城千戶穿著飛魚服匆匆趕來慰問秦堪,拱手抱拳連連說著對不住來晚了雲雲,仿佛他們早就打算增援秦堪,只是路上堵車遲到了似的。
秦堪也不揭穿,堆出一臉感激莫名的表情拱手道謝。
五位千戶把臂言歡,他們的腳下,無數受了傷逃不走的番子們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翻滾,五人卻置若罔聞,仿佛置身於鳥語花香的幽雅環境中似的。
目光瞥過,一身風塵的杜嫣站在遠處痴痴地瞧著他,眼圈蘊滿了淚水,嘴角卻勾成一道美麗的弧線。
秦堪含笑注視著她,眼圈也紅了。
朝她張開雙臂,杜嫣忸怩地看了看周圍無數面帶笑意的目光,接著噗嗤一笑,眼淚和笑容同時綻放,像一只投林的乳燕般,毫無顧忌地撲入了秦堪的懷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此刻可不就是這般意味麼?
…………
…………
司禮監裡的空氣仿佛已凝固,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盡在掌握之中的事態竟然被翻盤了,事態再也不受控制。王岳面色煞白,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盡管暖房的炕頭燒得熱氣騰騰,可王岳卻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蕭敬冷冷地掃他一眼,垂頭翻閱著奏本。
事先已把丑話說白了,這事兒他不想管。
蕭敬不管,王岳卻不能不管,這本是他的責任。廠衛斗毆,打架傷人甚至燒房子,王岳都有把握壓下去,可現在最要命的是,這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冒充番子的殺才竟然如此喪心病狂,把李東陽大學士的府邸燒著了,這個事情就嚴重了,王岳抗不住,也根本無從解釋,起碼有一百多雙眼睛看到那幫殺才穿著褐衫,戴著圓帽,東廠番子的標准打扮。
寅時了,早朝的時間快到了,李東陽正等在午門外暴跳如雷,無數門生擁護盟友同僚正圍在他身旁義憤填膺,准備在即將開始的早朝上大展身手,事情不可能壓得下去,因為東廠招惹了內閣三老之一的李東陽。
文官集團與廠衛的關系本就不甚融洽,弘治年間由於皇帝刻意壓制,廠衛的舉動也收斂了許多,牟斌和王岳之間斗得你死我活,二人對文官集團的態度卻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刻意結好,勿生仇怨,有犯了事的大臣被廠衛拿著了證據,二人也得先給內閣遞個條子,詢問一下意見後再論其罪。
廠衛如此妥協退讓,才換來內閣和文官們的一絲絲好臉色,可今晚不知哪個天殺的混帳竟把內閣李學士的房子燒著了,這等於是把天捅了個窟窿啊,更要命的是,那混帳捅了窟窿後,卻把那根惹禍的桿子遞到了王岳手裡,這下好了,現在整個京師誰不知道是他王岳把天捅了個窟窿?
王岳欲哭無淚,辯無可辯。
老謀深算的王督公,很多年沒干過搬石頭砸自己腳面兒的蠢事了。
當!當!當!
鐘鼓司的鐘聲敲響,寅時正,百官上朝!
王岳渾身劇顫幾下,臉色愈發蒼白,上朝的鐘聲聽在耳裡,如同聽到了自己的喪鐘。
蕭敬看不過去了,重重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王岳也是司禮監的人,大家都是掌著權勢的太監,可謂系出同門,唇亡齒寒,他闖了禍蕭敬不能不管。
放下正在翻閱的奏本,蕭敬緩緩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了,當務之急,先在東廠找個替死鬼,不然還真把你撂進去不成?回頭你去一趟李府,好好給李閣老賠個不是。」
王岳心神稍定,點了點頭,神色郁卒道:「也只好如此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0-12 03:54 AM
第九十九章 上達天聽(中)
禁宮午門外。
午門是個很有名的地方,寅時早朝前,所有大臣必須在午門廣場等候宮內太監開啟宮門,大臣犯了錯或是惹到皇帝不高興,午門廣場便是屁股挨板子的地方,學名「廷杖」,當然,如果大臣們不滿皇帝的某個做法或決定,午門廣場便是他們拉幫結派,集體靜坐抗議喊口號的地方。
至於現代影視劇裡皇帝龍軀一震,動不動便說什麼「推出午門斬首」之類,那就純屬扯淡了,禁宮尊貴,真龍盤踞之地,會容得你在宮門外殺得屍山血海?
此刻已是寅時,鐘鼓司已敲過朝鐘,宮門即將開啟。
午門外,幾名文官臉色漲得通紅,圍在一名穿著緋袍官服的老者身旁,義憤填膺說著什麼。
老者神情陰沉,一言不發,長長的一把美髯卻仿佛被火燒過似的,參差不齊地缺了一角,渾身散發著一股怪異的焦糊味道,可以肯定這不是體內虛火,而是實實在在的著了火。
這位老者便是內閣三老之一李東陽大學士了。
說來也是李東陽時運不濟,晚上廠衛群毆時,李東陽擔心會出大事,又不便直接插手,於是上了自家外院的閣樓眺望甜井胡同的事態,恰在此時,杜嫣和丁順他們扮成番子,順手將火把扔進了李府,如今正是深秋,天干物燥的季節,李府閣樓一點就著,李東陽來不及下樓,待下人拼死將他救出時,李東陽已經被燒得很狼狽了,連他一貫引以為傲的一把美髯也被燒得七零八落。
堂堂大明內閣大學士,執掌大明權柄的閣老,在自家院裡看風景沒招誰沒惹誰的,竟差點被東廠番子活活燒死……
李東陽一直是個精於謀略的人,而且為人和善,待人寬厚,不過待人寬厚並不代表你把我當烤豬似的烤過以後,我還能笑著跟你說「我李東陽出了名的以德服人,你想烤我沒關系,烤到你服為止」。
當!當!當!
鐘鼓司的朝鐘第三遍敲響,宮門開啟,兩排大漢將軍披掛而出,朝臣們神情一振,各自按品階排好了隊。
一名年輕的文官神情憤慨,振臂大呼道:「李大學士府邸被燒,當朝閣老竟被閹狗如此欺凌,東廠張狂,竟至於斯!我等忠節之士,今日金殿之上必要為李公討個說法!」
不少文官紛紛點頭附和。
朝臣班裡,同為內閣大臣的謝遷和劉健互視一眼,接著朝面色陰沉的李東陽點點頭。
李東陽仍舊一言不發地站在朝班首列,目光冷如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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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之內,一場聲勢浩大的聲討東廠的朝會如火如荼,六部各部堂官,侍郎,員外郎,上竄下跳最積極的,當然是監察御史和各科給事中這些靠嘴吃飯的家伙們。
弘治皇帝顯然有點吃驚,他沒想到一個晚上竟發生這麼多事,宮門每到晚上便落閘上鎖,任何人不准出入,若非十萬火急的軍報,否則任何消息也遞不進去。沒想一個晚上的時間,廠衛打了一場規模數千人的群架,東廠燒了五個錦衣衛內城千戶所的房子,以及……順手把李東陽的房子也點著了。
最後一件事最嚴重。
只睡了兩三個時辰的弘治帝原本有些疲憊的神情,在滿朝文官異口同聲的參劾聲中漸漸變得凝重。
事情很簡單,並不是什麼難查的事。
散朝,移駕文華殿,李東陽,王岳兩位當事人隨駕入殿,弘治帝到底英明,不會只聽一面之辭,於是命宦官出宮召牟斌和那個一切事情起因的錦衣衛千戶秦堪入宮覲見。
…………
…………
秦堪沒想到第一次覲見大明皇帝陛下的天顏居然是因為這件不怎麼長臉的事,在他的計劃中,是想做一件讓皇帝和大臣交口稱贊的大事後,皇帝欣喜召見,接著升官賜爵,送房子送美女……
各種計劃裡,絕不是像今日這樣因為打架放火燒屋而被皇帝召見,挺沒面子的。
換上新的飛魚服,在宦官的帶領下,臉色赧赧的秦堪就這樣第一次踏進了大明的宮闕。
經正陽門,承天門,過金水橋,過午門,入禁宮。
秦堪緊張得額頭冒汗,一路垂著頭,也沒顧得上欣賞皇宮景色。
午門內卻碰到了指揮使牟斌,他的神色有點迷惘,也帶著幾分喜悅,沒想到昨晚的事情鬧得那麼大,而且居然神奇地扭轉了局面。
牟斌最迷惘的地方也在這裡,跟王岳斗了許多年,那老閹狗可是個陰狠毒辣之人,可謂算無遺策,為何昨晚他竟敢同時招惹內城的五個千戶,不但放火燒了千戶們的房子,而且膽大包天,順帶著把李東陽的房子也燒了?
他這不是明顯的作死嗎?
認識王岳多年,他應該不像是出這種昏招兒的人呀。
當牟斌在午門內看到行色匆忙的秦堪時,忽然間恍然大悟,他終於想通了。
二人驟然相遇,氣氛有點尷尬,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了說,牟斌神色赧赧,竟破天荒地主動朝秦堪點點頭,還露出了一個比較尷尬的笑容。
秦堪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面色平靜地以下屬之禮躬身為揖。
二人什麼話都沒說,便在太監的帶領下匆匆趕往文華殿。
…………
…………
跨進高高的朱紅色門檻,秦堪頭都不敢抬,兩眼只盯著殿內猩紅的地毯,跟著牟斌下跪行禮,沒有影視劇裡誇張的山呼吾皇萬萬歲,只跟著牟斌說了一句「臣見過皇上」,接著長長的書案後便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兩位愛卿免禮。」
李東陽和王岳站在書案旁,王岳的臉色很難看,奇怪的是李東陽卻已沒了早朝時的陰沉之色,兩眼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著想著,下意識地一捋引以為傲的長須,一摸手一空,才驚覺那把養了多年的長須已然燒沒了,於是心疼得一哆嗦,索然長嘆一口氣。
君臣見禮過後,弘治帝開門見山道:「牟斌,朕今日叫你來,想必你也知道所為何事,昨晚京師大亂,廠衛相毆,傷及多人,更過分的是,竟燒了東陽先生的宅子,簡直不成體統!」
說到這裡,弘治帝的語氣加重,明顯有了怒意。
頓了頓,弘治帝接著道:「東廠王岳說事由錦衣衛而起,朕不聽一面之辭,牟斌你說說,到底此事由何而起?」
撲通!
牟斌重重跪下,原本對昨晚之事一頭霧水的他,此刻卻飆起了演技,如同被陷害的忠臣一般悲憤萬分道:「皇上,臣受此委屈一字未提,東廠卻反咬一口,臣欲訴冤,伏請天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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